乐安小说网>游戏竞技>在异世界做游戏的日子>第34章 新员工GET★DAZE

  细细密密的雨冲刷着梧桐大道,稀薄的雾气笼罩着大道尽头高耸的酒店。道旁的梧桐树已经抽了新芽,耐寒的早春花朵在枝头尽情招展。这场雨让罗伊尔市的气温下降了好几度,但市民们都知道,雨水意味着冬天的结束和春天的到来。现在虽然寒冷,但很快就要暖和起来了。

  “卖花了!卖花了!先生小姐,要买一束鲜花吗?”

  一名女孩挎着装满鲜花的花篮,沿着梧桐大道叫卖。雨水打湿了她的衣服,让她的头发一绺一绺地粘在皮肤上。她有一件防雨的斗篷,是红色的,可她没有穿,而是把它盖在篮子上,以免鲜花被雨水打蔫。

  “冬玫瑰!冰霜茉莉!彩虹梅!买一束送给您心爱的姑娘吧!”

  女孩的主要客户就是梧桐酒店的客人。这是首都首屈一指的奢华酒店,客人们出手也大方,有时候甚至会给额外的小费。

  可今天女孩连一朵花也没卖掉。如果到了傍晚,这篮子花还没找到主人,就只能把它们丢掉了。没人想买不新鲜的花朵,就像没人想去餐厅吃隔夜的菜。

  女孩抹去脸上的雨水,继续卖力地吆喝。也许下次应该来卖伞。她心想。

  这时,一辆四驾马车停在酒店门口,一名身材臃肿肥胖的中年男子挽着一名身材玲珑有致的女子下了车。

  中年男子那身得体的礼服一看就价值不菲,光是那两粒珍珠袖扣,就足够支付普通家庭三个月的生活费了。女子则穿着露肩连衣裙,勾勒出窈窕的曲线,同时为了御寒,披了一条华贵的雪狐毛皮。

  女孩快步走上前,将一束粉红的花递到男子鼻子底下。“先生,买束花吧!粉红冬玫瑰,花语是‘激情的爱’,您太太一定会高兴的!”

  年轻女子掩着红唇“呵呵”地笑起来。

  “听到了吗,她说我是你太太呢!”她娇嗔着依靠在中年男子的臂膀上。

  男子脸上的横肉因为愉快而挤出一条条皱纹。“甜心,你可比我家那头母老虎温柔漂亮多了!”

  为了讨女人欢心,他立刻取出钱包,将几张崭新的钞票塞给卖花女孩。

  得到了“激情的爱”的年轻女子,笑靥比花朵更加绚烂娇艳。但她还是故作忧虑,用娇滴滴的语气说:“人家不要。你太太知道肯定会生气的。”

  “那就别让她知道。”中年男子在女人脸上响亮地亲了一下,“她以为我在处理那起案子呢!”

  “什么案子?”

  “就是那个死掉的工人的案子啊!他的寡妇带着一帮小孩儿来我们工厂闹事,非说她丈夫的肺病是因为吸了过多的尘埃。哼,我看她就是想讹钱!”

  年轻女子惊讶:“啊呀,那后来呢?”

  “我和警督很有交情,他派人把她们赶走了!”中年男子得意洋洋,“这帮穷鬼,我给他们提供工作,让他们不至于饿死街头,这是他们十辈子都没有的福气!他们不知感恩,居然还舔着脸要这要那!真是一帮贪婪的白眼狼!”

  “太可怕了,幸亏你认识警督……”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上阶梯。酒店的门童识趣地跑过来,为他们撑起伞,自己却被雨淋得湿透。

  “等一下,先生!”

  有人在背后叫道。

  中年男子停步回望。只见卖花女孩提着裙子,匆匆登上台阶。

  “我给够你钱了!”男子皱眉。

  女孩摊开手,一把钥匙静静躺在她掌心。钥匙是黄铜色的,手柄雕刻成咆哮的狮子头,末端挂了一枚写着“623”的小牌子。

  “先生,这个东西从您口袋里掉出来了。”她说。

  “噢,噢,原来是这样……”

  男子面露尴尬之色,抓起钥匙,朝年轻女子笑了笑。“一定是刚刚掏钱包的时候不小心……”

  男子又给了女孩几枚硬币作为谢礼,这倒不是因为他有多感激女孩,而是单纯不想让年轻女子觉得他吝啬。

  女孩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们的背影。然后她倒退几步,仰望着酒店的第6层。

  冰冷的雨滴砸在她冻得青白的皮肤上。

  一个比雨水更冰冷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

  她用防雨斗篷重新盖好花篮,将手掌拢到嘴边,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继续吆喝:“卖花了!冬玫瑰!冰霜茉莉!彩虹梅!”

  又有两个人沿着街道走过来。那是两名年轻男子,一个银发,一个黑发。

  银发男子披着漆黑的大衣,款式看上去不像罗伊尔流行款,倒有些北方风格。女孩这段时间经常见这个男子出入酒店,听门童说,他是从诺雷利亚来的商人。

  黑发男子一看就是出身教养优良的富家公子,举手投足间无不是有钱人的派头,同时又有书卷气,不像暴发户,倒像个老派的贵族。

  这两个人对冒雨卖花的贫穷女孩会是怎样的态度呢?

  是怜悯地买上一束花,甚至多给几个子儿,让她给自己买点儿热乎的吃食,还是用看待乞丐的眼神看着她,叫她赶紧滚开?

  在街头卖花,你总会遇上各种各样的人。如果说卖花是女孩的工作,那么观察人间百态就是她的兴趣爱好。

  她从花篮中取出一束蓝色冰霜茉莉,迎向那两人。

  他们并未注意到卖花的女孩,而是低声交谈着。

  黑发男子问:“您要在本地招聘吗?我以为您会从诺雷利亚调派人手过来。”

  银发男子想了想:“的确需要调一些人来管理店面,但是客服和贴膜人员我打算直接在罗伊尔市招人。”

  “客服?那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为顾客解答疑惑,服务他们的人。”银发男子答道,“比如顾客购买的商品有质量问题,他就可以联系售后客服更换或是退货。”

  黑发男子有些诧异。“您为顾客提供那么周全的服务吗?恕我直言,允许顾客退换货,您的利润岂不是会降低?”

  银发男子笑了笑:“眼光要放得长远些,罗宾逊先生。试想一下,两家出售相似商品的商家,一家允许七天内退换货,另一家不允许,您会去哪家购物呢?一个商家有三年的保修期,另一个商家没有,您会下意识地认为哪一家的商品质量更好?”

  黑发男子驻足思索了一会儿。他的同伴已经走到酒店台阶下了,他急忙跟上去。

  “我明白了,允许退换货虽然会造成一时的损失,但长远来看,其实是提高了品牌的口碑和信誉。商品的价值不单单是它本身的价值,也包括附加于它的服务的价值,对吗?”

  “那么深奥的理论我不懂,先生。我只是从消费者的角度思考问题而已。如果不维护消费者的权益,很快就没有人敢消费了。”

  黑发男子若有所思:“也许我们应该立法规定所有的商品都要有保修期。那么洛林先生,贴膜又是什么?”

  “噢,顾名思义,就是往魔力石板上贴保护膜。这份工作并不复杂,但需要细心和耐心。在诺雷利亚,是员工的家属们在兼职做这项工作。我想在首都招聘一些心灵手巧的人……”

  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

  “先生,要买束花吗?”

  被雨从头到脚浇得湿透的女孩提着花篮,用一双小鹿般水灵的眼睛望着两个人。

  “蓝色冰霜茉莉,花语是‘纯洁崇高之爱’。不买一束送给您的夫人吗?”

  银发男子说:“呃,我还没结婚。”

  “那就送给您的女朋友。”

  “我也没有女朋友。”

  “那就男朋友。”

  银发男子:“……”

  他的同伴清了清嗓子:“年轻的小姐,我们不需要花。”

  失望之情如同泉水从女孩的眼睛里溢了出来。拿着花的手没精打采地垂了下去。

  “打扰了,两位先生。”女孩吸了吸鼻子,“可是,你们真的不买花吗?哪怕一朵也好,给您半价。我今天一朵花也没卖出去,都是因为这该死的雨。我的家人得挨饿了……”

  “那又不是我们的错,小姐。”黑发男子冷冷说,“如果你不希望家人挨饿,就应该更努力地工作,合理地管理家庭经济,存下足以应对风险的存款。那样即使下上好几天雨,我想你的家人也不至于吃不上饭。”

  “您说得太深奥了,我听不懂。”女孩因为寒冷而泛着青紫的嘴唇颤了颤,“可我每天都在努力工作,却还是吃不饱饭……”

  “那你或许应该考虑提升一下自我,换一份收入更高的工作。”黑发男子一把推开女孩。

  女孩“哎哟”一声,一个趔趄,跌进了路边的水洼中。篮中的鲜花散落一地,顷刻间便被泥水浸湿。

  “我的花!”女孩发出绝望的呼喊。

  几个走出酒店的客人朝黑发男子投去谴责的目光。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于是咕哝着一些会让他礼仪老师晕厥的句子,掏出钱夹。

  “给!”他将一张钞票丢到女孩膝盖上,“买下你所有的花绰绰有余了!”

  然后他拉着他的同伴,拾级而上,将女孩丢在原地。

  女孩沉默地望着台阶。碧蓝色的眼瞳中映出两个人渐渐升高的背影。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把手伸进黑发男子的衣兜里,偷走那他精美的鳄鱼皮钱夹。但她没有那么做。这倒不是因为她良心发现,而是因为那个银发红瞳的男子所说的话。

  虽然她还不能完全理解,但她觉得那男子是想维护普通百姓利益的。他是个商人,但还没有那么坏。

  她默默地站起来,拾起篮子,披好雨衣,朝梧桐大道的另一头走去。她的脚下,几朵浸满泥水的花顺着水流漂到街边,跌进下水井盖的缝隙中。

  ***

  女孩披着防雨斗篷,迈着轻快的步伐,踏过湿漉漉的铺路石板。街边的路灯渐次亮起,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栋栋美轮美奂的房屋中传出高亢的欢笑,窗户中透出的明黄色暖光无声地呼唤离家的人们归来。

  女孩看也不看那些明亮的窗户和窗后欢乐的影子,转身拐进一条小巷。她蹲在垃圾桶后面,隐藏了自己小小的身形,然后掏出一块硬得能硌掉牙的冷面包,无声地啃起来。

  她就这么等到后半夜。房子里的欢声笑语逐渐停歇,灯光也挨个熄灭。城市陷入沉睡。雨依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这会让砖块变得湿滑,但雨声也能掩盖噪音,雨水更能冲刷掉脚印。

  女孩拍掉手上的面包屑,挥去身上的斗篷,露出下面漆黑的夜行衣。她轻轻一跃就跳上围墙,借着突出的石块攀至屋顶,像猫儿一样踩着瓦片,灵巧而轻盈。

  她无声地靠近酒店,跃上三层的阳台,然后顺着排水管爬上四层,再爬上五层。

  目标是六层的623号房。

  当她爬到第六层时候,忽然发现旁边的阳台上有人。

  什么人会大半夜的在阳台上看雨!

  女孩在心里咒骂着,缩进栏杆下的阴影中。

  阳台上的人就是白天那个谈论“消费者权益”的银发红瞳诺雷利亚人。他不仅大半夜的在阳台上吹冷风,还正儿八经地穿着晚礼服,胸前别着胸花,一手端着红酒,一手握着一颗水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参加女王的晚宴呢!

  这些有钱人,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有病!

  “……是的,塞丽娜,新活动‘亚历山大东征’可以上线了。”银发男子对着风说,“‘继业者战争’的卡画得怎么样了?很好,告诉卢卡,我很满意。不,不用担心玩家抱怨。我知道‘继业者战争’是个悲剧,但是粉丝就是越虐越死忠。他们会一边被刀得嗷嗷叫一边氪金……”

  他忽然停了下来。

  女孩捂住嘴,唯恐自己发出声音。

  他看见她了!

  她暴露了!

  不对不对不对,她不可能暴露。从他的角度根本看不见藏在角落里的她,除非他的眼睛能透视。

  “……我先挂了塞丽娜。”男子返回房中。“咔”的一声,阳台门紧紧地关闭了。

  女孩松了口气,从阴影中钻出来。

  她静静等了好一会儿,确定银发男子的屋子里悄无声息之后,她才跳上栏杆,跃向623号房。

  阳台的门被她用一枚发卡轻轻松松撬开。她蹑手蹑脚地溜进屋里,就像一抹随风潜入的阴影。

  屋里弥漫着浓重的酒气和脂粉味,几枚空瓶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中年男子搂着年轻女子,舒舒服服地躺在柔软的床铺里,震耳欲聋的鼾声几乎能传到城市的另一端。

  打呼噜的人为什么不会被自己吵醒呢?真是个未解之谜。

  几分钟后,女孩就离开了房间。她的口袋里多了一只鼓鼓囊囊的钱包,两枚精美的珍珠袖扣,红宝石领带夹,黄金结婚戒指,当然还有一朵粉色的冬玫瑰。

  ***

  首都罗伊尔城,贫民区。

  这里和梧桐大道就是两个有云泥之别的世界。这里没有漂亮整洁的房屋,只有颓圮的篱墙,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似乎随时随地都会坍塌成一堆碎石。

  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必定会大为惊讶,一国的首都、最繁华的都市中竟有如此破落的地方。而女孩会冷笑着告诉他,再繁华的城市也会有这样的地方,就像再漂亮的豪宅也有垃圾桶和下水道一样。

  一栋用木板搭建的低矮棚屋中,到了后半夜还亮着灯火。一名身穿丧服的女子正就着烛火缝补衣物。蜡烛燃烧时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烛光也很微弱,但这是女子唯一买得起的照明工具。

  她的丈夫前不久病死了。为了给他治病,家里花光了最后一分钱,还倒欠了一屁股债。为了养活自己和几个孩子,她白天给人浆洗衣物,晚上做针线活,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

  年纪较小的几个孩子挤在一张床上。大儿子和大女儿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一把浆糊刷。他们现在只能给人糊火柴盒补贴家用。但是等到明年,他们年满十二岁了,就可以合法地进工厂当童工……

  砰砰砰。

  寡妇惊讶地抬起头。她以为那是风声。这栋房子太破了,每当刮风下雨的时候,木板就会被吹得砰砰直响。

  砰砰砰砰。

  敲击声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现在寡妇确定,那不是风声,而是真的有人在敲门。

  大儿子和大女儿惊醒了,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前不久他们的妈妈去向爸爸的老板要说法,被警察轰了出来。警察还威胁她,要是她再敢“骚扰”那位“可敬的工厂主”,他们就要把她关进监狱。

  该不会……

  大儿子抄起扫把,女儿则抓起平底锅。两人配合默契地绕到门边。

  “住手!”寡妇拼命摇头。

  儿子在嘴唇前竖起手指,接着朝妹妹使了个眼色。

  女儿一把拉开门。

  寒风一瞬间灌满了小屋,烛火猛烈摇晃起来。两个孩子同时举起武器。

  然而他们惊讶地发现,门外空无一人。

  儿子伸出头,东张西望,确认四下无人。他的妹妹沉默地指了指地面。

  一只破破烂烂的包裹被人扔在了门口。

  儿子谨慎地用扫把挑开包裹皮,接着倒抽一口冷气。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堆钱币。粗略计算,不仅足够他们偿清债务,剩下的还能让一家人一年衣食无忧。

  “妈妈,您瞧!”做儿子的捧起钱币,惊喜万分。

  钱币下压着一朵小小的、风干的花。

  ***

  首都罗伊尔市,上城区。一座豪宅中。

  身着华服的贵妇人不耐烦地摇晃着折扇,瞪着面前的管家:“老爷怎么还不回来?”

  管家鞠躬:“老爷说他今夜在工厂。”

  “又在工厂!他怎么不索性住在那儿算了!”

  “还是那些工人的事,夫人。”管家面不改色,“他们在闹罢工,还要老爷赔偿抚恤金。老爷正在跟工人代表谈判。他保证明早一定回来。”

  贵妇人撇了撇嘴。她不懂这些生意上的事,只能丈夫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是贵族的女儿,从小学的是礼仪、音乐、绘画和文学,根本不懂怎么经商,于是父亲给了她找了个入赘的女婿。她的丈夫很能干,把工厂和生意经营得有声有色。但有时候他实在太热爱工作了,总是夜不归宿。

  他们时常吵架。丈夫总说她不够温柔,叫她向某夫人、某小姐学习。她却觉得为何自己要温柔?她这么有钱,她丈夫的一切成功都是她带来的,应该丈夫对她温柔才对。

  “好吧好吧。”贵妇人无趣地说,“我先去睡了。你去给我点熏香,否则我睡不好。”

  “遵命,夫人。”

  贵妇人在两个女仆的服侍下沐浴卸妆,换上丝绸睡衣,爬上她的雕花四柱大床。这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嫁妆,不睡这张床,她就会失眠。

  来自南国的苏合香让她昏昏欲睡。她刚进入梦乡,就被一个惊雷所吵醒。

  是春雷。这意味着春天要到了。她迷迷糊糊地想。

  接着又是一个惊雷。

  贵妇人猛地坐起来,望向窗外。

  不对,这不是雷声。是有人在用力敲打她的窗户。

  她想起了曾看过的戏剧桥段:男主角为了向女主角求爱,半夜爬上她的窗台。那出戏剧最风靡的时候,许多年轻的贵族公子都会效法那位浪漫的男主角。

  贵妇人跳下床,赤脚踩着柔软的地毯走到窗前。

  窗外没有什么叼着玫瑰花的英俊少年,只有一个扁扁的油纸包。

  贵妇人打开窗户,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她咒骂着抓起油纸包,在飘飞的窗帘中拆开包装。

  里面是一封信,和一枚黄金戒指。

  一分钟后,女仆们听见夫人的房间里传出惊天动地的吼叫。

  “你这只偷腥的贼猫!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不要脸的肥猪!是谁让你跻身贵族之列?是谁让你享尽荣华富贵?可你就这么对我!竟敢跟那个狐狸精!”

  女仆们破门而入,只见贵妇人柳眉倒竖,双目喷火,咬牙切齿,暴跳如雷。

  “你!服侍我更衣!”她指着女仆命令道,“你!去开车!你,去通知我爸爸,叫他带一马车人来!”

  “夫人,请息怒!已经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

  “去梧桐酒店!我要把那对奸夫淫妇挂在梧桐树上!”

  ***

  第二天。

  梧桐大道,酒店门前的台阶下。

  细雨初霁,城市污浊的空气被一扫而空,令人心情舒畅。早晨时甚至出了一会儿彩虹,让许久未见晴空的市民们啧啧称奇。

  “卖花啦!冬玫瑰!冰霜茉莉!彩虹梅!”

  女孩挎着花篮沿街叫卖。昨夜酒店发生了不小的事故,一位贵妇人带着大队人马上门捉奸。本着保护顾客隐私的原则,酒店拒绝透露顾客的姓名,但同意贵妇人在门口蹲守。到了清晨,贵妇人的丈夫和一位首都知名的交际花被双双塞进了车里。据一位值班的门童说,丈夫当时是鼻青脸肿的。

  但是,女孩丝毫不关心这些。大人物家族的勾心斗角,怎么会和区区一个卖花女孩产生联系呢?

  “瞧一瞧看一看!新鲜的花朵!买一束送给您心爱的姑娘吧!”

  一辆蒸汽机车停在了女孩面前。开车的是个身穿大衣、留着络腮胡的强壮男子。女孩认得这个人,他是第五区的警督,心狠手辣,据说还收黑钱。

  她转身就走,却被一只粗壮的手臂死死拉住。

  “小姑娘,我有话问你。”警督冷冷地说,“你昨天是不是卖了一束花给一对男女?”

  冷静。不要自乱阵脚。女孩想。同样的事你做过那么多次,没有一次露馅。这次也一样。他们没有证据,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我……我卖了很多花,我记不清了,先生。”她说。

  “是吗?”警督冷笑,“对方可是把你记得很清楚呢。你卖的是粉色冬玫瑰,还捡到了对方的钥匙,不是吗?”

  “呃,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您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怎么了?”

  “那位先生遭遇了盗窃。你说是不是很巧?你捡到了他的钥匙,当天晚上他的东西就被偷了。你对此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先生。”

  “昨天晚上11点半到今天凌晨3点,你在什么地方?谁能替你证明?”

  冷汗顺着女孩的发梢流了下来。

  “我在家里睡觉,先生。我不知道睡觉还有谁能证明……”

  警督的手蓦然收紧。女孩的胳膊一阵疼痛。

  “那你就跟我走一趟,到局里好好解释一下吧。”

  ***

  事实证明,警督大人想抓什么人时,不一定需要证据。

  警督安在她头上的罪名是盗窃。女孩想不通这是为什么。或许那个中年男子肥头大耳的外表下有着聪慧的头脑,发觉她就是小偷;或许警督只是想抓个替死鬼,却误打误撞抓到了本人;或许她的行动被人目击了……总之,女孩被以最快速度关进了看守所。如果警察的工作效率总是这么高,世界上的盗贼早就销声匿迹了。

  她请不起律师,交不起保释金,控告她的人是个有权有势的工厂主(虽说他的权势可能持续不了多久了),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被警督疲劳轰炸了一整天后,她被丢进了牢房。这儿又湿又冷,她的床就是一堆稻草,半夜里还会有老鼠来拜访。但讽刺的是,这地方的条件居然比她家还要好。她的家就是用木板和报纸拼成的窝棚,总是漏风。而牢房至少有砖墙。

  女孩躺在稻草上,望着光秃秃的天花板。她已经记不起上一次睡在真正的床上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但她一直记得,每天入睡前,爸爸都会给她讲故事。每一个故事都烙印在她的脑海中,有《美天鹅》《聪明女巫与私闯民宅者》《神仙教母的人设包装营销经典案例》。她最喜欢的一个故事叫作《卖军火的小女孩》。

  “冬至庆典前夜的夜晚,天气冷得可怕。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阖家团聚。然而街头却有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她瑟缩在街道的阴影之中,裹着一件不合身的棕色大衣,肩上堆满了雪花。每当有行人路过,女孩就会向他投去一个求助般的眼神。

  “终于,有一个男子在女孩面前停了下来。‘多少钱买你一晚?’他问。”

  “女孩怒目而视。‘滚你妈的,你个流氓变态。’她低吼道,‘在这条街上混还不认得老娘吗?当心老娘一枪崩了你的小头!’

  “男子落荒而逃。过了许久,又有一个女人来到女孩面前。两人交换了一个熟悉的眼神。女人问:‘有什么好货?’

  “女孩飞快地拉开自己的大衣,然后又连忙裹上。‘新到货的霰#弹#枪,军队里搞来的。只要这个数。’女孩竖起三根手指。

  “女人摇摇头,表示太贵了。女孩叹了口气,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这天一直到深夜,女孩都没有卖出去过一件军火。她听着家家户户传出的欢声笑语,感到羡慕极了。她从大衣里取出一把枪,朝着天空放了一枪。在弥散的火药味中,她仿佛看见了过世的奶奶的面孔……”

  疲倦让女孩很快进入梦乡。

  她做了一个怪梦。

  梦里她站在一条冬日的街道上,雪花簌簌飘落,落满她的肩头。

  一个身穿厚重大衣的黑衣人走到她面前,神神秘秘地东张西望,然后飞快地拉开大衣。当然,衣服里的不是他一#丝#不#挂的身体,而是各式各样的武器:左#轮手#枪、双管猎#枪、单#发#步#枪、三#棱#刺#刀、双节棍、干草叉……

  “喂!等等!我该不会真的要卖这种东西吧?我才十四岁,这好像有点离大谱?而且你是怎么把干草叉挂进衣服里的?!”

  黑衣人说:“哎呀,这可是你的梦。我也很好奇你怎么会做这种梦。你们这儿的童话故事都这么可怕吗?”

  他不是什么军火商,而是一个银发红瞳的男人。女孩昨天见过他,他大谈特谈什么保修条款、消费者权益……

  “是你!”女孩喊道,“如果这是我的梦,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好吧,那我们来谈谈别的。关于你偷东西这件事。”银发男子饶有兴味地看着女孩,“问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女孩反问:“该不会是你把我供出去的吧?”

  “我可没干那种事。是那位交际花小姐。她当时并没有睡着,而且她的嗅觉很灵敏。她闻到了你身上的花香。”

  “……真没想到我功亏一篑的原因是没钱洗澡。”女孩说。

  银发男子说:“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这不是很容易猜出来嘛。”女孩叉着腰说,“我觉得贫穷的寡妇很可怜,被蒙在鼓里的妻子也很倒霉,所以就帮帮他们咯。”

  “可你不觉得被你偷的人也很无辜吗?他们的钱也是辛辛苦苦工作赚来的……”

  “哦是吗?”女孩一屁股坐下,然后指了指身边。

  银发男子犹豫了一下,合上衣服,在街边的马路牙子上坐下。

  “我问你,”女孩说,“大家同样在工作,为什么穷人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却只能赚一两个铜币,富人躺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做,却还能赚得盆满钵满?”

  银发男子缓慢地说:“嗯,是啊,为什么呢?”

  女孩倾斜上身,用一种诡秘的语调道:“我是这么认为的:因为穷人工作所赚来的钱被富人夺走了。比方说,你在纺织厂工作,你每月的劳动量值十个银币,但老板只给你发五个银币作为工资,剩下的都进了他的腰包。纺织厂还有成百上千你这样的工人,你可以算算老板赚了多少。除去厂房租金、机器折旧、原材料成本……他还是有得赚。他有了钱,就能去开设新的工厂,雇佣更多的工人,然后赚更多的钱。但工人的工资又不会提高,于是贫富差距越来越大。现在你告诉我,富人的钱真的是辛苦工作赚来的吗?”

  银发男子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介乎“惊恐”和“敬畏”之间。

  “所以,你就去劫富济贫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称之为‘社会财富的再分配’。”女孩说,“这件事本该由政府来做,让富人多交税,穷人少交税,因为富人的钱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从穷人那里掠夺来的,现在只是把它们收走然后返还给穷人而已。”

  银发男子问:“这个道理是谁告诉你的?”

  “我爸爸。我不是在忽悠你,我家以前还挺有钱的。我爸爸是个考古学家。我问他为什么同样都是小孩,我可以穿着漂亮衣服去上学,女仆的孩子却只能在家里洗衣擦地。他就把这个道理告诉了我。”

  “那你爸爸又是怎么知道这个道理的呢?”

  “他从一本书上看来的。我说了,他是考古学家,他在一个遗迹里发掘到了一本书,里面记载了很多有意思的话。他说那或许是古代哲学家的著作。”

  “你爸爸现在……?”

  女孩神色一黯。“他死了。家产都被亲戚夺走了,留给我的只有那本书。他们把我被送进了济贫院。”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们管那里叫‘穷人监狱’,那里的人只犯了一种罪,叫作‘贫穷’。我想方设法逃了出来。”

  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绽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女孩清晰地听见了一声淡淡的叹息。

  “但你知道,这种谋生方法不可能长久。”银发男子说,“进监狱的下场还算好的。万一你惹恼了什么大人物,说不定会被吊死。”

  女孩沉默地看着他,像是用眼神在说: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银发男子说:“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份工作。正经的工作。你不用再盗窃了。你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还会有人教你读书。”

  “听上去你就像是个大圣人,比神殿里的祭司还仁慈。虽说他们实际上不怎么仁慈。”女孩怀疑地看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唉,我从前也是个和你一样受压迫的人。现在呢?屠龙少年变成了恶龙。”银发男子惆怅地望向远方。

  女孩还没来得及弄懂这话的意思,一阵冰冷的北风裹挟着雪花袭向她。目之所及除了灰白色什么也没有。一个悠长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如果你想好了,就来找我。”

  “等等,我要去哪儿找你?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知道你的名字就够了。”

  女孩猛地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环顾四周,她还在她的牢房里。没有什么落雪的街道,没有什么军火商。这里只有她,冰冷的墙壁,稻草床,吱吱叫的老鼠……

  牢门“嘎吱嘎吱”地打开了。突如其来的亮光刺痛了女孩的眼睛。

  “缇拉安德森。有人替你交了保释金。你可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