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露大道。童趣乐公司总部。会客室。
小弗莱德哈登先生推开门，一个留着时髦发型、胡子稀疏、流里流气的年轻人从沙发上起身，热情地迎上来。
“哈登先生，久仰大名了！”年轻人笑嘻嘻地说。
小哈登和他握了握手，表面上欢迎他，可内心却有些不屑。
这个年轻人自称是《首都每日通讯》的摄影助理，要卖一个重要的新闻给他。
在首都各大报刊中，《首都每日通讯》和洛林地城走得最近，每当那家伙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总是《首都每日通讯》第一个跳出来大张旗鼓地为他吆喝，俨然就是洛林的御用文人。
最近，他们更是因为刊登了大量龙的照片，销量进一步提升。
这可气坏了小哈登先生！
上一次，洛林用传送魔法运货，这一次他居然直接找来了两条龙！
那两头大蜥蜴大张旗鼓、耀武扬威地从首都上空飞过，仿佛是一种无声的示威！
古往今来，哪怕是最出名的勇者，也从没有驯服过巨龙的。他们顶多屠龙。
洛林地城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本来就被洛林气得失眠的小哈登，现在连白天都坐立难安了。
就在这时，这个摄影助理主动联系了他，想和他见一面。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或许这家伙真有什么内部情报呢？
一见面，摄影助理就开始滔滔不绝地控诉起的前任东家有多么绝情断义，他所跟的那名摄影师又有多么见利忘义。他口沫横飞，慷慨激昂，这副架势如果去当个罢工领袖，没准能掀起一股罢工狂潮。
根据他的说法，《首都每日通讯》的当红摄影师路易斯肯特在成名后无情地抛弃了他这个同甘共苦的好兄弟，他在报社辛勤工作多年，最终却遭到开除的下场。悲愤交加的他决定好好教训一下那背信弃义的报社。
“但是我一个人势单力孤，怎么敢跟报业巨头叫板呢？”摄影助理可怜兮兮地扁扁嘴，“因此我想到了您，哈登先生。您的名声在全国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您的公司旗下也有报纸、媒体。只有您能跟洛林地城，以及可恨的《首都每日通讯》抗衡了！”
小哈登先生不置可否，专注地审视着这个口若悬河的年轻人。“我并没有想跟洛林地城先生抗衡。我们素不相识，我为何要得罪他呢？”
摄影助理咧开嘴：“您可是玩具行业的巨擘啊！如今洛林地城在玩具业混得风生水起，可谓是您最大的竞争对手。假如您完全不提防他、忌惮他，我倒要对您失望呢！”
“您还挺敏锐的。”小哈登笑了笑。虽然他并未公开与洛林地城敌对，但业内的有识之士都看得出来，童趣乐和地城娱乐已经势同水火，双方在将来必有一战。
不……应该说，没有硝烟的战争早已经开始了。
“那么，您想怎么跟我合作呢？”小哈登问。
摄影助理搓手的动作忽然热切了许多。“我可以给您提供珍贵的资源焚烽和烈雷的独家照片！”
小哈登一挑眉：“你有那种本事！”
摄影助理眉飞色舞：“当然了！我去过地城娱乐的仓库，对那两条龙的飞行路线了如指掌。我知道哪个位置是最佳的摄影点。我被开除之后气不过，后来偷偷潜了回去，拍了一套很不错的照片。我正在寻找买家。如果您愿意出合适的价格……”
“可我要那两条大蜥蜴的照片干什么？”
“现在龙就是全国的焦点。不刊登有关龙的消息的报纸，早就无人问津了。《首都每日通讯》也不过是仗着跟地城娱乐有合作，能弄到龙的独家照片罢了。”摄影助理不屑地哼了哼，“如果您旗下的报纸刊登了我拍的照片，销量一定能上升不少，还能打击《首都每日通讯》的嚣张气焰。咱俩可谓是双赢啊！”
童趣乐旗下报纸的销量最近的确有所下滑。小哈登不指望靠一两张照片就逆转自家报纸和《首都每日通讯》的地位，但若能挽救销量的颓势，顺便恶心一下洛林地城，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但小哈登还不能完全信任这个陌生人。“我要先看看照片。”
“没问题。我已经洗出了几张照片，这就给您过目。”
摄影助理从外套内袋掏出一枚破破烂烂的信封，上面沾满了油渍，还散发着一股酒臭。小哈登先生嫌弃地用指尖捏起信封，倒出了几张照片。待会儿他一定要用肥皂好好洗洗手。
照片一共有五张，清晰度尚可，从拍摄角度来看，这个摄影助理应该是潜伏在了龙附近的一座山丘上，然后用长焦镜头拍摄的。
照片的质量当然不如《首都每日通讯》，但比其他报纸的抓拍照要好得多。勉强可以一用。
小哈登先生问了一整套照片加底片的价格。摄影助理喊了一个狮子大开口的价格，但对于富有的哈登家族而言，这点钱不过九牛一毛。小哈登先生当场便写了张支票。
摄影助理贪婪地捏住支票，可小哈登先生一缩手，将支票又拿回自己跟前。助理只能一面吞咽口水，一面谄媚地冲他傻笑。
“摄影师先生，我是诚心诚意跟您合作的。”小哈登一字一顿道，“如果您的照片的确能带动报纸销量，那么我可以出重金买下更多照片。但是，假如这次合作的结果不愉快，那么就没有下次了。您懂我的意思吗？”
“有这么多的照片，报纸的销量怎么可能会差呢？”
摄影助理嬉皮笑脸地接过支票，当着小哈登的面吻了支票一下，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办公室。他许诺当天下午就把底片送过来。望着他那嚣张的背影，小哈登冷冷地嗤了一声。《首都每日通讯》开除这小子，绝对有他们的道理。这种背刺老东家的无耻小人，不论在哪里都会遭人鄙视。
现在那小子还有点儿利用价值，小哈登可以捏着鼻子与他合作。如果哪天他对自己没了用处……
小哈登摸了摸自己抹了发油的头发，起身呼唤女秘书的名字。
“亲爱的，陪我去一趟《晨曦报》报社，然后咱们一起去打高尔夫怎么样？”
***
托两条龙的福，首都的魔力石板货源充足，之前因为断货而积聚在店铺上空的阴云被龙的翅膀一扫而空。前来光顾的客人们也忽然之间变得温柔和蔼、礼貌谦逊了许多。
他们一个个乖乖地在店门前排起了队，再也不会大吵大闹着、用拳头或干草叉之类的东西威胁店员将石板交出来。毕竟，如果一家店能让巨龙心甘情愿地臣服，那么这家店的任何顾客都会摇身一变，从刁民变成良民。
焚烽和烈雷来到首都，这件事被媒体称作“巨龙降临”。后世的历史学家们信誓旦旦地在论文和专著中宣称，巨龙降临是世界历史的一个重大的拐点，从这天起，时代的车轮开始轰鸣着滚滚驶向现代化。
甚至有人提议将纪年法也跟着修改，这一年就命名为“降临元年”，不过呼应者寥寥。
巨龙降临后的第三天，一批古怪的客人拜访了卢榭瓦尔广场的魔力游戏专卖店。
这批客人约有七八个，都是衣着体面的绅士淑女。他们一来就直接指名要见洛林。
一般的客人提出这种要求，店员当然不可能理会，但这帮人拿着商业大臣出具的介绍信。那位海豹大臣的面子，洛林还是得给的。于是这批人被请进了他的办公室。
“我们代表首都新近成立的一个民间社团，前来向您情愿，尊敬的洛林地城先生。”
说话的是这群人中最年长的女子。
“不知是什么社团？”洛林也很客气地问。
女子和她的同伴们交换着暧昧的目光，接着清了清嗓子：“我们是‘巨龙粉丝俱乐部’的成员。本社团旨在召集焚烽阁下和烈雷阁下的忠实崇拜者，组织一些同好之间的交流活动。您也许没听说过这种团体，您可以当它是一种特殊的影迷俱乐部。”
洛林听完愣神了整整一分钟。
他当然知道粉丝俱乐部是什么。异世界居民还能比他这个土生土长的蓝星人更懂饭圈吗？他惊讶的是有没有搞错，那两条龙居然也会有粉丝？而且它们现身首都才三天，就连粉丝俱乐部都组织起来了？！
“呃，如果我没理解错，各位都很喜欢焚烽和烈雷？”洛林小心翼翼地问。
“请称呼他们为‘阁下’。”女子认真地说。
“好、好吧。”洛林往椅子里缩了缩，“我能问问，你们都喜欢他们哪里吗？”
“噢！这就说来话长了！”女子顿时兴奋起来，“您不觉得龙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威武吗？这种高贵优雅的生物直到现在都没有粉丝，才很奇怪吧？”
她的同伴们也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那天洛林先生带焚烽阁下和烈雷阁下参观店铺时，我也在场。他们二位的人类形态真是太可爱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可爱的小孩？人类的幼崽绝对不可能那么可爱！就连《荒野奇缘》里的那个小童星也比不上两位阁下！”
“他们的龙形威严狰狞，人形却娇憨可爱，这种反差！啊啊啊，我词穷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反差所带来的心动感觉！”
“您不觉得他们的龙形也很美吗？哦，那鳞片！哦，那尾巴！哦，那犄角！啊我好像兴奋起来了……”
你的XP好奇怪啊！我要报警了！
洛林在心底呐喊。
他努力控制住面部肌肉，不至于做出什么很失礼的表情。“我当然也觉得两位阁下非常的可爱……嗯，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作为社团代表的女子冷静了下来，端庄地说：“作为巨龙粉丝俱乐部的部长，我当然要为成员谋福利了。我想和洛林先生您达成一项合作计划。您作为焚烽阁下与烈雷阁下的盟友，肯定能拿到不少他们的独家照片。我们愿意出大价钱买下这些照片。当然，我保证这些照片绝不外传，只在我们俱乐部内部流通。”
另一个社团成员补充道：“我们也很愿意购买您的魔力石板。就算您将石板和照片搭配起来卖，我们也愿意出钱。”
其他社员纷纷点头称是。
社团代表又说：“我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建议肯定会让您措手不及。您有顾虑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们会让您看见，我们的社团绝对是一个有组织、有纪律的团体，绝不会让两位尊敬的阁下蒙羞。”
似乎是为了打动洛林，她取出三张票，递到洛林手上。
“为了表示诚意，我邀请您来观赏我们社团组织的一次活动。我们和罗伊尔市爱乐乐团展开了一次合作，下个月要在国家大剧院举办一场音乐会，上演著名的长篇诗歌《红与蓝的绝响》。您想必知道，那是有关焚烽阁下和烈雷阁下的最早的诗歌……”
“砰”的一声，后面的骨斯特滑了一跤，差点儿把它的骨头都摔散架。
“这位小姐也很喜欢《红与蓝的绝响》吗？”社团代表惊喜地问。
“啊，呃，还好吧……”骨斯特嗫嚅道。
何止喜欢，这位“小姐”就是《红与蓝的绝响》的作者啊！洛林心说。
“在这儿遇到同好可真是太妙了！这一定是命运的呼唤！您有意加入我们社团吗？”
骨斯特猛地摇头，那剧烈程度让洛林怀疑它的头骨会因为离心力直接飞出去。
“那真是太可惜了。”社团代表遗憾地说。她转向洛林，“我不要求您立刻答应。请您再仔细考虑考虑吧。这项合租绝对对我们双方都有益无害。”
社团代表很懂得以退为进。她又闲聊了两句，便带着社员们告辞了。
洛林将拿起他们留下的门票，望向骨斯特：“其他的先不提，我倒是很想欣赏一下你的杰作。”
“不！”骨斯特哀嚎着哐哐撞墙，“请不要去听！那是我早年的作品，太不成熟了！求您千万别听！”
“哎呀，人家可是把你的大作搬上舞台了。从前你是无名的吟游诗人，惨死在暴虐贵族的绞索之下。时隔数百年，你的才华终于得到了世人的认可，要变成世界级大文豪了呢！开不开心啊骨斯特？”
“求您别再消遣我了！！！”
由于骨斯特抱着洛林的大腿恳求，因此洛林勉为其难地同意不去看音乐会。但他并没有说不让别人去看。他决定将门票作为本月的绩效奖励，送给最勤奋的三名员工。当然，这件事他是不会告诉骨斯特的。
“不过话说回来，您真的要卖照片给那些人吗？”骨斯特冷静下来之后问道。
“当然不了，我又不是站姐。”
洛林没打算解释什么是站姐。他用手指卷起一束头发，若有所思地透过窗户，望着鱼贯离开店铺的社团成员们。
“但是我没想到，那两条龙也会有粉丝……”
骨斯特有些为难。“其实我有件事一直想禀告您，但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说就是了。”
骷髅吟游诗人扭扭捏捏了半天，才迟疑地开口：“让焚烽和烈雷运送石板的确是个好方法，但我总觉得那不是长久之计。万一那两条龙哪天突然想通了，撂挑子不干了，那我们岂不是……”
“这件事我也考虑过。”洛林说，“我本就没打算仅仅依靠焚烽和烈雷。谁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呢？我已经让矮人那边用海运来运送一批新货了。只不过海运速度比较慢，难以解决我们的燃眉之急罢了。而且得持续不断地出船才能保持货物源源不断。现在有焚烽和烈雷负责空运，再加上海运，就等于有了双保险。即便哪天龙罢工了，海运那边也能及时续上，不至于让运输线路再次中断。”
骨斯特说：“但还有另外一个问题。焚烽和烈雷现在暂且能与人类和平共处，可万一它们突然转了性，想去做一些高风险高回报的工作，比如抢银行，或者占领一座城市，那可怎么办？”
它不安地搓起双手。“人类或许能战胜它们，但肯定也会受到极大的损失。我不是在替人类说话，洛林大人，我只是……呃，我们和人类是休戚与共的，不是吗？”
洛林倒是没往这个方面思考过。现在骨斯特这么一说，他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世界上或许有专门发灾难财的人，但洛林始终觉得和平安宁的时代比动乱灾害的时代更容易赚钱。
人类的和平可是关系到地下城存续的大事。毕竟，如果人连生存都成问题，谁还有心情玩什么游戏呢？
龙是爱好金钱、贪图财富的生物。要让那两条龙和人类和平共处，那就得让它们明白，和平更加有利可图。那可不是嘴上说说的利益，而是能让它们看见的、实打实的真金白银才行……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洛林大人！”沃尔夫的声音隔着门响起，“《首都每日通讯》的主编来拜访您！您要见他吗？”
一道灵光闪过洛林的脑海：拥有许多摄影师和专门摄影棚的报社，不惜重金也想得到巨龙照片的狂热粉丝……
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啊！
“请他进来！”洛林喊道。
《首都每日通讯》的主编笑吟吟地跨进办公室。洛林还没寒暄，双手就被他一把握住。
“哎呀呀，洛林先生！您气色真好呀！”
洛林微笑着在手上施力。“古丝蒂小姐，能给我们倒杯咖啡吗？”
骨斯特说了声“是”，拎着沉重的长裙聘聘婷婷地走出办公室。主编目送骨斯特离去，然后转回头，热情地拉着洛林坐下。
“我是来向您报喜的。刚刚新鲜出炉的数据：托您的福，我们报纸已经是全国的销量冠军了！当然，我也没忘了您的好处。我可是给您打了不少广告呢！”
这完全在洛林的意料之中。如果刊登了关于龙的独家消息，却还没拿到销量冠军，那这家报纸基本可以关门歇业了。
“跟贵报合作一直是这么愉快。我一向很重视大众媒体的宣传作用。”洛林说，“不过，最近几天其他报社也派出记者去拍龙了吧？对贵报有影响吗？”
焚烽和烈雷从未隐匿过自己的行踪，每次送货都大大咧咧地从城市上空飞过。甚至偶尔变成人形在大街上游荡。他们嘴上说看不起人类，但对人类的一切都很感兴趣。毕竟沉睡了这么多年，人类发明了太多他们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于是许多记者和摄影师便在它们的必经之路上蹲点，希望能拍到几张清晰的照片，卖上个好价钱。如果他们的照片足够清晰，足够震撼，甚至会有报社花重金购买。
现在首都的报纸若是不在头版刊登龙的照片或新闻，读者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因此记者们就算是绞尽脑汁地编，也要编出一些和龙有关的文章。
主编抓了抓一头乱发。“要说没有影响，那是说谎的。但其他报社没有我们得天独厚的优势，因此虽然分走了一些人气，但绝大多数读者还是认可我们家报纸的。尤其是在刊出焚烽和烈雷的人形照片之后。没想到它俩会这么受欢迎！一天之前，它们还是恐怖故事的主角。可一天之后，它们就变成炙手可热的明星了！您知道吗，我们编辑部现在都快被读者来信给淹没了！”
洛林表情复杂。“他们是不是还成立了粉丝俱乐部，要重金购买照片？”
主编惊讶地往后一靠。“哎呀呀，您的消息太灵通啦！难怪人家都说消息跑得快，钱就来得快！”
骨斯特端来了咖啡。主编又盛赞起了骨斯特对报社编辑的指导。说得骷髅诗人都不好意思了。
洛林端起咖啡杯，装模作样地啜饮了几口，说：“主编先生，我有个提议，我们也许可以展开一项新的合作。我、贵报，还有焚烽、烈雷都可以从中获益。您意下如何？”
“这还用问吗！”主编一拍大腿，“即使您要我去挖粪坑，我也二话不说扛着铲子就去挖，因为您的提议肯定有道理。您要我挖粪坑，说明那里面藏着金子！”
他看了看咖啡，抬眼瞄向洛林，“您不会真要我去挖粪坑吧？”
“那倒不至于。”洛林摆手，“我是想借用贵报社的人才和器材，以及贵社在出版发行方面的优势。”
“您要出书？”主编惊喜。
“我想为那两条龙出一本写真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