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替他检查好护具，月时宁迫不及待跨上印第安酋长的后座。
椅背很低，堪堪撑住后腰，却足够提供安全感。
调试配对好两人的蓝牙耳机和麦克风，简将头盔递给他：“路上有点久，全盔会隔音，也不方便接电话，用这个可以直接跟我说话，按这里切换。”
“喂喂，听得到吗？”排气管开始轰鸣，月时宁趁机试了试设备。
“嗯。”车手瞄了一眼后视镜，言简意赅，“走了。”
几乎同时，摩托车便窜了出去，恶作剧般让唯一的乘客措手不及。
身体猛然后仰，他慌乱中将手机塞到口袋里，狠狠抓住了简的上臂，因为紧张而用力过猛：“喂！”
简似乎也不觉得疼，轻声笑道：“忘了你第一次，我慢点。”
手臂粗细适中，肌肉弹性十足，先前去车行的路上他就发现了，简的肩膀摸得出些许健身的痕迹，肌理的起伏恰到好处。
月时宁平日游走于世界各地的秀场与摄影棚。平面模特们勉强算正常，走秀模特的身材普遍瘦削过了头，尤其是欧洲秀场，白人原本骨骼轮廓就深邃，凹陷的面颊和一条条突出的肋骨总让人联想起瘾君子。很难相信和平年代会有这样一群人，想尽办法把自己搞成一副营养不良的鬼样子。
天知道他多久没见过这样匀称健康的男性身材了，月时宁半是欣赏半是羡慕，从两侧轻轻掐紧他的衣服。
从后背看过去轮廓线条很漂亮，肩宽腰细，即使裤腰束紧，两侧也没勒出赘肉。
他不禁犯起职业病，用星探一般挑剔的眼光评定着眼前的身材，走秀略有些勉强，身高差半口气，也不足够瘦，但做个平模绰绰有余了。平模主要看脸，简轮廓分明五官偏淡，有可塑性的同时还有几颗带来辨识度的雀斑，可以俏皮也可以不羁。此类长相爆红不太容易，但一定能得到很多甲方偏爱，比如某些休闲装和潮牌。如果有好看的胸肌腹肌就更加分了，这样少见的肤色，运动品牌也会爱他吧……看不到正面，他下意识从背后环住简，没在意怀里那莫名的僵硬感，掌心往他腹部压了压，触到骤然收紧的腹肌时，被什么细小的硬物硌到，尖端戳到他的指腹。
车头一摆，他的手腕被一把捏住。
简干咳一声，减慢了车速，许久才开口：“害怕的话，我再慢一点。”
月时宁一愣……这中间怕是有什么误会。
但被误会胆小好像比误会他是个变态更让人不爽：“没有，我不害怕，你还可以更快一点。”
简抓着他的腕僵了一会儿，而后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将他的手又按回到自己腰间：“怕就抱着吧，安全一点。”他的语气似乎笃定了某人在逞强，而某人恰好也懒得解释。
因为他指尖又碰到了那颗硬物，小小的，有棱角，隔着两层布料，摸不出具体的形状。
“是脐钉吗？你有脐钉？”月时宁不禁要对他刮目相看，男生带耳钉都要被一些人评头论足，遑论脐钉。
简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脚尖一挑，将车子换上更高的档位。
他们应声跑出了环路，车距变宽，背离城市，视野也渐渐随之开阔。
暮春的风尚无骨，婉婉灌进袖口，抚过藏在衣料下的皮肤，又不声不响从布料的孔洞缝隙中抽身离去。
月时宁不自觉闭上眼睛，满胳膊，甚至连后颈都诡异地炸起了鸡皮疙瘩，飞驰在公路上，他反而不像在繁忙的市中心那么紧张了。
“我们有多快？”他看不清仪表盘。
“40迈。”简说。
被护目镜滤色的空中，模糊的白云即将扑面，风阻直击周身，让他想起台风来临前紧贴海面奋力飞行的鸥鸟。
他自顾自哼起了歌，声音憋在头盔里，闷热潮湿。
“目指したのは い い あの空……”
“……你喜欢火影忍者？”歌词和节奏简觉得很耳熟，到副歌部分才辨认出他唱的是《青鸟》。
“嗯。你也喜欢吗？”月时宁似乎很惊喜。
“谈不上，小时候太火了，大家都在看，这首歌最受欢迎吧。”很多情节简都记不得了，只隐隐记得两个男主角超越友情的羁绊，当初没发觉，可长大后回忆起来，说什么你死我也死，戴什么印着对方头像的项链，他并不觉得那是友情的样子。
“可惜，高开低走，烂尾啦！”月时宁叹了口气，“开头明明那么好看，第一部 我看了十几遍。”
“这么喜欢？”
“对啊，那时候发疯一样地喜欢漩涡鸣人。”月时宁的语气有些感慨，“甚至还幻想过我身体里说不定也有什么了不得的力量，毕竟他跟我长得蛮像的。”
他轻描淡写，可简却是一怔，蓦地回忆起那个男主角儿时的遭遇，不可避免的，被冷落，被孤立，被嘲笑，没有人愿意接纳他，觉得他是怪物……
身后的人又继续哼起歌，他想回头看一眼，又觉没人喜欢被同情。
于是他也只是淡淡抱怨了一句：“你走调了。”
“嗯，五音不全，但是我自己听不出来。”月时宁心情正好，没计较他的挖苦，“你什么时候开始骑摩托车的？”
“大学。”简答道，“学校里停车位要靠抢的，早上七八点就满了。我总抢不到，房东就建议我试试骑摩托。”
“你不住校啊？还开车上学？”
“大学在悉尼读的，那边不会像国内这样建足够的宿舍，大多数人都不住校，要么住家里，要么租房子。”
“澳洲……”月时宁对那片大陆的印象只有考拉袋鼠以及高倍数防晒霜。看着简手套和袖口之间露出的一小截蜜色手腕，他略略明白了这人骨子里那种不拘小节的气质从何而来，“那边骑车应该更爽吧？地广人稀，空气也好。”
“对，偏一点的公路连车都很少，飙起来很爽。”
“所以，为什么骑摩托却不开车？车速更快，也更安全啊？”
月时宁等待许久，可没人作答，耳机里只有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像问错了话，他正想岔开话题补救一下，谁知笔直的道路上，简的双手忽然同时松开了车把，疾驰的车子脱离控制，短短十几秒，月时宁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来，一切都已经恢复正常，徒留肾上腺素过度分泌带来的心跳失速。
“简！我明天还有拍摄！”他惊魂未定，愤愤向前一撞，砰的一声，两只头盔碰在一起，简被他磕得一点头，笑到肩膀发抖。
他真的很想掀开那人的头盔，摸摸他的耳后是不是有一块特别突出的反骨。
“不单单是追求速度。我喜欢风。”笑完了，简缓缓说道，“你年纪小，还没有毕业，又是模特，可能体会不到那种……被禁锢在笼子里的感觉。普通人的工作和生活大多都很枯燥的，每天同一时间关掉闹钟，重复走昨天走过的路，走进地铁同一截车厢，到公司跟昨天见过同事打声招呼，低头，抬头，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几年如一日，你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样机械地吃饭睡觉是为了什么，日子久了很痛苦的。”说完，打工人长长一叹，像要将工作的疲惫吐出身体，“所以，这样吹一吹风会觉得清醒很多。你可以闻一闻，其实每一阵风都是不一样的味道。”
月时宁几乎被他一击而中，他太理解那种“被禁锢在笼子里”的感觉，不提小时候，哪怕是成为模特的现在。不管去到哪座城市，都几乎都只往返于秀场、住所与机场之间，T台上他踏过的每个点，每一次定格，每一个表情又何尝不是经过精心设计。一切结束后，他又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婉拒所有放纵，匆匆投入到下一个行程里去。
模特的保鲜期很短，所以他要趁巅峰期多多积累财富，他根本没有时间真正看看那些城市真正的样子，疲于奔波中留在记忆中的只有一张张模糊的面孔，同行之间逢场作戏，设计师们喜新厌旧，他也早已失去了初入行时的新鲜感和成就感，渐渐对这一切感到麻木。
月时宁闭上眼睛，推开风镜，深嗅稀薄空气里阳光、尾气及简衣领上衣物柔顺剂的味道，隔着手套和掌心潮湿的汗水去感受另一个人的温度，旅程才开始，他竟在期待下一次，可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下一次”，尚无人知晓。
“能再快一点吗。”他问。
提速的音浪代替了简的回答，他不敢睁眼，看不到前路，只恍惚觉得他们要驶离地表。
他放开简，缓缓向两侧伸平双臂。
“好像在飞啊……”他悄声感叹。
简耐心等，隔了一会儿才抓他的手按回腰间：“别飞了，抱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