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误了些功夫，月时宁没有慢慢就餐的时间，在副驾捧着保温盒，胡乱将早餐简吃剩的东西扫进肚子。手机一直在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戴欢欢显然也没缓过这口气，沉默地猛踩油门，猛刹车，变道超车时还不小心拨开了雨刷，又手忙脚乱关掉。
到达目的地，她拿过后座的包，手都搭上开门把了又收回来，最终还是忍不住：“之前一点都不知道吗？”
月时宁从她包里翻出一颗超强薄荷漱口水，撕开包装倒进嘴里含住，摇摇头。
“我的妈呀！简哥这也太深藏不露了……”
是啊，深藏不露。
又或者没有藏很深，是自己太蠢。明明有那么多蛛丝马迹。比如他喜欢骑车冲浪滑翔伞这些小众运动，比如他身边的朋友是富二代，比如Jane的员工何其多，为何会是他陪设计总监跨国看秀。
月时宁对着遮光板上的镜子机械地鼓腮漱口，像只脑袋不够用的金鱼，拼命回忆他们相遇来的种种细节。
“可是……”戴欢欢自言自语，“他虽然叫闻总哥，但他不姓闻啊！难道是表哥？哎！不对不对！他姓简，简不就是Jane吗！我记得他们的品牌之所以叫Jane Jewelry，是因为闻氏在澳洲收购的第一个农场就叫Jane’s Pearl Farm！”她翻出手机，“我查一下。那个农场好像是他爸爸……”
月时宁一愣，忙伸手遮她手机，却一个不留神把漱口水咽了，咕咚一声响，辛辣的液体直冲到胃里，明明是冰凉的薄荷，却在食道扩散出一股灼热感。
“这东西能喝吗！”戴欢欢大惊。
“不能。”
他不想再从任何旁人口中得知有关简的事情。
那可是他的男朋友，总该亲口告诉他些什么。
他敲亮女孩的手机屏才缩回手，时钟出现。
戴欢欢大惊失色，抓起包袋就往电梯间冲：“快快快！要来不及了！”
面对着电梯的镜子，月时宁闭上眼，深呼吸几次过后再睁开，又换回那副专属于超模的高级厌世脸，摒弃一切杂念，推门进入摄影棚。
七点半，庆功宴开始半小时后，月时宁姗姗来迟。
“抱歉。”他进门第一时间道歉。
迟到让甲方等是大忌，即使只是个庆功宴，他也做好了被罚酒的准备。
“没关系，路上车多吧？刚才你们苏总已经提前跟大家打过招呼了。”闻熠的笑容真诚且亲和，“快坐，就等你们来上菜了。”
月时宁一愣，戴欢欢更是受宠若惊，被口水呛到咳嗽。
他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
这两年他们接触过太多不拿助理当人看的甲方，甚至不会主动给戴欢欢安排座位，需要月时宁好声好气敬酒协商。
他不自觉盯住眼前这位文质彬彬宽容又有涵养的年轻总裁，原来这就是那个简自小就逃避不能的参照物，果然很耀眼。谦恭礼貌、平易近人、恩威并施，面面俱到。
闻熠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怎么？”
“没什么。”月时宁笑笑，入座颜君身旁的空位。
“今天怎么拍了这么久？是编辑又临时来灵感，有计划外的创作？”等菜时，颜君与他闲聊。
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不知者不罪。
月时宁端杯喝了口普洱：“没有。一开始我没状态。最后又重新换回第一个造型拍了一次。”
“哈？我们时宁也会没状态啊？这也太稀罕了。”颜君乐了，问戴欢欢，“花絮拍了没？拿来给我看看。”
戴欢欢直摇头，隔座对她摆出夸张的口型：别问了。
颜君误会他眼下的低落来源于工作，过来人一般拍拍他肩膀：“没事，状态不好很正常，都这样。上午活动累的吧？等一下多吃点，今晚回去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嗯。”
正发呆，身后忽然有人轻轻拍他肩：“月时宁，我能跟你喝一杯吗？”
月时宁回过头，在座的应该都是甲方和他经纪公司的高层，可他眼前居然是个小姑娘，脸颊的婴儿肥都没退干净。
“我超喜欢你的！每周都在你的INS下面打卡的，这次我跟着你吃了一个假期，没加运动就瘦了四斤！”她笑容纯真可爱，却不似普通的追星女孩，初次见面就大大方方，不见任何局促。
“谢谢。”月时宁起身，比她高出一头。
Stella见状迅速跟过来，也捧着酒杯，他忽而发觉这两个人从身材到长相都很相似。
“我叫闻跃洋。还在澳洲念书，放暑假了过来看我哥哥姐姐。上午的发布会我也在现场！”
怪不得不像普通女孩，原来是闻家的千金小姐。
“来看我？是谁六月就开始烦我，吵着闹着要来见超模？”Stella剜她一眼，又宠溺地捏了捏妹妹的脸，“见到真人高兴了？”
“嗯嗯嗯嗯！真人比视频里更不像真人！”闻跃洋兴奋不已，张开巴掌在月时宁面前比了比，“脸真的比我的手还小！”
“放下！”Stella用力拍下她的手，抱歉地看着月时宁，举杯口在他的杯肚上虚虚一靠，“她被我父母宠坏了，别介意。”说罢率先倾杯，将杯底的红酒缓缓饮尽。
月时宁摇摇头，低头转腕，挂在高脚杯壁上的酒痕流速缓慢。他不太懂酒，却也知道长挂杯的酒度数偏高，口感相对浓厚，值得一品。
他举杯，缓缓仰头，含住酒液慢慢下咽，不知是不是中午那盒漱口水的影响，整个下午胃里都隐隐作痛，这会喝下好酒，反倒还舒服了些。
“姐！是我要跟他碰杯的！你怎么抢先了！”闻跃洋不满。
侍应生眼观六路，无需招呼，立刻上前将月时宁的空杯补上。
“你等一下能给我签个名吗？”闻跃洋问。
他点点头，忙与千金小姐再干一杯，诚意十足地目送她回座。
月时宁重新垂下眼，装作不察觉对面直勾勾的目光，专注地盯着自己的杯子，不自觉在脑中回忆签约前他了解到的Jane Jewelry。
他知道Jane原先是位于西澳的珍珠农场，几十年养殖经验，起先专门给国际知名珠宝商提供最高品质的南洋白珍珠。后被闻氏收购，没多久闻羽棠便从父亲手中接管了家族生意。她眼光独到有魄力，不甘愿只做个大牌珠宝供货商，于是看准时机在国内创立了自己的品牌。
他也知道现任总裁闻熠是闻羽棠的长子，幼时身患重病，但丝毫不影响他如今成长为出类拔萃的接班人。
他还知道设计总监Stella本名闻星驰，是闻羽棠的亲侄女，闻熠的表妹，是才华横溢的新锐设计师，成功引领了品牌转型，让Jane在年轻市场高歌猛进。
但他压根没从任何渠道了解到闻家还有个小儿子。
简为什么不姓闻呢？
“哎，别自己喝啊。”见他频频举杯，戴欢欢扯他衣袖，“等一下闻总和咱们苏总的酒肯定躲不了，你酒量又没那么好，明天还要一早起床开工呢。”
“嗯。我慢慢喝。”不喝酒免不了要与人交谈，而此刻他谁都不想理。
戴欢欢知道他心情不好，点到即止也不硬拦，只时不时替他夹菜倒茶，试图分散他注意力。
咔哒一声，顶灯倏忽熄灭，月时宁一愣。
黑暗中，众人面面相觑，只有闻星驰姐妹不约而同起身，对简耳语了几句，接着摸黑往闻熠的身后走过去。
初晴的招牌餐厅，经理亲自服务的房间，断然不会有这样低级的失误。月时宁即刻明白，酒局无趣，这是提前安排好了余兴节目，只是不知为何他们连闻熠都瞒住。
房间门往两侧推开，有人推一架送餐车而入。
车上烛台摇曳火光，水晶醒酒器圆润的肚腹中，半透明的红被映照得愈发浓郁诱人。
正中是一只简约的八寸蛋糕，抹面平滑，圆心用翻糖制成的珍珠冠装点。
“大哥生日快乐！”闻跃洋一语惊醒众人，月时宁愕然，原来今天是闻熠的生日。
没有唱生日歌吹蜡烛许愿的尴尬流程，灯很快重新亮起，推车的是个温婉的女人，正笑意盈盈注视着不知情的寿星。
“大嫂站近一点啊！”Stella上前，将她拉到闻熠身旁。
“你怎么过来了。”闻熠抱了抱自己的妻子，大方一吻她脸颊，“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段时间了，提前帮你们醒醒酒。原本你生日不都是回家吃吗，妈昨天听说你今晚要忙，回不去，一大早亲自送了这瓶酒到家里，让我代她转送给你，生日快乐。”总裁的妻子弯腰从推车下层拿起空酒瓶递给他。
闻熠接过一看，颇为惊讶：“哟，这瓶可是我们闻董多年的珍藏，一直舍不得喝来着，今天在座的各位可有口福了。”
“哎呀！闻总跟夫人真是，太叫人羡慕了。”
“是啊，太幸福了。”
“闻董连公司都交给您，何况一瓶酒啊。”
“闻总生日快乐啊！”
众人纷纷举杯上前敬酒，闻熠携夫人一一应下，社交应酬的场面难得多出几分温馨。
喧闹中，月时宁终于忍不住转眼望简。
那束粘了他一整晚的目光终于从他身上挪开。
那人正出神地注视着那只被闻熠随手搁在桌边的空酒瓶，直到被众人又一阵哄笑惊扰。随后仿佛毫无触动一般，泰然接过经理递来的醒酒器，亲自替哥哥和宾客倒酒。
月时宁不禁回想起在米兰的那个夜晚，他问简：“过生日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人却轻描淡写说忘了，还说没有过生日的习惯。
可刚刚闻夫人说得很清楚，闻熠过生日都是要回家吃饭的。
……所以为什么，有的人能得到母亲割爱的藏品做礼物，而有的人却连一句生日快乐都没有。
“时宁，时宁。”颜君附耳提醒他，“发什么呆啊，过去敬杯酒先。”
月时宁一激灵，定了定神才端杯走过去，可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干巴巴客套：“闻总，生……”大概是一晚没怎么开口，他忙偏头清清卡顿的喉咙，道了一句，“生日快乐。”
说完才发觉，不只喉咙，连着胸口都闷得发慌，与胃痛搅在一起，有股要呕吐的冲动。
“谢谢。”闻熠没着急与他碰杯，而是指一指简手中的醒酒器，“尝尝这支吧，05年Ausone的满分酒。”
侍应生就等在一旁，接过他的酒放到托盘里，再换上一只干净的新酒杯。
简替他倒酒，递来时手指没有立刻松开，触到了他的。
他抬起眼，听到一句：“你喝慢一点。”
于是这一杯他喝的尤其慢，徐徐倾杯过程中，简一直看着他，他也始终侧眼看着简。
怪了。
人家可是闻氏集团的小少爷，千万上亿的身家，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小模特来心疼。
更奇怪的是，明明还在生他的气来着，此刻却忽然很想带他离开这里。
“咳。你们，认识啊？”闻夫人察觉到气氛有些怪异。
月时宁放下空杯，点点头，又低声补充道：“不熟。”
闻熠冲他笑了笑：“没事，这里都是自己人，不用避嫌，简告诉我了，你们俩常常一起玩。”他低头在妻子耳边解释道，“之前拍杂志，简负责跟他对接来着。”
闻夫人“哦”一声，眼神却更诧异了。
作者有话说：
闻熠：他们是朋友。
闻夫人：哦（你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