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遂远上一回来此地, 乃上一世临终前不久,那时他动了卫氏一族声望,被赐下一旁的府邸, 着人看管,路过未挂匾额的府门时, 心绪复杂地下来转了一转,心生感慨。

池枯锈绿,荣华可窥。

云休尚在西北军中战敌, 他镇国公世子的封号,在盛京却早已被人迫不及待摘下。

而今再度踏入, 镇国公府仍是他年少时记忆里的模样,只是因少有人居而显得肃杀几分, 但比之上一世荣华彻底衰败要好上太多。

走过长廊,宋遂远被人引至待客厅,屋内却不见主人, 引路之人回身道:“宋公子稍等。”

宋遂远迎着人打量的视线, 嗯了一声,四平八稳地坐下。

等着便是。

亲卫好奇瞧了瞧眼前大将军亲自点名的人,转身出门,只留他一人。

靛蓝长袍的斯文君子, 端正静坐, 眉目轻敛, 独自一人时温润亲和褪去, 疏离看不出情绪。

与平日里不太一样。

门口的云休看得稀奇, 忽地停了下来, 躲到了一旁,圆眼睛十足好奇。

方才坐下不久, 宋遂远余光察觉门口鬼鬼祟祟的视线,抬眼瞧过去,对上门边探出来的小脑袋,霎时缓了神色扬唇一笑:“为何不进来?”

“看你。”云休双眼道,双眼亮晶晶跑进来,“样貌英俊。”

宋遂远挑了下眉头,丝毫不觉意外,只是听他如此直白,嘴角还是蓄起了微笑,他展开一只手掌,握住小猫递过来的指尖:“怎么只有你单独跑来了?”

云休被人握着,转了转眼,在桌子和宋遂远的腿徘徊了一瞬,双腿试探着贴近了长腿,道:“父亲与爹爹在用早膳,我一会要入宫向皇后娘娘请安,爹爹让我回院子换衣裳,我便来找你啦。”

“如此。”宋遂远道。

他的小心思摆在了清澈圆眼睛的表面,宋遂远敛眉,眼底盈笑,把人拉到了怀中,另一掌顺势扶住了腰。

云休做猫时常常趴在宋遂远腿上,第一回 人形坐下,两双长腿交叠,不知为何有些不适应,动了动屁股。

宋遂远握腰的手靠下了些,固定住他,启唇转移他的注意:“今日只你一人去宫中?”

“是的。”云休点头,安稳不动了,“与太子表兄一道。”

替父亲看望皇后娘娘,小孩子最适宜。

“殿下近日与皇后娘娘有些摩擦。”宋遂远低声交代道,“你躲远一些,不要被误伤。”

自荣陆府回来,太子主动下放六部离开宫中,少留宫中。然而他与太子几次接触,发觉太子并未转性,躬身勤勉似乎在躲着宫内。

天子这头相安无事,父慈子孝,自然与云皇后有关,只是母子俩的摩擦不知从何而起。

得知云休与这尊贵二人处在一方,宋遂远心底着实挂念上了。

云休乖巧:“我请安之后就回来了。”

他不问宋遂远为何得知,在他心底,宋遂远无所不知。

坐怀中之故,两人靠得近,云休全然的信任在宋遂远眼中放大,他轻声道:“乖。”

云休伸胳膊搂住他的脖颈,闭眼索要奖励:“亲亲。”

他有些上瘾。

宋遂远额头顶住他的,鼻尖要触不触,声音愈发压低:“记账。光天化日要收敛一些。”

云休闻言睁开双眼,顿了下,红唇往前。

未吻到。

宋遂远适时偏过头,与他交错,不紧不慢道:“还需清心寡欲。”

云休冷哼一声,却娇里娇气。

宋遂远动了下喉结,桃花眼底深了一瞬,轻轻吻在他侧颈。

虽是逗猫,但是得不到的才会永远念想。

除过未接吻,两人着实算不上清白,宋遂远也就趁着小白猫不懂。

脖颈轻飘飘的触感传来,云休缩了下瞳孔,手指蜷缩。

这是什么呀!

两人未单独待太久,镇国公夫夫并肩前来,九溪怀中抱着粉雕玉琢的小尺玉,一进来便伸手要父亲抱抱。

宋遂远给小家伙一个安抚的眼神,向镇国公夫夫行了晚辈礼。

云握川面色不变:“无需多礼。”

九溪在他身前站定,带着习惯的笑意:“起来吧。”

他顺了尺玉的意,让他父亲抱着。

宋遂远自然地接过小崽子:“多谢。”

云休瞧了瞧父亲的脸色。

一副想寻人练武的表情又是为何。

他看了一眼宋遂远,身姿上佳,可想起他稀巴烂的武力,不够与父亲交手的,小猫心底打定主意要护着宋遂远免于被揍,然而落座后,爹爹朝他道:“快去更衣,莫耽误时辰。”

云休:“……”

原来这个场合,根本就没有云休的地方。

宋遂远抱着坐在身前的尺玉,大手护着他的小肚子,父子俩一道抬眼,接到不远处云休不情不愿的眼神,又目送他磨蹭地离开。

宋遂远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尺玉则是扬起脑袋:“啊?”

爹爹又离开了哦。

宋遂远低头,温声道:“爹爹有事要做。”

“哦”小奶音仿佛听懂了似的,不过尺玉也确实未再问,靠着父亲咬手指,圆眼睛四处观察。

今日来的地方,尺玉从未见过,正觉新鲜。

自踏入这道门始,云握川与九溪就一直在打量着宋遂远,虽心怀担忧,仍沉住气。

将云休与宋遂远的眼神交流看在眼里,也将宋遂远与尺玉的互动纳入眼中,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夫夫短暂交流后,九溪出声问宋遂远:“你何时知晓尺玉会变人?”

抱尺玉的动作之流畅,并非一日之功。

宋遂远对上两道颇有压力的视线,神色不动,淡声道:“尺玉一月之时。”

眼前两人与什么都不懂的云休不同,逗猫是一回事,宋遂远却未想过欺瞒两位长辈。

他知晓二人所忧,唯有真诚以待才能打消二人的顾虑。

他带来了那本记有以宿山猫族血入药的书,不等二人问,主动将他的发现之路和盘托出。

何时知晓阿言会化人,何时知晓阿言乃云休,何时知乃阿言诞下的尺玉……

此言也并非只为打消前辈顾虑,宋遂远所求乃云休,镇国公世子。

故此他并非三言两语所述,而是详述了不少细节,更像是在讲述与云休的相识相知历程。

不仅镇国公夫夫二人侧耳倾听,他怀里的尺玉也不再四处张望,竖起小耳朵认真听。

捧一个人场。

九溪听到眼前的年轻人说起薄雾是自己时,诧异了一瞬,神色逐渐放松,云握川垂眼高深莫测,面色始终未变。

……

云休换好衣裳,又远远瞧了双亲与宋遂远一眼,并未有打起来的迹象,于是小世子暂且安心去皇宫,早去早回。

云休与太子殿下汇合。

他这段时日与太子殿下见得不算少,反应自然平淡,然而对太子来说,两人上一回相见已是六年前,不免激动。

周明晏稍作冷静:“你这反应是不想见我?”

云休无语又冷漠:“不想。”

他似乎有一些懂得宋遂远曾无意中所说,太子殿下天真率直。

往常总是被人毕恭毕敬对待的周明晏看着他,默了默:“你与一人很像,过两日我介绍你二人认识。”

拢共只有二人如此。

云休不懂他为何说到这里,但他对除宋遂远外的盛京贵公子无甚兴趣,只道:“我们快些去拜见皇姑母。”

太子摸摸他的脑袋,面色渐渐严肃:“走吧。”

云休见状圆眼睛转动,宋遂远果真没说错。

皇后居清宁宫。

宫内规矩比在外繁复,在何处止步等候,何时方能入内皆有章程。

小猫不耐烦这些,抛弃脑子,亦步亦趋跟在太子殿下身后数他衣袍上的蟒纹。

终于得见云皇后时,云休脑子早想到了宋遂远,被雍容华贵的皇后服饰闪了下眼,顿了顿,才想起行礼。

到底做了十来年小世子,礼仪被爹爹亲自教导过,撑得起场面。

云皇后对兄长独子很是爱护,笑着道免礼,让他起来入座。此一面乃家人相见,云皇后让人将七皇子也留了下来。

云休一抬头便看到了皇后腿边的小团子,明显比尺玉大,能独自乖巧地站在母后身边。

他不自觉地走了神,幻想尺玉未来如此大的模样,应当比眼前这个小皇子更加可爱。

小皇子好奇看了看他,欢快地跑到了太子哥哥怀里。

太子伸手抱住小跑不太稳、险些摔倒的七皇子。

云休眼睛一亮,尺玉猫形走不稳时也可爱!往后会更可爱叭!

他本性并不喜欢小孩子,但是当了爹爹自然有变化,仍不喜欢其他小孩子,但是脑中总是不自觉想到小尺玉。

“……休儿在西北可安好?”

云皇后的问话入耳,云休忙回神,眨巴着圆眼睛道:“安好。”

他道:“父亲也安好,爹爹医术乃大楚翘楚,平日里总会熬补身体的汤药。”

重要之事自可传信,再加上宫中耳目众多,云休这回入宫只是说一些体己话。

聊了些西北军营日常,云皇后与太子问起今岁这一仗时,当时人在盛京的云休只能胡诌,一半不知一半将以往之役挪了过来。

阴差阳错,倒与他恶劣威名相符合。

“休儿有心仪之人否?”皇后又起一话题。

云休顿了下,观察了一番情况。

有归有,但、但不好在此说……

云皇后见他不答,笑问道:“如今你业已十八,翻过年十九,兄长还未与你说亲么?”

“未有。”云休道,这倒是真的。

云皇后道:“正好,再过些日子长公主邀盛京城少年游园题诗,届时与太子一起去玩一玩,结识一番。”

云休:“……”

小眼神瞧太子,皇姑母与表兄不愧是亲母子。

?表兄握拳了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