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回了雁回城, 云休忽地多了些属于他原本的习惯,与在盛京时有不同,宋遂远都稀奇地看在眼中。

例如, 每日卯时初,他会揉揉眼睛翻身, 摸索着穿上衣裳去练武。

用他的话说,是因为:“回到了府中床上控制不住,总怕不起来练功父亲会揍猫呜呜……”

大将军之子与镇国公世子仍有不同。

宋遂远每日拥着他入睡, 故此晨间总会被怀中动静唤醒,眼底迷离地瞧着他动作, 手指绕着他落在自己手边的发梢。

不出声,但静静陪伴着。

虽然说怕揍, 但每日晨起,猫的双眸总是亮亮的。

云休更衣完毕,圆眼清醒过来, 回身把一旁睡得沉沉的尺玉崽挪到宋遂远怀中, 安心又幸福地看看一大一小,小声振奋:“我去练功了!”

看!猫俊朗的伴侣和可爱的崽!猫要练功保护!

宋遂远初醒的眼神温柔,微弯,伸手牵一下他的手:“早归。”

云休翘一下唇:“等我回来再陪你就寝!”

宋遂远原是抱着尺玉继续入眠的, 自出门行至古味酒馆后一日始, 他也早起陪伴云休。

捡起了许久未练、早已稀碎的拳法。

于是独自精进武力的云休, 在这一日起开始担任起教习之责。

唯有尺玉崽呼呼大睡至天大亮, 再踩着光秃秃的小脚丫子出门寻双亲。

除过军营一方之事, 射野鹿、踏沙丘、亲酿酒……一家三口回到雁回城的日常当如是, 在百姓眼底招摇,似是不觉城内城外暗流涌动。

等到宋遂远与云休一起酿的酒已可开坛, 云休当即抱出来享用,一边倒酒一边问道:“我们不用出门了?”

雁回城中,近来的气氛总是起起伏伏。

随着军中战败的消息不断传来,直至洛土镇失守,百姓又重新囤起了粮食,关上大门。

而此时,大将军云握川与夫人九溪已失踪一月有余。

骠骑大将军府中,假扮云休的心腹每日都能带回军中的消息。林副将决策失误一回,现今只能勉强压住吵闹的将领。

弦已绷紧,谁也不知何时断掉。

除此之外,偶尔夜晚时,宋遂远能收到一封无头无尾的信件。

他看过之后,再默默点燃。

“不用。”宋遂远抱着小崽子,手掌搭在他的小肚皮上道,“在府上等一等。”

前些日子,要找的人已经顺利出了城,眼下快到收尾时刻,军中乱象起,粮官有人救,大将军快要等到他想要的时机。

“好吧。”云休将其中一杯推到他身前,无聊地吹了口气。

宋遂远接过酒杯,送至唇边抿了一口。

而怀里的尺玉崽一路追着他的手掌仰头看过去。

“凑合。”宋遂远点评道。

云休饮下一大杯:“时日有些短。”

不过是二人亲手所酿,且已开坛,他仍一杯接一杯。

“尺玉喝~”尺玉前看上看,张开藕节似的小胳膊拍拍桌子。

云休与他天真的圆眼对视一瞬,推过小奶碗:“尺玉喝此物。”

尺玉垂下长睫毛看一眼奶,吐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唇,仰头:“父亲。”

宋遂远摇头:“尺玉年岁太小,喝酒伤身会痛。”

而年岁,是最不能肆意更改的东西。

尺玉圆瞳中一片失落,嘟了嘟嘴巴,埋头啜饮羊奶。

怒而干奶!

云休撑着右脸,望着小圆脑袋笑起来:“尺玉好听你的话。”

宋遂远颔首,道:“他聪慧,能听懂。”

而他对着尺玉,小事也认真。

“嗯……”云休闻言若有所思,末了道,“他聪慧,你教授得好。”

他总是慢慢学宋遂远所为。

宋遂远失笑:“教尺玉扑鸟,我着实无能为力。”

近来小崽子晨起的时辰早了些,尚不满周岁大的小崽子被他爹爹抓来习武。不过小崽子人形习武太过早。

第一招,猫身扑鸟。

云休换了只手撑脸,圆瞳得意:“你我相辅相成,尺玉崽必成大器!就像、那个道士所说。”

宋遂远垂眸摸了摸尺玉的脑袋:“崽崽有自己的造化。”

尺玉仰起小脸蛋,唇角飘起一层白,不知如何蹭在颊边一些,更衬得他粉雕玉琢,小家伙强势插入双亲话题:“玉,棒!”

双亲被他逗笑,云休探身捏捏小肉脸:“那当然,宋空弱棒!”

要谦虚呀,空弱崽~

“宋空弱,”尺玉浅浅皱眉学了一句,有些陌生,不过他依稀记得,又展颜奶乎乎,“玉~”

宋遂远抱高了些怀中柔软奶团子:“对,是尺玉的姓名。”

小崽子在身边总会热闹一些。尺玉喝完羊奶,要变成小猫崽去学扑鸟:“哒哒~”

他的猫形仍未褪去奶气,一月多的模样,圆滚滚,漂亮,矮。

但是伸爪子十分利落。

乃猫族本能。

宋遂远注视了小猫崽子片刻,转回头,视线落在一脸欣慰看崽崽的云休身上,半晌,忽地出声问道:“云休自小习武,想过当大将军么?”

自幼习武、猫族天性善战,是否有一刻想过上战场?

他之前从不曾问过云休如此问题。

或许是因为上一世云休真正上战场时,是穷途末路,不得已而为之,他潜意识不希望这样的局面再度发生。

可是这些日子,陪着雁回城的云休,他看得明白。

云休息闻言一顿,转了转眼珠,嘟囔道:“想过啊,可是猫不喜欢学兵法。”

要分析敌我,分析战场,可猫只想冲出去打,定然能赢。

宋遂远摩挲着指腹:“我教你。”

他可以带兵,轻骑精锐,就像前世那样,但又截然不同。

“可是父亲不让”云休虽然如此说着,但圆瞳中已然凝聚起明亮的兴致。

宋遂远打断地抚上他的唇心,只问:“想不想去?”

眼前的小猫点点脑袋,有些殷勤。

宋遂远眼底流淌释然的笑意,语气淡却笃定:“放心,只有你能胜任。”

力挽狂澜的小将军。

……

雁回城千里之外,孤道上,两个兄弟俩模样的庄稼汉并肩而行,带着在镇上换的粮食回家。

虽是夜深,但如常归家,如常烧火做饭。

忽地一人耳朵微动,不知自何处拔刀,砍向窗外。不过那窗户瞧着破烂,居然能挡住利刃。

一丛火光升起,很快烧成熊熊大火,坚不可摧的破烂房子,此刻成为困住二人的牢。

“这条线最后二人没错?”

“是。”

隐在院后竹林的黑衣人颔首,神色依旧凝重。若非这些日子他亲自一路追人而来,恐怕绝不会怀疑这样的人。

谁又能想到,贺家与夯夷王的交流,竟是口口相传。

不惧路远言长,又可死无对证。

“三人待火光烧尽,其余人随我返回。”

“是。”

待不大近的邻居发现火光之时,各种声响已消散风中。

……

又是一日天亮,天边却未见亮光。漫天灰尘遮日,处处暗淡,呼啸的长风开了窗,凉意扑面,随之灰尘与泥土的气息充斥着口鼻。

宋遂远望向天边,只一眼,收回视线重新封上了窗。

他回头过,云休盘腿坐在床头抄书,尺玉崽则是变成小猫练习跳跃。

宋遂远方才起身为给二人倒水,关了窗脚下轻转倒水去,一杯放到云休手边,另一杯……握在手中。

宋遂远仰头招手:“尺玉下来。”

头顶悬挂在床幔的小猫崽子眨了眨圆眼,直接掉入他怀中,落地轻柔。

“喵~”

父亲~

“嗯。”宋遂远应声,顺手理了理尺玉后脑的毛发,让小白团躺在怀中喂水。

小崽子像了爹爹,也不大爱喝水,当以灌之。

奶乎乎的小猫崽躺在温暖怀抱中,小嘴巴舔水。

不远处,“啪”。

宋遂远和小猫崽一同看过去。

云休放下笔,露出久违的笑:“我终于记下来了。”

宋遂远扫了两眼桌上的图,语气赞扬:“不错。”

尺玉被引走注意力,不要喝水了,翻起身跳上桌,围着父亲夸“不错”的画转了转,猫眼露出疑惑,一只小爪子试探地摸了摸。

“喵?”

丑丑……

小崽子未点评出声,于是双亲只当他是好奇,随着他未多理会。

军中规矩,云休自小到大耳濡目染,宋遂远教不得几分,不过让他记了记何时逃跑、如何逃跑、及“逃”去哪里。

罗列下来,也是不少的记忆事项。

他记得上一世云世子带兵打仗,每一场皆是决一死战风格,硬生生靠着自身战力一路赢下。

这一世不会了,宋遂远肃声道:“记在脑海中,身后有你父亲在。”

云休亢奋点头:“我知晓!”

“保护好自己。”宋遂远道,“我与尺玉在家中等你。”

云休闻声侧目看他,笑容淡了下去,瘪了下嘴。

不想分开。

宋遂远桃花眼中含着温情笑意:“等你打胜仗归来,我们回宿山看看。”

云休静默一瞬后,勉强低了下头,张开了手臂。

衣衫作响,宋遂远抱他抱入怀中,下巴抵在他头顶,闭上了眼,忽地反应过来什么,轻笑:“方才那话……好像不能如此说。”

“嗯?”云休欲抬头。

宋遂远扣住他的后颈,重新组织措辞:“无妨,就当出门玩耍,对云休来说,很简单。”

云休勾了下唇角,贪婪地呼吸着他颈侧的温暖气息。

宽袖重叠,发丝缠绕。

尺玉仰起小脑袋看了眼相拥的双亲,伸出一只小爪子偷偷在纸上划了一道。

呀,没看到!

一道又一道!

小猫崽子逐渐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