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 记忆戛然而止,不再清晰。

景眠思绪回笼时,发现自己已经在地板上坐了很久,光线柔和依旧, 夜色静谧无声。

少年像是想起了什么, 连忙站起身,又找到了拖鞋穿上。

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 让他第一反应不是怕任先生发现自己打开书房的抽屉, 而是抓到自己竟光着脚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景眠关上抽屉,却把手链握在了手中。

只是,当年在他闯进那个陌生人的套房之后。

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景眠回到卧室。

他掀开被子躺回床上, 动作放得很轻, 怕吵醒任先生。

也或许, 他应该叫醒男人,问个清楚。

但心跳剧烈, 显然就连他自己都还没能消化刚刚发生的事,更别说把这股冲动付诸行动。

手链是他三年前丢的,时间点也恰好重合。

记忆太过遥远,少年只能依稀抓住几个细节的记忆点。比如那时他刚高考结束, 节气渡入初秋, 再比如那天是妈妈的忌日, 景国振却依旧带着他出席某个他不知道名字的大人物的生日宴。

后来, 他在角落里恐慌发作,还因为难受给自己灌了酒。

再后来,似乎把某人……误认成了哥哥。

如此看来, 便是那个他在顶层套房里遇见的人。

景眠如今想起来,依旧尴尬不已。

他不仅认错了人, 如此看来,他还把手链戴在对方手腕上,或许以他当时的状态,戴到最后,可能泪眼模糊。

况且,手链在外人看来大概极其劣质,是出自孩子的手工,连摆上路边摊的资格都不配。

彼此都是男人,被送上这种幼稚拙劣的礼物,景眠无法想象对方作何感受。

大概会以为他是疯子。

模糊的印象中,对方像是坐着轮椅,留着长发。

很明显还是位残疾人。

景眠辗转反侧。

他无法和任先生联想在一起。

几年前的过往无从考证,他在书房发现的秘密,也无法让他断定当年那个人就是任先生。

……

但如果真的是呢?

那他便是被先生,拯救了两次。

一直都是先生。

本以为在那段艰难的时光里,他们各自舔舐伤口,谁知,命运却早已紧紧缠绕。

他们以为的毫无交集,其实是不顾一切的久别重逢。

从来都不是什么商业联姻,

他们在双向奔赴。

或许这些只有亲口问任先生,才会真相大白。

景眠盯着天花板,紧挨着胸膛的,是蓬勃而无法抑制的心跳。

一旦问了,如今的一切大概都会和以前变得不一样。

暗潮汹涌,顷刻覆岸。

景眠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准备好。

本以为今晚都会无法入眠,谁知景眠竟渐渐睡着了,还睡得异常安稳。

大病初愈需要休息,景眠直到第二天清早,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走到自己的床边,微微俯身。

景眠想睁开眼睛,却和困意挣扎。

“今天要去晏城,有活动行程。”

晏城?

景眠显然在消化着任先生的话,稍稍启唇,带着点鼻音:“…什么时候回来?”

“明晚。”

任先生道:“我让余年留在临城,于姨也会来做饭,有什么需要和他们说。”

景眠睫毛微颤,嗯了一声。

“也可以给先生打电话。”

景眠手缩进被窝,困到意识模糊,还是小声回应:“第一时间给先生打电话。”

……

不久,景眠感觉温暖的触感落在了鼻梁和眉心,仅是一瞬的停顿和微怔,便让他心跳骤然加速起来。

景眠彻底坐起身时,家里只剩下了自己。

不,

还有楼下的李道阳。

景眠肠子都悔青了。

任先生一去就是两天,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问。

李道阳听到声音,一边刷牙,满嘴泡沫从一楼抬头喊他:“眠眠!你老公出差了,咱们中午订外卖?”

景眠扶住围栏,视线看着空荡荡的客厅,有些失落地走下来。

李道阳察觉他的表情:“怎么了这是?”

……

“所以,当年在你发作的时候安抚你的那个陌生人,就是你现在的先生?”

景眠坐在沙发上,点头。

“从来都没有第二个人,一直都只有你先生。”

李道阳比他还激动:“他就是救了你的哥哥啊!!”

景眠心里和李道阳一样振奋,但不得不严谨一下:“…还不确定。”

李道阳是景眠最亲近的朋友,他知道这是一件很大的事,也难以想象。事关的,当然不仅仅是那条被岁月磨损、甚至可能生了锈的礼物,他说:“关键是,他竟然现在还留着手链,小心翼翼保存着你的小星星,任老师真的很爱你。”

认为拿不出手的礼物,却被对方完好无损地保存到现在。

这背后藏匿着的十二年时光,寡言而深情。

强大到坚定不移。

李道阳想了想,忽然有些沉默,带着歉意开口:

“眠眠,说实话那段时间你的状态很不好,那天正好是你母亲的忌日,我以为……”

少年微怔:“?”

“我以为那个人是你幻想出来的,眠眠。”

李道阳的语气不像开玩笑,比平时更要慎重,他低声道:“后来你告诉我,那天晚上你有了自杀的念头,我知道PTSD容易出现幻觉,况且那时我不在你身边。”

“我以为,你所说的残疾,什么很像你哥哥的人……是你想象出来的救命稻草,大概是你那晚试图自杀,你的潜意识为了自救,而臆想出来的。”

“毕竟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可能会叫保安,叫救护车…或者报警,而不会去整夜安抚一个陌生人。”

“但如果是你哥哥,你现在的先生,你说的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了。”

景眠微微屏息。

不知为什么,喉咙涌上酸涩,让他说不出话来。

何止是李道阳。

就连他自己也都这样怀疑过。

李道阳挠挠头:“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景眠声音有些哑:“没关系。”

“那你还等什么?现在就问他啊!”

李道阳:“问你先生到底是不是那个人,但十有八九不会错,星星手链就在他那儿。”

景眠喉结干涩,有些紧张,他说:“问了之后呢?”

李道阳:“什么?”

“我问是不是他,如果他回答是,就够了吗?”

李道阳有点迷茫,显然没明白:“不够吗?我知道对你来说意义重大……你这么多年一直在找,一直想感谢的人,兜兜转转竟然就是你先生,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景眠抿了下唇,竟无法反驳。

因为事实确实是这样。

但先生想听的并不是感谢。

他想说的,也远不止感谢。

李道明感慨:“你记得你赢到Ash影卫的那天吗?那好像是你人生里最开心的一天,但你的表情却很失落,大概因为真正的Ash已经退游了,你得到的只是一个影子。”

“我很想替你开心,但把你从深渊里拉出来的人,是一个不存在的影子。”

景眠怔住,眸光被落地窗的余晖一点点映亮。

但他的先生不是影子。

比任何存在都更真实。

那个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的影子,却让他见到了阔别已久的晨曦。

他是他的光。

李道阳说:“但现在,我是发自内心的替你开心。”

没等景眠说话,李道阳嘴角又不受控上扬,道:“不过,更让我开心的还是今晚我就要去看演唱会了。”

景眠环着膝盖:“?”

他问:“不是明晚吗?”

李道阳说:“当然不是明天,如果演唱会在明晚,来临城的票也不会抢成这样。”

他想了想:“但去晏城的火车票抢爆了。”

景眠:“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老公。”李道阳耸了耸肩:“任老师生日不是明天吗?恰好最新行程还在晏城,粉丝们不去帮忙庆生才怪吧。”

……

生日!!

少年愣了几秒,随即瞳孔一紧。

明天……是10月12日。

他竟然忘了明天就是任先生的生日!!

就连今天清晨,男人离开家前在他的床边告别,也没和自己开口提过。

去年这个时候,他和先生举行了订婚宴,当晚还下了初雪。

也是自己第一次装好行李来到任先生的家。

以及,初雪下的吻。

结婚前没能及时给任先生过生日也就罢了。

如今一周年愈发临近,自己绝对不能马马虎虎蒙混过关,甚至连带着把上一次一起补偿回来也不为过。

李道阳看着他表情,扬起一抹笑意:“你是不是想给你老公过生日啊?”

景眠愣了下,过几秒,轻轻地点头。

李道阳说:“可以啊!现在就开始准备,来得及,给他个惊喜!”

景眠有些紧张,他似乎想了想,尽管指尖微凉,但思绪却比李道阳冷静不少,他说:“应该先联系任先生的助理。”

李道阳转念一想:“确实。”

“布置和行程的问题,他那几个助理最清楚。”李道阳盘起腿,嘱咐少年:“不过记住,秘密进行,谈过恋爱的人给你传授经验,如果让任老师发现就不够惊喜了。”

景眠点点头。

就在这时,沙发上的手机响了,嗡嗡震动。

来自“余年”。

李道阳来劲了:“他不就是任老师助理吗?嘿,打的正是时候!”

景眠被李道阳弄的更紧张了。

他拿过手机,接起来:“余年哥?”

余年那头传来声音:“眠眠。”

“希望你还没吃饭,这两天不是病刚好吗?任哥怕你没食欲,我就在城北打包了那家二十年老店的蟹黄汤包,他们家不作外卖,现在给你送去。”

“给你朋友也带了一份。”

景眠眼看着李道阳比了个拳头抵胸的动作,表情感动无比。

李道阳有些疑惑:“任老师助理怎么还在临城?”

这话似乎被那头听到了,余年解释:“我是任哥的行程助理,按理来说去晏城这趟一般是跟着的。”

余年的声音笑了笑:“但我平时和景先生接触更多,比较熟悉,所以让我留下来照应着眠眠。”

李道阳:“原来如此。”

“谢谢余年哥的汤包!”

“客气了,景先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平日里诱惑力极强的汤包在此刻也变得黯淡无光,少年的注意力并不在这儿,他道了声谢谢后,景眠叫了声:“余年哥。”

余年:“嗯?”

“你知不知道……任先生会怎么庆祝生日?”

这句话问的有些突兀。

毕竟此刻任先生已经前往了另一座城市。

只是,景眠不确定男人会有怎样的安排,比如在哪里庆生,或许会和粉丝,或是贴近商业性质的生日宴,甚至随意一点,举办个朋友间的聚餐派对。

自己准备生日惊喜,会不会对先生来说……有些多余?

谁知,没过多久,余年平稳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任哥从来不过生日。”

景眠怔了好几秒。

就连李道阳的神色都凝住。

景眠蜷起指节,听到自己的声音问:“为什么不过?”

答案呼之欲出,余年那头却像是陷入迟疑般没有回答,李道阳作为旁观者,一下就明白了。

李道阳忍不住道:“笨蛋,是因为你啊!”

“你妈妈的忌日就是那天。”

“把你放在心尖上的任老师,怎么可能还庆祝生日?”

……

余年那边迟迟没有说话,但电话并未中断。

像是默认了般。

那头正在开车,因为有新的来电,余年说了声抱歉,这边的通话先被挂断。

客厅内重新陷入寂静。

少年指节握住手机,神色有些凝滞,许久都没开口。

李道阳这回冷静了不少,先不说任老师,景眠没谈过恋爱,甚至结婚之前,景眠的世界里也只有学习和电竞,以及重组家庭的伤害。

他想,感情这种事不能强扭,

水到渠成慢慢来。

他要淡定,他要忍住。

以后时机成熟了,可以再适当提醒小朋友,他或许要比自己想象的、更喜欢他的先生。

“现在订机票,时间来得及吗?”

李道阳一愣。

景眠垂眸,屏幕的光芒落入眼帘,低声道:

“我要去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