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乐部的空气, 寂静了足有十余秒。

大家手中的动作纷纷凝滞。

正在团战的队员摘掉耳机,有人慢慢站了起来,诺大的训练厅被定格了般,红毛手中的咖啡杯滚落在地, 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

门扉重新阖上。

频率慢慢振动着, 转而鸦雀无声。

景眠怔在原地。

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直到有队员强撑着收回了视线,他看向大家, 所有人面面相觑, 一脸的茫然和疑惑:

“我刚才……听到了什么?”

“队长说的…是Ash对吗?”

“我好像也听到了这个ID。”

宣城留下的口头消息,难以置信的程度超过任何一次以往。所以成员们的第一反应不是雀跃或震惊,而是开始质疑消息的真实性, 甚至怀疑彼此是否听清或听错。

“不太可能, 咱、咱们听错了吧……”

“发微信问问队长吧。”

“绝逼是听错了, 如果是咱们想的那个Ash,队长会用这么漫不经心轻描淡写的方式告诉大家?”

红毛叼着棒冰, 手在键盘上没停:“这也不一定,咱们队长很狗的。”

*

深夜。

俱乐部训练室准时熄灯。

队员们背上背包,一起走出基地,三两结伴的影子被夜色拉长, 有人低头盯着手机, 不自觉蹙起眉头:“队长一直没回消息。”

“不用问, 不可能是那个Ash。”

“你想想, 唯一一个id是Ash的玩家,已经退游六年了。”

红毛咽了下口水,干巴巴的, 用手指了一下上面:“那个PK榜排名第一的神,怎么可能远在最初几年前就成立了咱们的俱乐部。”

“他…可是光耀的神话啊。”

“如果是呢?”

“宣城不也透露过, Ash曾经和战队有牵连吗?”

“救命,没可能是真的吧?我粉了他七年啊”

“哎别纠结了。”

“回去好好休息。”

“到底是不是,明晚不就知道了。”

……

景眠看着前方,默默咽了下口水。

手机发来消息,任先生已经到了,停车的位置和以往一样,出了俱乐部后沿街的第一个拐角。

一直默不作声的少年垂下眼帘。

他看到自己的手,即使已经从紧绷的训练中松缓下来,却依旧忍不住微抖。

他是不是……反应太大了。

景眠知道,他没有听错。

宣城说的是,确实是“Ash”。

Ash怎么会是最初成立了ME的人?

景眠脑海里乱作一团。

上一次,光耀面对全服的系统提示音响起时,Ash的突然上线,不仅是景眠,更是令光耀的所有玩家都猝不及防,即使过去这么久,每当大家想起来依旧胸膛悸动,澎湃不已。

景眠一度觉得自己不适合这种惊喜。

他想,即使事态无法掌控,即使走向再出乎意料,也起码给个预警。

但如今真正给了预警,当初那些无法控制的情绪却并未减少半分,血液依旧荡漾沸腾,冲刷着所有仅剩的感官。

这样看来,反而只是平白增了忐忑。

忐忑到他再也无法集中心神。

兜兜转转,自己竟然加入了Ash成立的战队。

没有任何一个事实比眼前的更加振奋。

景眠被先生接回别墅,洗完澡后,懒洋洋的小朋友坐在床边,任由着男人给他吹干头发。

景眠舒服地眯起眼睛,只是指节忽然蜷起,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侧过脑袋:“先生。”

“嗯?”

“明晚七点要参加一个聚会。”少年抬头,男人的面庞在视线中倒转:“会晚些回家。”

发梢间被勾缠的手指微顿,暖风倏倏作响,先生声线没什么变化,只是问:“什么聚会?”

“去见战队的最初成立者,地点在临水KTV。”

“成立者?”

“嗯。”

景眠温热的指尖交叠,他垂眸,喉头有些干涩:“…他是我的偶像。”

大概…也不只是偶像。

他仍记得,哥哥离开后的日子,大多数时候都很艰难。窥不见光的深渊里,没人为他洗去尘埃,但即使是不想活下去的人,也会因为本能寻求自救。

人总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Ash是他黯淡无光的日子里,偶然透进的一束光。

是将他从深渊里带出来的人。

是贯穿了他数不尽岁月的信仰。

Ash对他来说的意义,或许不止于此。对方自始至终只是一行字母,一串贫瘠的代码,一行行烙印在PK榜上的战绩数据。

却富足到足以让少年在那段艰难的岁月里支撑下来。

.

深夜。

景眠盯着天花板,长久以来,已经消失许久的失眠习惯,竟悄然无声地如约而至。

睡不着。

根本睡不着。

摸索着拿过充电中的手机,骤然亮起的光亮让少年睫毛颤了颤,适应光线后,他在联系人里找到宣城。

泛凉的指尖触碰按键,少年犹豫着,输入消息:

「宣城哥」

「他是Ash吗?」

短短几个字,甚至没有多余的赘述,屏幕两端的人却都深知这句意味着什么。

虽然知道宣城今天没有回复任何成员的消息,但也许是试一试的心态,景眠问了那个让他辗转反侧的问题。

等待回复的过程,一切时间仿佛都被拉长。

景眠听着远处钟表嘀嗒的声响,心中的紧张也愈发放大,明明气温适宜,额头却渗出了汗,指尖泛凉。

不久,手机振动了一声。

景眠心跳着拿起。

来自宣城的消息:

[是。]

景眠握着手机,抿住唇,却凭空生出一股头重脚轻的失重感。

少年不自觉放下手机,气息微屏住,他僵了许久。

好。

这下更睡不着了。

*

翌日。

这种紧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返校。

景眠去食堂买了早餐,图书馆里看着专业书发呆,午休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儿,考前和先生通了电话。

随着人群进考场,晚上五点,景眠准时放下笔,结束了期末最后一场专业课考试。

这一天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而此时距离KTV的约定时间,仅剩下两个小时。

“不是我说,考的太难了吧?”

“谁说不是呢,我考场巨冷,穿羽绒服写字都冻手。”

“听到你们也考的不好我就放心了。”

“重点划的详细,出题角度刁钻。”

室友1李栋问景眠:“眠眠,你感觉怎么样,能过吗?”

景眠微哽,他回想了下自己刚才答题的状态,客观道:“过也是飘过。”

室友2蒋臣一脸生无可恋:“完了,眠眠都觉得难。”

最后一科结束,意味着在校学生们可以陆续回家,室友订了今晚的火车票,临走前吃了顿寒假前的散伙饭。

景眠看了眼表。

18:20。

他该出发了。

坐上的士的景眠,忐忑较前丝毫未减。

他看着街景滑过,一帧帧倒退,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生出了股退却的冲动。

换个角度想,即使他拥有Ash的影卫,即使在几个月前Ash突然上线,即使他们在PK赛上有过短暂的交集,也并不意味着他们必须要在现实见面。

要不要回去?

队长问起来,就说自己生病了,或者学校有事。

……

不行,Ash是他自始至终的老板。

他们迟早会见面。

景眠手心冰凉。

指尖又抑制不住开始发抖。

没必要临阵脱逃。

是他小题大做了。

只不过是一位素未谋面的大神,他要见的,也只不过是那个支撑了自己五年的信仰,拼了命得到的影卫背后的榜首玩家。

景眠泄气般靠在车窗上,玻璃倒映着心跳。

怎么办。

他要紧张死了。

.

夜幕渐渐笼罩,整个临城亮起了万家灯火。

出租车行驶到衔接主路的高架桥,一路畅通无阻,只是渐渐的,的士速度放缓下来。

不久,所有上桥的车辆摩肩接踵,龟速前行。

前方的车辆望不到尽头,司机摁摁喇叭,叹了口气:“堵车了。”

景眠微怔:“这个时间也堵吗?”

司机:“不算晚高峰,一般不会堵,这种情况估计是前面有刮蹭或车祸,堵的只有咱们这边,得等交警。”

景眠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18:45。

十五分钟,剩下的路程太远,即使步行也来不及。

只能原地等待。

在这期间,内心的焦灼感隐隐升腾,愈演愈烈。

等到高架桥恢复庞大的车流时,距离最初约定好的赴约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

景眠提前给宣城发了消息,他忽然有点庆幸这是个战队范围内的聚会,而不是单独的见面,即使自己晚到,也不会妨碍到整个聚会的进程。

下车的景眠,一抬眼就看到了临水KTV的招牌logo。

位处商业街的尽头,灯牌却异常明亮,这座KTV客流十分火爆,附近还有一家学校,不止一层,不仅装修奢华,内部环境也不错。

景眠走进大厅,经指引下来到前台,工作人员问少年:“提前预订还是开包?”

“预订的,现在已经开始了。”景眠照着群里发来的包厢号,道:“K2034。”

“好的。”工作人员低头查看,随即递给景眠:“这是您的硬币,请收好。”

少年垂眸看去,发现这枚硬币是奢华的黑金色,与普通硬币截然不同,能看到上面的数字熠熠闪耀正是2034。

隐约听到何镜说过,这家KTV有些特别,不论新开还是预订制,与寻常的KTV不同,工作人员都会根据包厢号,事先发给顾客所对应包厢号码的一枚硬币。

等时间一到,大家离开时会到前台归还。

若硬币数一枚不少,前台就会记录在顾客的手机号上,集齐十次便可获得一次大包免单。

景眠拿着硬币,径直走向二楼。

临水KTV的规模在城市里数一数二,尽管隔音效果好,却偶尔有没关紧的门,里面的声音隐隐透出来,不可避免的各个包厢外声音喧嚣混杂,景眠一边走一边抬头,对应着包厢号。

只是走着走着,景眠又默默折返。

因为越走数字越小,和硬币上的相差甚远。

他大概是走反了。

不仅是一楼规模庞大,二楼也有无数穿插的走廊,号码被切断后,又依次顺序排列,走廊尽头还有几间独立的中包厢,不太好找。

终于在第三个拐角,少年找到了自己硬币所在的序列。

越往深处走,越接近他自己的数字号码。

就是这儿。

景眠轻轻吸了口气。

刚要朝着深处走去,身旁的包厢却突然开了门。

一群穿着漂亮的年轻人说说笑笑,意犹未尽走出了包厢,包厢内的光影温柔散乱,映亮了景眠的瞳孔。

走在最前面的男生回头,看起来很振奋,催促着后面快一点,待会还要去看电影,要赶不上开播了。

走在最后的长发女孩稍侧过身,加快脚步,笑着喊:“知道了,等等我们啊。”

只是,尽管已经侧过身避让,但两行人依旧是迎面相撞,女孩的背包依旧擦到了景眠微微抬起的右手。

“!”

下一秒,硬币脱离了束缚。

从少年的手中滚落下去。

圆圆的金属彻底失去支撑,跌跌撞撞地落向地面。

在那一刹,硬币边缘转动,两面金色交叠的光芒熠熠闪耀。

景眠一怔,眼里露出诧异,他向前一步,目光追随着那枚向远处滚动的硬币。

直至那枚硬币滚落到一个人的脚下。

正在逃逸的金属边缘撞到了鞋尖,无法逾越的阻力,让它堪堪停下。

哗啦啦

细碎的声响传入耳畔。

那一刻,景眠下意识抬起眼帘。

心脏蓦然剧烈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