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古代言情>南荣>第73章

这是遂钰初次从萧韫口中听到南荣隋三个字,偶尔回味这个名字,遂钰亦会在心中思索,或许“南荣隋”真的听起来很有威胁吧。

按照他对萧韫的了解,每次萧韫背对着他,向前走几步,便得回头看看他有没有跟上。

刚入玄极殿那年,殿中处处都是门槛,暖阁套着暖阁,暖阁之外又是另外一间盛满古籍的储藏室。

每逢深夜,皇帝带着遂钰从御书房回玄极殿,遂钰营养不良而看不清楚前路,皇帝又步伐迈得大,他怕他怪罪,便只能小跑着向前。

膝盖以下,手肘之上,跌跌撞撞的,总是青紫遍布,没一处好地。

后来不知怎的,夜里大跨步奔跑也足够安全。玄极殿除寝殿外,晚霞落幕前,宫人们便纷纷掌灯,从此黑夜白天不分晨昏。

萧韫没有回头,遂钰定定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

带着楠木箱离开玄极殿,遂钰站在殿前,对陶五陈道:“还得劳烦公公再着人将各门的门槛重新安回去,这几年……多谢公公照拂。”

陶五陈:“这都是老奴应当做的,陛下他还是舍不得公子的。”

“大宸皇帝的宫殿,平民自然入不得。”遂钰将发簪从鬓边抽出,握着细长且尖锐的那头。

他把发簪交给陶五陈,陶五陈认出这是陛下今日戴的那根。

“公子,这……”

“我赤裸而来,自然空手回鹿广郡去。”

遂钰说:“这枚发簪,还是请公公转交陛下。”

“鹿广郡处处可跑马,簪箍不住发,大都才是它的好去处。”

三日后。

士兵天不亮便得起床操练,在军营,根本没有赖床一说。

当然,四公子除外。

营帐外的士兵道:“四公子您起了吗?王爷说,四公子若是准备好了,便来校场找他,今日有摔跤比赛,特别热闹!”

遂钰烦躁地用被子捂住脑袋,随手抓起什么东西,正欲像从前那般,熟练地往门口砸。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喝彩,紧接着是战马嘶鸣。

遂钰手一顿,猛地从床上蹿起来,环顾四周摆设,清醒了。

这不是玄极殿。

遂钰:“……”

玄极殿发脾气,玄极殿的宫人守口如瓶,但军营里的都是兵痞子,主将之外,谁的玩笑都能开。

昨日遂钰独自散步,不想迷路到了士兵们住的帐篷处。

这群人前半生驻扎边塞,没资格,也没机会见大都保养得当,金枝玉叶的贵族。

五大三粗骤然见了披着长发的遂钰,指着遂钰说:“你是谁家的大小姐。”

也有人起哄:“哈哈哈哈,你家的吧!”

“快问问,谁的小情人找上门了!”

汉子们将遂钰团团围住,刺鼻的臭味至击天灵盖,气得遂钰险些没绷住杀人。

杀人他又没这些人有经验,胳膊比他大腿还粗,这可不是剑舞的燕羽衣,燕羽衣手下留情,是自信武功高强,能随时把控力道。

而营里的将士,绝大部分没这种能力。

此事被席飞鸿知道了,专程挑遂钰在的时候,当着南荣王的面讲给遂钰听。

遂钰脸一阵红一阵白,如坐针毡。

南荣明徽:“遂钰像他娘,自然长得更……秀气。”

遂钰觉得父王应该是想说漂亮,但面对席飞鸿,为了停止老友的调侃,只能选择含蓄些的词语。

席飞鸿哈哈大笑,凑到遂钰跟前说:“你父王年轻的时候也像个小姑娘,跟你两半斤八两!”

遂钰:“……”

“王妃追了他八条街,他才愿意同人家说一句话。”

“竟有此事?”遂钰来精神了,追问道:“父亲说了什么。”

“你父亲大街策马,撞坏了王妃的风筝。”席飞鸿不顾南荣明徽的脸色,形容道:“王妃认出那是南荣王府才能用的马鞍,天天带着人府门口堵,谁知明徽根本不走正门。”

“寻常小孩五六岁换牙,你父亲倒好,天赋异禀,十四岁才掉了第一颗牙。”

席飞鸿强调:“门牙!”

南荣府家的公子,没一个好惹,顶了天的心高气傲。

南荣明徽那段时间说话漏风,门牙一掉掉俩,都见了都想逗逗他。

十几岁正是好面子的年纪,南荣明徽也不好意思同发小们出门,缺德如席飞鸿,又爱时常去他家找乐子,气得南荣明徽天天走后门。

“你母亲是出了名的美人,他哪里愿意在王妃面前丢脸,只好东躲西藏。”

“啧啧。”席飞鸿摇头,“堂堂王府世子,竟像过街老鼠。”

“咳。”

南荣王咳嗽几声,无奈道:“行了,多少年前的旧事,也难为你记得如此清楚。

席飞鸿:“又不同外人讲,小遂钰好奇,当然得多说说你的光辉事迹,省得营里乏闷,将人憋坏了。”

遂钰知席飞鸿是为了缓解他初入军营的不适,这才提及父王少年的糗事。

他想了想,说:“御前行走并不仅仅只是递交奏折,告知各部事宜,有时也会配合禁军负责大内安全。”

“父亲,鸿叔,我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席飞鸿挠挠头,不知该如何解释,才能让遂钰对南荣军有具体的印象:“禁军与边塞厮杀的将士,还是略有不同,他们吃穿用度在各军之上,大多身家清白,甚至还有亲属入朝为官,与真正驻守边疆的将士比,他们的家世已经算是百姓中极高的了。”

“朝中各将管理方式不同,各营各有风气。有些将领只顾功劳,不顾作风,打仗是一把好手,但也在百姓中不得人望。”

“也就我们王府管得严点,禁止将士狎妓,违者军棍处置,或是直接驱逐出营,永不复用。”

南荣明徽:“遂钰,军营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你大哥二哥在军营摸爬滚打十多年,才勉强换来些将士跟随。老三吃住都在营里,一年到头不着家。”

“我明白,父亲。”

遂钰起身为南荣明徽斟茶,平静道:“我不像哥哥姐姐们体魄健壮,上战场这种事,为了不给大家拖后腿,我会选择待在府里陪伴母亲。”

“从陛下那里学到的规矩,或许能在与朝廷来往文书中有所帮助。”

“没想到皇帝真愿意放人,多少年了,每次我们想提及接你回鹿广郡,朝廷那边都左遮右挡。”席飞鸿感叹。

“只是可惜小遂钰的身份……”

不提还好,提及遂钰带回来的假死旨意,南荣明徽便上火。

哪有这般将人送回鹿广郡的。

说到底还是南荣府吃亏,想正大光明将四公子接回去,却只能先将遂钰带回鹿广郡,再寻个什么新身份。

遂钰浅笑:“身份不过身外物,还好皇帝并未真将我杀了塞进棺材里。”

“他敢!”席飞鸿拍桌。

“王爷,将军。”

恰时,亲兵进帐里来,禀报道:“不知从哪里来了一群难民,正围在营外要饭吃。”

京城外难民多见,大都不接管,也不驱逐,任由这些人自生自灭。

按照府衙的说法:难民以为大都的青天大老爷们会多看他们一眼,不过都是那些沿途各州安抚他们的说辞。

倘若他们在地方州府再闹腾几日,惊扰朝廷,朝廷便会派钦差下来管制,至少给他们一个遮风避雨的去处。

谁都知道眼皮子底下的手脚最好动,皇帝平日也只是在宫里处理政务,若真要出宫,禁军得先开道,确定皇帝安全后,皇帝的车马才会张扬或低调地出行。

待那时,难民早就被闻风而动的官兵驱逐,哪还能看到人影。

数不清的难民,从营口向后延伸几十米,守卫的将士增派十几人,组成人墙,并立荆刺栏与铁盾,将他们挡在营地外。

南荣明徽:“去年地方收成不好,都是可怜人。”

话罢,南荣王负手问后他半步的遂钰,道:“阿隋,你觉得该如何安置他们比较好。”

遂钰答:“驱逐。”

席飞鸿脸色微变,欲言又止,同南荣明徽对视,南荣明徽饶有兴趣道:“为何是驱逐?”

“父王感叹他们可怜,不也并未立即出手相助吗。”

遂钰环顾四周:“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此处驻扎,海边的水师也回来了,几个营扎在这,怎么就只有我们门前围着人,明摆着给王府添堵而已。”

“再假设,这些难民真的只是误打误撞找到我们。”

“我们给了他们吃食,他们便会带来更多的难民。”

大都世家林立,贵胄聚集,怎么就南荣王府肯接济。

“先朝廷一步大发慈悲,岂非打朝廷的脸。”

风起,林间草木沙沙作响,几片落叶盘旋着落在遂钰肩头,南荣明徽替遂钰拂去,又说:“那么该如何处置。”

“不问,不管,等他们闹够了,便会自行离开。”遂钰说。

席将军在遂钰提出解决办法后,向南荣明徽露出那样的表情,遂钰并不意外。

在他们眼中,遂钰是王府年纪最小的孩子,又是无父母在身边照管,做了十几年的质子,理应对世事更天真,推己及人地向身陷水深火热的百姓伸出援手。

遂钰笑吟吟道:“儿臣才疏学浅,在父王面前班门弄斧了。”

“御前行走倒没白做。”南荣王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