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古代言情>南荣>第85章

遂钰从不知照顾一个人这样麻烦,衣食住行皆需注意,平时无需当心的棱角,在萧韫不可视物时,也得用厚厚的棉布包起来,免得他手脚磕伤,尤其是脸。

萧韫自己倒不在意,他本身对痛觉极为迟钝,磕磕碰碰不算什么,倒是遂钰这种态度,起初令他颇为得意,但没过多久,便极其郁闷了。

太妥帖,阵仗铺得太大,架势像是他这辈子至此到头了。

遂钰吹了吹粥,确定是适宜入口的温度,才喂给萧韫。

萧韫:“此事,朕能自己做。”

“不,还是臣来吧。”遂钰微笑。

若萧韫现在死了,萧季沉又没回来,萧鹤辞名正言顺登基,第一个死的便是他南荣遂钰。

天大地大,潮景帝才是此刻最大。

“对了,成十还关在牢里,什么时候放出来。”遂钰说。

晨起太子来玄极殿请安,父皇不见旁人,便在殿外遥拜。正好遂钰带着批阅好的奏折往出走,被萧鹤辞拉住问了一嘴。

粥煮得粘稠软糯,萧韫却没什么胃口,因是遂钰喂,才多吃了些。

“他与徐仲辛的二子交好,自然有通敌的嫌疑,虽说徐仲辛死了,昌吉候也在天牢里待着。造反与冤情是两码事,景王何时归京,何时调查成十。”

“成家应该没那么大胆子。”遂钰斟酌道。

以成老太师在京中的名望,以及成十入狱后并未在皇帝面前求情之姿,应是笃定成十并未通敌叛国,而太子却不得不因成十而收敛忌惮。

父子君臣,皇室先君臣,之后才是父子。

萧韫对聪妙皇后以及景王情深义重,却对膝下子女并未过多宠溺,遂钰看着萧韫的脸,鬼使神差道:“萧鹤辞是你亲儿子吧。”

萧韫:“……”

也没人问御前行走为何死而复生,大多数人认为,这只是皇帝与近臣之间的计谋,毕竟能够对战徐仲辛的人不多,既然南荣王在,又何必劳动他人。

南荣遂钰也姓南荣,这么一想,任何疑虑倒也都烟消云散。

平时对遂钰意见最大的御史台,当下也偃旗息鼓,毕竟有御前行走在皇帝面前承担怒火,总比他们一个个上去被骂得狗血喷头要强。

遂钰带着文书去御史台,被年轻御史们拉住取经,问他怎样才能在陛下面前活着走出御书房。

遂钰装听不懂:“自然是用双脚走出去。”

“不是。”御史比划道:“陛下时常生气,不知大人有无技巧,既能将话说明白,又能令陛下很难发怒。”

遂钰仰头望天,他从来都是知道怎样激怒皇帝,至于怒火……好像通常是萧韫自己平息吧。

深夜。

刑部大牢。

“大理寺与禁军那,比刑部牢里的环境好多了,若是大人想提审,直接通知下官,下官将人送去禁军,那里也离大人近些,哪能劳动大人亲自跑这一趟。”

今夜负责审讯的是刑部主事邢爻。

遂钰总觉得此话耳熟,自从做了御前行走,无论去哪提审犯人,似乎都是这恭维。

邢爻审讯,惯以无所不用其极闻名,就算是人死了,也能从尸体中撬出几分线索证据。

遂钰要见的,是从南荣军中捉出的叛徒,此人在军中职务不高,却人缘极盛。

此人涉及南荣军中机密,以邢爻的官阶,还够不着这种层面的审讯,况且南荣军向来独立,此人关在牢中并未受刑,只等着南荣王府来领人。

在此之前,南荣栩已经挨个审问过这些人了,遂钰今日,是奉皇命前来行刑的。

既代表王府,也是带着皇帝的旨意。

邢爻说:“这些人浑身是血,难看得很,不如大人去正厅稍坐片刻,待行刑结束再来。”

“本官来这还有别的事。”遂钰平静道。

……

“什么,监刑?!”南荣栩才从郊外大营回府,多日未见遂钰,同父王商议军务时多问一嘴,没想到南荣王告诉他,遂钰此刻在刑部大牢。

南荣王觉得南荣栩的反应忒奇怪,说:“你这人也是有意思,十二岁上战场杀敌,也未说过半分害怕,怎如今倒觉得你弟弟办不了事。”

南荣栩担忧道:“孩儿自小跟随军,十二岁已见过不少尸体,遂钰他,他那样的身子骨,杀了徐仲辛被吓得当夜高热,哪能督刑。”

“你弟弟他”

“谁叫我。”

厅外有人忽然喊了声。

南荣栩起身,快步向天井走,遂钰正好带着需要王府盖章的文书来到廊下,他晃了晃手中的奏折,说:“行刑结束,需父兄审阅,过会我还得回宫复命。”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南荣栩上下打量遂钰。

遂钰哭笑不得,道:“饿了,有没有吃的。”

“只是饿?”南荣栩不可思议,急切想从遂钰口中听到别的回答。

遂钰不知兄长为何忽然如此焦急,抬眼看到父王神情无奈,道:“此事是我向陛下请旨,只是监刑而已,大哥不必担心。”

“况且……”遂钰将奏折交给南荣栩,轻声道:“手中已经沾过人命,还怕什么行刑,这些年,从我这遭过罪的人,也不止今日刑部大牢里的那些。”

从前是萧韫不愿意令遂钰手中过血,生杀便全化作奏报中的数目,遂钰眼中看过去,也便忘了,没有亲身经历来得刺激。

现在萧韫愿意给他机会,想必日后见血的日子多了去,还能全部躲在父兄怀中,或是潮景帝身后,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用一副并不天真烂漫的眼神佯装恐惧吗。

这不是他南荣遂钰该有的样子。

太监所是遂钰烧的,里头住着的老太监们失踪,不过是宫里对外的说辞。

紧闭院门,禁军在外守着,若有人想爬墙逃跑,便被禁军一剑刺死,重新丢进火海。

无论如何都是要在烈焰中走一遭。

火灭,炭黑的骨头架子被敲碎,直接跟着废墟一道清理。

现在太监所所在,已是浣衣局的地盘,宫人内外出入畅通无阻,宫女们再也不必惧怕路过太监所,被那些太监污言秽语侮辱。

刑部不仅关着南荣军中叛徒,还锁着那些鼓动遂钰杀了皇帝的质子。

“大人,按照您的吩咐,那日的质子全在这里了。”邢爻指挥狱卒将质子们一字排开,好让遂钰看清他们的脸。

遂钰仔细望过去,指了指第二排倒数第三个青年,说:“他。”

那青年蜷着身体,刚开始生怕被人注意。但发现遂钰点到自己,却猛地抬起头朝着遂钰啐了口唾沫,破口大骂道:“南荣遂钰!你这个畜生!”

“叛徒!”

“不要脸的小人!”

邢爻脸色微变,连忙指着青年道:“快,快给本官堵住他的嘴!”

眼前这位御前行走,皇帝身边揣度圣意的主,虽看着极易相处,实则喜怒无常不好交往。

遂钰饶有兴趣,负手踱步来到青年面前,青年口中被塞了一把稻草,呜呜地发出怒吼。

“有人说我是走狗,小人,不过畜生嘛……”

他笑笑:“你是第一个。”

“但我想不是最后一个。”

至今,遂钰的大半人生皆在后宫度过。

与萧韫生生死死,看似波澜坎坷,却实则不过是这几年的光阴。

他下意识地遗忘曾经受冻挨饿的日子,很多事都记不太清了。包括小颜的样貌,声音,一切的一切。

心脏蓬勃跳动,不安分地待在胸膛。遂钰深呼吸,鼻翼间全是潮湿的腥臭,有尸体腐烂的味道,也有新鲜血液泛滥的铁锈气息。

方才这地杀过人,地面只略用水冲洗几遍,残肢堆在角落,狱卒用铁锹铲起,装进铁桶中带走。

质子们吓得魂飞魄散,后宫的日子固然不好过,却没有这样极具冲击的场面。

“我是不是小人,都不要紧。”

遂钰的声音在牢房中回荡:“宫中讨生活,就连倒泔水的也会骂几句‘贱人’,小人算什么。”

“若没有你们这几句小人,大人二字从何而来。”

小人,大人,都不要紧。

只要手中有权,何论名声。

遂钰自觉做不了父王兄长那般英明,他曾羡慕兄长挥斥方遒执掌兵马攻城,觉得这样的英雄才是顶天立地。

但徐仲辛后,令他幡然醒悟。

只要能达目的,又何必在意过程。

青年咬紧牙关,骂道:“早知你是这样的人”

“早知我是这样的人,应该早早就了解才对。”遂钰打断青年,慢条斯理来到他面前,动手将他的头发捋至耳后,贴心道:“颜锦,应该是你的大名。”

遂钰没给青年反应的机会,将立在墙壁凹槽的烛火取下,唇角含着仿若一汪清泉般,温柔无辜的笑意。

“可能有点疼,但请颜公子忍忍。”

烛芯火苗微晃,蜡烛被遂钰调转颠倒,火苗倒灼烛芯,几缕黑烟顺着蜡烛的弧度袅袅飘荡。

蜡液成串,不偏不倚掉落在颜锦嘴唇中央,颜锦痛地哇哇大叫,挥舞着双臂,身体被狱卒死死按住。

蜡液滚烫,却不至于无法承受,鲜红地落在颜锦眉心,发间,面中,颜锦头颅被狱卒禁锢着,只能发出阵阵哀嚎。

他疼得浑身颤抖,额前的汗水顺着眼泪一齐流下。

从邢爻的角度,只能看到遂钰的侧脸,鼻梁高挺,前庭饱满弧度流畅,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人物。

瞳孔中倒映着烛光,仿佛一团火蕴藏在眼眸。

遂钰高兴的时候,眉梢会微微扬起。

或许姓名真能改变一个人的气场。

曾经坊间传闻,南荣王还是公子之时,年少轻狂,所过之处无不鸡飞狗跳,但由于那副面庞过于明朗俊俏,原本生气讨要赔偿的店家,见南荣明徽笑容灿烂,颇为诚恳地赔礼道歉,顷刻气消了大半,立即变得好说话起来。

南荣王光明磊落,生出来的孩子个顶个的优秀,但大都官员最熟悉的,还是南荣遂钰,这个突然脱颖而出,站在皇帝身边舞文弄墨的少年。

面容似玉,却并非暖玉。

当看到遂钰从蹀躞带中掏出半指宽的银针,针尖细长淬着寒意,邢爻欲言又止。

审讯的官员,手上都有那么一套折磨人的功夫。

遂钰手中捏着一把银针,邢爻立即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邢爻上前半步:“大人,此事恐污了大人的手,不如由……”

话音未落,遂钰毫不犹豫地将第一枚银针,利落钉进颜锦肩膀。

“唔!!!”

颜锦面色涨红,脖颈血管暴起。口中塞着稻草喊不出来,无处发泄,痛觉更甚百倍。

“小颜死的前一月,你同那群老太监赌博,输掉了所有财物,老太监要你拿别的还。”

遂钰钉下第二枚针,继续道:“所以你说,那个南荣王府的质子长相妍好,可供一玩。”

“可我身边的嬷嬷察觉你心思不正,无论你送什么东西给我,她都会赶在我发现前丢弃。”

恰巧他再次送来掺着迷药的糕点时,遂钰跟着嬷嬷出宫玩,只有小颜晚饭后来院子里寻他。

“当你来到我的住处,发现被迷晕的是小颜。”

遂钰轻笑:“于是那个时候你就在想,不是南荣遂钰也行,反正得有人抵债,这个小颜父母双亡,比南荣遂钰好处理多了。早就看这个名字了也有颜的小子不顺眼了,顺势除掉何乐不为。”

颜锦先是一怔,而后身体疯狂颤抖起来,不住地向后缩,却被遂钰紧紧抓住脖颈,像拖牲畜般狠狠摔至方才堆着残躯的角落。

“颜锦。”

遂钰喘着粗气,双目亮得发烫,笑容愈发灿烂,甚至裹挟着入魔的疯狂。

他一字一句,冷道:“幸好你的父亲选择站在徐仲辛身旁做走狗。”

“不然本官也没什么好理由将你千刀万剐。”

“我要你七日后再死。”

“每日清晨,我都会来这里看你。”

“看着你一点点化作骷髅,皮肉尽失却无法立即了断痛苦的样子。”

“最后丢去乱葬岗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