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古代言情>南荣>第128章

大宸同意鲜国和亲那日,边疆急报如雪花般纷至沓来,遂钰站在书房外询问师爷:“父王吃饭没有。”

师爷叹气:“王爷他……唉,老将军与王爷多年兄弟,前些年王爷便要求他还乡休养,可老将军觉得还能再带几年兵,毕竟世子肩头的担子太重了,总得再培养几名将领备着。”

破敌先夺主将,这些年折在战场的青年将校太多,能活下来的九死一生,说白了只是运气好而已。

席将军例行带兵关外巡查,途遭贼寇伏击,寡不敌众身中数刀失血而亡。边塞常年战乱寸草不生,何况贼寇。

西洲趁内乱惹人眼,浑水摸鱼偷袭大宸,用最小的代价获得了高昂的回报。

军中德高望重的将军身亡,这对士气是个不小的打击,尽管王府第一时间封锁消息,却也有流言四起,所有人总归会知晓。

南荣王在书房独处两日,凌晨推门决意进宫,却未曾想院中站着道熟悉的身影,挺拔得像一棵松。

遂钰身披斗篷,目光从假山处挪回来,脚步微动道:“父王去哪。”

“面见陛下吗。”

不待南荣明徽说话,遂钰后退让路,又说:“宫门落锁,父王即便人到了门口也得等鸡鸣后,我带父王进宫。”

南荣明徽水米未进,嘴唇干得起皮,神情落寞憔悴,酝酿了会点头说好。

“母亲甚是担心,时刻准备了熬得滚烂的米粥,父亲先用些粥,有气力才好同陛下商议。”

南荣明徽哑道:“也说不了多久,不必了。”

“儿臣愿代父王先行返回鹿广郡。”遂钰沉声,语气强硬不容置疑。

若发兵鲜国在即,朝中必定得有人做表率,再者军中物资调遣属军机要密,唯有主事之人留在大都,方可随时替皇帝挡下那些世家攻击。

朝中主战派颇多,其中不乏发战难财之辈,既要挡住那些拒绝起兵的,也得严密监视企图从中牟利,撺掇双方起争执的世家。

南荣明徽并未采纳遂钰的意见,甚至拒绝同他商议,不容置疑道:“你留在大都。”

“父王!”

“这次来大都虽是受封,但你自己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毛病吗?”

南荣明徽严厉道:“打仗拼命不顾一切,多少次警告你仔细休养,身上多少暗伤自己不知道吗?现在立即提枪上你能吗?”

“连着打十几场仗,你那些兄弟可以,但你不行。”

“以为自己跟着师傅们学了不少,被夸得志气比天高。他们那是碍着你的身份,这才捧着你!”

遂钰被突如其来的教训骂得有些懵,根本没反应过来品味父亲为何发火,南荣明徽已从他面前快步走过,亲卫同管家一道去马棚牵马。

须臾,师爷折返回来,劝道:“王爷也是一时心急,公子莫要放在心上,您这伤也着实该养养了。”

“若还似去年那般不要命的打法,身体迟早得垮。”

又及几日,潘谓昙登门寻遂钰出游,遂钰正好坐在廊下拭剑,潘谓昙满脸扭曲地深吸口气,纳闷道:“你这怎么一股子药味。”

遂钰淡道:“养伤。”

潘谓昙负手溜溜达达地走近了,才突然露出极其幸灾乐祸的笑容,捧腹道:“来的时候碰上太医院张大人的马车,本少爷用膝盖想都知道是来你家治你的。”

才被灌了一肚汤药水的遂钰心里堵得慌,没好气道:“滚出去。”

“偏不。”潘谓昙凑到遂钰面前挨着他挤了挤,笑道:“我家老头最近唉声叹气,回家根本没好脸色,掐指一算朝里出事。”

“鲜国和亲那可是大事,不过再大也比不得我们赚钱,将军大人你说对吧。”

遂钰:“两国交战,行商自然受影响,你也犯不着亲自登门,我也不知最近陛下又做了些什么。”

前日皇帝着太医来王府与府中军医切磋医术,十几位医官堵着遂钰的院门,“顺道”以他作病例会诊。事后太医院的太医带着脉案忧心忡忡地离开,军医留在府里也没立刻回西郊大营,愣是看着遂钰一日三餐地饭前喝药。

顿顿没落下。

打仗哪有不受伤,南荣明徽不待见皇帝,怎么还去皇帝那告状。

潘谓昙摇头道:“这几年合作愉快,我也知道你的品行,有些东西能说有些不能。这是来是想告诉你,我打算先暂停与西洲的生意,之前用的那几条商道就先停了,你们也不必分神在别的地方。”

遂钰放下帕子,轻巧地弹了下剑身:“就算有风吹草动,我们也不能乱了阵脚,若贸然暂停一定会引起动荡。”

“对,所以我会派人押运些空箱,不过。”

潘谓昙话锋一转,语气凝重道:“我们潘家的押运最快,若有需要……”

“暴雨欲来风满楼,这股风也飘到京城了吗。”遂钰说。

其实这话本就是废话,六部忙得不可开交,早朝却又平静如水。并非只有潘家一户走商,千千万万的商人消息比大都还灵通,越靠近边境,所受影响越大。

就像是席老将军的死,瞒得住一人,瞒不住所有人。

遂钰声音平静,如一汪无波清泉,仰望天空缓缓道:“战争的大多是百姓遭殃,潘兄可知这两年我身边死了多少人。”

“打仗会死人。”

“不打仗也会死人。”

“我站在城门之上回头遥望整个鹿广郡,往前是西洲屡次派兵压境,夜深人静整座城都是黑的,唯有南荣王府彻底灯火通明。”

“这份黑暗是将士们用性命换来的,若不杀了敌人,敌人就会举起刀毫不犹豫地砍向大宸百姓。”

遂钰怕死,但更怕王府用血铸就的宁静被打破,所以拼了命地杀敌。

潘谓昙不知该说什么,他生在金银窝,活了十几年也没怎么出过大都,只能握住遂钰的手道:“我别的没有,钱足够。”

傍晚潘谓昙还没走,宫里来人请遂钰进宫。

上车的瞬间,遂钰踩着马凳身形微滞,面对此次回京的目的,突然顿悟了。

南荣明徽明明这么会做父亲,却总是表面装得极其独断。

知道自己留不住,所以试图使用皇帝的权威与情感幕后操纵。怪不得那么不待见萧韫,却仍旧允许他回大都受封。

潮景帝十二个时辰未曾阖眼,遂钰到的时候,萧韫正灌了口浓茶,这次苦得嗜茶之人也直皱眉。

“喝了睡得着吗。”遂钰从萧韫手中拿走茶盏,试探性地抿了口,正欲说什么,抬头却见萧韫斜靠在龙椅中睡着了。

他近日安心府中陪母亲,每日睡得饱,便独自去书架寻了本游记打发时间。

萧韫再度醒来,浑身酸痛大脑涨疼,抬眼见遂钰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专注地阅览着什么。书页轻薄,每翻动一页,烛火都能从中穿透,泛起橘红的光。

“不到半个时辰,够吗?”

遂钰轻声,目不转睛道:“陛下再多歇息会吧,听说没有朝臣需要接见。”

萧韫喉头滚动,本想说些什么,听遂钰又道:“浓茶饮多伤身,陛下还是有空歇息为好。”

拿起茶盏,其中已经被换成安神的酸枣仁,正好是适合入口的温度。萧韫一饮而尽,神志略微清明些许,说:“鲜国公主入宫不愿举行仪式,要求朝廷寻找替身代她,定做婚服的尺寸已经报给内务司了,正想着她的身量与你差不多,是想问。”

“好。”遂钰不假思索答应道。

他回得太快,令正在酝酿措辞的萧韫来不及反应。

遂钰放下游记,笑笑:“这不正是父王所愿吗,他走,我留下。”

“他同陛下说了不少我的事吧,也难为他强忍怒火,肯和你说这么多。”

公主两月后才抵达大都,这个时间足够遂钰休养,既然父王煞费苦心,他又为何急着拒绝。

和亲也是国事,臣子理应为国事分忧。

西洲内乱尚还不足以令大宸此刻变乱阵脚,但大宸的公主在洲楚。

“鲜国的长公主要来大宸和亲,大宸的公主去了洲楚,萧韫,你在害怕。”

皇帝向来表面装得若无其事,指望他自己说是不可能的,主动提及他才会表达一二。

果然,皇帝容颜疲倦,语气难掩悔意:“若阿稚及笄之刻便将她嫁出去,或可免去西洲和亲,但朕……只是想把她再在朕身边多留几年。”

“你想留的都没留住。”遂钰一字一句,指着自己,再指向西洲的朝向。

“聪妙皇后大概也不会料到你只会做皇帝吧。”

他无奈地笑笑,说:“就像南荣明徽好像也不怎么会做父亲一样。”

南荣王前往边境,朝中事务便由遂钰代表南荣王府处理一二,他得站在皇帝左右手,扶持皇帝平稳朝局,镇压此刻跳出来作乱的世家。

萧韫深呼吸,仿佛在用尽全力调动所剩不多的精神,说:“秀州已有结果,参与刺杀的势力许多,但幕后主使有一人你我都认识。”

遂钰:“谁?”

“太子。”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遂钰先是诧异,很快笑起来:“怪不得你要大殿下来王府,陛下是要转变心意,命王府全力辅助大殿下作储君吗。”

萧韫揉揉眉心,淡道:“他本就是太子。”

“从未变过。”

中秋佳节,鲜国使臣携公主白九荷入京和亲,南荣遂钰化妆成公主凤冠霞帔,在鲜国使臣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向潮景帝。

因只是小国公主,仪制并不允许朝臣观礼,只是从皇宫门口走到后宫寝殿而已。

凤冠是萧韫私心,事先并未告诉遂钰,只是冠上的顶珠被摘下来放在荷包之中,佩戴在腰间。

遂钰想到是自己屡次拒绝,想必萧韫大抵也不敢真让他佩戴顶珠,只是暗戳戳的用小心思,好歹顶珠也算是戴在身上了。

使臣使用极其别扭的大宸语说:“将军,谢、谢谢。”

“不客气。”

遂钰被盖头挡着什么都看不见,还想再说些什么时,使臣突然松手,他身边忽而换了个人。

皇帝轻盈的语调传来,柔声道:“朕牵着你。”

刹那,原本正常的心跳突然在某个时刻错漏一拍,排山倒海的局促席卷而来。

遂钰闭了闭眼,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