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里今天很是冷清, 宋随意拉着关承酒进门时只有一个仆役在院子里扫地,看见他们来愣了一下,随即脸色一白。

“三少爷?王、王爷……”仆役唤了一声, 看见关承酒后声音都有些发抖。

宋随意点点头, 笑道:“家里人怎么都不在?”

“二少爷出公差还没回来, 老爷跟老太、老太爷在、在的……”

“是嘛。”宋随意挑挑眉, “夫人跟其他几个少爷小姐呢?”

“也、也在,不不不是、不在,夫人不在,少爷小姐们都、都在……”这仆役结结巴巴的,一句话琢磨半天改改说说,最终才说出重点来, “老、老太爷病了, 老爷不让大家乱走。”

“那夫人倒是听话。”宋随意笑了笑,拉着关承酒就要进去。

仆役连忙拦住, 说:“老爷说了, 不、不见外人。”

“外人?”宋随意挑眉, “你刚刚叫我三少爷,现在说我是外人?”

他说这话时,关承酒就阴着脸站在旁边,吓得仆役眼泪都要挤出来了,连忙道:“不、不是的, 老爷说不能来人,老太爷的病会传染。”

关承酒眉头皱得更紧了, 说:“传染?瘟疫?为什么不上报朝廷?隐瞒疫情可是死罪!”

仆役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扑通”直接跪了:“我我我不……王爷、王爷饶命!”

宋随意捂着嘴偷笑,用手肘拐了他一下, 小声道:“你看你把人吓的,像不像加强版的陛下?”

关承酒:“……”

“行了行了,退下吧,老爷要是生气有我担着。”宋随意摆摆手将人打发走。

这回再去就没人拦了,直到走到宋元修院前,两个护卫伸手挡住了他们。

两人都是生面孔,也不知是端王给的还是宋云华花钱雇的,板着一张脸看着忒吓人,语气也很凶:“没有宋大人的同意,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闲杂人等?”宋随意笑道,“‘你们看清楚,“我是这宋府的三少爷,这位是姑爷,哪里来的闲杂人等?倒是你们,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护卫行了礼,语气和缓了些,但依旧生硬:“恕小人眼拙,小人是前几天才来宋府的,只是听命行事,还请少爷姑爷不要为难小人。”

“都来几天了?”宋随意眯了眯眼,“那没人告诉你,姑爷是什么人吗?”

护卫一僵。

宋随意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刚来,不清楚情况也正常,不过没关系啊,我现在告诉你,咱们这府里的三少爷呀……最喜欢为难人了!滚开!”

他忽然发难,两个护卫都是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闪着冷光的刀刃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看着文文弱弱的小公子,拿起刀来气势如虹,就是力气让人不敢恭维,刀架在脖子边上抖得像地震,刃刮在皮肤上有种下一刻他就会手滑将对方的皮肤划开。

护卫整个人僵成一座雕像,手握在腰间攥得死死的,拼命克制着自己反击的冲动。

几息后,两人惜命地退开了。

宋随意满意地将刀还给关承酒。

关承酒在外面一直都有随身带刀的习惯,但他没想到有一天能有第二个人从他身上抽走刀,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

一来他并不防备宋随意,二来……他是真的没想到宋随意会动他的刀。

关承酒有些头疼道:“以后不要随便碰刀。”

“是不要碰刀,还是不要碰你的刀。”宋随意问他。

“都不准碰。”关承酒蹙眉,伸手在他手臂上捏了捏,“就你这细胳膊细腿,是准备砍人还是自杀?”

“唔也没有那么严重。”宋随意答得很含混,一听就是还要搞事。

关承酒脸顿时黑了。

“你给我乖乖的。”他冷声道。

宋随意眨眨眼,一脸无辜。

关承酒看向野竹:“我让你跟着王妃,你就是这么跟的?”

野竹欲哭无泪,他也没想到王妃会忽然去拔王爷的刀啊!

“你不要找野竹麻烦。”宋随意撇嘴,“阻止我,要么拉住我,要么按住你的刀,他哪有那个胆子。”

野竹连连点头。

关承酒乜他:“我把人给你,你不会用?”

“哦。”宋随意乖巧应下,直接把人拉走不给他说自己的机会了。

宋元修住的院子很大,平时人并不多,但今天却不同,有不少人守在里面,那些人的表情无一例外都很紧张不是那种来外人了的紧张,而是看见某一个人之后那种戒备的紧张。

显然这些人是认识他们的,或者说至少是认识关承酒的。

关承酒脸色沉了下去。

其中一人见状想出声提醒屋里的人,跟在宋随意身后的野竹已经“刷”地过去,袖筒中飞速倒出一把匕首,架在了那人脖子上。

宋随意冲他竖了个拇指。

关承酒神色越发阴沉了。

宋随意见状小声安抚道:“他不会、也不敢对爷爷做什么的。”

毕竟端王拉拢宋云华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宋元修,他在朝中、在文人中的声望那么高,他若是站队,舆论便好控制很多,可要杀了他,那到时候舆论一定会翻天覆地。

“太傅年纪大,怕是受不了刺激。”关承酒道。

“那你就太小看爷爷了。”宋随意笑了笑,拉着关承酒走的宋元修门前,抬手敲了敲。

屋内传来宋云华的声音:“谁啊?”

“我。”宋随意道 ,“我来看爷爷,开开门吧,爹 。”

屋内静了一瞬,宋随意注意到关承酒微微侧了头,立刻戳戳他,用口型道问他:怎么了?

关承酒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过了一会,屋内响起宋元华的声音:“你爷爷吃席去了,不在。”

“吃什么席?”宋随意问道。

“寿宴,去江南了。”宋云华显然早准备好了借口,连对方是谁,在哪办的寿宴都说得清清楚楚。

这寿宴怕是真的,请了宋元修也是真的,但宋元修去没去,回没回来,这一来一回查完黄花菜都凉了。

更何况江南……那可是端王的地方,查到的东西能不能信还是一说。

只能说帮他想这个借口的人的确做了充足的准备,不管谁来查都能有个说法,但府里那么多人,不可能全瞒下来,偏偏宋云华又不聪明,连糊弄下人都不会,他们才一进门就露馅了。

只能说有这么个猪队友,真是端王的福报。

宋随意想了想,说:“那爷爷不在,我就看看爹吧。”

宋云华明显被他这话噎了一下,隔着门都能听出他的无语:“你什么时候这么孝顺了?”

“我这不是怕爹你惹王爷生气么。”宋随意笑道。

“王爷?”宋云华声音陡然拔高,屋内一阵乒乓响动后他几乎连滚带爬地出来了,颤巍巍跪在地上磕了个头,“不知王爷到此,下官有失远迎,王爷恕罪。”

关承酒冷冷看着他,没说话。

倒是宋随意,蹲下来戳戳他,问道:“爹,这里是爷爷的院子,你带一堆人守在这干嘛?”

宋云华不敢抬头,心里把这个儿子骂了个底朝天,嘴上还是得乖乖回答:“来你爷爷这拿点东西。”

“人呢?”宋随意道,“爹你在避重就轻。”

“他们是……保护我的。”宋云华道,“我老觉得有人盯着我。”

“噫,好自恋。”宋随意嫌弃了一句,“我也来拿点东西,爹不在意吧?好,不在意。”

宋随意说着站起身,大摇大摆就进了屋。

宋元修屋里有些乱,但并不脏乱,而是各种书和字画堆太多没来得及整理的乱。

宋随意在屋里转了一圈,直接朝他睡觉的地方走去。

宋元修屋里有个用来放他那些珍贵字画的小房间,虽然谈不上是密室,但门前乱七八糟堆着东西,还有个架子挡着,很容易被忽略。

看见宋随意往那过去,宋云华冷汗都下来了,连忙过去拉住他:“你去那边干嘛?”

“拿东西。”宋随意道,“先前爷爷答应把他那副游春图送我。”

宋云华愣了愣:“游春图?什么游春图?你爷爷哪有游春图!”

“有没有我看看就知道了。”宋随意直接拨开宋云华朝房间里去。

宋云华还想拉,关承酒已经伸手把他抓住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宋随意推开那扇小门。

狭小的空间里,宋元修被放在一张雕花木椅上,看见宋随意来了也只是瞪着眼看他。

宋随意先前都是听宋元修说起这件事,是第一次亲眼看见他被软禁的模样,愣了几息才反应过来他可能是被下药了。

被儿子下了药关在这小地方里,不能动,也不能出声,虽然没有实质上的伤害,但对宋元修而言,这说不定比打他一顿还要难受。

宋随意禁不住鼻子一酸,软声叫了他:“爷爷。”

宋元修很轻地哼哼了两声,听上去好像气都不顺,想想也是,这么个密闭的地方空气肯定不好,对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也难受。

宋随意连忙上去扶他,但宋元修使不上力,整个人的重量都压着,宋随意着实搬不动,好在野竹过来搭了把手,两人一起把人架了出去。

宋元修起初还有点担心,直到在外面看见关承酒,眼神才亮了起来,愤愤地剜了宋云华一眼。

而宋云华此时整个人都像失了生气,脸色惨白地站在那动也不动。

“野竹,你去请王御医过来。”宋随意吩咐道,“跟他说一下,可能是软筋散,还有这不能说话就不知道是什么了,应该是暂时的。”

野竹应了一声走了。

关承酒冷眼看向宋云华,正欲发难,就被宋随意拉了一下衣袖。

宋随意朝他隐晦地摇了摇头,随即用生气的语气问宋云华:“爹你干嘛这么对爷爷?”

宋云华眼神飘忽地看了关承酒一眼,嗫嚅着什么,但诸多借口都在对上他冰冷的眼神时咽了回去。

他道:“他的话你也信?一会问问太傅就是,来人!”

几个侍卫立刻跑进来,关承酒吩咐道:“找个房间把他关起来,院子里那些一个也别放过。”

侍卫应下,很快就把院子里的人都控制住了,宋云华也被关到了别的房间去。

宋随意这才在床边坐下。

宋元修还在试图用眼神跟他沟通,宋随意只好道:“爷爷,我知道爹在做什么。”

宋元修一听,眼神骤然暗了。

“我知道爷爷生气,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宋随意轻声解释道,“他背后的端王,才是我们要顾忌的。”

宋元修立刻明白了宋随意的意思,眨了眨眼。

宋随意继续道:“抓贼要抓脏,咱们想收拾端王,就不能咬得太紧,所以您还不能揭穿爹,让他再舞一会。”

宋元修看向关承酒。

关承酒沉声道:“不会牵连宋家,太傅放心。”

宋元修闻言眼睛有些湿润,眼中满是懊悔和挣扎。

宋随意继续安抚他:“这件事大姐跟二哥也知道,我们都在帮王爷呢,王爷是什么样的人,爷爷您是最清楚的,所以别担心了,也别气坏了身子,爹虽然不孝,可我们很有出息啊。”

宋元修眨了眨眼。

宋随意笑道:“那趁王大人来之前您想想要怎么应付这件事,总之不能让爹知道他被怀疑了。”

宋元修闻言犹豫起来。

宋随意知道他不擅长说谎,所以很亲切地提供了一点思路:“您随便编个糊弄王爷的借口,然后就跟爹说,他现在在干的事可是会害死全家的,让他赶紧摘干净,就说您不怕死,但是不能连累我们几个。”

宋元修愣了愣。

宋随意笑道:“爹肯定会劝您,您就让他劝,要是懒得演就别理他,愿意陪他演就偶尔松动一下,说不准端王会有什么动作。”

宋元修眨眼。

宋随意松了口气,他就担心宋元修太倔不肯陪宋云华周旋,还好还好。

他给宋元修拉好被子,便跟关承酒到旁边坐着了。

过了一会王慈便赶过来了,虽然早听野竹说了,但看到宋元修那样躺在床上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畜生。

检查过后他给宋元修扎了几针,又吃了点药,等了一会,宋元修才勉强能动,也能断断续续说出话来了。

关承酒立刻让人去把宋云华抓了过来。

宋云华起初以为自己肯定要死了,听见宋元修说自己是为了找传家的宝贝才把他关起来,顿时懵了,但懵归懵,他还是顺着宋元修的话认下了。

关承酒狠狠打了他一顿板子,本来还想再罚,但被宋元修阻止了,言说这种家丑希望关承酒能交给他自己来处理,关承酒只好多警告了几句便带着人走了。

两人一走,屋内只剩下父子二人。

宋元修抄起手边的杯子就扔了过去,砸在宋云华头上洒了他一脸的水,怒道:“逆子!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这是要害死我们全家才甘心吗?!”

宋云华愣了愣,前几天他爹一只嚷嚷着要进宫面圣,他实在没办法只能用点小手段让他安静点,怎么忽然改口了?

他有些狐疑地看着宋元修。

宋元修继续骂他:“我一把老骨头,还能活几年?我不怕死,但是你想过几个孩子没有?!他们才多大,几十年大好时光全葬送在你手里!你就是这么当爹的?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畜生!!”

他一边说,一遍抄起手边的东西往宋云华身上砸,眼睛有些湿润,这番话或许是演的,却也演出了他的真心,他清白一生,临到老却摊上了这么一个儿子。

宋云华已经听出他的意思,连忙求饶:“爹,我也不想的啊!阿蕊是王爷的表姑,王爷跟咱们才是一家的啊!”

“那随意呢!”宋元修骂道,“他是摄政王妃!”

宋云华缩着脖子,小声道:“那不孝子去了那么久,也没给家里帮上什么忙,端王就不一样了……”他说着看宋元修又要骂他,连忙道,“到时候我跟王爷说说,把随意放了,多大点事。”

“要不是你,他会出事?”宋元修骂道,“你立刻把这事给我处理好,以后再让我发现你跟那边有来往,我打断你的腿!”

“爹,当今陛下……”

他话还没说,又被宋元修丢过来的书砸了头,也有些火了:“你矜矜业业做到今天的位子,换成别人早就朝野侧目、富甲一方了!可你……”

宋元修被气得有些喘不上气,宋云华顿时不敢往下说了,连忙过来给他顺气,心里却还在打着算盘。

而屋里的情况也一点不漏地传到了关承酒跟宋随意那。

两人这会已经回了府,宋随意正在院子里浇花,听见这些忍不住啧啧:“看不出来爷爷还挺会演,我还以为他那么刚正不阿的一个人,肯定不屑干这种事。”

“刚正又不是没脑子。”关承酒道,“太傅只是不屑跟那些人打交道,却不是不会,要说这官场之道,宋云华怕是再过五十年,也学不来太傅一半。”

“明白明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宋随意“刷拉”把瓢里的水都泼出去,洪水似的压得那些花都在抖。

关承酒皱了皱眉:“你是想把他们淹死?”

“是在培养他们的抗打击能力。”宋随意道,“这样以后再下大雨就不怕啦。”

关承酒闻言颇有些头疼,也不知道这人到底哪来那么多邪门歪理。

他道:“要是浇坏了别哭就行。”

“不会,坏了就再种,只要是我多抽他们几回,他们就知道我是它们爹,知道是我亲手把它们拉扯大的。”宋随意说着,又是一瓢水泼出去,继续絮絮叨叨,“那些坏了的,就先下去排队,将来按顺序在我坟头长起来,我的坟头可以不是最大的,但一定要是最显眼的。”

关承酒闻言皱了皱眉,他现在就一点听不得这种话。

他接过宋随意手中的水瓢:“别乱说。”

宋随意揶揄笑道:“怎么,王爷以前不还说要给我埋在王府。”

关承酒:“……”

他漠着脸,一把捏住宋随意的嘴,给捏得嘟了起来。

宋随意噘着嘴,含混道:“敢说不敢认?”

关承酒又松开了手,抿着嘴不说话。

宋随意看他这样,笑了笑:“别那么避讳,死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人总要走一遭的。”

关承酒皱眉:“我不该说那种话。”

“真乖。”宋随意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笑道,“到时候分你一朵花。”

关承酒:“……”

他伸手握住宋随意的手,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就是那么握着。

宋随意觉得好玩,又逗了他一句:“只是这样?”

关承酒迟疑了一下。

“怎么这么笨。”宋随意说着,伸手抱了他一下,很快又退开了,问道,“明白了吗?”

关承酒点点头,也伸手抱住他。

没有甜言蜜语,没有耳鬓厮磨,没有亲吻时的暧昧心动,却有让人温暖和安心的亲密无间。

他好像有点明白宋随意为什么要抱他了。

宋随意在他怀里靠了一会,他起初只是因为自己那句话安抚一下关承酒,毕竟他总说那种话似乎也有那么一丢丢吓人,所以抱一下也行,也正好教教他以后怎么安慰自己,却没想到关承酒抱住就不撒手了,他等了一会,只好提醒道:“差不多行了。”

关承酒含混地“嗯”了一声,依旧没松手。

宋随意只好道:“难受。”

关承酒这才松手,抿唇看着他。

要是生气的时候看见他这样,他大概会吐血,但现在这么看,他居然觉得关承酒有点乖,忍不住朝他张开手:“再抱一下。”

关承酒眼神中流露出些许不解,还是伸手抱了他一下。

宋随意整张脸埋在他肩颈中,闷闷笑了一阵,才道:“你好像大狗。”

关承酒脸顿时黑了,将人放开,冷声道:“宋随意,你最近是不是……”

“不是。”宋随意无辜地看着他,“是说你可爱。”

说完就被关承酒扯了一下脸。

宋随意笑嘻嘻地退开,又被关承酒捞了回去。

他也不能对宋随意做什么,想了想,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又捏了一下他的脸。

宋随意的确很软,像是甜馅的糕点一样软。

关承酒想了想,低头在他额上碰了碰。

也是甜的。

宋随意摸了摸被亲的地方,在心里暗暗摇头。

出息,又没有很出息。

他凑上去亲了亲关承酒的下巴,轻声道:“我也想陪你走完这漫漫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