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咳,犯罪嫌疑人:猴大、猴二、猴三。”

“年龄:三岁,三岁, 一岁。性别:雄性、雌性、雌性。种族:猕猴,二级保护动物。”

“事实经过为:猴大携妻小来岱山动物园水果园进行盗窃,累计糟蹋了一棵李树, 两棵桃树, 造成财产损失若干, 幸而被水果园看守狗群联合抓捕, 因在反抗过程中行为较为激烈, 被狗群咬伤,为此, 岱山动物园人道性给予治疗和手术,共造成损失和额外开支人民币四千余元, 此金额已达到立案范畴,犯罪事实清晰,过程清楚, 金额符合小额审判标准, 一审即终审。现在进行案件宣判。”

昏暗的室内, 吐着舌头还没从麻醉中醒来的猴大无力抵抗,它的妻子护着孩子,在笼子里瑟瑟发抖, 不敢抵抗,它们只能沉默地迎来这不公正的审判。

坐在他们对面小方凳上的人类一合病历本, 发出“啪”的一声, 将对面的猴子母子吓了一跳后,菱形的嘴唇一抿, 冰冷而犀利地说:“判处在岱山动物园□□做猴,一直到赚的钱还清债务,或者有人将你们赎身为止。”

“犯罪嫌疑猴对判决有异议吗?没有,好的,审判通过。”

随着这份判决,岱山动物园的猴山迎来了新客人。

猴山其实不是山,用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岱山动物园的老猴山。

岱山动物园和曾经的大部分动物园一样,都有着当年从前苏联流传过来的猴山、熊坑。

虽然这两种饲养方式在现在看来已经是落伍的标志性产物,哪家动物园还在用这种形式展出动物,九成九就可以被判定为这个动物园不合格了。

但在当时,这两种观赏模式在那个时代是超脱了单纯笼养的先进展示模式。

比起被塞在笼子里,它们可以让游客看到更多动物活动时候的模样之余,也能让动物们有更大的空间和更丰富的丰容。

虽然在现在的人看来有些不可思议,但人类的投喂的确算是丰容的一种。当时对动物的研究还停留在怎么养活上,并没有给玩具给丰容之类的意识,所以人类的投喂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丰富了动物们的食物来源,动物和人类的互动(乞食)也算是它们无聊生活中的一点乐趣。

而且在物资不足的70/80年代,游客就算投喂也投喂得很有限,大多都是苹果黄瓜之类的天然食品不说,他们的投喂某种意义上也弥补了圈养动物营养不足的情况,所以其实当时的动物过得倒也不是非常糟糕。

只不过时代发展得太快,等到了90年代和00年代,高速发展的社会和人类物资进入了大爆发,伴随着塑料袋和膨化食品的出现,投喂逐渐成为了大部分动物园动物都要面对的催命符。

岱山动物园曾经的猴子们命还不错,它们是老院长从耍猴人手里买来的,还有些是别的动物园养不下卖出来的,基本都适应了圈养生活。

虽然也经历过人类的投喂,但老园长对它们看护有加,它们也死得早,极限也就是面对一下散装的钙奶饼干,没经历后代那一道道千奇百怪的催命符。

而在猴山的猴子先后老死后,老园长因为资金、精力有限,也没有给动物园补充新的猴子,猴山便长期处于闲置、亦或者中转养殖状态,一直到前段时间动物园翻新,彻底将猴山的历史结束,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猴山展区。

新猴山不是山。

准确的说,它不是光秃秃的山。

新猴山里种植着不少树木,树与树之间有绿色或者是枯黄色的藤蔓作为连接,有水池、有溪流、当然,也有山地供猴子们躲避栖息。

这里的环境几乎照搬了猴子们的野外栖息地,原本是给那只性格古怪的金丝猴准备的,但金丝猴现在因为隔离免疫以及购买程序还卡在原地,所以就先拿来给猕猴们应急了。

对了,因为猴子偶尔也会吃些蔬菜,陆吾还特地在园区内的地面上撒了不少绿叶菜和一些草本药草的种子。

虽然因为长期的粗放处理,这些植物多半已经过了最佳采食季甚至已经开花生籽了,不过可以想见等到下一个季度,这里一定会更加生机勃勃。

而且虽然人类会对口感有所挑剔,但大自然中的大部分动物都不会这么讲究。

无论是菜青虫还是蚜虫、蓟马都不介意,它们甚至还要给岱山动物园这样的养殖方式点一个赞。

在漫长的进化中,昆虫早就已经习惯和植物一起进步了,这些野心勃勃的谋略家能将植物们春发秋实一年四季一辈子都算计好,不光自己要啃草,连子孙后代都要一起啃草。

像是寻常菜地一样到了季节就收割,并且立刻种上别的品种反而让昆虫们不适,难得遇到一种遵循传统的,昆虫们立刻就把子孙后代给安排上了。

但很遗憾,它们这次失算了。

一只小手灵活地抓着菜叶翻转,小手的主人丝毫不介意菜叶背后受惊乱爬的昆虫,而是快乐地将其塞到了嘴里。

猕猴,作为猴科中的杂食主力军,它们的食谱中就有昆虫这一项,它们吃起昆虫来可没有半分负担,可能是分布在食物缺乏天敌众多的区域的缘故,猕猴们在干饭上是有些积极性在的。

先一步入住的猕猴母子从最初的小心翼翼,到后来的肆意取食只用了一天时间。

“公猴子等伤好了再放进去吧,猴山的活动区域可能会扯到它的伤口。”陆吾一边在记录板上书写着观察到的各种数据,一边和一旁速写的濮落说:“虽然伤口已经缝合了,但是它营养不太好,伤口恢复速度有些慢。”

“我没意见,那就先不展出,让它们适应一段时间。”濮落一边在画纸上描摹着猕猴母子的模样,一边分心问道:“园长查出来它们的来处了吗?”

“还没有,它们身上没有芯片也没有任何标记,但是看它们的行为习惯,不像是野生的猕猴,而且泉城的地理位置和环境也没有猕猴自然分布。”

陆吾在记录板上写下最后一笔,将它插到储物格内后说:“不过我有发现它似乎非常习惯被带着颈环的感觉,在术后检查也比较配合,所以它肯定是家养或者有过家养记录,倒是母猴的行为更自然,我倾向于它们是逃逸后在野外结识,但时间又对不上。”

“嗯?”

“猕猴的妊娠期在五个月左右,那只小猴子最多两月,也就是说它们应该一起在野外过了一个冬天……”陆吾走到濮落身边,看了一眼他提笔着色的画纸后,又将目光挪向猴山里带着幼崽警惕看着它们的母猴:“在泉城的冬天,靠它们自己过下来,很难想象。”

濮落回忆了下之前那个他几乎全程在陆吾口袋里度过的冬天,不得不承认园长是对的。

泉城的冬天简直是万籁俱寂,猕猴在这里几乎找不到它们能够食用的食物,而且猕猴也不像是它们的亲戚雪猴那么抗冻,这两只猴子去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它们已经到了岱山动物园,还光荣欠下了一笔巨额债务,不管它们的过去如何,欠债还钱反正是天经地义的。

“那名字就叫四千吧,”濮落平静说道:“母猴叫四千七,幼崽就叫四千六。”

他不光说了,还在这张即将被拿去印刷成展板配图的画纸上落款,名字就是四千七和四千六,一点都不给园长说情的机会。

陆吾:“……”

其实,他也不会说情的。

被打断夜生活,陆园长其实也是很生气的。

如果不是那一日狗狗们咬着猴子不放还左右甩头,这个动作一看就把那只猴子伤得很重,陆吾未必会将它们留下来。

但是小濮老师这样愤愤又隐晦发脾气的模样……嗯,很可爱。

猴山展区没有对外开放,附近也都是老园区,没什么明星动物,所以虽然是在白天开园的时候,但这里只有他们两人。

丛林掩印下,摇曳的阴影中,两个身影忽然靠得很近很近。

许久后,一个声音嘀咕道:“还是得训练一下狗狗们,对猎物制服就行了,不要甩脑袋,本来咬住就是个贯穿伤,它脑袋一甩,皮下都出现空腔了,不缝合都不行。”

另一个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半是安抚半是纵容地说:“没错,都是狗狗们不好,等等还是得教育它们一下。”

“别,它们现在正骄傲呢,教育不是打击它们的积极性吗?过些天让小陈警官纠正一下动作就好了……话说小陈警官这是要潜伏到什么时候啊?最近我怎么感觉他好像把训狗当成主业了,煎饼做得都没之前好吃了。再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人怀疑他是警察啊?”

小陈警官不知道自己潜伏生活正在被领导们关心,不过他的确也在思考如今的情况。

他的潜伏工作已经做了半年有余了,老实说,进展不大。

不过小陈警官在接受培训的时候就知道他们这种工作就是这样,潜伏任务一做就是以年计算,区区半年,连个零头都算不上。

君不见什么《风筝》什么《暗算》什么《无间道》都是一潜伏就是几十年的。比起那些大佬来,陈斌自我感觉他的工作进度推进得还算挺快的。

虽然卖煎饼这个职业有些微妙,(这里必须要特指一下诸多网络梗,如果不是他煎饼做得好,都要被怀疑了!)但是后来他误打误撞进入动物园打工这就属于自我发挥的骚操作了。

没有一个犯罪嫌疑人会怀疑一个打两份工,第二份还是在动物园打工照顾动物的人会是卧底,

这一点组织上还表扬过他。

但问题是,他任务还没有完成,却感觉自己已经要像阿默一样被驯化了。

主要是……动物园的生活太快乐了。

阿默和动物园的这些狗狗们一见如故,以小陈警官难以理解的速度融入了这个群体,并且在其中获得了自己的位置。

靠着阿默的关系,小陈警官也以非同一般的速度被狗狗们接纳,每天都能被众多狗狗包围、还能在食堂蹭饭的生活对于一个爱狗人士来说简直太美好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动物园虽然聘用他训练狗狗,但是压根不来检查工作。

动物园的园长和主要管事的小濮老师最多就是给他安排一些很简单的工作,除了最近因为狗把猴子咬伤伤得有些重,让他稍微调整一下训练方式外根本就不干涉他的工作,搞得小陈警官居然都生出几分内疚了。

顺带一提,小陈警官已经基本排除动物园有不法工作的嫌疑了,因为内疚,他还悄悄给园长送了点【男人都懂】的礼物。

咳,作为一个受过训练的警察,小陈警官是动物园里最早发现园长和小濮老师关系的那批人了。

可能是送礼正确的关系,小陈警官感觉自己的日子更滋润了。

这些天里,阿默每天早上跟着他去卖煎饼,然后到了中午就来动物园混饭吃,下午时它会充当小陈警官的教导工具,来给其他狗狗上课,然后在一个美美的午觉之后,和狗狗们一起去赶羊赶牛赶猪以及捡鸡蛋。

等到晚上,这位忙碌了一天的狗狗还要和他一起在小区里一边遛弯一边收集各种信息,等到晚上终于可以休息的时候,阿默都是睡到四脚朝天为止,比它没用的饲主可忙碌多了。

更了不得的是,就算已经这么忙了,它还学会了假公济私,在收集蛋的时候偷偷藏上那么一两颗鸡蛋带给小陈警官吃。

自打入职以来,就没有拿过群众一针一线的小陈警官当天没能抵挡住诱惑,含泪就拿这两颗鸡蛋做了个炒蛋和爱犬一人一半分吃了。

虽然他之后立刻给小濮老师补交了罚款,但因为炒蛋的味道太香,他终于和监视的嫌疑人搭上线了以对方委托他买鸡蛋的方式。

靠着这份采购鸡蛋的交情,小陈警官感觉自己好像获得了对方一丢丢的信任,任务进度条算是往前爬了一格。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小陈警官当下就给爱犬一通顺毛,那是夸了又夸。

第二天,他更是因为满腔兴奋无处发泄,把动物园的几条狗都刷了一遍毛,成功让这些因为换毛苦恼了好些天的狗子在他手下嘤嘤叫。

然后……

然后啊…………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经过狼馆,里面的狼都对着我嚎,嚎得可吓人了。”小陈警官困惑、不解、又有些伤心地在吃饭时候吐槽道。

作为爱狗人士的他当然也不会放过动物园的狼了,事实上,狼馆那个很受欢迎的嗅闻毯还是来自他的灵感建议的呢。

现在突然被排斥了,总觉得有些小伤心。

“啊,那个啊,它们不是讨厌你。”正巧路过的濮落若无其事地说:“它们是希望你也能像是给狗梳毛一样,给它们也梳一下来着。”

陈警官:“!?”

给、给狼梳毛?

小陈警官开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他将动物园排除嫌疑范围的行为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以及……

莫非这个动物园已经发现我上班摸鱼、吃饭打包、帮老同事代购动物园限量周边、偷吃园长给狗做的零食磨牙棒、偷偷摘野菜回家打牙祭以及我其实是来卧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