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帘拉开, 展露在温辛面前的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粉毛小狐狸,而是供桌上一尊栩栩如生的狐狸雕像。

温辛脸上的欣喜霎时一滞。

一阵微风吹过,他动了动, 顺着风看向另一边的窗户。

窗户被打开了一条微小的缝隙,晚夜的凉风溜进室内, 刮得烛火晃动不已, 门帘上的影子也跟着律动起来。

……应该是这样,才让他看错了, 以为屋里有只活的狐狸。

温辛遗憾地收回视线。

转身之际,他心里还是存着不舍, 眼角余光下意识地留意着那尊狐狸雕像。

越看, 越觉得不是一般的熟悉。

等一下?

温辛脑子里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他停住脚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供桌前,将狐狸雕像抱了起来,借着烛光比对。

尖翘的小耳朵,鼻子小巧,四只脚掌都是白毛, 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几乎和柔软的身体一样长。

越看,温辛的心跳速度就越快。

这尊雕像太像他们家的小七了, 几乎一模一样。

除了一双眼睛。

小七是圆溜溜的大眼睛,黝黑透亮。

而雕像上的眼睛是标准的狐狸眼,微微眯起,带着一丝狡黠和漫不经心。

不知道是不是制作雕像的人刻意为之。

雕像的下巴微微上抬,瞳孔从上往下瞥, 有种居高临下轻蔑俯视他人的感觉。

温辛不看那双眼睛, 爱不释手地摸了摸狐狸雕像的尖耳朵。

他萌生出了将雕像买下来的冲动。

一道瘦长的影子, 却悄无声息地从遮幕中走了出来。

身影蹑手蹑脚, 手里攥着一柄水果刀,朝似乎正专注于雕像的温辛靠近。

大概只剩半米的距离时,他猛然举起了手里的刀,盯着温辛的后背心,眼中迸发出一丝阴狠的情绪。

“去死”

话还没有说完,一个漆黑的枪口对上了他缩紧的瞳孔。

俊雅的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偏过头,瞳孔倒映着一点摇曳的橙黄烛火,泠然看着他。

“要不要比一比,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枪快?”

被冰凉的枪管抵着脑门,那身影哆嗦了一下,噗通往后跌坐在了地上。

.

“你们相信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也是被他们给逼的!”

坐在地上的男人身披黑袍子,兜帽被扯了下来,露出满是麻子的微胖脸,还有秃了顶的大脑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

“末世前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职工,囤了点菜,一直躲在家里不敢出去。后来出现了丧尸潮,大家都在跑,我也跟着他们一起跑,不知怎么的就跑到了这个地方,被一群奇奇怪怪穿黑袍子的人给抓住,他们逼着我加入什么唯心教,如果我不干就要杀了我,天见可怜,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一堆话里没个重点。

林南现在头还疼着,很不耐烦听他叨逼叨,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唯心教的其他人到这个地方都不敢往前走,你说自己是无辜的受害者,当我们傻是吧?”

不说别的,这邪乎的屋子里只有麻子脸一个人居住的痕迹,就说明这人的身份一定有问题。

麻子脸有他自己的解释:“他们哪里是畏惧我,他们是畏惧这间祠堂!”

温辛:“为什么要畏惧这间祠堂?”

听到这句询问,麻子脸还算正常的神情一下子就变了。

他双眼迷离,手掌交握高捧在面前,像是一名虔诚到极致的信徒:“因为这是神意降下之地,是充满了神圣光辉不可亵渎之地!”

说完,麻子脸低下头来,恶狠狠地瞪着两人。

最主要瞪的还是温辛。

“化身借由神的灵力所凝聚,凡化身所见,皆会反映于神之眼。”

“等着吧!你擅自触碰化身的罪过已经被神亲眼所见,终有一日你会被神降下天罚,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温辛俩人:“……”

或许男人想要假扮成普普通通的受害者。

但就这被深度洗脑的样子,说他不是唯心教的核心成员,谁信?

温辛皱了下眉头。

本来他还想向对方打听一下变异体和其他基地的事,见对方这颠三倒四的样子,也只能作罢。

因为就算问了,对方也不会说实话。

时间紧迫,温辛深知他们不能再继续耽误下去:“既然你能住在这个神圣的地方,就说明你在唯心教里的地位一定也不低,估计知道不少隐秘。”

麻子脸动了动嘴想要反驳,被抵在后脑勺的枪口吓得说不出话来。

“不用解释,我不想听。之前进来了几支军队,我要知道他们的位置在哪,现在你就带我们过去。”

温辛的语气毫无波澜:“奉劝一句,不要想着耍什么小动作,不然枪是很容易走火的。”

麻子脸顿时扭曲了一张脸。

离开这间店铺之前,温辛偏头扫了一眼端端正正摆在供桌上的狐狸雕像。

变异体,能控制人的思想,蛊惑人信教。

麻子脸口中的那个神……会是小七吗?

温辛垂了下眼睫,掩去心里的暗潮涌动,压着麻子脸前进。

出乎他的意料,麻子脸交代事情的时候,十句话里没有半句真话,带起路来居然还算老实。

不吭不响,没有尖叫喊人,甚至还主动帮他们避开了看守所在的位置。

每成功通过一段路,麻子脸就会回头看看温辛的脸色。

看他那唯唯诺诺的样子,仿佛是因为忌惮着温辛的发难,才会这么顺从。

得益于此,温辛他们基本上没有遇到什么阻拦。

顺利得让人心生不安。

林南靠近温辛的耳边,低声说:“班长,我总觉得这人有点不对劲,他不会把我们领到陷阱里去吧。”

这个问题温辛也在反复考虑。

但是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刚才遇到的那些人都是成群扎堆,哪怕他们很小心没有擅自开枪,惊动一个之后依旧引来了一大批。

在这样的前提下,眼前的麻子脸成了他们最好挟持的人。

“他不是普通教众。”温辛同样压低声音说,“换成其他人,不一定能像他一样,带我们绕过大量的看守。”

事情有利有弊,他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三人一路往前走,在穿过弯弯绕绕的地下车库时,温辛终于看到了大部队的影子。

可大部队的人却是躺在地上的,浑身是血,胸口没看到一点起伏。

温辛连忙将麻子脸推给林南:“你看着他。”

说完,他大跨步来到一个躺在近处的人面前,攥了下拳头,去探对方的鼻息。

没有气息吹在他的手指上。

人已经死了。

冬天气温下降得快,这些尸体甚至没有了余温。

温辛深吸一口气,一个个地检查过去,没有找到一个活口。

哪怕事先已经猜到了这个结局,他的心还是凉了半截。

“班长……”林南担心地往前走了一步。

温辛咬了下腮帮子,尽量平静地说了声没事。

而后他冷冷地看向了麻子脸:“当时是怎么样的情况?”

刚才温辛仔细观察了一下,大部分尸体都是被子弹一击毙命。

如果唯心教的成员有这样的本事,为什么刚才抓他们的时候,完全没有表现出来?

后者惶恐不安地摆手:“我不知道啊,那时候我只听到了这下面的动静,根本不敢往这边凑!”

“你让我带你过来,我就带你过来了,放过我吧,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温辛打量了麻子脸许久,收回视线道:“继续走吧。”

如果大部队已经全军覆没,至少他们要承接这一地逝者的意愿,找到张泉勇。

联络员在对讲机里准确提到了张泉勇的位置,要么大部队已经和张泉勇见过面,要么是张泉勇被囚禁在一个固定的地方。

接下来的路,温辛俩人走得更加小心。

越往前,道路也越复杂。

各种水泥钢板潦草堆砌起来的路障,和强行打通过的过道,让这个地下车库变成了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

要是之前没有找到麻子脸带路,他们可能会在这儿兜上大半天的圈子。

沿路的尸体越来越多,血腥味也越来越浓郁。

但是和外面那些面目全非的丧尸不一样,他们几小时前曾经鲜活过。

林南早已不忍地撇开了视线,温辛却无法忽略这些尸体。

不管经历过多少次,死亡依旧会让他觉得难受。

可随着注视这些尸体的时间变长,一个奇怪的想法在温辛的心里悄然生成。

为什么这里只有身穿作战服的自己人,没有唯心教的成员?

迟钝的警觉神经终于被触动了。

温辛脑子倏然一震,额头就像被针扎过了一样,变得刺痛无比。

但同时,他不知何时有些混沌的神志变得清明起来,仿佛笼罩在心头的迷雾被风吹散。

温辛后背全是冷汗。

为什么……这么明显的异常,他走到现在才注意到?

“等一等!”

林南拽着麻子脸停了下来。

可对方没有像之前那样,转过头来满脸疑惑地询问温辛发生了什么事。

反而语气充满了急切和僵硬。

“班长,不能等了,我们已经耽误很多时间了,快走吧。”

“你看那前面是不是有个房间,我好像已经看到张泉勇的影子了!”

前面确实有一个房间,但门是紧紧关上的。

温辛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他顾不上心慌,快步上前,用力将要往前走的林南给拽住了,厉声喝道:“林南你给我清醒一点!”

“由始至终我们就没见过张泉勇,你又怎么会知道他长什么样?!”

林南却不管,执意要往前走。

牵制他的过程中,温辛摸到了林南后脑勺的大包。

他才想起林南的脑袋不小心撞在了墙上,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对方受蛊惑的程度比他更深。

是什么时候?

温辛绞尽脑汁地回想。

什么时候他们不小心中了招?

麻子脸阴恻恻的声音从他们的背后传了过来。

“早先他们给我传消息,说A市会派出劳什子的精锐部队来对付唯心教,我还担心了好一会儿。”

“现在看来,根本不需要向主教求助,我一个人就能解决掉你们所有人。”

话还没说完,温辛的枪就再一次对准了他的脑门。

被枪指着,麻子脸浑身一僵。

可没过一会儿,他又突然放松了起来,肆无忌惮地嘲笑说:“年轻人,你这把枪还没有打过人吧?”

温辛:“……”

“不用假装了,我看得出来啊,你这双眼睛太干净了,一点血气都没有!拥有这样的眼睛,怎么可能对活人下过手呢?”

麻子脸笑容狰狞,往前一步,直接将额头顶在了温辛的枪口上。

温辛的手被他撞得往后一抖。

男人一靠近,浓郁的异香扑面而来。

温辛好不容易清醒的脑子,也终于能够在这气味杂乱的环境里,分辨出这一股异香。

香气并不陌生。

就是之前温辛在祠堂里闻到的烛香。

他嘴唇翕动,像是喉咙中塞了一块尖锐的砂石,嗓音喑哑无比。

“他们也曾找你带过路,所以才会和我们一样,脑子混乱。”

“最后……自相残杀。”

为什么那些只有三脚猫功夫的教众可以解决掉大部队?

为什么这里没有一个唯心教成员的尸体?

事到如今,那些没想明白的东西,终于都有了解释。

只有大部队的人,拥有一击毙命其他队员的能力。

既然是自相残杀导致全军覆灭,那当然找不到唯心教成员的尸体。

麻子脸眼中闪过一抹讶异,赞扬地说道:“不错嘛,猜得很对!”

温辛呼吸急促。

尽管他竭力忍耐,但听到这个回答之后,一丝痛苦之色还是从眉眼间泄露了出来。

麻子脸没有错过他的崩溃,顿时笑得更嚣张了。

为了摧毁青年最后的心理防线,让对方再一次陷入迷障,他一连说了不少刺激话。

“我告诉你吧,其实之前知道有这么多人会来,我心里特别害怕,连逃跑的准备都做好了。”

“可没想到,在我逃跑之前,你们的人居然突然联系我,说愿意配合我埋伏A市的军队,把他们引入陷阱。”

“一听还有这好事,我当即就同意了!”

说话间,林南脸色呆滞,瞳孔涣散,在旁边直愣愣地看着。

麻子脸的额头一直在顶着温辛的枪口,逼着他不断后退。

通道里烛光摇曳,男人的影子被映照在墙壁上,手脚都被拉得很长,仿佛魔鬼在张牙舞爪,将温辛一点点地推入深渊。

“你知道不知道,他们原本都是不用死的!”

此话一出,仿佛闷雷在温辛的心中炸响。

他与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对上眼,连呼吸都在颤抖。

那一瞬间,温辛的手指已经扣上了扳机。

看着青年痛恨非常的目光,麻子脸一惊,嚣张的情绪骤然冷却下来,意识到自己刺激人刺激得过了火。

可是他还能躲,温辛的枪口在晃,明摆着又被烛香给影响了!

就在麻子脸准备往旁边闪开的时候,他的身体突然一僵。

就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刹那间,男人的眼神涣散,脸上被恐惧的情绪所占满,整个人僵硬不能动。

“神?是您?不,饶了我”

砰。

子弹穿过男人的眉心。

麻子脸浑身一僵,重重地倒了下去。

看着汩汩鲜血从男人的身下溢出,温辛跟着踉跄了一下。

可在要彻底跌下去之前,他猛地咬牙,撑着墙壁勉强站稳,死死掐住开枪后颤抖个不停的那只手。

白皙的皮肤,被他硬生生地掐出了斑斓血印。

联络员生前是否保持清醒?

这里到底有没有变异体,有没有其他基地插手,又有没有张泉勇这个人?

温辛已经无暇再顾及这些东西。

烛香的效果还没过,他回过劲儿来,哪怕手被掐得快要出血,眼前依旧一阵晕眩。

甚至恍惚看到了一道飘在空中的粉色影子,用牙齿小心翼翼地叼住了他的指尖。

温辛对粉色影子不设防,顺着那似有若无的力道,一连跑出去好几步。

他猛地想起了自己的队友,下意识回头看:“等一等,还有林南……”

被提到名字的林南前一秒还是浑浑噩噩。

下一秒,他仿佛被人当空踹了一脚,抱着头痛叫起来。

“靠!谁打我?……班长?”

他连胀痛的脑袋都顾不上捂,急忙追了上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温辛。

环顾四周这血淋淋的场景,林南手心脚心全是汗,像是深陷梦中还没醒:“这儿发生了什么?”

温辛定了定神。

他看向自己的指尖。

当他清醒之后,那似有若无的力道就消失了,梦幻得像是一场情绪崩溃前的错觉。

顾不上细想,也顾不上和林南解释,温辛反手抓紧对方的手腕:“走。”

两人牟足了劲儿往外跑。

漆黑空旷的走廊上,仿佛一切声音都消弭无影,只听得到他们的喘息和脚步声。

等温辛俩人顺着楼梯跑出地下车库,来到商场一楼,才发现为什么会这么安静。

唯心教的教众居然都倒下了,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林南震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有谁在帮他们?

温辛当机立断:“先走!”

林南连忙止住心里的惊疑,跟着人继续朝商场外面跑。

眼看就要跑出去了,他突然发现青年拽住自己的手有些发虚,没一秒后倏然松开,慢慢地往下坠落。

“班长!”

林南目眦欲裂,扑上去准备接住那道削瘦的身体。

可是在他伸出去手之前,一只小小的毛团像是炮/弹一样从旁边蹿出来,直接把他给撞飞了。

林南长着大包的后脑勺差点遭受了二次重创。

他龇牙咧嘴地站起来,怒骂出声:“什么鬼东西偷袭我……卧槽?!”

林南差点惊掉了下巴。

他看到了狐狸,成片的狐狸,起码有二十多只,甩来甩去的大尾巴构成了毛绒绒的海洋。

这些狐狸与林南对上了眼,无辜地眨巴眨巴。

在后者反应过来之前,几十只小爪子齐刷刷地伸出去,非常之迅速地将温辛给举了起来。

“等一下,你们要干什么?!等一等!把班长还给我!别跑!”

林南要掏枪,才发现自己的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弄掉了。

他满头大汗地追上去,根本抓不住这些小团子的一根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温辛被一大群狐狸抢走,整个人在风中凌乱。

“班长啊啊啊啊啊啊”

.

不知过了多久。

温辛昏昏沉沉中,总觉得自己听到了林南的惨叫声。

他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憋着一口气,眼睛艰难地撑开了一条缝。

一只小小的粉色团子趴在他的胸口上,整只团软成了一滩水,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和猝不及防的温辛正对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