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雕像感应到温辛下落的时候, 小狐狸正在沉睡。

它突然惊醒,神智混沌,匆匆忙忙往事发地点赶过去, 也忘了自己有没有吩咐教众把身份痕迹清理干净。

现在被温辛一提,紧张两个字立马写在了它的脸上。

下一秒, 温辛的手伸了过来。

和以前比, 他的手掌明显出现了一些变化,柔软的肉更加紧实, 有种修长优美的线条感。

变得最多的就是指侧和指腹,上面布满了一层薄薄的枪茧。

但这只手揉在小狐狸的绒毛脑袋上时, 还是一样的温柔。

小狐狸的尖耳朵也被覆盖在了掌下, 下意识地往后一贴,舒服地抬起脑袋蹭上他的掌心。

温辛多揉了它两下,看着墙壁上的画,状似感慨说:“比我想象中要年轻一些。”

画上是一位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背景是夕阳下落,暮色昏沉, 身后的城市满目疮痍,丧尸挥舞着爪子肆虐。

背对那些凶恶的丧尸, 中年人将身体靠在残破的墙壁上,左手捧着一本泛黄的圣经,疲累地贴按在胸口。

右手则向下垂去,似乎想要触碰面前微微抬头的小狐狸。

这幅画无论是色彩还是线条的勾勒,都能看出画师的良苦用心。

画中的中年人占一半篇幅, 但他的身体大半都陷没在墙体下的阴影中。

小狐狸的身子不大, 却被夕阳的余晖所包裹, 仿佛镀上了一层神圣不可侵犯的光辉。

如果是对赏画或色彩敏感的人, 会轻易看出这幅画中的主体是小狐狸。

但一般人的思想比较偏向人,更何况中年人还有着多出几倍的比重。

又正好,这幅画的下方用烫金字体写下了标题名。

《教皇》

似乎温辛是看到这两个字之后,才有了方才那一句问话。

小狐狸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红袍人同样感到庆幸。

刚才温辛在喊出教皇两个字的时候,语气很平静,没有疑问只有陈述,仿佛已经认出了教皇是谁,连他也不由自主地紧张了一下。

还好是这一副画。

红袍人吁出一口气,又觉得自己有点瞎紧张。

哪怕他们的演技可能差了一些,剧本商定仓促了一些,存在部分细节没有照顾到位。

但让温辛意识不到问题,对随时都能掌控他人心智的教皇殿下而言,何其简单?

温辛到现在依旧无知无觉,不就是教皇殿下使用了能力的证明?

不过,以防再出现纰漏,红袍人给身后的教徒悄悄使了个眼色。

教徒会意,连忙叫上身后的几个人,赶去前面房间将壁画都给取了下来。

红袍人回过头来,见温辛停在壁画前不走,似乎对画里的人物很感兴趣,笑着应道:“没错,这就是我们伟大的教皇殿下。”

反正小狐狸也在上面,红袍人这样介绍毫无心理负担。

温辛闻言,仔细观察了一下画上的中年人。

黑短发,穿着朴素,长着一张普普通通的脸,似乎布满了愁容。

刚才小狐狸还会在他手底下动一动,现在却不怎么吭声了。

温辛低下头去,看到小家伙正凝视着中年人,眼中浮现出一些情绪,分不清是惆怅还是难过。

温辛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红袍人对画中的中年人了解不多,因为在他遇到这人和小狐狸之后,没过多久对方就死了。

只是中年人不是死在丧尸的手里,也不是死于其他的意外。

是因为等不到想等的人,选择了从楼上跳下去。

红袍人当然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口。

按照温辛问话的意思,对方应该是问现任教皇是个什么样的人,红袍人也就捡着这个说。

“教皇殿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是我等可以置喙的。”

温辛毫不意外红袍人的维护。

“那我想与这位教皇殿下见一次面,不知道能不能有这个荣幸?”

说着,他揉了揉自家小狐狸:“这段时间多亏有他收留我们家小七,无论怎么样,我都得当面说一声谢谢。”

红袍人迟疑着看了小狐狸一眼。

他的想法是尽量不见,毕竟说多说错。

但具体要怎么样,还是得看教皇殿下自己的意思。

小狐狸没有给出明确的表示。

它安安静静地缩在温辛的怀里,脑袋将他贴得很紧,像一个患得患失的小孩子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依靠。

觉察到小狐狸的不安和难过,温辛几乎想也没想地将它抱紧了,哄着:“乖,我在呢。”

面见教皇的事情就这样作罢。

温辛被红袍人安排在了教堂里面的生活区。

房间里的设备应有尽有,太阳能充电板接上烤火炉,柜子里整列摆放着各种书籍,书桌上还有纸和笔,独立卫浴,三层被子每日换新。

这样的配置,换在末世前也毫不简陋。

除了门外有特别多的守卫以外,没有其他的问题。

温辛特别观察了一下守卫的换班时间。

这一批还没走,下一批就来了,几乎称得上无缝衔接。

他看着前来服侍的教徒,状似不经意地开了个玩笑。

“只为我一个人,动用这么多的人力,是不是有点浪费?”

教徒愣了一下,连忙解释:“没有的温先生,我们这的守卫一直很严密,不是刻意针对你。”

他又说道:“如果你想要去别的地方,可以随时和我们说,由我们的人为你领路,就不会被拦下来了。”

温辛顿了顿,露出恍然的神色:“原来是这样。”

没有继续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他提起了另一件事。

“我有一个朋友,父母就住在B市,他应该也在几个月前搬了过来,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他的下落?”

温辛交代了一些唐启的情况,教徒听完后点了点头。

“应该不难找,一有他的消息,我们立刻通知您。”

红袍人还没走,听到对话,在旁边特意留心了一下温辛的反应。

见人面色如常,没有对这样的住所安排表现出异议,红袍人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所有人离开,只留下了温辛和小狐狸。

温辛将小狐狸放在凳子上,掀开自己要睡的被子,手掌按在上面检查。

小狐狸疑惑不已。

“嘤?”

你在干什么呀,温辛?

即使分别了一段时间,听到小狐狸的嘤叫声,温辛依旧能够将叫声里的意思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他说:“在找有没有窃听器。”

小狐狸以前看过很多电视剧,知道窃听器是什么东西,偏了偏脑袋。

它还记得,动画片里的主人公说过窃听是不好的行为,但需要窃听坏人之间的谈话寻找证据,所以不得不用。

小狐狸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又怕被温辛看出问题来,就给闭上了。

其实它想说的是:不用担心,温辛,不管什么情况,我都不会对你做出任何不好的行为。

小狐狸抱住自己的大尾巴,心虚地补充了一句:隐瞒身份不算。

检查窃听器,是温辛从训练营里带出来的习惯。

其实以现在的条件,已经没有多少敌人能奢侈地用上窃听器了,所以大部分的学员只是听了一耳朵,并没有放在心上。

温辛则是将教官的叮嘱贯彻始终。

温劲风身份特殊,身为亲属的他多防备一些,没有什么坏处。

检查完了屋子,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温辛停在了窗户边。

凝视着那些戒备森严的守卫,他的眼里飞快地掠过了一抹深思。

温辛一路都在留意这些守卫的部署。

教堂门口,左右各五人。

从教堂到生活区的路上,平均一个路口站两个人。

进入生活区之后,守卫逐渐变多,一个路口有三个人站岗,还有一个人左右巡防。

这只说明一点。

越往教堂的深处走,就越接近教堂的核心位置。

到了他现在住的这个房间附近,守卫成片扎堆,多到叫小偷看见了,心脏怕是都要跳出来。

教徒说这是正常现象。

那么,什么人的住处配得上这样的保护?

温辛收回视线,定定地看了小狐狸一眼。

从他受到的极好待遇,众多教徒的异常反应,再到如今的住宿安排。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小家伙动了动毛茸茸的尖耳朵,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嘤?”

怎么啦?

温辛无奈地弯了下眼睛。

他走过去,还没有走到小狐狸的身前,后者就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往他怀里一跳。

温辛下意识接住了它,被泛着热意的大尾巴糊了一脸。

相当怀念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团子们能够控制自己的重量,每当温辛将它们抱起来的时候,都不会觉得太吃力。

但就是这么小小的一团抱在怀里,被它的脑袋蹭来蹭去,就觉得自己似乎又有了与世间磨难对抗的勇气。

“我只是在想,我们的小七这段时间到底吃了多少苦。”

温辛挠了挠小狐狸的下巴,低声问:“有没有受欺负?有没有不开心?”

随着青年温和的问话声,小狐狸的身体一点点地僵住。

它抬起脑袋来,眼睛逐渐变得有些湿润了,又猛地撇到一边,摇了摇头。

温辛沉默了一下,柔声笑着说:“没有么,那就好。”

一路奔波确实很消耗精力。

加上时间也比较晚了,和小狐狸有一搭没一搭地玩了一会儿后,温辛就准备洗漱上床睡觉。

脑袋沾在枕头上的那一瞬间,浓浓的困意像是潮水一样铺天盖地袭来。

温辛眼皮子狠狠一颤。

他的睡眠并不算坏,毕竟休息不好,就意味着无法很好地完成第二天的训练。

但因为被麻子脸用迷香偷袭过,温辛对这种没来由的浓浓睡意都相当排斥和警觉,反射性地皱眉抵抗。

下一秒,他看到了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的小狐狸。

小狐狸露着半颗圆脑袋,两只软绵的耳朵被压扁,显得有些呆萌。

温辛不想睡,它就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瞅他,瞅他,不断地瞅他。

“嘤?”

你怎么还不睡呀?

温辛:“……”

他在心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下一秒,没有再受到抵抗的幻术顺利包裹住温辛的意识,将他小心翼翼地拉入了梦境。

梦境中。

温辛的意识是清醒的,没有感受到任何不适。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

当看清自己面前的人是谁后,温辛忍不住愣了一下。

中年人清了下嗓子:“我是唯心教的教皇,听说你想见我?”

俩人此时身处于一个恬静安宁的庭院中,被鲜花绿叶所包围,流水经过桥下,偶尔还能听见几声鸟鸣。

温辛很意外。

他没想到壁画中的人,真的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贸然直视别人是很冒犯的行为。

没有犹豫多久,温辛行了一个从红袍人那里学来的礼节:“是的,教皇殿下。”

中年人却大手一挥直接说:“你不用和我这么生分。”

“……”

话里语气像是和他熟稔至极,温辛没忍住抬了下眼睛。

中年人连忙轻咳一声:“我的意思是说,你给了我一种很亲切的感觉,我对你一见如故,所以不必如此拘礼。”

温辛嘴角一抽。

不是说进化为完全体之后,身体也会跟着成长么?

为什么他觉得小七一点也没有变。

他凝视着眼前这只自以为还没有被发现的傻狐狸。

在后者忍不住避开视线之前,弯了下眼睛应道:“好,那我就不与你客气了。”

说着,温辛当真不再客气,率先坐在了石凳上。

见小狐狸还愣着,他提醒道:“教皇殿下,不坐着聊吗?”

小狐狸以为温辛还会和他推脱个两三次,没想到人这么不拘小节,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施施然坐了下来,看向温辛:“就你刚才的做派,不像是客人,更像是主人。”

温辛面不改色地说:“毕竟教皇殿下已经说了和我一见如故,我再客气,不是在忤逆你的意思吗?”

小狐狸顿时恍然:“说得也是。”

这一句话后,亭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小狐狸捏着石桌上的杯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岂料一向少话的温辛率先起了个话头。

“教皇殿下最近过得如何?”

小狐狸顿了下,狐疑地看了温辛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温辛自然地说道:“因为我也对教皇殿下一见如故,非常想和你做朋友。”

听他这么一说,小狐狸眼睛都亮了,差点压不住脸上的激动和开心。

温辛总有一种他要变成团子扑上来的错觉。

幸好,小狐狸似乎在关键时候想起了教皇的身份,佯装矜持地点头:“和我做朋友,你很有眼光。”

温辛笑着表示肯定:“嗯,我一直都这么觉得的。”

“既然是朋友,就想要多了解一些和朋友有关的事情。”

他眨了下眼睛:“当然,我不会只让你开口。”

“作为交换,如果你想听的话,我也可以告诉你,这段时间我过得怎么样。”

简单几句话,让小狐狸缴械投降。

只是他张了张嘴,竟是有些卡壳,末了,像是一只胆小的鸵鸟,唰一下又把脑袋给埋了回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将温辛拉入梦境,自然是有话想要告诉对方。

可临到头来,却连怎么坦诚开口都忘记了。

温辛想起一件事来。

“今天我在教堂里见到了一幅画,名字是教皇,画里的你似乎很伤心。”

他问:“介不介意告诉我,当时你在想什么?”

小狐狸愣了愣,嘴角微微抿成一条直线。

温辛见状连忙道:“如果不方便说的话就算了,没关系的。”

“……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垂眸:“除了你,我也找不到其他人来说这件事了。”

温辛定神,轻声鼓励他:“你说吧,我在听。”

如果想让温辛快速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只需要在梦境中模拟出当时的场景就行了。

但那会有被发现的风险。

所以小狐狸选择了口头转述。

“那副画其实经过了美化,因为石主教说,如果把真实的情况画出来,会非常血腥,挂在教堂里不吉利。”

小狐狸:“可当时真的有很多血,满地都是。”

温辛便问:“是不是有人受了伤?”

小狐狸轻轻嗯了一声:“而且,没办法救活。”

他仿佛再一次陷入了那惨烈的景象中,握住茶盏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却伸了过来,抚摸上小狐狸的脑袋。

一下又一下地揉着,带着无声的怜惜与心疼。

小狐狸倏然抬眼,对上了温辛柔和的视线。

青年还是那一句话,语气不曾改变。

平静又温柔。

“你说吧,我在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53748093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逄白、驼驼 1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