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幽深黑暗, 石壁上点着油灯,黯淡的橘红色灯火只够照亮一方狭地。

无数铁轨并排焊在地面上,轮子与轨道激烈摩擦, 发出咔嚓声响,火花四射。

矿车行驶得很快。

寒风从洞穴的最深处呼啸刮来, 化为一把把刺骨的刀刃, 切割在温辛的脸颊上。

他不得不抓紧矿车的边沿,眯起眼睛, 才能从模糊的阴影中,勉强看清楚前方。

漫长的铁轨行驶之后, 温辛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点夺目的白光。

并随着他的前进, 越来越亮。

矿车飞快冲出了矿洞。

温辛下意识蹲身,将两只团子紧紧地护在怀里。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车轮好险不险的与地上的铁轨相接,底下传来一阵剧烈不稳的颠簸。

整个世界随之晃动,好像被颠得稀碎。

温辛手握着摇杆,不敢拉, 怕一杆子拉下去,他们三个能被直接翘飞。

直至他觉得脑花都快被晃均匀的时候, 矿车总算在摩擦力的阻碍下,缓慢地降下了速度。

咔。

温辛拉下摇杆。

他扶着矿车,慢慢地站起身,脑子一阵眩晕,忍不住晃了两下。

还没晃完, 温辛冷不丁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轰隆隆!

几吨重的铁闸门倏然落下, 快要超负重的冲击力激起洞口边缘一阵尘土飞扬。

这阵巨大的动静, 似乎唤醒了矿车里的其他人。

“唔……”

听到那几道微弱的呻/吟声, 温辛扭转视线,率先将目标锁定了正前面的一辆矿车。

唐启就躺在那辆矿车中。

对方在颠簸的途中,被不小心震了出来,整个上半身都挂在矿车外面。

又随着意识被唤醒,往下滑动了一点距离。

温辛急忙翻身下车。

但脚迈出去之前,他敏锐地观察了一下其他人。

十几个人,除了穿着的衣服裤子,身上全都一干二净,没有捎带其他东西。

温辛迅速卸下了自己的军用背包,用堆在旁边的矿石来掩盖。

“你们稍微躲一下。”他低声对两只团子快速说道。

两团子面面相觑。

躲哪儿?

一阵风从顶上吹来,它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到了石壁上约莫排球大小的透气孔。

好像能钻。

温辛赶在唐启要摔不摔的时候跑过去,眼疾手快将人给搀扶住,顺势往周边一打量。

这里依旧是个人工开凿的隧道。

但油灯换成了通电的白炽灯,地是水泥地,蓝色电线铺在墙壁和天花板上。

和刚才的矿洞比起来,视野明显明亮很多。

更像是个地下安全通道。

就目前的房间里,温辛没有看到其他人的影子。

除了矿车上的那些人。

加上他的那辆矿车,通道里一共停着七辆。

其余六辆矿车,每辆车里都有两个人,一男一女,似乎是固定搭配。

如果不是温辛率先截下了运送许江琴姐弟俩的矿车,这里本该有七男七女。

或许是直觉在发出预警。

这似曾相识的数字,让温辛下意识地想起了许江琴曾经说过的弥诺陶洛斯。

七对童男童女,对应七对男女。

……总不会有这么巧?

其他人陆陆续续地撑起身子,坐在矿车中,茫然地打量四周。

唐启也动了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温辛收回打量四周的眼神,连忙低头看去:“你醒了?感觉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唐启的意识不是很清醒,皱眉辨认头顶的面孔:“你是……温辛?”

五官精致,眼神温润,不是他的好友温辛又是谁?

唐启就像被兜头浇下一盆凉水,噔的一下坐直了身体。

他环顾四周,脸色一点点地沉下去。

随后他又看向温辛,凝重的表情直接变成一种尖锐的急切。

“你不是被你哥带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

温辛:“……”

他回忆这段时间的糟心经历,又是遇袭又是失忆,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一言难尽。”

“还有你也是,之前你不是在B市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温辛没有听见唐启的回应。

反而看见人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心如死灰的崩溃。

唐启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怎么会这样,我明明尽量避开了,还是说果然是这样,果然和预言中说的一样!”

“不管中途发生了什么样的改变,最后都会变成这样,我们都会死,所有人都会死……”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近乎神经质地反复念叨着同一个词,同一句话。

温辛没有听明白好友说的是什么,疑惑地皱了下眉头:“什么?”

另一边,昏迷的人们基本上都已经清醒了。

陡然看见这诡异又陌生的一幕,他们情不自禁地站起身,发出充满惊慌的质问。

“这是哪里,是谁把我带过来的?”

“我明明在跟着商队出任务,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你们都是些什么人?”

“不知道啊!我和朋友一起出去找吃的,突然遇上了变异体袭击,再醒来就在这鬼地方了,这里到底是哪儿?!”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身后紧紧关闭的铁闸门,从矿车里爬出来,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对着门外吼。

“喂!有人吗?这里是哪里?放我们出去”

可不管他怎么拍打,怎么吼叫,铁门外面都没有传来一丝回音。

空气陷入一阵莫名的死寂。

十几个人面面相觑,下意识地检查自己的身体和周遭。

背包、武器、便携式应急口粮……

这些出门在外已经成了必备工具的东西,理应在他们的身上带着,此时全都不翼而飞!

“我的东西,我的钱,卧槽!”

“天杀的,我们怕不是遇到了强盗!”

众人骂骂咧咧。

这种怒骂声没有持续多久。

都是经历过末世的人,再蠢,都不会认不清楚自己的处境。

不少人还记得遇难时的情况。

通过那些细枝末节的线索,他们大概拼凑出了一个前景。

很不幸,有不清楚身份的变异体将他们给挟持了,目的不明。

众人脸色阴郁。

要不是为了节省体力,只怕现在得爆出一连串国骂。

从铁闸门下陷在地里的痕迹来看,这道门很厚重,没有钢锯和切割机,没办法顺着铁轨原路返回。

众人又抬起头,看向摆在他们面前的唯一出口。

静默了一会儿。

一位个子比较高的眼镜男和同伴耳语了几句,两人一起往出口外走。

在他们开始行动之后,又有几个人陆续动了身。

显然,末世里残酷的经历教会了很多人一个道理。

在原地干等着,不会出现奇迹。

有人选择独行,也有人想要结伴。

他们齐刷刷将目光转向了温辛。

原因无他。

青年长得太好看了,想不注意到都难。

一般来说,在危险性未知的环境里,好看不能当饭吃。

但要是有一个末世的前提,就会让人忍不住去想。

青年到底怎么保持住这白白嫩嫩的模样?

是对方有背景庇护,还是本人有点不为人知的手段?

有人忍不住上前,试探性地询问:“这里的情况有点古怪,一个人难免遇到危险,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温辛闻言回头,露出一个抱歉的神色:“不了,我朋友似乎有点不舒服,我等等他。”

一听这话,对方下意识看向正抱着脑袋的唐启。

后者状似陷入了羊癫疯,眼白里布满红血丝,嘴里不断念叨着一些神神叨叨、让人听不懂的话。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来人欲言又止:“……”

约莫是末世里见惯了生离死别,一颗心也被磋磨得冷漠无情。

他的第一反应,是劝说温辛放弃对方。

因为唐启一看就像个不能自理的累赘。

但在他张口之前,温辛似乎预料到了他想要说什么,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在这里等他,你先去吧。”

对方只好住嘴。

他可惜地看了温辛一眼,不怎么走心地说道:“祝你好运。”

拖着这么一个包袱的青年,后面绝对凶多吉少。

“嗯,你也是。”

对方的语气更像是在哀悼,温辛的话里却透着真诚。

前者哽了一下,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看向其他人:“算了,咱们先走吧。”

他们都离开了。

没多久,房间再度变得静谧。

两团子觉察到人已经走远,从透气孔里跳了下来,互相拍打沾在身上的土和灰。

鳞树蝰把小熊猫当一般的A级变异体来对待,力气也像拍砖。

小熊猫差点被绿团子拍趴下,连连后退:“你轻点。”

唐启看起来浑浑噩噩,全身心都陷入了莫名的魔障中,但并非完全注意不到周遭。

听到这一句明显异于正常人类的声音,他红着眼睛抬起头,瞬间愣住。

会说人话……

是变异体?

这里怎么会出现其他变异体?

温辛一直注意唐启的情况。

见自己的好友可算是回神了,他来不及放松,眉宇紧缩,关切地问:“你到底是怎么了?刚才怎么叫你都不应声。”

对上青年那张脸,唐启的眼睛唰一下又变得通红无比,惨白的嘴唇哆嗦个不停:“我……”

眼看着对方又有陷入疯狂的架势,温辛叹了一口气。

而后,他伸手作拳,狠狠地砸了一下矿车的铁皮。

哐!

响声尖锐清脆,有如洪钟。

唐启一下子被这声音给震醒了。

温辛趁他还没疯回去,直接拽住人的衣领。

并作势摊开了另一只手。

手掌白皙,虎口和端枪处覆着薄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清醒了没有?没清醒的话我给你一拳头。”

唐启眼角余光瞥见矿车铁皮上一个偌大的拳头印,再僵硬地抬头,对上温辛阴恻恻的眼神。

他登时一个激灵。

“不用温辛,冷静点!我很清醒!”

温辛盯着他,眯眼睛:“真的?”

唐启忙不迭保证:“真的,真的。”

温辛便松了一口气。

唐启正慌慌张张地从矿车里爬出来,听到青年小声嘟囔着:“早知道这么管用,刚才就应该先给你一拳。”

唐启:“……”

见状,温辛终究没忍住,手作拳头抵在嘴边,一声轻笑。

唐启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了?会拿武力威胁人,会开玩笑逗人,一点都不像以前那个沉默寡言的……”

唐启的声音戛然而止,表情也跟着出现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似是混乱,似是不解。

温辛自然没有忽略这浅显的异样。

他耸了耸肩,语气平常得像是陈述一个事实。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意外,我要是一成不变,恐怕也活不到现在了。”

唐启似被触动,抬头看他。

鳞树蝰不喜欢温辛动不动就把生死挂在嘴边,跳在人的肩膀上:“之后有我在,没人可以再欺负你。”

小熊猫接踵钻进了温辛的怀里,弱弱地说:“我也会尽量保护你的。”

虽然大多时候都是温辛在照顾它,但它还没进化,可以努力变强。

温辛摸了摸两团子的脑袋。

看到鳞树蝰和小熊猫,唐启的表情变得更加怪异:“你身上的这两只……”

温辛脸色不变地说:“一只是我之前养的猫,后一只是我路上遇到的小熊猫。”

唐启不敢置信地看向绿色的鳞树蝰:“它是你养的猫?它们明明就是变异体!”

“对,后来我们被迫分别,它们也被感染成了变异体。”

温辛怜惜地摸了摸鳞树蝰,没忘记给小熊猫一个安慰的抚摸,郑重其事地说:“我不会再丢下它们了。”

目视这好像无比温情的一幕,唐启:“……”

“不用担心,它们不会伤害我。”

温辛回到了重点:“先说说你的情况,刚才到底是怎么了?”

不算上这一次,这个问题,温辛已经问了唐启无数遍。

唐启不是感受不到,好友是真的在担心自己。

他陷入沉默,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温辛看着唐启。

男人头发一团糟乱,下巴胡子拉碴,眼眶下面更是一圈青黑,俨然一副被折腾了好长时间的憔悴模样。

在他提出问题的时候,对方张了张嘴,明显有想要倾述的欲望。

却不知道心里有什么顾忌,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换作平时,温辛或许不会再开口追问。

但现在不同,他不能放任自己的好友一直疯疯癫癫下去。

温辛斟酌言语,决定开诚布公,先引出来一个话题:“你为什么会加入现实教?”

听到这话,唐启浑身一震,看向青年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惊诧。

“你怎么会知道?”

温辛:“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去找你的那一次?当时撞见了三个不怀好意的人,你和我说他们是你的朋友,当时在一起聚餐,就是那三个人告诉我的。”

唐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挠了挠头发,低声骂道:“又是那些傻逼!”

温辛看着躁动不安的好友:“唐启,我还可以相信你吗?”

刹那间,唐启的心脏漏了一拍,仿佛被那话里不易察觉的颤抖给刺痛了。

只有见过了青年冷眼和刚强,才会明白此时的柔软和耐心,有多么让人愧疚难安。

良久,唐启缓缓放下了自己的手。

他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抗争,颓然地呼出一口气。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那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但总结起来,并没有很长。

起因是唐启有一天走在路上,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大段不属于现在的记忆。

在那些记忆里,他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是他的父母死了。

丧尸病毒在B市没有得到有效控制,一夜爆发,出现了近万名丧尸!

当地市长一看,就知道事情明显压不住了,火速收拾了家当逃跑。

怕被人追究责任,甚至没有发出一个紧急撤离的通报。

无数人在那场突发的丧尸潮中丧命,包括唐启的父母。

他驱车,踩油门,紧赶慢赶,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唐启深吸了一口气。

那些记忆宛如野蛮生长的荆棘,他借着这一口气,努力吞咽那些鲜血淋漓的过去。

“我本来以为是工作太累,把自己的脑子累出了幻觉。为此特意请了一天时间的假,回去休息。”

休息的效果并不显著。

一觉醒来,唐启发现那些记忆不仅没有变得模糊,反而更加清晰了。

梦中的唐启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父母,却是丧尸化的唐父唐母。

那凄惨的一幕,像是烙印一般刻在他的脑海中,睁眼闭眼都能想起。

现实中的唐启也被那些幻想折磨得,差点精神失常。

长时间精神受压,睡不好觉,带来的就是工作中的频频失误。

无奈,唐启只能再一次请假,去找心理医生看病。

但是B市没有心理医生,也不需要心理医生。

毕竟在小狐狸的情绪影响下,几乎没有人会出现心理方面的疾病。

唐启的情况异于医院里的任何一起病例。

条件受限,没法给脑子拍片,到最后也查不出突发臆想的原因,医生只能叮嘱唐启多休息。

这样不正常的状态一直持续着。

直到后来唐启又梦到了欢欢的死,昔日同事的死,无数人的死……

他再也分不清楚,到底是记忆里的那些惨状是现实,还是他所处的这个现实是现实。

又或者眼下这个美好的现实,只是他为了逃避梦中那真正的现实,而给自己建立的一场美梦?

听到这里,温辛陷入了沉默。

他突然想起来,唐启曾经和他讨论过一个话题。

那就是人的记忆被篡改之后,还是不是以前的那个人。

原来在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对方的理智已经处于摇摇欲坠的边缘。

温辛哑声说:“我应该早一点发现的。”

唐启现在的情绪正处于极度不稳中。

听到这一句话,他并没有得到半分安慰。

反而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尖锐了起来:“你也不相信我说的话,对不对?”

“也?”

温辛反应迅速,意识到唐启不是第一次将梦里的事情和盘托出。

但明显,听过这番说辞的人都没有相信对方。

唐启发出一阵疯笑,挪动脚步,往后面的通道退去:“哈哈哈……你不相信我,对啊,没有亲身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人,怎么可能相信我?”

“除了早已窥见未来并作出预言的现实教,还有谁能够相信我!”

“唐启,你冷静一点。”

温辛两三步拽住了他的胳膊,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解释道:“你听我说,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曾经遇到过现实教的袭击。”

“他们有一种迷香,可以混淆人的大脑认知,使人产生幻觉!我也中过招!”

“不一样啊!”唐启音量拔高,怒吼出声,“你说的情况和我不一样!”

温辛死死盯着他:“我认识的唐启,是一个不会轻易被冲昏头脑的人。”

他伸出双手,按住唐启的脑袋,逼迫人和自己对视:“在发现伯父伯母还活着,欢欢也还活着,你一定还做了其他的举措,去论证幻觉和现实的真假性。”

“告诉我,你亲眼见证的那一切,和幻觉里发生的故事,是不是天差地别?!”

青年眼神沉静而深邃,宛若磐石立在狂风暴雨之中,给人一股坚定的力量。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唐启渐渐地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他颤抖着嘴唇说:“是,我去搜集了资料,它们确实不一样……”

“可我还是分不清。”

“那天你来找我,不是怀疑我父母出了事吗?我带你去拜访他们。你走之后,我妈哭着求我,说别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她。”

“……她是我妈啊,是工作再累,回家都会笑着认真听我叨叨学校糗事的老妈,是明明不想把自己弄得满身油烟,却为了让我吃好喝好长得高,而撸起袖子拿锅铲的妈妈……她是我妈!”

唐启痛苦地说道:“那一晚上我在外面想了很久,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准备回去之后就退出现实教,不能让爸妈伤心,也不能让欢欢失去自己的主人。”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唐启万万没想到,当天晚上赵守强三人就被唯心教的人给抓住了,并且把他也给供了出来。

温辛:“……”

想起自己抓住赵守强三人之后,反手就把他们丢去了巡逻队,温辛僵住。

唐启没有发觉青年的异样,兀自伤痛地说:“为了不继续牵连父母,我准备坦白自首。想着自己那段时间就顾着伤感了,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应该能得到一个从宽处理。”

“但我还没来得及被关进大牢,眼前就突然一黑,好像被人操控大脑一样,身体完全不受控制。”

“再然后,我就跟着其他同样被控制住了的现实教信徒,前去阻拦要带你走的A市军队。”

姑且不提唐启在知道温劲风就是温辛的哥哥时,心里有多么震撼。

当时他位于战场上,整个人如同提线木偶一样被操控着,动弹不得。

旁边有成群的普通丧尸,外加一头小山似的巨型丧尸,还有无数双眼空洞的现实教教众。

没有被吓到直接晕过去,还能在突发状况后挣脱精神控制,唐启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奇迹。

那一战唐启侥幸逃脱。

虽然还没能彻底分清楚幻觉和现实的区别,但他也不再纠结。

和死比起来,精神病算什么,他还能活,他还能治!

可唐启没想到,他会在回B市的中途突然遇到变异蚂蚁的袭击。

又在睁眼之后,看到了怎么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温辛。

噩梦重临。

“之前梦到的那些事,我都可以假装那只是自己的臆想。”

唐启盯着温辛的脸,红着眼眶说:“但是,提前预知到你和我会被困在这个斗兽场,难道也是我杜撰出来的幻觉吗?”

直到这个时候,温辛才发觉了事情的蹊跷之处。

如果说之前梦到B市沦陷,G市出现十万丧尸潮,是唐启过于后怕,从而精神不稳,在脑子里编造出了一套自成逻辑的幻觉。

那么对方是依靠什么,才能幻想出自己和他会在这个通道里重逢?

“等一等。”温辛蓦然警觉,“你说这里是个斗兽场?”

唐启哈哈一笑:“是啊,这里就是臭名昭著的弥诺陶洛斯斗兽场!”

温辛正要说话,唐启却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嘴,神经质地咧了下嘴角:“嘘。”

“你听。”

就像是预言一般。

在唐启话出口的三秒钟后,温辛听到了一声让人不寒而栗的咆哮,从正前方的通道里传来。

紧跟着是人群的惊叫声,奔跑声。

还有节肢动物带着倒刺的脚刮擦在管道中,发出的细微爬动声。

诸多声音汇集在一起,构造出了眼前无边诡谲,仿佛梦魇一样的场景。

唐启看着温辛的眼睛,笑声里已经带上了绝望:“第一天不会死人,因为那群变异体想要欣赏人类在绝境中露出来的丑态。”

“它们会不停地追赶,不停地发出叫声恐吓,像猫戏弄老鼠一样,不急着吃,只是玩,让所有人累得精疲力竭。”

“第二天,有人提出想要喝水。这是当然的,毕竟我们进来前什么东西都没有吃。”

“但之后大家就会绝望地发现,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没有喝的,没有吃的,没有出路!”

“人心还没有涣散,还没有人将饥渴的目光对准自己的同类。我们将目标锁定在两只起了争斗的变异蚂蚁,等了好几个小时,终于等到另一只爬走,剩下的那只成了我们当天的午餐。”

看到唐启脸上悲凉的笑容,温辛似乎能够猜测到,大家吃下变异蚂蚁之后的结局。

“变异蚂蚁的血肉是不是有毒?”

唐启吐出两个字:“剧毒。”

简单两个字,每一个笔画都透着无声的悲鸣。

“角斗赛中总共14名参与者,瞬间死了3人。1个喝了血,1个吃了肉,还有1个是变异蚂蚁没死透,在被搬运的途中反咬一口,将他的身体瞬间咬成了两半!”

“然后是第三天,温辛。”唐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我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坚持到的第三天。”

“大家无路可走了,只能试着往更深处探路,结果就撞见了人头蜘蛛身体的迷宫之主。”

“1个人被当场咬掉了脑袋,1个人被蜘蛛腿穿过了胸膛,那惨叫声仿佛整个斗兽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反应过来,拽着我疯狂地跑,我们两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结果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迎面就是五只被投放进来的丧尸。”

“你又拽住我往旁边跑,跑啊,跑啊,一直跑,不要命地跑……”

到最后,梦中的唐启坚持不下去了。

他失去了最爱的父母,失去了小猫欢欢。

放眼这满目疮痍的世界,再也找不到一个地方能够称之为家。

他已经没有了活着的勇气,更何况又遇到了这样惨烈的变故。

他当了生命的懦夫。

唐启没有告诉现实的温辛。

在梦里,他心存死志,就用口袋里唯一因为细小没有被收走的保险箱钥匙,划破了手腕,将血喂给了脱水眩晕的青年。

唐启的眼睛通红湿润,伸出手来触碰温辛的脸颊。

仿佛想用这个动作,去安慰幻梦里那个哭得撕心裂肺的挚友。

他的声音透出细微的哽咽。

“温辛,我死了,你还活着。可我已经死了,看不见你之后的结局,告诉我,你成功地活过那场灾难了吗?你有……有坚持下去吗?”

就在唐启还沉浸于那场惨痛的记忆中时。

温辛说:“摸够了没有?”

啪。

就像被人用针戳破了泡沫,唐启从混乱的记忆中挣脱了出来。

如果不是自己的好友过于悲痛,还用一种以死明志的眼神看着自己。

温辛也不会容忍脸颊上那只又扯又拉的手。

这是伤感吗,这怕不是借机发疯。

唐启对上温辛想要刀人的视线,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惊恐地将手给缩了回去。

“你别误会,我笔直!铁直!将来可是要找一个大老婆的!”

温辛:“……”

他忍无可忍地说:“我误会什么了,要找我也是找……”

要找谁,温辛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语塞。

越想越古怪。

他没好气地略过了这个话题。

“把压在心里的事情说出来,是不是好受多了?”

意识到温辛耐心听自己说话,是为了开导自己,唐启嘴角的弧度又垮了下去:“你还是不相信……”

“我相信你,毕竟幻觉不可能还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温辛走向自己的矿车,将军用背包从矿石堆里翻了出来,拍掉上的灰。

“接着。”

唐启茫然了一瞬,看到有东西飞过来,下意识伸出手。

沉甸甸的物体砸在了他的掌心,冰凉刺骨。

是一瓶矿泉水。

在弥诺陶洛斯角斗场里,千求万求,都求不来的可饮用水。

唐启怔愣,继而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温辛。

“假设你真的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觉醒了预知未来的能力。”

温辛笑着和他说:“但又是谁规定了,未来会是一成不变?”

远处的通道中许久没有传来猛兽的咆哮声了。

细听之下,节肢动物不断爬行的声音倒是一直没有停止。

只是仓惶得不像猎人,更像猎物在落荒而逃。

看着温辛空空如也的肩膀,唐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故事讲得太忘我,张了张嘴:“……你养的那两只变异体去哪儿了?”

“它们先去给我们清路。”

温辛熟练地给枪上膛,突然将枪口对准了唐启。

砰。

后者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就传了一声痛苦的嘶嚎!

唐启猛地扭头,看到正要偷袭他们的变异蚂蚁被子弹击中复眼,痛到仰起头颅。

温辛没有给它逃走的机会,眼神锐利得如同一柄利剑,又一次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三发连成一线,无一缺漏地打进了同一个伤口,黝黑的血液似花般绽放。

变异蚂蚁噗呲倒地,死透了。

温辛淡定如旧。

早在之前他就发现,这些变异体和杂兵没什么区别,用普通的子弹就能击杀。

可看到这一幕的唐启,又一次被刷新了三观。

他觉得自己可能又在无意识中陷入了幻觉。

即使知道温辛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唐启也没法把眼前这个谈笑间击杀变异体的青年,和幻梦中那个跑了不到一千米就累得半死不活的人,联系在一起。

温辛却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看人傻愣着张大嘴巴不动弹,他无奈地弯了下眼睛。

“还愣着干什么?”

青年对着好友伸出了手,笑容如光灿烂,一句话掷地有声。

“走,我们去改变未来。”

.

弥诺陶洛斯斗兽场,直播现场。

大蜘蛛已经和金丝雀战成了一团。

前者只是曾经有望进化为S级,后者却是实打实的S级完全体。

战力悬殊,结局早已注定。

大蜘蛛被逼到退无可退,意识到金丝雀这一次下了死手,声嘶力竭地发出尖锐的控诉。

“我是抢掠了一部分人类,那又怎么样?”

“这些人类无辜,难道我就不无辜吗?难道我的孩子就不无辜吗?!”

大蜘蛛声声泣血。

“在那些该死的人类,为了试验人类能不能继承变异体强大的基因,在我快要突破的时候,强行给我注/射药剂,逼迫我和人类结合,他们该死,他们该死啊!”

“我从不阻止你报仇,蛛后。”

金丝雀到底还是留手了。

化为利爪的手臂扫过蜘蛛的脑袋,只刮出一串浅显的血痕。

他深沉地注视着暴怒的蛛后。

“我说过,我会在时机成熟之后向第一基地发起复仇,届时你可以加入蔷薇城和我一起谋划,也可以耐心等待。”

“加入?等待?”

大蜘蛛恨声道:“你一只被人类驯化过的变异体,和七号它们一样成为了叛徒,忘记了仇恨,忘记了屈辱,凭什么让我加入,又凭什么让我等待!?”

金丝雀静默了一会儿。

意识到讲道理是说不通的,他抬眼冷声道:“凭我比你强。”

大蜘蛛一腔怨恨卡在了嗓子眼里,如鲠在喉。

“变异体之间从不讲什么情理,谁拳头大,谁就说了算。”

金丝雀一字一顿地说:“你不需要管我会不会对第一基地出手报复,也不需要管我有没有被人类驯化。”

“你只需要知道一点,对无辜的人类和变异体下手,就是在忤逆我的意愿。”

谈话间,金丝雀的利爪如闪电掠过,精准地扎在了大蜘蛛的脑门上。

尖爪不断施压,血液从爪与血肉的连接处流淌。

大蜘蛛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胁,恐惧得无法吭声,将身体缩成了一团。

“如果你没听明白,我可以说得更直接一点。”金丝雀低下头,冷眼看着它,“要么遵从我的规则,要么我送你上路。”

不知过了多久。

大蜘蛛的咽喉间,终于挤出一声破碎沙哑的尖叫。

它妥协了。

金丝雀收回爪子,没有多余的废话:“让蚁后将那些人类,还有你们作为助兴道具投放进去的变异体,都给我送出来。”

“把直播打开,我要亲眼看着他们回到陆地上。”

大蜘蛛不甘不愿地照做。

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弥诺陶洛斯的黑暗角斗场并没有建在这片地界,而是在几十公里外一座荒废了的矿区。

消息要半个小时后才能传给蚁后,在此之前,大蜘蛛只好先把直播打开。

耽误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它们已经错过了被困人类刚醒来时的绝佳好戏。

但在场观众无“人”胆敢发出异议。

它们在金丝雀释放的S级气息下抱成一团,狼狈地发抖。

男人回到了之前的座位。

刚才一番打斗,蛛后满身是伤,他却连衣服都没乱,此刻坐下去的姿态也无比霸气。

金丝雀习惯性将双腿交叠。

一抬头,就对上了温辛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金丝雀:“……”

“!!”

男人噌的一下就站起身来了。

青年毫无波澜的眼神看向监控屏幕。

仿佛这样的对视不是凑巧,而是他早就发现斗兽场外有人围观。

“弥诺陶洛斯斗兽场的主人,很不幸以这样的方式与你相见。”

温辛在屏幕中让开视野。

也让在场的观众都看清楚了,他脚底下正踩着一大团白花花的生物。

那生物不断挣扎、蠕动,发出求饶的嘶鸣。

观众席上爆出骇然的惊呼。

每一只变异体都忍不住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那是蚁后,A级快要接近S级的强大变异体!

居然就这样被一个人类踩在脚下,怎么可能??

温辛淡淡说:“第一次来到贵地,没想到会受到这么热情的招待,实感惶恐,所以特别想要认识一下斗兽场的主人。”

“我只等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一到,斗兽场的主人没来,我就结果了这只蚂蚁,希望您不会让我和它都失望。”

话音刚落,不待斗兽场的人有什么反应,温辛抬手一枪,干脆地打爆了监视器。

金丝雀:“…………”

【作者有话说】

作者:一物降一物,对吧,小九?

金丝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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