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温辛, 实在对不起,过年的时候还要你来帮忙。”

店长在视频通话中双手合十,万分抱歉地说:“今天就当临时加班, 我给你记三倍工资。”

温辛将东西整理到一起,正想说没事, 就听见通话背景音里传来了一声软糯糯的惊呼。

“妈妈, 爸爸说他能一口气喝完一整瓶!真的假的?你快过来看,妈妈”

店长回头喊:“拦着点你爸, 别让他喝太多!”

在这一声呼唤之后,又响起一个慈祥年迈的催促声。

“都过年了, 怎么还要忙工作, 钱是赚不完的,快点过来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店长听得哭笑不得:“妈,那菜刚端上桌,怎么可能凉得这么快,我这边还有正事……”

话是这么说, 女人的眼睛却下意识地往旁边看去。

“大哥,别逞强啊, 我去,猛猛猛,好猛!他真喝下去了!”

背景音中传来一阵热闹的起哄声,孩子鼓掌大叫,亲戚朋友喊个不停, 她无奈地笑了出来。

此时, 店长才再注意到一直没关的通话, 连忙收拾表情, 抱歉地看着温辛:“不好意思,家里来的人比较多,有点闹。”

温辛摇了摇头。

他见店长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温声说道:“你去和家人吃饭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正巧又有人叫了店长,她应了一声,转过头来问:“你一个人可以吗?”

“没问题,东西已经都准备好了,我一会儿在门口等人来拿,到时候再叫他列举一份清单,拍照发给你。”

店长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温辛,真的不好意思。”

温辛:“没事。”

他将所有的货物都用纸壳包好,又捆上塑料绳,防止东西在箱子里面晃动。

几次检查完有无缺漏,温辛方才锁好门,带着东西等在门口。

天色已晚,夜明星稀。

街道的树枝上挂满了红灯笼,人群几小时前就已经散开,各自回家。

热闹的商业街难得寂寥凄清。

偶尔会看到几道匆匆忙忙的身影,脸上皆都带着笑意。

临时要货的人迟迟没有到来,温辛吹了一阵夜风,感觉有点冷了,伸出双手往掌心呼出一口气,白雾染上指尖。

他抬起头,越过眼前的商业街,望向远处高低不一的居民楼。

夜色下,家家灯火通明,橘黄色的暖光透出窗外,像一簇簇惹人心动的焰火。

温辛看得入迷。

又十几分钟后,拉货的人终于姗姗来迟,不断和青年道歉。

温辛摇头:“没事。”

两个人交接货物,写好清单,拍照发给了店长。

那人可能心里也有点不好意思,让青年等了这么久,热情地掏出个红包:“辛苦你大晚上赶过来,耽误你和家里吃饭了吧?这个红包你拿着。”

温辛微惊,下意识要推拒。

“没事,没事,你拿着吧,娃儿们的小红包,发的时候我捞了几个过来,里面也没塞几个钱,就当是讨个喜庆。”

小小的红包,到底还是塞在了温辛的手里。

温辛不太会拒绝人,摩挲着红包纸上的福娃印画,低声说了句谢谢。

那人说:“该是我谢谢你。那我就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家去吧,别让父母等着急。”

温辛点头:“好,对了……”

“什么?”

新年快乐四个字在嘴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被他给吞咽了回去。

告别对方,温辛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手里拿着那个小红包,走得很慢,连路边掉完了叶子的枝丫,都能让他停下来围观好久。

越临近家门口,动作也越磨蹭。

最后温辛因为在冷风中站得太久,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方才意识到自己不能和天气较劲,慢吞吞地将门打开。

喧闹的说话声传来,源头是电视机,里面正放着联欢晚会的节目。

两名主持人上台介绍下一场节目,张口就是一段合辙押韵的贯口,满脸笑容地喊着喜迎新春。

两道菜摆在餐桌上,因为放置的时间有点久,菜上已经没了热气。

温辛关上门,回到餐桌前,将椅子拉开。

吱呀一声轻响,成了整个屋子里唯一额外的声音。

与周围楼栋此起彼伏的热闹合在一起,难免有些突兀。

温辛没有将冷掉的饭菜拿去热,也没有动筷子吃饭,双手托着腮帮子,面前是手机。

还未熄灭的屏幕上,显示着三个小时前的消息。

温辛:新年快乐。

但温劲风没有回消息。

温辛想着对方可能在忙,一边听着电视声,一边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百无聊赖地陷入空洞的思绪。

嘭!

阳台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炮响。

对面楼的小姑娘从屋子里冲了出来,激动万分地囔囔道:“爸妈快看,那边在放烟花!”

温辛听到动静,起身走到阳台前,跟着朝夜空看了过去。

数道烟花直冲云霄,在漆黑的夜色下陡然绽放,一阵阵五彩斑斓的光彩洒落人间。

温辛的瞳孔里映着这无边美色,颤动不止。

他心头好像涌出了诸多情绪,又是激动,又是酸胀难受,汇集在舌根上,蔓延出了一阵苦味。

对面楼的家长也走了出来,小姑娘回头问:“妈妈,对烟花许愿有用吗?”

“不知道,一般来说都是对流星许愿吧,你怎么会想要对烟花许愿?”

“因为是新的一年嘛!”

“那你可以给自己定一个目标,也可以许愿,没准儿真的会实现哦。”

“真的吗!那我就许愿明年快点长高!”

许愿……

温辛攥了一下手指,低头看向握在手里的手机屏幕。

温劲风那边依旧没有回消息,大学同学和同事接连在群里发着祝贺和红包。

他动了动手指,在每一个祝福接龙的后面,都轻轻点了个加一。

而后,温辛舔了下嘴唇。

等小姑娘和她的家人都进屋去了之后,才迟缓地将双手合十。

他希望明年能和温劲风化解矛盾,能够心平气和地说上一次话,不会吵架。

他希望自己能够学会怎么跟人相处,朋友不要很多,一个就好,他会好好珍惜。

他希望身边认识的人都能够平安喜乐,小区花园里的那几条流浪猫狗,能够早点找到归属。

温辛顿了顿,自言自语道:“不要这么贪心,书上都说了,太贪婪的话,愿望就不会灵验了。”

“嗯……但今天是过年,还是我生日,应该可以再许最后一个。”

就这么说服了自己,青年霎时间眼睛弯弯,笑得像个吃了蜜糖的孩子。

生怕迟上一点,许出来的愿望就不会应验,他连忙再次闭眼。

【希望下一次过年,也是过生日的时候……不再是一个人。】

三年后。

“温辛!这是你给我们准备的吗?哇!”

小狐狸惊喜的喊声响起,仿佛整个屋子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温辛点了下头,又有点忐忑:“喜欢吗?”

“喜欢,超级喜欢!”

小狐狸抱起玩偶,蹭着那蓬松又柔软的绒毛,顿时更加喜上眉梢。

它迫不及待地透了底:“我们也给你准备了礼物唔唔唔”

温辛讶异:“礼物?”

金丝雀阻拦不成,无可奈何地松开了捂住小狐狸的手:“你个大嘴巴。”

小狐狸倒吸一口凉气,后知后觉地说:“对哦,说好了要保密的,不然就没有惊喜感了。”

鳞树蝰快被弄得没脾气了:“你到底怎么在唯心教里呆那么久的。”

就冲这傻乎乎的劲儿,手底下居然都没人想着篡位?

温辛迫不及待地凑过来:“你们给我准备了礼物,是什么?”

团子们纷纷转移视线,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温辛就一个劲儿地看着它们,清亮的眼睛直放光。

平时青年只要一流露出恳求的神色,团子们保准缴械投降,何况像现在这样眼巴巴的注目礼。

鳞树蝰第一个没坚持住,如实招来:“好了好了,我就直说了吧,那个叫唐启的人类告诉我们,今天是你的生日。”

温辛愣了下。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多,他都忘记了自己的生日就在这几天。

“所以你们……”

“我们筹办了生日派对,还有礼物送给你。”

鳞树蝰在箱子里面一薅,拎出来袋还没来得及吹起来的气球:“喏,还有彩带,惊喜礼炮,现在要找这些东西不容易,幸好阿九的渠道多。”

小熊猫帮忙搬东西,废了大力气,也点头附议说:“单是礼物就挑了好几天。”

金丝雀头疼扶额:“停,你们还说?”

鳞树蝰不觉得是自己的错,把锅甩给了小狐狸:“下次有秘密必须得瞒着你,温辛都没有发现,先让你透了个精光。”

小狐狸立时怼回去:“但我没说是生日礼物,这是你说的!”

金丝雀面无表情地评价:“你们两个完全是半斤八两好吗?”

小熊猫看它们吵吵,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刚才我遇到了人类唐启,他说再过一会儿就把蛋糕送过来,让我们提前把温辛支开……”

瞬间,三只团子瞳孔地震,齐刷刷地将视线甩了过来,咬牙切齿:“那你为什么不偷偷地告诉我们?”

没看见温辛一个大活人就杵在面前吗?

小熊猫愣住:“不是已经暴露了吗?”

三团子:“……”

它们吵吵闹闹,谁也不服谁,忍无可忍之下,就想找当事人评评理。

“温辛你说……温辛?”

站立不动的青年突然伸手,将几只团子一下子都抱在了怀里,臂膀用力,揽抱得很紧。

鳞树蝰听到了轻微的哽咽声,愣了一下,立时变得慌乱起来。

金丝雀却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它,做了个口型。

没有伤心。

鳞树蝰着急地给他使眼色:没有伤心为什么要哭?

温辛声音微哑:“谢谢你们。”

他说着,松开大家,眼睛弯成了灿烂的月牙形:“太高兴了,有点控制不住。”

那一笑,不知道是放下了什么沉重的心结,明明是笑着的,却一直有晶莹的泪水往下落。

温辛连忙伸手一擦,哪知眼泪越抹越多。

见团子们都被惊住了,他摆了摆手:“咳咳,不好意思,给我一点时间,让我缓缓。”

团子们手忙脚乱,连忙聚在他身边。

小狐狸几下跳在桌子上,拿来纸巾递给温辛:“哪有人高兴的时候还哭呀?”

鳞树蝰上了温辛的肩膀,尾巴尖在青年的脑袋上轻轻揉动:“我听说人类过生日的时候不能哭,不太吉利,所以我们哭两下就好了。”

金丝雀难得笨拙:“要不要喝点水?”

小熊猫慢慢地帮他擦眼泪:“不哭了。”

“来,温辛,笑一笑。”鳞树蝰用脑袋蹭蹭他额头,柔声哄他,“笑一笑。”

在团子们的哄劝中,温辛心中热意更盛,露出一个带泪的笑。

他正要说话,却听见窗外传来一阵猫叫声。

“这个天气还有猫在外面活动?”

鬼鬼祟祟来到窗外的,当然不是猫,是事先和小熊猫约定好暗号的唐启。

小熊猫接连听了几个伪.猫叫声,终于反应过来,尴尬地跑过去,给唐启开了窗户。

唐启拍掉身上的雪,忍不住埋怨:“你之前干什么去了?”

“我和蛋糕差点被冻成冰块,现在基本找不到鲜奶油,材料就那么一点,要是没了蛋糕,咱们只能拿几个馒头随便对付,这像什么话……卧槽!人怎么还在这儿,你们没把他支开?”

话出口才意识到不妥,唐启连忙捂嘴。

接着,他就瞧见了温辛通红的眼眶。

唐启变了脸色,顾不上放在旁边的蛋糕,连忙翻身进屋,快步走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哭了?”

温辛对上唐启紧张的视线,露出来的笑容如阳光般明艳:“我只是太高兴了。”

“真的,真的,很高兴。”

到了晚上,几只团子围在一起吃饭。

惊喜派对办不成功,但蛋糕有惊无险地送上了餐桌。

金丝雀将灯给关上,屋子里陷入黑暗,只留下几根插在蛋糕上的蜡烛,散发着暖黄的烛光。

温辛在团子们和好友的包围下坐在主位。

除了他们之外,面前还有三张空出来的椅子。

椅子对应的碗筷前,各放着一撮紫色毛发,蓝色绒毛,还有一枚漆黑的鳞片。

分别代表着另外三只还没有找回来的团子。

唐启笑着提醒道:“不知不觉又长一岁啊,小兄弟。”

鳞树蝰哼笑:“看你今天高兴成那样,这样的日子以后还会有,下一次可不许再哭了。”

金丝雀认真道:“生日快乐温辛。”

小熊猫接口:“生日快乐!”

小狐狸兴致勃勃:“你该许愿了,温辛。”

是该许愿了。

温辛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他回想起了还是一个人的曾经。

筷子磕碰在盘子上,会发出清冷的声响,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电视里是热闹的。

温辛经不住怀疑,现在这样美好的日子,是不是一场酣甜的美梦。

他忍不住做了一个孩子气的动作,悄悄地掀开一边眼帘,去仔细打量团子们和唐启的面容。

鳞树蝰发现了青年的小动作,伸出肉垫,拍拍他的额头:“快许愿,不然不灵了。”

温辛忍不住笑。

他突然发现,曾经许下的奢望,如今都已实现。

老天到底待他不薄。

只是还有没能找回来的黑团它们,不知道是否安好。

温辛的视线扫过三个空着的位置,掩去心中的遗憾和担忧,又生出了蓬勃热切的念想。

他闭上了眼。

愿上天保佑团子们和好友唐启健健康康,愿大家早日齐聚一堂。

愿灾难有一日会结束,而那一天不会太长。

嘭!

窗外传来了一声炮响。

他们抬头看去,看到了幽深的夜幕下,绽放出一朵漂亮的烟花。

.

灾难不会因为节日而停止,人们只在过年这一天难得放松一下。

第二天,大多数人又一次投入了忙碌的工作中,为今天该怎么活下去而愁眉苦脸。

但哪怕只是一天时间,也给时时刻刻将自己绷成一根弦的人们,带来了片刻的喘息。

温辛这天照常训练,却看到有一个眼熟的人等在训练场地的入口,神采奕奕,精气神和年前明显不同。

正是那天拾荒队里碰到的佣人。

他疑惑了一下,用毛巾擦干身上的汗水,走过去问:“有什么事吗?”

佣人手里拎着一个袋子,里面放着药品,殷勤地说:“这是给您的。”

温辛惊讶:“给我的?”

末世几个月,比较安全的地方基本上已经被人搜刮了个干净。

特别是食品店、药店,一旦出现消息,必将成为人们首先搜索的对象。

市面上已经很难寻见常用药。

再加上现在是冬天,一些治疗感冒的特效药,一粒就可以在黑市里卖出高价。

但佣人却给了他一袋?

对方解释说:“是拾荒队的那几名队长让我给您的,在您解决掉那头怪物之后,我们顺利进入城镇,找到了一家还没有被搜刮过的药店。”

“这药就是从那店里翻出来的。”

温辛没有接,摇头说:“那是分内事,而且我已经收到了任务的报酬。”

佣人却执意将药递交到青年的手中,目光殷切地说:“大人,您就收下吧,您可能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那些人来说,没有您,这个冬天很有可能会熬不过去。”

“您不知道,那个任务已经挂在悬赏处很长一段时间了,因为地点接近变异体出没的自由狩猎区,没人敢接。”

拾荒队的人也是等了很久,才等来了一个温辛。

如果温辛没来,或者依旧没有符合标准的人能够接下任务,就是不为了报仇,只为了生计,他们也会选择铤而走险。

佣人有工作,不用像他们一样冒险,他庆幸的是朋友能够活下来。

温辛现在有不少积蓄,其中就包括金丝雀给的那几大箱子赔罪礼。

但那些东西他带不走,毕竟大多数道路被报废的车辆给堵死,必要的时候连车子都要抛下,简装上阵,徒步前进。

像这种零散的药品,他正好可以收下,放在口袋里,以备不时之需。

温辛笑说:“那就谢谢了,这对我很有用。”

将谢礼交付了之后,佣人没有直接离开。

他的动作比刚才还要局促,似乎有什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请求。

“大人,还有一件事。”

佣人深吸一口气,诚诚恳恳地看向青年:“我知道像您这样的大人物,身边一定不会缺少强大厉害的追随者,和他们比起来,不管是身份还是实力,我们都有点不够看。”

他脸颊涨红,一字一顿:“但请恕我们斗胆,不自量力,想要申请成为那些追随者之中的一员!”

温辛万万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请求。

他的第一反应是佣人误会了,虽然外面wen xin的名声传得沸沸扬扬,但他哪里有什么追随者。

只有一些贪图他天价赏金的人,将他当成是喷香四溢的唐僧肉,恨不能将他拆解成好几块,每一个势力送过去一块。

温辛啼笑皆非:“你说笑了,没有人追随我。”

当初还在基地里的时候,他倒是当上了一个新人班的班长,后又兼任行动小组的队长。

如今他长时间缺席,那些学员和队员,应该也已经被调到了其他队伍中去。

不是温辛后知后觉。

他自认为离混上A市的管理层还有一段距离。

除了这一种情况,温辛也想不到,还有什么情况,会有人愿意追随自己。

佣人却不相信。

以青年的身手和名气,怎么可能没有人崇拜对方,递交投名状?

他怀疑是他们的身份低微,够不上成为温辛追随者的门槛,经不住神色黯然。

可是佣人不想放弃,顺着温辛的话头,再接再厉地说道:“没有也没关系,我们可以成为您的第一批追随者!”

“和那些大型拾荒组织比起来,我们可能没有什么精良的装备,也没有上百个队员,但大家并不差劲。”

佣人字字都带着真诚与恳切。

“像几名队长,他们可以独自解决掉丧尸,拥有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我们曾经突围过十几只丧尸的包围圈,也曾斩杀过C级变异体,请您相信我们,我们可以变得更强。”

温辛盯着佣人眼睛里的光亮,一时间没有吭声。

并非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应付对方,而是听到这些发自肺腑的剖白,他的心里陡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

温辛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追随者这三个字,像是拨开云雾见天明。

以往那些名气,带给温辛的都是困扰。

他甚至因为第一基地发布了寻找他的悬赏,而考虑过在孤岛里躲过上几年,避开风头。

但是,为什么他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躲起来?

是因为产生了和温劲风一样的顾虑,以为自己必定会受到伤害吗?

不,是他没有想到利用这一点。

名气从来都不是一柄直来直去的长矛,而是一把双刃剑,用不好可能会将自己刺得鲜血淋漓。

用好了,却能化作一把排除万险的利器。

纵观灾变后的今天,几个人能有像他这样的“殊荣”,几乎被整个世界所知?

追随者。

追随的人多了,即可制定规则,即可维护秩序,即可捍卫领土,守护幸福。

温辛闭了闭眼,心跳已经砰砰作响,犹如轰然雷动。

他似乎看到了一条可行的方向,但上面遍布着荆棘。

他几次调整呼吸,让自己不能太着急。

温辛看向佣人,声调缓慢,语气也有了几不可闻的改变:“你们确定想要跟着我?”

佣人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瞬间惊喜地瞪大了眼睛,激动到声音都控制不住地高了几个分贝:“难道您同意了?”

温辛回顾自己第一次被分到队员时的场景。

但这与那时的感觉全然不同。

他心绪千回百转,几个呼吸的时间,已经将所有的情绪收敛无痕,平静地说道:“我同意了。”

“但你们应该听说过我的传闻,跟在我身边,不会有什么安生的日子,所以只是解决几只丧尸,或是几头C级变异体,这种程度不够。”

佣人张了张嘴就要宣誓。

温辛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们的决心,也相信你们的决心,所以在这以后,我会给你们提供壮大势力和加强自己的资金和支持。”

佣人心跳加快,他知道青年说出来的这一句话,意味着怎样的机遇,受宠若惊地说:“您就这么相信我们了?不用先考察一段时间?”

温辛却看着他,笑说道:“你们已经通过了最初的考察。”

当初让小狐狸和小熊猫留守在车里,就是以防拾荒队的人会产生贪念,对装备资源下手。

结果在温辛的意料之中,那名队长没有对车子出手。

结果也在温辛的意料之外,因为十几个人之中,居然只有一个人抵抗不住诱惑。

温辛继续说道:“再过一段时间,我就会离开蔷薇城,但我不会带着你们一起走。我离开的日子,你们就磨炼自己的能力,在我回来之前,希望你们可以给我展现出成果。”

佣人壮志昂扬:“我们必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鳞树蝰也听到了温辛和那名人类的对话,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变异体等级观念极强,慕强就像是刻在它们身体里的基因,强大的变异体永远不会缺乏追随者。

青年或许不够强大,但脆弱的也只是身体,不是温辛这个人。

只要是温辛,拥有多少追随者都正常。

鳞树蝰只把这件事当成是小插曲。

小熊猫没细想,听了一耳朵就抛在脑后。

唐启还在训练,位置离得远,隐隐约约听到几句不连贯的谈话声。

他见温辛回来时,手里拎着个药袋子,单纯以为是拾荒队的人来送谢礼,也没当回事。

唯独小狐狸,似有若无地感受到了青年心中掀起的滔天巨浪,忍不住歪了歪脑袋。

日子一天天流逝。

人们终于熬过了难捱的严冬,迎来了生机盎然的初春。

手下向金丝雀恭敬地汇报说:“等到雪化了,尸体会开始腐烂,容易滋生出瘟疫和病毒,需要派遣人手进行处理……”

“近段时间,不少雇佣团和拾荒队的人在野外发现了好几头不正常的变异体,不止肢体畸变,拥有超高的活性,有些植物甚至可以寄生人类和变异体,通过这种办法进行传播。”

“还好之前温先生提醒过我们一次,大家有所警戒,暂未出现伤亡。”

“现在我们可以确定,它们不是在本土发生畸形异变,或许要探查一段时间,才能判断它们是从什么方向流窜过来,初步怀疑又是……”

正在此时,温辛来了。

他隐约听到了前面几句话,只是还没有听清楚,就遭到了金丝雀的打断:“门外是什么人?”

金丝雀的声音和和气气,并不显得冷厉,因为他早已发现来者是温辛。

他很清楚,知道第一基地犯下的恶行后,温辛必定不会放任不管。

只是金丝雀有自己的顾虑。

第一基地有制服变异体的强效手段,也帮助了许多势力抵御住变异体的疯狂报复,在人类中的呼声很高,大多数人类都将第一基地当成是救世主。

据金丝雀前不久拿到的第一手情报可知,已经有三个纯人类构建的组织,响应第一基地的旗号,更改名称为:第x幸存者基地。

明显不是爆发冲突的好时机。

“是我,城主,下人说我来不用通报,所以我就直接过来了。”

温辛进门时,发现金丝雀的神色沉郁,下意识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金丝雀再一次忍不住在心里赞叹对方的敏锐,摇了摇头说道:“一些城防建设上的小事情,有点棘手,但不碍事。”

他挥了挥手,手下会意告退。

金丝雀站起身来,给温辛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对方说:“怎么突然过来了?”

他没意识到,自己帮温辛倒茶的动作,做得有多么顺手。

叫还没有离开的手下看见了,心中震惊不已。

他知道城主很看重温先生,却没想到已经到了会帮人主动倒茶的地步。

那可是高高在上的蔷薇城主,从来都是抬下巴看人,但凡有人对他不敬,通通都在后山坡的乱葬岗里扎了根,坟头草都不知道多高了。

哪怕是周边势力组织的首领,在城主的面前也不敢出一下大气。

手下恍恍惚惚地走了。

温辛没有跟金丝雀客气,开门见山地说:“我需要一些训练装备,但是一时找不到很好的门路,想要拜托你帮帮忙,酬金就按市场价多三成,可以吗?”

金丝雀微顿,浅呷一口茶水,偏过头瞧他:“找我帮忙还提钱,你是不是依旧把我当外人?”

温辛莞尔:“怎么会,我心里自然是把城主当家人的。但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总不好叫你吃亏。”

金丝雀嗯了一声,但听语气,更像是轻哼。

只要温辛想要,再贵重的东西他也会想方设法地帮人寻来。

无奈和温辛亲近的是阿九,而不是蔷薇城主,显得过于殷勤和好说话,容易引起人的怀疑。

金丝雀收拾了一下语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位大气的投资商:“先说说你要那些训练装备准备做什么,如果我感兴趣,没准可以免掉你购买装备的钱,再额外投入一笔资金。”

温辛迟疑:“这个,你可能没办法投资……”

金丝雀淡定地问:“怎么说,是不是不方便告知?”

倒也没有什么不方便告知的地方。

温辛坦言道:“我想培养一些手下。”

金丝雀点了点头,情理之中。

他举起茶杯:“是缺人用了吗?不用那么麻烦,我这里就可以给你分去一部分士兵……”

“然后建立一个幸存者基地。”

金丝雀刚含入嘴巴里的茶水,差一点就喷了出来。

他震惊地看着温辛,很难想象眼前儒雅温和的青年板起脸来训人的样子。

不对,成立一个幸存者基地,当上首领,要面对的不仅仅是训人那么简单。

金丝雀记不清这只手上沾满了多少鲜血,一旦坐上这个位置,不管愿不愿意,需要动手的时候必须要动手,容不下片刻的迟疑。

好在他内心的野望格外浓郁,身为变异体,更没有那些所谓的道德观念,进化为完全体的时候才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但温辛不一样。

一个连猫儿犯了错,都狠不下心骂上两句的人类,有可能成为这样的他?

金丝雀喉头一动,艰难地将那头茶水吞了下去,严肃地询问:“你确定?”

温辛表现得从容淡定,笑了笑:“不太确定,我还要去其他地方找自己的朋友,具体什么时候能回来都不知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人总要有个理想,万一就成真了呢。”

青年用上这种玩笑的语气,反而叫金丝雀拿不准他的意思。

最后,温辛在金丝雀这里拿到了低于市场两倍的优惠价,外带一个露天的开阔场地。

谁不知道现在蔷薇城被金丝雀强势把控着?哪怕只是一平米的土地,都要登记在册。

可现在,几千平方米的地盘,温辛说拿就拿!

听闻这件事,拾荒队的人纷纷对温辛的背景力量,有了一个更加清楚的认知。

心中更有自己跟对了人的壮志豪情。

看到那些装备,他们眼热起来,激情地投入了训练。

几名队长交头接耳,商议着后续成员的招揽。

现在,他们不敢打着温辛的名号。

只待温辛回来,拾荒队的人必定能给他一个惊喜,不堕青年在外的名声!

不知不觉,蔷薇城的初春庆典将近了。

城中的一部分明眼人很清楚,这一次说是庆祝春日来到的庆典,其实是蔷薇城主的“登基仪式”。

借此对外宣告,西部地区有一座蔷薇城,而城主其人,绝对统治着这一方土地。

凡是西部地区的势力组织,基本上都收到了这样一份烫金的邀请函,函上没有使用过多的言辞,语言精简到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xx月xx日,蔷薇城初春庆典,不来者死。】

西部其他势力组织的首领们:“……”

真是好狂好傲气,竖子尔敢?!

可之前在蔷薇城主新上任的时候,他们见人根基较浅,已经出手试探过一次。

试探的结果很惨烈,金丝雀用雷霆手段将他们都收拾了一遍。

有人想要当作没看见,结果第二天起床,就在枕头边看到了同样的邀请函。

【别迟到。】

他震惊地看着那封邀请函,全身僵麻。

想到人都来到床边了,自己居然什么也没有察觉,脊背陡然生出一阵寒意。

不管心中再怎么唾骂和不忿,他们不得不捏着鼻子前来参加庆典,而且还得带着重礼,以彰显自己投诚的诚意。

城门开启,一车车琳琅满目的物资和装备,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拉入城中,看得无数人眼热不已,情绪高涨。

而此时,诸人心中气焰嚣张的金丝雀,正枕在温辛的大腿上,温顺得像一只无害的绵羊。

青年的手自上而下,温柔地抚摸过他的金色软发。

听到外面越发喧闹的声音,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提醒道:“庆典是不是要开始了?”

少年撩起了一边眼帘,难得孩子气起来,缩了缩脑袋嘟囔着:“还早,让我再睡一会儿。”

来往游客变多,哪怕蔷薇城时常因为秩序混乱的问题,在街上引起争斗,也有不少商贩趁这时期壮着胆子出来售卖,意图大赚一笔。

那些不安分的人,反而会自发地消停一段时间。

其他几只团子已经耐不住寂寞,跑出去看热闹了。

只有金丝雀突然叫累,求着温辛哄他入睡。

听着少年赖床的话,温辛无奈地说:“怎么突然像个小孩子一样?”

金丝雀说:“温辛有时候也会像个小孩。”

“我?什么时候的事。”

“前不久过生日,你居然因为高兴哭……唔唔。”

少年被青年捂住了嘴,后者一脸无辜地说道:“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一定是你记错了。”

金丝雀瞪大眼睛,似乎在控诉他:你居然耍赖!

温辛忍俊不禁:“好了,不是说要兑现你的诺言吗?我可一直期待着的。”

提到这事,金丝雀总算坐起身:“你说得对。”

他像是浑然变了个样,脸上稚气一散,带着沉稳,格外珍重地对温辛伸出了手:“跟我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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