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辛竖耳聆听, 偌大厂房里不止有一处打铁声,但只有最深处的一道连贯且巨大,震耳欲聋。

靠得近了, 甚至感觉地面都在颤抖。

小海象试着感应了一下。

好几秒后,它迟疑地说道:“我没在里面感应到变异体的气息。”

可这反而显得更加诡异。

难道在里面打铁的会是人?

在这危险至极的污染区, 居然还有活人留在这里打铁?

温辛继续沿着厂房的四周仔细探查。

后门的锁遭到了不明生物的暴力损坏, 锁芯卡死在了锁眼里,其他八扇窗户都用铁板或者铁丝网牢牢封死, 强行拆解估计会发出不小的动静。

扒着窗沿透过铁丝网的缝隙往里看,视野被杂物挡住, 隐约可以看见形形色色忙碌的人影, 均都穿着防护服。

防护服的样式,和温辛身上的这件别无二致。

那些人是失踪的鼠工?还是前一批驯养师?

温辛没有思虑太长时间。

他做了一个大胆且高效的决定。

“我们直接从正门进。”

鳞树蝰咧嘴一笑,眸中仿佛燃起了蓄势待发的战火:“正合我意。”

咚咚。

厂房大门被人敲响,里面忙碌的工人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

敲门声没有停止,他们彼此交谈了两句,最靠近门的那个人伸手去解开挂在门上的锁链。

门锁刚一松动, 一只削瘦且骨节分明的手便从门缝中伸了进来,顷刻间钳住工人的手臂, 反挽到对方的腰后。

温辛快言快语地说道:“抱歉,打扰了。”

工人们愣在原地傻傻地看着他,好险没有反应过来。

再下一秒,他们突然“啊啊啊啊”地尖叫起来,丢了手中的扳手和锤子, 整齐划一地往厂房里屋跑!

正准备大施拳脚的鳞树蝰:“?”

被它的实力震慑住后掉头就跑的敌人有很多, 但从未见过跑得这样斩钉截铁的人。

它甚至都来不及释放威压。

被温辛擒住的人也在不停地挣扎, 温辛看他没有多少反击的欲望, 手上劲儿一松,对方立刻手脚并用地跑了出去。

眨眼时间,那些人居然全都跑没了影,一个都没有留下。

绿团子的爪子高举在半空中,茫然四顾,找不到攻击的目标,只能放了下来,嘴角抽搐个不停:“他们到底是在这里干什么的?”

“不要掉以轻心。”

温辛没有失去警惕,边握着配枪向厂方内部走,边有条不紊地分析:“他们跑的时候动作迅速,没有任何犹豫,说明潜意识里笃定这里面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他们提供庇护。”

“阿绿,什么样的情况下,你会感受不到变异体的气息?”

鳞树蝰皱眉说:“要么这只变异体有隐匿自己的能力,并且能力级别很高,要么……”

它的声音骤然一停。

要么,就是这里面有着和它们一样的S级超危完全体,可以完全收敛自己的气息!

小海象同样意识到了这至关重要的一点,看着走在它们前面的温辛,慌张地去抓青年的裤脚。

“不行,温辛,回来,危险!”

里面频繁捶打钢铁的乒铃乓啷声,在不知不觉中停止了,在长达数秒的时间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蓝团子的劝阻慢了一步,话音未落,温辛的脚就已经踏入了厂房的里间。

不是温辛还不够谨慎,而是他不经意地瞄见了一个小小的紫色身影。

只那一眼,就叫温辛摒弃了所有的顾虑,迫不及待地大步向前。

“就是他!”

先前跑进屋子里的工人们挤在角落,看到温辛进到了里间,惊慌失措地将手指了过来:“就是他一出现就攻击我们,他想要杀了我们!”

后半句话纯粹是子虚乌有。

但温辛已经顾不上去解释什么,他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了一只背对着他的毛绒团子上。

细密蓬松的身体,没有水杯高,一只手就能握在掌心,两只尖尖的小耳朵,大尾巴厚实得像毛绒玩具,独特的紫色毛发。

在温辛注意到它之前,它还在哼哧哼哧地挥舞着爪子上的大锤子,打铁甚至打出了节奏感。

温辛攥紧手指。

那是他们家的阿紫。

全世界仅有一只,独一无二。

工人们发出高昂的尖叫:“他过来了,他过来了!”

似乎注意到温辛不断走近的身影,小松鼠转头看了过来,眼里浮现着猩红血色。

温辛还记得,变异体狂化之后的基本特征之一,就有各项激素急剧攀升导致的眼球充血,呈现出影视剧里常出现的红眼症状。

所以他没有停下。

几只团子来拦温辛,被他单手抱了起来,步履依旧。

阿紫正需要有人安抚,他又怎么能在这里停下?

工人们满脸无措,频频看向紫团子:“他过来了,为什么还不……”

温辛几乎能猜到他们后面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什么。

为什么还不出手?

为什么还不解决掉眼前的敌人,保护我们?

温辛的眼神一项温润如春,如今却显出一抹冰凉的愠色。

在工人们惊悚非常的目光中,他将紫团子一下捞进了自己的怀里。

“为什么它就一定要出手?”

温辛感受不到自己在这一刻用了多么大的力道。

布着细茧的手掌按在紫松鼠的后脑勺上,从掌心中源源不断地传来一股温暖的热意,紧紧的拥护,更令松鼠感觉到了爆棚的安全感。

许久没有动弹一下的它,经不住眨了眨眼睛。

“吱。”

眉头紧皱的温辛,突然被底下伸出来的一双小爪子扒拉住了下巴。

他低头,视线撞进了一双眸光闪烁不停的红眼睛。

紫松鼠仔仔细细地摸着青年的脸,飞快地又叫了一声:“吱吱!吱?”

温辛难免怔愣了一下,不明白小松鼠为什么突然叫得这么雀跃欢快。

旁边的三只团子却知道,紫松鼠是在惊喜地说:“原来不是我的错觉,你真的出现了!但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有点不太对劲。

紫松鼠的状态和情绪都非常稳定,一点也不像自我意识沦陷后的样子。

鳞树蝰忍不住伸出爪子,戳了戳紫松鼠的尾巴:“原来你没狂化?”

紫松鼠困惑反问:“什么狂化?”

它突然意识到鳞树蝰刚才不是声波传话,稀奇地说道:“你居然肯学人类的语言了。”

鳞树蝰下意识反驳:“那是当时情况特殊,反正不是我主动学的。”

就在这个时候,厂房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保卫人员几乎是全速冲进了里间。

看见单手搂着紫松鼠的温辛,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领队的喊话声差点破了音:“你想干什么!把厂长放下!!你要什么我们都给你!”

什么厂长?哪一个厂长?

这儿有军械厂的厂长?

温辛的脑子难得没有在第一时间转过弯来,维持着面不改色的神态,缓缓地低头看去。

其他三只团子也在看紫松鼠。

紫松鼠下意识在温辛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对接上好几双错愕的眼神,后知后觉地说道:“你们是不是误会了啥?”

温辛抬头。

保卫人员屏住呼吸,一脸震怒,握住枪的手都在颤动。

如果他们也是毛茸茸的小动物,估计此时全身的毛都得炸成蒲公英。

再看身后的那些工人,一个个重新捡起了地上的铁铲铁榔头。

自从温辛把紫松鼠捞入怀里之后,他们就一直是这种又惊又怒的状态。

活像温辛动了他们的命根子。

“……”温辛缓缓地说,“或许是存在一些误会。”

但解除误会没有费什么事。

紫松鼠放松地躺在青年的怀中,神态甚至有些享受,就是它没有被人胁迫的最好证明。

保卫人员半跪在地上,恳切地看着缩在温辛怀里的小松鼠:“那一次和欲望市场的合作牵连到您,差一点让您受到伤害,我们实在是没脸再来见您。”

另一位保卫人员歉然接口:“今天是事出有因,我们沿途过来,看到了不少被截杀的变异体,以为欲望市场的人又一次混入了厂区,意图对您下手。”

不怪他们会有这种想法。

普通人就算装备齐全,一次性也对付不了这么多的变异体,而且是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全部斩杀。

至于温辛身边的那几只变异体。

原谅这些保卫人员没什么见识,招聘告示贴出去十几天,只有今天碰巧招到了真正的驯养师。

结果他妈的都是水货,一点忙也帮不上。

在这样的情况下,叫保卫人员怎么能相信温辛有这个实力,对付那么多的变异体?

只能联想到,是有实力对付变异体的欲望市场又作妖,受过一次教训之后贼心不死,还想再一次谋害他们的厂长。

紫松鼠恍然大悟,指向旁边还没弄清楚状况的工人:“那他们也不是你们送过来帮忙的?”

紫松鼠的认知和保卫人员有亿点点不同。

当初它一路走走停停,寻找适合留下来进化的地方,在抵达南部地区的边界时,无意中瞅见了正在抵抗丧尸潮的极光军械厂。

那时的军械厂岂止叫一个狼狈,混泥土和钢筋堆砌制造的围墙不堪重负,倒塌下来,落石砸中了一个人,断掉的钢筋从一个人的胸口穿插而过,血浇了满地。

十几只丧尸从突破口钻了进去,逮住人就开始撕咬。

到处都是尖叫,到处都是嘶嚎,令人胆寒的咀嚼声从未停止。

紫松鼠这一路上都在做好事。

不是它想要做好事,而是它在用做好事的方式来提醒自己,不能沦陷于杀戮的本性。

所以在看到那凄厉的一幕时,紫松鼠想也没想地冲了过去。

A级变异体,接近S级的实力,让它轻易地驱散了那些还没有进化的普通丧尸。

它救下了一个中年人,据那个人自己说,他是这座军械厂的主任,也是唯一剩下的管理层。

末世爆发后,军械厂制造装备的噪音太大,徘徊在城市边界地区和周围一带的丧尸,全都被吸引了过来。

有人拿着装备突围出去,说是要找人增援,结果再也没回来。

有人在接连出现了好几波丧尸潮之后意识到了不对劲,迅速地组织人员,带走了许多的武器设计图纸和军/火,转而投靠了欲望市场。

权限受限的主任根本没办法阻止他们,军械厂差一点被那些人掏空。

在紫松鼠出现之前,这座军械厂已经是强弩之末,没有对方突然伸出援手,必将沦陷。

了解完始末之后,紫松鼠就留了下来,它发现打铁费力,正好可以用来消耗体内溢出的能量。

说直白点,就是把身体累到极致,就没有力气狂化了。

在那个时候,许多机械仪器因为电力不足而停止运转,留守在这里的人们,只能无奈地用手来制造后续对抗丧尸的武器。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但就像很早以前的那些伟人,用算盘硬生生地打出了核弹的数据一样,条件受限,他们只能想方设法地制造条件,来获得生存下去的资源。

紫松鼠和人们一起打铁。

打着打着,其他人全都停了手,望向那只把锤子挥舞成风火轮的小松鼠,脸上爬满了亿点点震撼。

自那以后没用上两三天时间,主任恭敬地叫起了紫松鼠厂长。

军械厂和欲望市场的合作是一次意外,也是逼不得已。

机械恢复了持续供电就能运转下去,但人必须要有吃的喝的,还有足够的盐。他们可以种地种粮食,但没有种子。

欲望市场背靠第一基地,几乎垄断了这一片地界的所有资源。人类赖以生存的物资,需要从市场的手里获取。

结果就是那一次合作中,军械厂出了叛徒。

紫松鼠的存在遭到了暴露。

欲望市场正好在研究怎么控制变异体,加上南部地区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对人友善的变异体,几乎是想也没想地把它当成了猎物。

然而他们估计错了紫松鼠的战斗力。

埋伏在军械厂附近的,总共有七辆中型装甲车,一辆重型装甲车,十多架战斗飞机,一个连的武装人员。

到最后,战斗飞机被锤子打落下来,重压过高轰然爆炸,机身焦黑如炭。装甲车炮口被拧成麻花炸了膛,精钢外壳像纸片一样被撕开,驾驶舱内部如同被剖了壳的螃蟹,凄凉地裸/露在外。

一个连的武装人员,没有活下来一个。

小小的紫色团子只是松了松筋骨,稍微活动了一下,就叫他们感受到了毁天灭地的恐惧。

收拾完了人,紫松鼠站在血泊中,慢条斯理地舔舔爪子。

它突然感受到自己快要濒临进化的临界点了,就给神色呆滞的主任知会了一声,让对方疏散人群,不要轻易靠近它的窝,以防被它不小心误伤。

主任很听话,在那之后,紫松鼠果真一个人都没有再看到过。

它度过了一段平稳且安全的进化阶段。

唯一的问题是,有天它醒来之后,空气中突然飘散起一股股古怪的红雾。

紫松鼠的力量还没有完全稳定。

它出去逛了一圈,发现大家都已经安全撤离了,也就放心地跑了回去,继续拿着锤子敲敲打打。

它做事习惯有始有终,旧厂区里还有好几个火炮没有完成,必须搞定了再出去。

结果因为太专注,太忘我,回过头来的时候,外面厂房的角落里已经缩了好几个瑟瑟发抖的人类。

一问才知道,他们都是被军械厂招聘来的。

紫松鼠先入为主,把他们当成了自己人。

看人一直跟在它尾巴后面,不愿意离开,又以为是主任叫这些人过来帮忙,顺势接纳了他们。

团子们反应不一。

鳞树蝰:“心真不是一般的大。”

小海象咕了一声:“没事就好。”

小熊猫:“你还蛮好的。”

紫松鼠陡然被发了好鼠卡,注意到了这只新团子,打量几眼,因为毛色相近生出了一些亲切感:“你还没成年吧,多大了?”

小熊猫久违地感受到了来自长辈的关怀,积极地说:“虽然没成年,但我有一岁了!”

紫松鼠拍拍它的脑袋:“那也还是崽崽。”

温辛仔细地检查了一下紫团子的身体,还好,团子不像金丝雀那样弄得遍体鳞伤。

他相信团子们的能力,但也怕出现那么些个万一,毕竟强大如蓝鲸都差点出事。

温辛柔声说道:“下次要先问清楚,不然又叫人抓住机会偷袭了怎么办?”

紫松鼠好久没听见青年的声音,静下心来多听了一会儿。

它也没想到误会这么深,深刻反思道:“可能是那段时间太专注了,没有留意其他事。”

说着,它转向另一边的工人,狐疑地问:“但你们为什么没有解释自己的身份?”

工人们就是之前失踪了的鼠工。

他们遭逢变异体的袭击,队伍被冲散,活下来的人拼命地往前跑,歪打正着地撞见了待人友善的紫松鼠。

只需要干活卖力点,就有地方住,有东西吃,还有小松鼠保护。

这日子又有什么不好的?

鼠工是黑话,这个称呼最早流传于欲望市场,形容那些处于最底层的杂工。

久而久之,大家都忘记了原本的官方称呼是什么,只一个劲儿地叫着鼠工鼠工,什么杂活、累活、赔命的活计,都会丢给鼠工。

他们就是这样一群活在淤泥阴沟里的老鼠,哪怕只是见到了一点光亮,都想要抓住。

保卫人员勃然大怒:“所以你们是故意隐瞒厂长!”

亏得他们以为那一次叛徒事件惹怒了厂长,导致厂长再也不愿意看见他们,甚至放下了狠话,接近者死。

“……”温辛轻声询问小松鼠,“你说了接近者死?”

紫松鼠也很震惊:“我说的是接近的人可能会死。”

毕竟它进化的时候情绪不稳定,随时都可能会发狂的。

如此一来,好歹事情终于都解释清楚了。

保卫人员顾不上去怪罪那些工人,低声恳求道:“归根究底是我们的错,一股脑地自责,没胆子来找您求证赎罪。”

“还有主任,主任一直归咎于自己没能把好关,让您遇到危险,他这段时间不再相信别人,做事也非常偏激。”

“如果可以的话,您可不可以出去看看他?只见一面就好……”

紫松鼠叹气:“他都误会成这样了,我不回去能行吗?”

“正好,刚做出来的武器还没有测试数据,让他来调试一下。”

温辛很早就注意到了厂房最中央,在那几十根钢柱组建成的金属架子上,正摆放着一个庞然大物,防尘帆布披盖在物品的身上,隐约透出炮口的轮廓。

“是不是它?”

“对,我怕我走了之后,军械厂被欲望市场欺负,所以抓紧时间做了出来。”

紫松鼠跳过去,爪子拉开了帆布。

一缕缕璀璨夺目的金属银光流泻而出,钢铁巨物在众人的眼前展示出了它威武的身姿。

这,这东西不就是!

温辛被震撼住了。

他听到紫松鼠问他:“我还没找欲望市场算总账,温辛,有没有兴趣试试手?”

【作者有话说】

一直在写,没注意晚了时间(一百八十度深鞠躬)(没站稳三百六十度原地翻转)(噗通落地磕一个)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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