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劲风盯着温辛, 一双墨色的眸眼满是深沉，并没有因为他是血浓于水的亲弟弟而有所放松。
当初在A市给温辛接风洗尘过的李永明副官，这一次也跟随在温劲风的身边, 感受到这压抑的气氛，瞬间噤声。
然而温辛却出乎意料的放松。
不。
与其说是放松, 不如说是镇定和从容。
李永明心中诧异, 小半年的游历就能让一个拘谨寡言的青年，变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他更愿意相信是自己想太多。
温辛并没有直接回答温劲风的问题, 斟酌了一下言语，反问他哥：“我可以解释为什么, 但后果是你听过了之后, 必将站在和第一基地的敌对面，你还会不会选择听下去？”
温劲风没忍住，当即发出一声轻笑。
那笑声没什么复杂的意味，大概就像看见一个天真懵懂的小孩儿，带着软糯糯的口音，一脸忧心忡忡地劝说经常熬夜加班的大人：“你要早睡呀, 睡得太晚的话会长不高的。”
小孩儿当然是善意的，但话里的内容就是让人发笑, 笑完之后，一股子酸涩和复杂便从心底油然而生。
温家夫妇和安齐博士的恩怨，细究起来太深了。
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扯到的不止是一个秘密研究项目，甚至是一整个团队, 团队所在的组织, 组织往上更位高权重的存在。
以前温劲风不打算将这事告诉给温辛, 现在就更没有半点透露的意愿。
他就温辛担忧的这一点发出嗤笑：“当生存资源有限的时候, 谁都可能站在你的敌对面。”
温辛不置可否：“那换个如果，不止你会站在第一基地的敌对面，连带着A市都有被牵连进去的风险。”
这个假设令温劲风迟疑了片刻，但终究没有动摇到他的内心。
年轻的A市掌权人勾起唇角，犹带着一股子不以为然：“A市基地归我管辖，如果我倒台了，整个A市必定会受到冲击，这是没法割舍的事实。”
“那再如果。”温辛的声调没有一丝改变，却冷不丁丢下一个重磅炸弹，“将要站在A市敌对面的人，不止是第一基地，更有可能是全人类，哥，你也坚持要听？”
李永明站在一边听了一耳朵，只觉得荒谬。
全体人类，那么多个地域划分，那么多个势力组织，是能够随随便便提在嘴边的前提？
温劲风也以一种“你在说什么天方夜谭”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青年。
碍于弟弟还是自家的，不好打击人的自尊心，温劲风多少收敛了一点目光中的讥讽。
他正要开口，倏然温辛眼神一凝。
近前的两人都没有看清青年的动作，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配枪就被温辛握在了手里。
紧跟着一声枪响，如雷贯耳，身后爆出了丁平乐尖锐的惨叫！
在温劲风两人微惊的目光中，温辛面不改色地走了过去。
看顾丁平乐的战士是个小伙子，表现不如他的上司那样沉稳，当场火烧屁股般跳了起来，心惊胆战地质问道：“你干什么！”
温辛没管他相当冲的语气，将气急的小伙子拉到一边，一脚狠狠地踩在半翘着的石板上。
啪叽！
石板受力下压，污黑的血液瞬间从不到半厘米的缝隙中溅射了出来。
温辛这才随便找了根棍子，挑开石板。
只见那下面赫然就是一只丧尸的手掌，都快被踩成肉泥了，手指头还在挣扎乱动。
小伙子看着那泛着幽光的利爪，立马吓得脸色惨白。
温辛将石板盖回去，下了重力又碾上几脚，直至丧尸手掌不再动弹，才拍了下受惊不轻的年轻战士：“抱歉，忘了告诉你他是一名异能者。”
周遭动静太大，原本会昏上几个小时的丁平乐提前醒了过来。
他本想用异能下黑手，却没想到温辛这么敏锐，提前看破了他的招数！
偷袭未遂，丁平乐捂着被子/弹洞穿的手掌，恐惧升到顶峰，见温辛朝他不断靠近，宛如看见了一个恶魔：“你别过来，别过来！”
温辛一脚踩在他的衣服上，连滚带爬的丁平乐一个趔趄，脑袋撞在地面，满脸都是灰和泥，更加恐慌地大喊大叫。
“我没有折磨人的兴趣。”面对魔音穿耳，温辛的眼神很平静，“但你要是再吵吵，招来一些不该招惹的人，那就说不准了。”
丁平乐对上温辛的眼睛，像是陡然被人掐住了脖子，憋得双脸涨红：“我我我不说了！”
“不，你得说，并且要如实告诉我，第一基地派你们进入黑色裂缝的目的是什么？而你又为什么要在异空间内放火？”
丁平乐瞳孔轻颤，捂着手掌强装镇定地说：“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什么第一基地？”
老实说，眼前这一幕是温劲风万万没想到的景象。
他对温辛的印象还停留在小半年以前，那时候第一基地不怀好意，以天价赏金，将温辛推到了危险至极的风口浪尖上。
青年没有承压的能力，对此无所适从，心又很软，笨拙到披上俏皮的假面，反过来笑着安慰他没事，没关系。
和那时候相比，这变化也太大了。
温劲风揉了一下眉心，刚往前走上几步，就看到温辛将枪口塞进丁平乐的嘴巴里，依旧是那一副淡然温雅的神态。
温劲风：“……”
李永明：“…………”
温辛说道：“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不说的话我就去找其他人，总能抓到一个愿意开口的。”
丁平乐：“我真的不知道，就算你这么问我，我也不”
咔嚓。
温辛没二话，手指扣在了扳机上。
在温辛看过来的视线中，丁平乐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脑袋开花的结局，尖叫道：“我说，是上面怀疑这头变异体就是当初从基地里逃出去的一号，让我们进来施加干扰，绝对不能让它顺利进化成完全体！”
这一点符合温辛的猜测。
他将枪拿出来，顺便在丁平乐的衣服上擦了擦，回首看向温劲风：“哥，我还有一些要问的内容，但那些事不好再叫你听下去，等这一次的事情解决后我再来找你。”
刚才那一句话的信息量，已经足够叫温劲风明白一些细思极恐的东西。
他回过神来，看见温辛又劈晕了丁平乐，似乎准备走了，厉声叫住对方：“等一下，温辛，你把事情说清楚，这都什么跟什么？”
温辛看了他哥一眼，不言不语地走过来，给了温劲风一个拥抱。
这一抱，温劲风话都说不利索了，冷硬的脸上瞬间红了三分，呵斥道：“你，你这是做什么，我跟你说撒娇没用！”
温辛将脸埋在他的肩窝，蹭了两下，这一蹭，温劲风更加无所适从。
结果温辛陡然变脸，如法炮制，一个手刀劈在了他的后颈神经上。
温劲风眼前骤然一黑，意识到温辛做了什么，昏迷前不敢置信地瞪着青年。
李永明万万没想到温辛敢对温劲风下手，将枪拿了出来，皱眉怒喝道：“温辛，你胆大包天了吗？！”
旁边待命的战士们一看长官受到了袭击，纷纷都是一惊，同样将枪掏了出来。
十几个漆黑的枪口对准青年，当事人却不见慌乱，仔细温柔地拍掉了温劲风衣服上的灰尘。
也是这一刻，李永明惊心动魄地意识到，温辛变了。
温辛回看他：“李长官，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初对你说过的话？”
温劲风在温辛的手上，李永明不敢妄动，紧张地绷着脸皮：“你说的话？你说过什么话？”
话音刚落，他脑子里就有了点模糊的印象。
初到A市的青年尚有着青涩的面孔，只身站在台阶上，迎着秋日的凉风，毅然决然地和他宣称要往上爬，直至爬上能够保护温劲风的位置。
温辛似乎发现李永明回想到了这段记忆，笑了一笑，肯定道：“我的想法从未变过。”
“那具骸骨是正处于进化阶段的变异体，第一基地要对它下手，方圆十几里都可能会被殃及，哥的身体没有经历过强化，承受不了这样的冲击，你们也是。”
温辛走到李永明的面前，在高壮副官复杂的眼神中，将昏迷的温劲风交付了过去：“现在离开G市，走得越远越好，我不是在危言耸听。阿紫。”
趴在青年肩膀上的小松鼠立起了身。
温辛用手指刮刮它的鼻子：“劳烦你保护下我哥，还有这些人。”
小松鼠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
李永明当然不同意。
他言及自己直属于温劲风，只会听从温劲风的命令。
结果青年完全不受威胁：“如果你们不愿意，我让阿紫直接把哥带走也是可以的，你们一样要追着他们跑。”
能够说话的变异体，保准都有A级。
李永明不至于连这点常识都不清楚，也不会天真地以为温辛是在开玩笑。
他看着温辛，好像完全不认识这个年轻人了一样，眼中只有震撼二字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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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视小松鼠带着温劲风他们离开，直到人影全都消失在拐角处，温辛淡然的笑脸倏然破碎。
他一巴掌糊在自己的脸上，像是鸵鸟将脑袋埋进了沙子里：“……嘶，我完了，没救了。”
鳞树蝰被温辛的反应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怎么了温辛？”
“我居然打晕了我哥。”温辛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心惊肉跳地喃喃道，“你都不知道他有多么小心眼，我有次不小心弄脏了他要上台致辞的西装礼服，他就诱骗我吃了半勺子辣椒面！”
鳞树蝰状似听懂了：“你怕他报复？”
没等温辛开口，它凶凶地露出獠牙：“如果他报复你，我就帮你揍回去。”
温辛反被它弄得啼笑皆非，按按小蛇脑袋：“不是这么回事。”
人已经打晕了，后悔也没用。
按照温劲风习惯掌控一切的性子，怕是温辛不把所有的真相都说出来，不会善罢甘休。
然而危机已经杵到了面前，不会给温辛慢慢商讨的时间。
还有他提出的最后一个假设……
小绿蛇瞅着他肃然的神色，倏然和他想到了一块去，小心问道：“温辛，你刚才说与全人类为敌，是什么意思？”
温辛回头看向鳞树蝰，无所谓地笑了笑，指尖点点它脑袋：“我要不这么说，我哥保准会刨根问底，当然也没能吓住他就是了。”
鳞树蝰的直觉，却叫它觉得温辛没有说实话。
温辛不等它继续问，反手将丁平乐带到了一个隐蔽的位置，唤醒对方。
丁平乐悠悠转醒，听到青年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现在可以继续了，第一基地办事不说缜密，至少不会这么儿戏，除了将你们派到黑色裂缝中干扰一号，还做了哪些布置？”
温辛一字一顿地说：“记住，我要听你所知道的全部，一个不漏，一个不少。”
.
对于第一基地来说，一号的出现，简直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由于A3保育室主负责人的短视，导致他们没有在一号孵化前发现这个宝藏，错过第一眼缔结信任的机会。
但幸好，之后的一号没有让所有人失望。
它挺过了所有艰险的试验，各项身体机能日益激增，甚至具有了突破生物阈值的机能，引得所有参与其中的研究人员心潮澎湃，继而引发了对一号的狂热喜爱！
安齐博士发出一声重重的长叹：“可惜啊，野兽就是野兽，理解不了凌驾于世间万物之上，获得永恒的生命，是多么叫人可望不可求的东西！”
助手瞄着安齐博士手腕下的皮肤。
那一截皮肤干枯如橘子皮，上面有无数针扎过的痕迹，还有一道道狰狞似蜈蚣的暗紫色缝合伤。
这只是露出来的部分，被白大褂覆盖的躯体更加骇人。
一想到这些伤，都是安齐博士亲手往自己身上试验出来的成果，助手胆颤地挪开了视线。
伴随着安齐博士的连连叹息，暗沉夜幕上空亮起一点幽暗的紫光，紧跟着这道紫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四面八方飞快延伸，勾勒出一副宛如线性矩阵的图案，科幻感十足。
围观的众人瞠目结舌，有人发现磁场受到了二次干扰，各项数值疯狂跳跃，仿佛要冲爆探测器。
“第一基地在干什么？天空上的那些又是什么玩意？”
“有东西在叫，你们快听！”
发出吼叫的全是兽类，精准点来说是变异体。
这部分幸存者，已经和G市的黑色裂缝拉开了一段不小近的距离，可夜空上紫色矩阵网的存在，叫逃窜到这里的变异体，又一次发出了惶惶不安的咆哮。
有人激情猜测：“难道说第一基地放出来的那些东西，比黑色裂缝里的大恐龙更可怕？”
回到第一基地这边。
十几名壮汉齐心协力，挥洒汗水，哼哧哼哧地搬过来了一个合金制作的囚笼。
囚笼沉沉落地，突然发出一声剧烈的响动，遮挡在上面的布帘被扯开，露出一张血红色的口腔，兽脸凶猛，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吼！”
“啊！”近前的人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惨白着脸，连滚带爬地逃到了三米开外。
囚笼中的怪物完全不知道安静，它发出震天撼地的咆哮声，身体急剧膨胀变大，合金栏杆受力，发出不堪承受的咔吱咔吱声响，竟有了变形崩断的倾向！
但没等栏杆崩断，戴在怪物身上的抑制器突然发出滴滴滴的警报声，放出几万伏特电流。
“吼嗷！！”
怪物凄厉地痛嚎一声，膨胀的身体瞬间缩小。
它瘫软在囚笼中，望向周遭无数白大褂，眼里充斥着令人触目惊心的仇恨，一时间竟然无人胆敢靠近。
直到安齐博士缓缓走来。
看见这位面色慈祥，身上没有带着任何武器的老人，怪物却反应剧烈，瞪大眼珠子，不复刚才的凶狠，仓惶后退。
安齐博士拍了拍铁笼子，笑着说道：“嚯，看你蔫了一路，没想到现在精神还挺好。”
说着，他竟是直接打开了囚笼的门。
逃生路近在咫尺，怪物却像看见了洪水猛兽，发出低吼：“安齐！”
“放心孩子，我不会进来的，只是想和你一起看一场难得的风景。噢，当然，必要的时候还需要你一起出力。”
安齐博士就站在囚笼的门锁旁边，撩起眼皮，看向正在发挥作用的矩阵：“想当初一号和你交战的时候，总是压着你打，把你咬得遍体鳞伤，你大概还没怎么见过它狼狈的样子，不多看几眼？”
怪物闻声抬头。
矩阵上紫光闪烁，投下星光般闪耀的晶尘，纷纷扬扬，如同落雪飘下。
尽管怪物再怎么想遏制住自己的情绪，也忍不住在看到那些晶尘的时候，目露恐惧。
晶尘继续飘下，越来越多地洒在黑色裂缝中，竟使得空气中涟漪阵阵，继而荡开剧烈的波动。
代表异空间进出门的黑色漩涡开始融化，就像太阳底下的雪糕，从头到脚，变成淅淅沥沥的黑色泥浆，一点点地消散在半空。
空间遮蔽被溶解，漆黑的巨兽暴露了自己的身形。
它的血肉和鳞片已经长好，脊背的鼓包也完全裂开，但翅翼只舒展了一半，犹如两扇三角形的旗帜挂在脊骨两侧。
“吼！”
被打搅了安宁的巨兽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它轻微地动了一下，大地便震动不止，它挺起身体来，巨大的体型如同山岳般遮天蔽日。
再然后，暴龙掀开眼睑，望向安齐博士等人所在的方向，黄金瞳森冷无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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