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人吗？不！
面前的怪物完全丧失了人的形体, 乍一看就是座蠕动着的褐红色肉山。
它的表面皮肤完全融化，变成泥泞般的浆水盘踞在脚下。身体膨胀且巨大，脑袋可以直接顶到天花板, 两只手臂却一反常态地瘦到皮包骨头，细长无比, “啪！”的一声抽出去, 便将地面砸了个粉碎！
如果不是那张脸的相貌未变，正常人根本认不出它就是安齐！
这里是主控室, 正前方是区域操控台和监控大屏幕，现场除了警卫还有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员, 但他们根本无暇顾及突然出现的温辛俩人。
“为什么安齐博士会出现在这里, 负责看守的人是谁？！”
“看守都被它杀了，将军下令我们不能对博士出手！”
“它把所有关押失控实验体的闸门打开了，为什么不拦着它！”
一张电网从头顶铺开，罩住安齐博士的身体，数十名警卫全副武装地挤在这座“肉山”的周围，拉进绳索, 白炽灯的亮光径直映照在他们的脸上，或惊或怒。
一名研究人员趁机冲到主控台前, 看清楚状况后，目眦欲裂。
“所有实验体都跑出去了！重复一遍，所有实验体逃脱！其中的三代实验体四十二号和七十八号携带最新的MN型变异毒株，该病毒还未经过安全试验，具有极强的感染性和高致命性, 必须立刻采取措施！”
“没有措施, 实验进度全靠安齐博士一人跟进, 我们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还有办法, 试试能不能唤醒安齐博士，它能找到主控室的位置，说明它至少还存在有人类的意识！”
“无法唤醒，它现在就是一头完完全全的怪物！第一基地毁了，我们都完了！完了啊！”
整个现场只能用混乱来形容，嚷嚷着安齐博士已经疯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斥着绝望，吼叫声撕心裂肺。
安齐疯了？
温辛从那杂乱无章的嘈杂声里听清发生了什么，心里一咯噔，猛地转头看向监控屏幕。
屏幕上正实时播放着整个秘密研究室的情况，其中好几个区域闸门大开，室内空荡荡，地板上混合着不知道是血还是食物残渣的污迹，凌乱的脚板印重重叠叠，一直通向昏暗且不见光的出口。
温辛的心脏仿佛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意识到如果那群实验体都跑了出去，那么正面对上小黑它们的可能性为百分之一百！
温劲风也因安齐那恐怖的形体而惊了一瞬，毕竟几天前的安齐身上至少还有点人的影子。
看到怪物再一次朝主控台伸出利爪，他不管不顾地大吼道：“快阻止它！”
就是这一声吼，让安齐扭头看了过来。
那双眼睛并不浑浊，竟是带着笑意，似讥似讽。
一个念头猝然从温辛的心头破土而出：安齐博士没疯，它有清楚的意识！
唰
利爪若一道雷霆狠狠抽来，划破半空时发出刺耳的嗡鸣。
温劲风反应不及，眼看着就要被利爪击中，意识到不对劲的温辛及时扑了过去，将他按倒在地。
利爪从两人的头皮划过，刺入地板，划开五道偌长的口子。研究人员终于意识到研究室里闯入了两个入侵者，大怒喝问：“你们是什么……”
噗呲。
利爪当胸穿过，鲜血洒了满地。
研究人员颤颤巍巍地垂下头，看着胸口的血窟窿，双眼无神地看向身后的安齐：“博士，你醒了，可，可是，为什么……”
在场众人都被眼前这突然发生的变故惊呆了，唯独安齐镇定自若，将研究人员瘫软下去的尸体抓过来，张开嘴巴，大快朵颐。
撕咬吞咽是瞬间完成的事，碰到骨头也只是多嚼两下，嘎吱、嘎吱……
再抬头时，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糊满了鲜血。只听它发出一声餍足的喟叹，原先被电网烧灼出来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恢复。
吃人可以帮它恢复力量！
在场无论是警卫还是研究人员的脸色，通通都变得惨白无比。
有人哆哆嗦嗦，脑子里好像有根名为理智的弦倏然崩断，精神崩溃地大喊：“开枪！全部人开枪！”
“杀了这个怪物！！”
安齐博士进食的速度没有减缓，另一只手臂却动了动，再下一秒，那只手臂化为迅猛的长鞭，将说话的研究人员拦腰斩断！
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响起，所有子/弹对准安齐博士发射，噼里啪啦炸出大片的血花。
可眼前的怪物好像根本就不在乎这点疼痛，它喘息着，吞食着，咀嚼的动作就没停过，淅淅沥沥的血液从齿缝流淌在地，似乎怎么也吃不够。
枪械制造的那点伤害，还没有它吃人恢复的速度快。
安齐的怪物化以及怪物化后的强大，都在温辛意料之外。如果在场只有他一个人，那么他还可以放手一搏。
现在，考虑到温劲风的身体状况，他们必须尽快撤离，再做打算。
后者却反手扯住他的胳膊。
“不能跑。”温劲风压低声音，咬牙切齿，“这个研究室在建立初期就着重考虑过各种导致机密泄露的隐患，所有进出口都上过‘保险’。”
“”主控台在这儿，它随时可以封闭整个研究室，包括通风管道！”
温辛反应也快：“那这里有没有机关或武器可以对付这种怪物？”
“我怎么知道，快二十年没来过这儿了！”
“……”温辛看着一脸暴躁的温劲风，饶是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那你还敢说自己孤身一人来对付安齐，那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你来不也是送死吗？！”
“所以你根本没想过要怎么对付安齐？！”
“我想过了！”温劲风视线往下，盯住温辛放试剂管的地方，蠕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在下一刻用力地咬紧了后槽牙，吞回快到嘴边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
“你听我说，温辛。”
温辛转头，对上温劲风决然的目光。
“看向主控台的位置，左边第三排的第四个按钮，连续按两下，按完之后拉下左手边的第一个拉杆，同时把右边三个手柄开关全部往上拨，下面会弹出一个红色的按钮。”
温劲风说：“这项设计非常复杂，他们应该不会轻易变更。你现在找机会冲过去，按下红色按钮。”
温辛很谨慎：“按下去会怎么样？”
话音未落，大片阴影从头临下，笼罩在两兄弟的身上，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要处理的虫子有点多，孩子们，让你们久等了。”
空气仿佛瞬间凝滞，安齐巨大的头颅出现在两兄弟之间，嘴里发出赫嗤赫嗤的怪异声响。
它的脑袋被炸得血肉模糊，新的肢体正在再生，身后的地板上躺着无数具残破不堪的尸体。
“你们聊得真热闹啊，弄得我也想和你们聊一聊了。我听到你说有什么按钮，嗯……吃得太多，肚子太撑，想不起来了。”
那道森冷的目光变得迷蒙起来，在两兄弟的脸上转过一圈，最终锁定了温辛，仿佛遭到蛊惑一般，垂涎欲滴地将脑袋凑近：“奇怪，你身上有股特别好闻的气味，之前还没有，难道说……”
电光火石之间，温劲风将一直藏在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颗烟雾弹！
原来刚才两兄弟就注意到安齐在向他们靠近，恼怒争吵，全都是为了让安齐放松下来的假象。
“快温辛！别犹豫！”
烟雾弹爆开，浓郁的白雾霎时间笼罩整间主控室，温辛如同一道迅猛的闪电飞射出去。
那一刻他的速度快到极致，强化得到的力量全面爆发，怪物安齐根本来不及反应，错愕中只听见几道啪啪拨动开关的声音，随后就是嘭的一声巨响
温辛一拳头砸在了红色按钮上！
极致的安静，连安齐都屏住了呼吸。
再下一刻，大地，晃了一晃。
烟雾还没完全散去，温辛攀住主控台，发现不是大地在摇晃，是整个研究室在晃。
他听到身边传来机关启动的响动，往左一看，平整的墙壁赫然打开了一扇门，里面居然是架小型升降梯！
温辛瞳孔紧缩。
什么样的情况会自动开启紧急逃生装置？那必然是情况无法挽回的时候。
难道温劲风让他按下的按钮，是实验室的自毁装置！？
“呃啊！”
看到升降梯在温辛的面前打开，温劲风松了一口气，下一秒他被暴躁的安齐拎起，巨大的利爪近乎要嵌入他的脖子里。
温劲风痛到眯起眼睛，对上安齐那张丑陋的脸，露出一个快意的表情：“一起下地狱去吧，老东西。”
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从天花板上传来，温辛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千钧一发之际用激光切断安齐的利爪，拽着快要昏迷的温劲风，一起挤入狭小的升降梯。
再然后，研究室持续摇晃，同时还伴随着强烈的失重感，仿佛他们正在坠落。
灼热的火光急速荡开，滚滚热浪刹那间淹没了整个研究室。
……
梦中有漫长的黑暗，还有女人温婉爱怜的叹息。
【我知道，将这承重的担子放在一个未出生的孩子身上，未免有些太苛刻了，但谁让这是未来孩子自己的愿望呢？我这个做妈妈的，当然会全力支持他。】
【没关系，反正未来既定，我活不长久，早两个月和晚两个月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将来有机会的话，麻烦你帮我告诉他，我为他感到由衷的自豪。所以，想做什么的话，就放手去做吧，妈妈会在天上一直看着他的。】
【小宝宝，快睡觉，蓝蓝的天空静悄悄，小小的船儿轻轻摇……】
温辛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泛红的眼眶带着湿意。
他还来不及去细细品味梦中的话语，剧烈的疼痛就随之将他淹没。
痛，难以忍受的痛，浑身上下都仿佛散架了一样，几乎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
直到好一会儿后，温辛才大汗淋漓地缓了过来。
他心有余悸地往自己身上一摸，顿时松了口大气。
还好，没有断胳膊断腿。
一般位于地下的升降机都会往上走，温辛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进的升降梯居然会往下坠。
往头顶一看，好家伙，升降机的顶部都被炸了个窟窿。
最上空有一抹亮光，应该就是地面出口的位置，但温辛估摸了一下高度，只能说深不可测。
他不由得有些庆幸。
升降机里大概有什么缓冲设计，不然这个高度摔下来，变异体都得变成肉泥。
他低下头来，看到温劲风双眼紧闭地倒在旁边，一时半会大概醒不过来。
温辛进升降机后的第一时间，就仗着自己身体得到过强化，垫在了他哥底下，所以人身上没受什么伤，呼吸也还算平稳。
现在问题来了，他们要怎么出去？
“啊！呼哧、呼哧……啊啊啊！”
宛如破风箱一样的嘶吼平地响起，温辛的心瞬间就是一颤。
难道安齐这么折腾也没死？简直是阴魂不散！
头顶破了洞，升降机不再安全，留下来是坐以待毙。
温辛的眼神再度变得凌厉起来。
他摸向自己的腰间，武器匣还在。于是他掏出枪，快速上膛，转过身一脚踹开爆炸中损坏过度的门！
啪嚓！
门应声而开，温辛猫着腰钻了出去。地面是湿的，鞋子踩在上面，能听到清脆的拍击声。
很突兀的，他动作一僵，望着眼前的景象，缓缓睁大了眼睛。
几分钟之后。
“咳咳咳……”
温劲风被温辛给摇醒了。
他没有温辛那样被强化后堪称变/态的体质，鼻前一股浓烟味挥之不去，直感觉胸口憋闷无比，不由得捂住喉咙一阵闷咳。
温辛给他拍背。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咳咳，什，什么消息？”
温劲风的意识逐渐清晰，反应过来最后是温辛及时拉了自己一把，既感动又生气：“你傻不傻！还跑回来救我，万一你赶不上怎么办？！”
温辛瞅他一眼，无可奈何地说道：“就算赶上了，不也是现在这个局面吗？”
温劲风听他的语气，直感不妙：“你刚才说有一个坏消息，是什么？”
“别急，还有一个好消息，可以先听听看。”
温辛让开视野，示意温劲风往前看：“好消息是安齐死了，喏，就在那儿，就是死状有点凄惨。”
温劲风迫不及待地看了过去。
安齐死了。
这个曾经声名赫赫带给无数人绝望的老人，此时就僵硬地躺在湿润的岩石上，膨胀巨大的躯体干瘪下去，枯瘦的四肢歪歪扭扭，像一具被榨干的空壳。
它挣扎爬行过的地方，全是狰狞的抓痕和血沫，显然它死的时候并不安生。
温劲风茫然喃喃：“爆炸后它还活着，但接着它死了，发生了什么？”
温辛提醒他：“看一看周围。”
温劲风环顾四周，如之前的温辛一样，瞳孔急剧放大。
呈现在两兄弟眼前的，是一个藏在地底深处的天然溶洞，湿气十足，内部有着纵横交错的裂隙，石柱石笋嶙峋怪异。
旁边波光粼粼，是个小型地下湖，应该是温辛把他搬了过来。再远点，温劲风竟然看到了祭坛的影子。
可他没功夫去探究情况，因为空气中弥漫的滚滚黑烟，和逐渐拔高的温度，无时无刻不在刺激他的感官。
看着那冒着浓烟的舱体，温辛轻叹：“这就是我要说的坏消息了。”
“研究室的自毁装置不知道是建筑师偷工减料，还是年久失修，又或者有别的因素影响，它没有炸完，并且和我们一起掉了下来，接下来的时间极有可能引起二次爆炸。”
温辛看向远处：“我大概探索了一下这里的情况，就说简单点吧，地方不大，躲不开。”
“这里离地面不知道几千米，石壁陡峭，在爆炸之前爬上去的可能性极低。”
“幸运的是，这里有充裕的氧气，所以我们没有在第一时间憋死。不幸的也是这里有氧气，给那些引/爆装置提供了绝佳的自燃环境。”
温劲风的太阳穴隐隐作痛：“那你还这么淡定？！”
温辛平静地说：“横竖都是死，淡定点还能省一些力气。”
温劲风顿时一哽。
他快速地扫了一圈溶洞内部，确实没有可以称得上是出口的地方。再看旁边的地下湖，湖面不宽，却深不见底，水性不好的人想要借此游出这个溶洞，明显不现实。
而且，万一下面是条死路，不就等同于亲手把自己送上了绝路吗！
“研究室把逃生出口设计在这儿，肯定有地方可以逃走。而且这里还有氧气和光线……对了，光线是从哪儿来的？”
温辛也不是要泼他冷水，只是很冷静地陈述一个事实：“我不知道设计师是怎么想的，但他把出口设计在几千米的地下，明显就很有问题。”
不等温劲风出口反驳，他递过来一个东西：“至于光线和氧气的来源，应该是它。”
温劲风接在掌心，发现是一小块银白色的晶石。
“这种质地从未看到过……是一种玉石？等一下，你之前是不是提到过什么晶石？可以克制变异体！”
温辛简单拨弄了两下：“嗯，我曾经见安齐拿出过这种晶石，可以肯定它们是同一种东西。”
“你刚才问安齐是怎么死的，它就是在接触这种晶石后突然开始吐血，然后死不瞑目。”
“变成怪物的人类，说是变异体也没错。”
说到这里，温辛忍不住嘲了一句安齐的高高在上：“毕竟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人类就是动物的一种。”
“以及，虽然知道这种晶石应该还有，但来到这里之前，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顺着温辛的感慨，温劲风再一次惊愕抬头。
银白的光亮在光滑的石壁上交相辉映，那些刚才被他一眼忽略了的嶙峋怪石，细看之下，竟然全都嵌满了银白色的晶体。
当初仅是拇指大小的一块，就害得暴龙几乎濒死的银白色晶石，现在满溶洞都是！
他呼吸急促，用力拽紧温辛将银白晶石拿起来的手，激动到声音都在颤抖：“既然这样，我们必须把这里控制起来！安齐之前能让其他势力唯命是从，全是因为他能驱使变异体充当助力！只要有了这些晶石，那我们也”
“温劲风！”
温辛掷地有声地打断了他，视线与男人相对，一字一顿地强调道：“你难道想成为第二个安齐吗？”
宛如一盆凉水兜头淋下，温劲风的兴奋霎时冷却了下来。
“而且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如何活下去。”
如果说前一句话只是给了温劲风当头一棒，那么后一个问题，便如同瞬间抽空温劲风胸腔里的氧气，让他憋闷不已。
他从地上撑起身，先去看了看舱体的情况。
温度很高，没敢走近。温辛说它快要二次爆炸，一点都没说错。
接着温劲风顺着石壁快速丈量，也是没找到出口。
情况根本不容乐观。
就这样折腾来、折腾去，几分钟过去了，浓烟几乎盖过整个溶洞。
温劲风在湖边站定，咬牙吸气，来回踱步，最后狠狠地往地上踹了一脚，怆然道：“你根本就不该来救我！”
他这个人，说话留七分，剩下的三分有两分谎，剩下一分才是真。
如果不是真的被逼到了绝境，温劲风不会这么干脆地袒明自己对亲弟弟的爱意和愧疚。
“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用了。”
温辛看着他懊悔万分的模样，顿了顿，将那管疑似药剂的东西拿出：“就当让我做个明白鬼吧，现在，你总该告诉我这东西是什么，有什么作用。”
“以及当年发生在爸妈和我身上的真相。”
地下溶洞无风，却好似有呼啸声一掠而过。
火焰逐渐烧穿机器设备的外壳，噼里啪啦的响动接连入耳，如同催命符一样刺痛了温劲风的神经。
良久，他终是败下阵来，手撑额角，颓然地说起当年。
“我所知道的一切，都要从母亲无意之中，在家里发现一段异常的生物电波开始说起。”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