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座上的男人沉默不语, 司机迟疑着,慢慢把车停在了路边。

顾怀章侧首,淡淡看着窗外。

夕阳像是一把火, 烧红了半边天, 粼粼的江水不急不缓地流动着, 把江边红木桥上的行人映衬成了诗意的剪影。

但还是能很确定地认出小青年精致的侧影。

青年弯腰趴在木桥扶手上,偏头望着左手边的同伴,白衬衫被晚霞抹上一层橘红色,江面上拂过来的风吹起他细软的头发,青年背光的脸有些模糊,似乎是在笑。

那个瘦瘦高高的男生端着相机半蹲下去在拍他,随后起身,把相机拿给青年看, 两个人就头碰头, 并肩一起看照片。

司机说:“池小少爷好像在跟朋友玩儿呢。”

他还以为小青年又没坐车, 才停下来,想着正好可以把人捎回去。

但青年看着,好像跟朋友玩儿得还蛮开心的样子……

顾怀章没吭声, 看见那男生抬手,给池鸦拨弄了下头发, 又扯了扯他的衬衫领子,随后端起相机,不知道说了什么, 池鸦就转身,沿着江边向远处跑去。

那男生停在原地, 举着相机一直在拍。

顾怀章眸子里没什么情绪, 抬手按上车窗, 说:“走吧。”

黑色迈巴赫悄无声息地开走了,河堤上专心拍照的两个人谁也没察觉。

池鸦跟莫失一直拍到了太阳彻底落下去。

莫失抱着相机打车走了,池鸦骑着自己的小爱车,吭哧吭哧蹬回了南湖。

幸好是个变速车,不然光上山那段路,就能把他累成狗。

五月末了,南湖庄园大门口边铁艺栅栏上头的蔷薇花还在兀自怒放,池鸦一直没怎么来过这边,少有几次都是车进车出,有别人等着,也没机会细细赏玩。

这次终于可以好好儿看看这些花啦。

池鸦停下车,下去看了好半天,又借着天边未及落尽的余晖拍了几张照,最后实在没忍住,挑了几朵花采了,在手里拿着,一蹬车子溜进了大门。

张妈正在客厅里收拾,一抬头看见他进门,就哎呀一声,下意识看了眼餐厅的方向。

池鸦拿着花兴冲冲跑进门的脚步一顿,才迟钝地想起来,他好像玩过头了。

南湖的规矩,傍晚七点半准时开晚饭,迟到一分钟都不能再上餐桌。

池鸦摸出手机一看,七点四十五。

“……”

芭比Q,今晚上他得饿肚子了!

“小池呀,”张妈迎上来,小声说,“你怎么回来这么迟呀!”

池鸦心虚地笑,也小声:“我、我玩过、头了……”

他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看餐厅,听不到什么动静,就问张妈:“大、大哥呢?”

张妈还没开口,两人就听见餐厅里头响起椅子腿轻轻蹭过地面的声音。

张妈赶紧推他:“快去把花藏起来。”

“?”池鸦迷茫,张妈匆匆叮嘱:“大少爷讨厌看到花!”

“!”

池鸦一下也有点慌,赶紧把花往怀里藏了藏,拽着书包带子就脚底抹油往客房里溜。

结果才踮脚跑了没两步,就听见身后冷冷淡淡的一声:“站着。”

池鸦肩膀一抖,倏地扭头立正:“大、大哥!”

顾怀章穿一身纯黑色家居服,长身站在餐厅门口,一手插在裤兜里,灯光下一张脸雪白冰冷,淡淡的视线往他身上一转。

池鸦摒着呼吸,心虚地把蔷薇花往背后藏了藏。

然而大伯哥慧眼如炬,站得那么远,投来的目光仍然给人一种被俯视的错觉,说:“手里拿的是什么?”

“……”

可恶,混不过去了!

池鸦战战兢兢地把花拿到前头来,结结巴巴道:“蔷、蔷薇花……”

顾怀章看见他手里捏着的那几朵花,眉头就隐隐一跳,一些不是很美好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大伯哥的表情有一瞬的微妙:“你今天喝酒了么?”

“啊?”池鸦露出迷茫的眼神。

为啥突然这么问?

“……”顾怀章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自己在想什么,难道这家伙还能再把花啃了不成。

池鸦小心翼翼觑着他表情,然而这男人惯常喜怒不形于色,他实在看不出对方有没有生气。

他捏了捏花梗,讪讪笑了下:“我、我只是想拿、拿它,做个手工……就在、我的房、房间!”

他郑重强调:“不会、拿出来的!”

顾怀章讨厌看见花,他就偷偷的,别叫他看见就是了。

这世上的人形形色色,有人爱花,就有人讨厌花,都无可厚非,他也不会非要把自己的喜好强加到别人的身上。

更何况这整座庄园都是大伯哥的,算他半个金主呢!

他紧张地盯着顾怀章,生怕大伯哥一个不高兴,就叫他把花丢出去。

说起来……他昨天下午买了朵白玫瑰,今早上酒醒起来就没找着。

谁能不怀疑是被大伯哥给丢了呢!

顾怀章看着小青年紧紧抓着花,如临大敌似的模样儿,面无表情地扯了下嘴角。

他在这小孩心中,就这么可怕?

他嘴唇微微动了动,想说什么又闭上了,随即就在青年紧张的注目中,抬脚,慢条斯理地走到沙发边去坐下来,张口,叫:“张妈”

眼见着几步远之外的青年像只充满了戒备的猫一样“噌!”地挺直了腰身,顾怀章顿了顿,缓缓说出下半句:“给我倒杯水。”

池鸦等着他的宣判,谁知道却是这么无关痛痒的一句,顿时有些茫然起来,睁着偏圆的猫眼盯着顾怀章看。

顾怀章指尖点了点膝头,隐隐有几分轻快。他又沉默了会儿,才慢吞吞开口:“别让我在家里其他地方看到它。”

池鸦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花,他立马就把手里的蔷薇重新又藏到背后去,小鸡啄米式点头:“好的好的,不会叫大哥、看见的!”

顾怀章看他克制不住地笑起来,又忍着,抓着花一溜烟儿跑进客卧去,眼皮就垂了垂,屈指掸了下膝头布料上并不存在的灰。

张妈端着热水走过来,把水杯放到桌子上。

顾怀章看着那杯口上袅袅升起的白气沉默了几秒,没去喝,站起来问:“包青天呢?”

张妈应声:“在后面狗舍呢,这会儿大概也才吃饱了。”

“嗯。”顾怀章说,“我去遛遛。”

张妈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外,停了停,确认他暂时不会再回来,就赶紧跑到客卧去敲了敲门:“小池?”

门开了,池鸦从里头探出个脑袋,小声问:“大哥出、出去啦?”

“出去了,遛狗去了。”张妈猜他刚刚就趴在门上听着大少爷的动静呢,忍不住笑,说,“快,快出来,张妈给你下面吃。”

池鸦扒着门框嘻嘻一笑:“好、好呀!我把东西放、放下,就来!”

澄金清透的鸡汤在锅里咕嘟咕嘟冒起泡,一股浓郁的鲜香就在厨房里头缓缓飘散,温柔地笼住了池鸦的每一根发丝。

池鸦深深呼吸,馋得不行:“好、好香!”

张妈好笑:“饿着了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这么晚回来。”

池鸦嘻嘻一笑,撒了个娇:“我这不是、有张妈疼我呢嘛。”

张妈失笑,满脸慈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拎起细面条下进锅里。

池鸦坐在岛台边的凳子上,脚尖点地转了个圈儿,一声不吭地看了会儿张妈忙碌,终于犹豫着开口:“张、张妈……”

张妈拿筷子把面条搅开:“嗯?什么事儿?”

“就是,你知道,”池鸦蹭了蹭鼻尖,说,“哪里有、租、租房,比较便宜的、地方嘛?”

厨房门外,顾怀章的脚步微微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