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也才开始做, 问过张妈还没熬粥,池鸦就说:“正好,我来给咱们做、做个蔷薇、绿豆粥吧!”

“什么?”张妈惊奇, “蔷薇花儿还能跟绿豆煮呢?”

张妈只会做家常菜。她原本也不是顾家的煮饭阿姨, 二十年前的职责只是照顾顾家大少爷起居、在家长会上凑人头的保姆, 后来顾家生变,顾怀章遣走了大半佣人,她才开始学做饭。

万幸顾怀章不好伺候也好伺候,虽然很洁癖,饮食习惯很严苛,但除此以外都很好说话,只要最简单的家常饭菜就满足,早餐单调的白粥喝了几十年, 并不要求花样翻新。

张妈自己在做饭上没什么天赋, 稀里糊涂地上岗, 也就一直这么稀里糊涂地做下来了,不会玩手机刷视频,上了年纪眼睛也花了, 看不清菜谱上的字,于是当然也没法学那些新奇的菜式。

像池鸦说的什么蔷薇绿豆粥, 她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池鸦还是那样腼腆地笑,说:“买不起太、昂贵的食材,也就只能、只能折腾这些东西了……”

他没钱, 却还贪嘴,没办法, 也就只好拿这些更容易搞到也相对便宜的东西变着花样儿折腾。

也万幸中国饮食文化博大精深, 对穷人特友好, 有钱没钱都能折腾。

像猪肝牛杂九转大肠,富人嫌弃,称为“下水”“杂碎”,可到了穷人手里,一炒、一煮、一卤,哪样儿不好吃呢?

张妈听得直点头:“这倒是……”

她洗着菜,转头看池鸦。眉眼精致漂亮的小青年唇角含笑,侧脸上神情沉静,有条不紊地泡豆子、量米,动作是只有经年累月下厨后才能有的熟练。

听说这孩子的父亲还是个大官儿呢,怎么一点儿不见富人家小孩子通有的娇惯,反倒说起这些来,就这样头头是道。

张妈再一次想起和陈叔闲聊时说过的话,摇摇头,无声叹息。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喜欢上了二少爷呢?

绿豆粥听着简单,熬起来也挺费功夫,池鸦连湿衣裳都没顾得上换,洗了手就开始淘米。

家里四个人吃饭,他量了小半碗绿豆、半碗白米。绿豆拿开水泡上,开始淘米。

和张妈说说笑笑过十分钟,池鸦把绿豆放冰箱冷冻室,把温度调低。

张妈看着他:“你做什么呢?”

池鸦说:“这个绿豆得冻一下,才容易出沙。”

张妈说:“还能这样?我一般都是直接下锅。”

事实上她连冰箱都不太爱用,看养生栏目的专家说的,嫌滋生细菌。

上了年纪,爱看这个,看了就信,并且对“权威”坚信不移。

池鸦抿着嘴笑,没跟张妈说有些养生“专家”自己才四五十岁就噶了。

打破别人的固有观念是不太容易的事,他从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别人身上。

但是突然发现,这座庄园里的人,竟然都出乎意料的保守和……隔绝。

比如顾怀章,比如张妈。

明明是这么厉害的豪门里头的女管家,却朴素老实得跟一般家庭主妇没什么两样;明明坐拥金山供养得起一切骄奢淫逸,却活像个苦行僧般每天除了上班还是上班。

他来这里这么久,看见顾怀章唯一一次称得上“娱乐”活动的,竟然就是跟秦玉川吃饭。

南湖庄园,就像它坐落的位置一样,虽然是闻名遐迩的东山富人区,却偏僻、幽静,没有普通人所幻想的富人“骄奢淫逸”“享受生活”,只有单调的一日三餐,凑活敷衍的生活。

所谓的“人间烟火”,在这里寻不到半点踪迹。

住在里面的人亦是。

池鸦想着顾怀章那张总是没有表情的脸,忽然就对这个大伯哥有了一丝丝好奇。

为什么不过才三十而立,这人就已经活得这样了无生趣。

但这点好奇只在他心里头转了一个圈儿,就又若无其事的消匿了。

好奇会引发探索的欲望,会因此产生不该产生的牵连。

他想跟顾怀安彻彻底底地撇清关系,彻彻底底地远离南湖,就不应当对顾怀安的兄长产生好奇。

他很快就会离开南湖,他这样的平凡人,终将会回归到平凡的生活中去,不会再和顾家这样普通人难以望其项背的顶级豪门产生任何的交集。

顾家兄弟之于他,总归是要成陌路的。

池鸦垂眸笑笑,按捺下一瞬间的八卦欲,在毛巾上擦了手,说:“绿豆冻好还有、还有点时间,张妈,你先做菜,我换身、衣服去。”

张妈当当当切菜,随口应:“成,你快去把湿衣裳换了,看一会儿又受寒感冒。”

池鸦点头:“好。”

客厅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池鸦从厨房走出来,经过客厅大门的时候听见门外似乎有人说话,还有包青天在汪汪叫。

他走向客卧的脚步一顿,转身走到门口去。

门厅前头的屋檐下,顾怀安手指头勾着钥匙,弯着腰逗狗,包青天被钥匙串儿吸引了注意力,一跳一跳地蹦起来咬。顾怀章冷冷淡淡地站在柱子边,指尖夹着一支烟。

外头的雨还在下,似乎比他回来时还要大,一串串的水珠子从屋檐边上坠下来,形成一道密密的雨帘,在白亮的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听见脚步声,门口两个男人一齐回过头,池鸦一手扶门框,温温柔柔地露出一个笑:“二、二哥哥,你回来啦。”

顾怀安脸色变了变,却没再说叫他别这么叫自己的话,收了钥匙双手直起身,问:“饭做好了?”

“还有、还有一阵呢。”池鸦看看他,心念一转,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冒出来。他顿了顿,神情微微变得羞涩,轻声叫:“二哥哥……”

顾怀安乜斜着眼瞧他:“干什么?”

池鸦扶着门框,睫毛微微垂了一下,低声说:“有话、有话和你说呢……”

顾怀安听起来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很大声地说:“一天天的怎么就这么多事!”

池鸦垂着脑袋不说话,看上去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顾怀安本能地烦他这个样子,可心里头却诡异的有点儿得意。

这么黏人,真是的!

他不紧不慢地又揉了把狗头,成功把包青天揉得冲他呲牙,才收回手,慢吞吞地朝他走过来。

池鸦等他越过了身边,就放下手转身跟上去。

迈进门槛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回了下头,就看见顾怀章立在柱子旁,干净的黑衬衫一丝不苟,略显苍白的手指头夹着烟。

在看他。

一团白色薄烟袅袅升起,把男人那双冷淡的眼睛遮得微微模糊,背后是很密的雨,风一吹,冰凉的雨丝就扑到人的脸上来。

德牧也要跟上来,顾怀章淡声道:“包青天。”

“坐下。”

包青天回头看看他,就犹豫着坐在了原地。

顾怀章的眼睛在烟雾后面隐隐约约,看不清楚情绪。

池鸦有些莫名地和他对视一瞬,身后顾怀安在叫:“你还站那儿干什么?”

池鸦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就微微垂下来,转头跟着进去了。

顾怀章看着他紧随着弟弟走进去的单薄背影,又吸了一口烟,垂下眼皮,眉头无意识地轻轻一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