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玄幻奇幻>(哨兵向导)凡人歌>第 210 章

炎炎秋日, 阿娃丽这妹子生的娃儿们跟着他们爹娘到了部落门口。

这八个娃儿里,有男有女,有长有幼, 年长的已经准备娶妻生娃了,最小的还不会说话, 被他姐姐抱在怀里,挥着一条草绳串的骨哨, 嘴里依依呀呀。若是一字排开, 可谓是高低错落各不同。

这一年里,这个小部落也算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头一件,阿娃丽生了第八娃,就是那挥舞着骨哨的小巧克力。

说起这小巧克力, 不得不说一下, 如今的阿娃丽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阿娃丽了。自打她给乌图族的首领生了个儿子, 再连生了三个女儿后,乌图族就撤了一天到晚对她的监视,阿娃丽就开始报复似的跟其他男人圈叉, 赵明轩犹然记得自己刚穿到这妹子身上时,妹子被那野人酋长碰一下都抖个不停,此后每一次穿来,妹子的内心都会比上一次更硬一分、麻木一分, 渐渐变得无谓, 能全然放开地去色|诱第一次见面的男人。对此乌图族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诞下的其他男人的娃儿也跟部落里的娃儿们一块养着, 似是默许她也能拥有自己姓氏的后代。这般生到了第八胎, 即赵明轩穿来的第十六次, 阿娃丽去蹲了个坑, 赵明轩还没咋感觉到,这娃儿就呱呱落地了,她提上裙子接着该干嘛干嘛。也是这第八个娃开始,妹子对性生活产生了厌倦,再也不肯跟男的圈叉了。赵明轩怀疑这才是他一留留一年的缘故,导致他现在面临一个严峻问题:思网这边的时间流速差到底是怎么算的?

如果按妹子的时间来算,他来到这原始部落也差不多有十六年了,如果按他本身的时间,思网每次是让他逗留一会儿就走了,最多一两天,加上这一年,就算按照十比一的流速差来看,外面至少也过了一个月了,可他这边,思网连一个“回答”都没答完……

第二件事,阿娃丽的三女儿怀孕了。

小姑娘才十二岁,放在新中国,妥妥的刚小学毕业,到了这边……也不知哪一天,肚子突然就跟吹了气的气球一样胀了起来。她妈问她咋回事,她比她妈还懵比。阿娃丽发现自己怀上八娃时态度漠然,对同样的事发生在三女儿身上就气得快疯了,赵明轩跟着阿娃丽找了阵子犯人,没找着。现在六个月了,小不伶仃的少女揣个皮球样的大肚子,再过三个月就要生了。

第三件事,他所在的乌图族上个月跟隔壁一个叫塔塔族的部落采猎时起了冲突,其实是阿娃丽发现某塔塔族男青年腰上别着她曾给三女儿打的绳结子,就找办法让双方干了一架,乌图族白天没干过,趁着夜黑风高某一晚上偷袭,把人都恁死了,字面意义上的死,老人、女人、小孩,一个都没放过。塔塔族人的血流了一林子,尸体堆了满山满谷,一摞摞的战利品运回了乌图族。至此,原始人类里塔塔族的这一支就被灭绝了。当然,阿娃丽的三女儿肚子里大概率还遗留着一个,不过赵明轩从阿娃丽的心理活动获知,这妹子是不打算让它活下去的,大概率会被一出生就掐死,是以就当它死了比较好。

第四件事,算是这第三件事的后续发展。塔塔族人擅造房子,造的房子非常牛逼,坚固凉爽,挡风遮雨不漏水,他们用的当地一种红泥混合动物的油脂,在赵明轩看来就是早期的“混凝土”了。而像食物、工具可以被运回来,房子就不能了。刚好这十几年来,乌图族的超生游击队们非常努力,从不到两千的人口扩张到了近万人,周边的林子都要被吃空了,林子的果子长得还没他们吃的快,过去酋长出门逛一圈就能打到的大角,现在出去好几天才能见到。酋长便跟部落里的人商量,让一些人搬出去住,为了让其他姓氏的人们都乖乖听话,乌图族作为部落里的老大,决定身先士卒。这便是他们今天一股脑儿都跑来了的原因。

阿娃丽十五岁的大儿子和十四岁的二女儿被他们共同的爹派了出来,要领着部落里的一堆人,去塔塔族的故居地新建一支乌图族。那地方按照这些原始人的步行速度,跋山涉水差不多得走个一天,是挺远的。

被留下的弟弟妹妹们依依不舍地给哥哥姐姐送行,这年头尚未产生文字,乌图族里的人们都依靠结绳记事,阿娃丽递了一串特别长、打着各种结的绳子给她二女儿,这些绳结有粗有细,根据材料和打法的不同,大意为:他们这次去了多少多少人,有多少男的,多少女的,都是哪些姓的,多少物资,哪些品类……算是这年代特有的一种“账本”了。

二女儿收下这捆“账本”,上前抱了下她的亲娘,饶是早早决定要“断子绝孙”的赵明轩这一刻也不由为两人间的母女情触动,这些年来阿娃丽内心的变化他都能感受的到,若说阿娃丽内心还有什么柔软的,就是对着她生的这些娃了。

亲娘送完轮到了其余人,阿娃丽的三女儿送了她自己串的种子项链,四女儿送了支骨簪,打磨得光洁干净,看起来特别像把锋锐的武器,五儿子送了块涂了颜料的石头,六儿子和七女儿送了俩泥巴搓的小人,八儿子太小,被二女儿抱着送了个么么哒。部落里的其他人各自送各自的血缘亲人。

期间酋长除了安排事宜,时不时想搂一搂阿娃丽,被后者不客气地拂开,可以看出,这位原始部落的酋长还是很喜欢阿娃丽的,很想重修旧好,奈何两人开始就是错的,基本没怎么好过,加上陪阿娃丽采集食物的一直是他大老婆,陪阿娃丽生娃的还是他大老婆,五年前还为了保护阿娃丽葬身兽口了,阿娃丽就更烦他了,别提这十几年来,这张原始人类的男性脸渐渐展现衰老的特征,开始掉褶子了,而阿娃丽强悍的黑人基因令她的肌肤依旧光滑如初,赵明轩以后世人类进化的眼光来看,感觉阿娃丽估计就是他们眼中的“不老仙女”了。

此外这一年来闲的只能天天看原始人抠脚的赵明轩,也就天天观察阿娃丽生的这些娃了,他倒是企图看出点思网如何“入侵”人类的证据,说实话,啥也没看出来。

老大是个朴实男青年,小时皮了点,越长大性格越温厚,跟他爹截然不同;老二是个假小子,直率豪爽,热爱干架;老三活泼可爱,天天喜欢跑出去捡些自己没见过的东西收集起来,比如果实的种子、各种各样的石头、叶子,也是如此,被塔塔族的瞅了空子;老四沉静,才十岁就显得十足老成,也是乌图族上一任老酋长过世前钦定的下下任继承人;老五淘气捣蛋,掀翻了部落里不知多少间茅草屋;老六、老七天天扎堆玩泥巴……

一开始赵明轩还以为阿娃丽是思网的化身,奈何阿娃丽身上真的一点精神力都没有,更没有半点觉醒向导的征兆,妹子有限的对故乡的回忆属于标准的教科书版原始人类生活,日出找食、日落圈叉,唯一特别的一点就是她真的比她周遭的这圈原始人好看了不止一个几何倍数,但其次,如果这就是思网到达地球的遭遇,未免也太惨了十六年来不停地给地球人生孩子,啥也没干成,换做二十一世纪任何一个小清新都不会想过这样的生活,实在无法跟现在外面控制了全球网络的牛叉大boss联想到一处。

赵明轩不得不得出一个结论:

阿娃丽跟她的娃儿们,就是一群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

送走了她的二女儿和大儿子,阿娃丽怅然若失地回了茅草屋。她翻出那俩娃小时候的一些东西,都是破了的草裙或兽皮等,其中几块剩个巴掌大的碎片,上面好些练习骨针的孔洞,她想起是酋长已故的大老婆做的,一阵悲从中来,掏出根绳子打了个结,大意为:某个有点凉的白天,二女儿长到她肩膀那么高,大儿子比她高半个手时,离开了乌图族,去建新家了。

当然这种很多意象性的词,阿娃丽都是凭感觉瞎打的,赵明轩怀疑她过个两天就不记得这些毛茸茸的小结都啥意思了。就像上次酋长大老婆救她挂了,她回来了打了一堆结,后来赵明轩发现她都记乱了。

阿娃丽打完了结,收好了绳子,还是郁闷,就又出了门。酋长在门口等着,手里捧着一盆奴拉果,讨好地看着阿娃丽。

这果子汁液微苦后甜,吃多了具有轻微的麻醉效果,可以麻痹神经,加上使人些许发热,四舍五入在赵明轩看来约等于天然的低度酒了。若是平时,阿娃丽看见酋长也会当没看见就走了,今天她拿了个果子吃了,酋长看她吃了,喜笑颜开,示意她多拿点,又给她送进了屋。阿娃丽跟了进去,两人顺势你一颗我一颗地互相喂起了奴拉果,不多时连衣服也脱光了。

赵明轩欣慰地发现这妹子又要过性生活了,如愿以偿地跳闸了。

意识脱离那身躯的间隙,似梦非梦,似醒非醒。

这回总该“答完”了吧?

赵明轩不由地想道。

然而并没有。

在乌图族部落渡过了他的一年,阿娃丽的十六年后,他发现这回穿入的身躯仍是一名黑人少女,并且通过她传来的记忆,这仿佛还跟他上一个寄宿的躯体有点渊源这妹子是阿娃丽二女儿的的娃,即孙女。

而这孙女的的运气也不太好,赵明轩这甫一穿来,就是她所在的部落被另一个部落给打败了,姑且当这里是乌图族的分部吧,反正因这一败,分部里的男的都逃了,老人小孩都被杀了,女人们被掠了,这位名叫玛鲁的孙女和她的姐妹们跟被赶的羊一样,一串一串地被人赶着往前走。赵明轩下意识地从她的目光去找阿娃丽二女儿和大儿子的身影,没见着,估计凶多吉少。

说来玛鲁的遭遇比阿娃丽的还惨,阿娃丽勉强还能说是被乌图族的“捡”回去了,玛鲁是眼睁睁看着亲人被屠杀,自己被敌人作为战利品抢走,她的心情从赵明轩一穿来就已处于悲痛、绝望、茫然,眼泪一路走一路流,未能唤起敌人的半分怜悯。

对于这场野蛮血腥的侵略战,在她的记忆中也算早有苗头。这些比乌图族男子丑上N多倍的野人们,每次来乌图族分部找女人们求|欢都是被拒绝的,久而久之便拧成一团,趁着乌图族分部的大部分男人外出打猎,扑来突袭,这就得了手。

于是玛鲁等女人一到了他们的聚集地就被轮|奸了。

事后陆续有女人怀了孕。有女人一生下孩子,就将那孩子砸死了,由此也被野人的首领一刀砍了。也有女人生下了孩子,就对那孩子孜孜哺育,仿佛忘了从前的一切,一心一意地伺候起这群野蛮人来,由此便获得了一些地位上的提升。

赵明轩知道为何会如此,因为在这弱肉强食的丛林里,力气天生不如男子的女子,理所当然就被视为了“弱肉”,就算在乌图族,未生育孩子的女人,对于那些乌图族的男人们,也不过等同于物资、财产、牲畜,只有当她们生了孩子,作为了一个母亲,才能对另一个人开始拥有权力,可以说“母权”已经算是他们在接近人类文明的一个形态了。

赵明轩还知道,玛鲁从未放弃过逃跑。她装出一副对怀中婴儿疼爱不已的模样,实则心中演练了无数次如何在逃跑时一把摔死这婴儿的动作。她脑海里一直燃着一个念头,因为这些野蛮人居住在洞穴里,这些洞穴藏得很隐蔽,不易被发现,所以她要出去,再引人过来屠了他们。很快,拜这些毫无避孕措施的野蛮人所赐,她还喂着第一个孩子的奶,就怀上了第二个。兴许看她生了两个,不会再逃跑了,那些人放松了对她的警惕。玛鲁趁着外出采集的机会,挺着大肚子、抱着孩子,悄悄脱离了大部队,待到他人视线未及的地方,就加快了脚步,跃入了附近的河中,喝着奶的孩子在发出哭声前就被淹死了。玛鲁捡了块大石头把他压在了河底,又拿烂掉的水草叶子将他掩住了。

玛鲁好不容易渡过了河,她的阵痛也开始了,血从大腿根处开始往下流,蜿蜒而落,沾湿了脚边的植物。玛鲁停了步,想到她若继续往林子里走,血腥味怕是会引来野兽,便果断返回了河里,借着河水洗净了身上的气味。这里水质较清、水流湍急,好在水位不算高,她忍着阵痛,贴着岸边一步一步往上游走,那里是她母亲曾说过乌图族本部的方向。

随着天色将暗,水温也越发低了,冻得玛鲁瑟瑟发起了抖。她找了一个泡烂的树根,缩在它的阴影里,潜在水里,抛却了她的从前及将来,只一心一意要将它拉出来。

“我曾深深地、深深地……憎恨着我的孩子。”

不期然地,叶昕云的话跃入了耳中。

或许是数分钟前,或许是数小时前,老太太站在星空云台上,对着他们说出的话,已变得数万年前般遥远。

只是那时赵明轩以为自己理解了轻飘飘地,就像“世界上有憎恨父母的孩子,就会有憎恨孩子的父母”这一句话。

到了此时方才体会了,他的思绪已全然被玛鲁的恨意占据了

肮脏、屈辱!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东西能够掠夺我的生命活下来?!

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在这一刻,赵明轩成为了玛鲁。

玛鲁将她生的第二个孩子也淹死了。

而后便是漫漫长途地跋涉。

一个雨季过去,与雨水一同消失的是那些洞穴里的野蛮人。他们都被玛鲁引来的乌图族人杀光了,他们的白骨将在接下来的旱季里化作大地的肥料。

亦是从玛鲁开始,赵明轩经历了水中的分娩、火中的难产,逃命途中的流产,有时他会是玛鲁,很快地,他又成了另一个女人,或许是玛鲁的后代,或许不是,当他穿成了数也数不清的女人,这点血缘上的联系也变得毫无意义,他经历了这些女人的人生,尽管在这生产力低下的年代,女人们或者说大部分的女人们,总也逃不了被强|奸、怀孕、生孩子的命运。有欢笑,悲惨的时刻更多。渐渐地,“哨兵向导”仿佛成了前世的词汇。

当火山喷发、冰川融化,又一个雨季到来了,人与动物皆追逐着肥美的食物与水源而去,身强力壮的男人们早早抛下负累,跑去了大部队的前方,被遗弃的女人们不得不亦步亦趋地拖家带口。这一幕,和赵明轩“前世”教科书上看到的叙利亚难民新闻摄影何其相似,他忽然感到了好笑:原来人类由古至今,从未变过。

当晚,他所在的躯体因难产死了。她的身下血崩成河,死时只有她年迈的母亲为她哭泣,她的丈夫早已不知所踪。

这不是赵明轩第一次经历所在女人躯体的死亡,这频繁的穿越中,他的体验总是上一秒死了,下一秒就活在了另一个女人躯体里。如果说在刚开始的“回答”里,思网还会偶尔让他在一个躯体里停留个一年半载,有个观察和思考的时间,现在这时间越发短了。这固然加快了他得到“回答”的速度,可同样意味着越发密集的信息轰炸,赵明轩已经记不清他到底穿了多少个女人的身体,体验了多少种生产方式,只记得千千万万个女人死去了,千千万万个新生命诞生了,也顾不得去分辨谁是哨兵、谁是向导,谁与思网有什么样的联系,在这越来越快的视角切换中,一晃眼又几十年过去了,从开始的阿娃丽、玛鲁,到后来的什么米娜、多朵,老实说,他已经完全想不起她们的模样了,毕竟这是成千上万人的人生,成千上万的一辈子……直至连父母的、战友的……肖少华的……

精神上的疲惫如潮水涌上,几乎覆没了他的知觉。

赵明轩就像快要溺毙的落水者,拼了命地想要抓住尚未逝去的一些记忆,而在那穿指而过的缕缕光烟疏影间,唯有一幕越发清晰

那是思网送给他的一个梦,一个被他刻意去忘却的梦。

一场噩梦。

只是在噩梦的结尾,有一双眼睛,是那么明亮,那么美丽,像寒冰中蕴着的火焰,笑着对他说:

“赵明轩,你要好好地活下去,活下去……

“新世界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