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玄幻奇幻>(哨兵向导)凡人歌>第 264 章

好不容易把娃哄睡了一小会儿, 钟信赶紧出去买奶粉奶嘴了,他俩尿布倒是准备了,就是前期预估不足, 没想到有的娃妈刚生完的几天是没奶的。

待他回来了,季文淑的麻药劲儿也过了, 痛苦的一天就开始了。

关于那阵子的兵荒马乱,李秀是这样描述的:

“主要是小朋友的胃太小了, 每次喂奶吧就只能喂一丢丢, 完了没过一小时就又饿了。奶水的温度还只能是四十度还多少?哎哟喂呀,可把朋友跟她那搭档折腾的,住院那几天就没睡过个囫囵觉。一个吧,疼得只能躺床上呜呼哀哉, 另一个呢, 大半夜起来个十几次泡奶粉、热奶、量温度、喂孩子, 到了早上一看对方,诶!都是黑眼圈哈哈哈哈~”

听得肖少华不由握了握她的手:“……妈妈你们辛苦了。”

“这都还好,”李秀抱着花, 拍了拍他的手背,“倒霉的事儿还在后头呢。”

医院又来催他们给娃取名字了。

不取不行哇,他俩在这医院休整了快三天,新生儿出生证明的姓名那一栏还空着呢, 出院前不填上, 娃的名字就会变成口口了。

再有就是咋个跟组织交代的事儿了。钟信这两日用“发现宣烨同伙的痕迹追到县里确认”的理由,把上面的来电询问给糊弄了过去, 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总之先想个好名字再坦白从宽吧。

现在病房里又住进了两个准妈妈, 一个生的男娃, 一个生的女娃,一个开始哭,另外两个也会跟着,哭声那叫一个此起彼伏、哇声震天。

宝宝被抱去体检的时候,季文淑趁机跟钟信商量起了名字。聆听了病房里另外两位宝妈的意见后,她现在最中意的名字有三个:高高、壮壮、健健。

钟信:“……”

看出对方的不认可,季文淑退了一步:“要不‘旺旺’或‘牛牛’也行,咱不就先起个乳名嘛,到落户的时候还能改。”

正说着呢,护士抱着娃回来了说:“于秀秀,你的宝宝有点发烧啊,到三十七度五了。”又说,“可能是衣服穿得太多了,我们先解包开窗观察一下。”

季文淑一听就懵了:“啊?好的……”自是跟着对方的指示照做,半小时后又量了一次体温,这回到三十八度了,便被建议马上送去新生儿科。

写了一半的名字纸张落在了床上,季文淑和钟信追着儿科的装娃小推车问护士:“怎么会发烧呢?这发烧严重吗?”

“家长先甭急,新生儿发烧是很常见的,”护士快步边走边道,“什么疫苗反应、呼吸道感染啊,肠胃炎的都有可能会引起发烧,平时可以多喂点母乳给宝宝增强免疫力。具体原因等医生做完检查,会跟你们说的哈。”

两人一到儿科一看,果然一走廊的哭声都是来看发烧的,爹扶着妈、妈扶着姥姥,感冒肺炎、中耳炎的啥都有,有个脑膜炎的去了重症监护,一家子哭成一团,季文淑看得恻恻然,问钟信:“仲哥,我们不会这么倒霉吧?”

钟信拍拍她肩膀:“估计就是昨晚着凉了,没事的。”

结果一个上午过去了,一个下午过去了,血常规做了、腰椎穿刺做了、脑部CT平扫做了,大夫连抗生素也用上了,娃的体温依旧越来越高,飙升到了四十二度。院方联络了地方塔,进行了会诊,给出了结论:新生儿觉醒热。

“家长,我接下来要说的情况,你可能很难接受,”主治医生坐在办公桌对面,对钟季二人正色道,“根据我们目前的一个诊断结果,发生在你孩子身上的情况,应该叫‘觉醒热’。”

季文淑刚想起身问“什么觉醒热”,就被医生示意要冷静,要她坐下,他继续道:

“首先申明一点,‘觉醒热’它不是病哈。简单地说,就是人类在精神力觉醒时,导致大脑高功率运转的一种现象,具体表现就是发烧、发热。你身边要是有哨向朋友的,可以问问,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哈。”

季文淑:“那为什么”

“然后呢,”医生又做了次下压的手势,“我们普通人一般是在十岁到二十五岁之间,会有千分之一的概率能觉醒精神力异能,六岁以前的概率是在百万分之一,新生儿呢,你可以理解为万万分之一。

“这是一个比中彩票大奖还低的概率,你可以认为,基本上,不会有人遇到。

“我们院呢,包括我的职业生涯,都是第一次遇到。所以我们刚刚请教了地方塔的专家,然后他们传来了一份数据……六岁以前觉醒的,包括六岁的,有一岁的、三岁的,有出生十天的,建国至今二十个人……当然这只是我国的一个情况

“都没有活下来。”

季文淑只觉得眼前一黑。

“其实这种情况,医学界也有过相关的研究,目前普遍认可的一个说法是,精神力觉醒其实是大脑燃烧掉一部分的脑细胞作为代偿,来完成异能释放所需要的神经结构的一个改造过程。

“然后呢,孩子在大脑发育还不完全的时候,我们说六岁以前的,尤其是四岁以前的,神经系统的髓鞘化还没完成呢,新生儿呢,就更不行了,大脑的重量就成年人的四分之一。

“这个时候呢,觉醒热要烧这些脑细胞,它就没得可烧哇,那就会引起一个不可逆的脑损伤。而觉醒热又是一个无解的,以后不知道,我是说目前的医疗水平……就是它开始烧了,就得等它自己烧完,么得什么办法能控制。”

他说了一半的时候,季文淑就开始掉眼泪了,他一直说,她的眼泪就一直淌。钟信想抱抱她,被她拒绝了,也不用手去抹,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医生淌泪,淌得医生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能用的治疗手段我们都用上了,效果……你也看到了。孩子现在,预计剩半个小时……到两个小时左右。

“家长可以去做一个告别,或者……你们想办转院,我们也可以配合……

“你们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医生说完了,她的眼泪也淌完了:

“明白了,我们办理出院手续吧。”

……

手放到婴儿脸上时,能感觉到那几乎贯穿手心的热度,以及逐渐微弱的呼吸。

他的嘴一张一合,似乎痛苦得想哭,却已经没有力气哭出声。

身上的仪器被拆了个干净,还原成了一个小小的襁褓。

紧接着,季文淑就将那襁褓轻轻抱了起来。

等手续办完了,上了车,钟信问她:“你想去哪?”

季文淑道:“去找宣烨。”

钟信惊了一下:“你是说……?”

她点了点头:“对,宣烨。”眼中像有什么在燃烧,亮得可怕,“他一定有办法。”

钟信不再说什么,当即启动了车。

这一路的火烧云,从血似的鲜红烧到了灰烬似的深蓝,渐渐洇入了浓墨似的黝黑。

车上不了山,被留在了村长家,季文淑就这么抱着娃一步一步走上来。

她步履不停,走得又快,追得钟信想接过来抱,被她拒了,只叫他看好时间。

总算赶到了宣烨住的小屋门口,季文淑张口就大声喊道:

“宣前辈在吗?不好意思,打扰了是我。我的孩子就要死了,他们说他是觉醒热,说这么小的孩子扛不过精神力觉醒。我也不想让他觉醒什么精神力,我只想他能活下来,平平安安、普普通通地活下来。我知道您一定有办法,您是最了解这些的人,求求您,救救他。”

她说着,便跪到地上磕了一个头:

“求求您,救救他”

又磕了一个头。

当她要再磕第三个的时候,“吱”地一声,面前小屋的门开了。

走出一个一袭红袍的长发男子,居高临下、面色不渝地看着他们:

“给我。”

季文淑心里一个激动,慌忙起身就打了个趔趄,好在钟信及时扶住了她,接过孩子,小心翼翼地递给宣烨。

谁料后者没接,仅伸手探了一下鼻息,就道:

“放弃吧。这孩子命格早夭,注定活不过今日。”

“不”季文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如杜鹃啼血。

她从钟信怀中一把夺过孩子,确认了一息尚存后,放松了些许,神叨叨地念:“不,不会的……你不是说,只要你愿意,就可以改变他人的命运吗?”

“我也说过,那只是错觉。”宣烨站在木阶上揣着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道,“在做出千年的奇境以前,所有人的命运,皆不可改变。”

一句话便让季文淑出离地愤怒了:

“所以为了五百年后的人,就要牺牲五百年前的人吗?

“难道只有五百年后的人是人,五百年前的人不是人,就比五百年后的人更低贱吗?

“你在牺牲我们之前,又可有问过我们一句,是否愿意?

“我不明白!”

吼出这一句时,泪水迅速盈满了她的眼眶:

“对于已经死去的人,世界毁灭与否又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活在当下呢?”

风拂过了树叶,沙沙作响。

“活在……当下么?”呢喃着这五个字,宣烨终于走下了两级木阶,来到了她的面前。

季文淑充满希冀地看着他,眼中落下了一颗未尽的泪珠。只见向导抬起一只手,挽袖,食指中指并作一处,轻轻点在了婴儿的额头上。

一瞬间,似乎有一圈无形的波纹从他身边荡开,整个世界就此静止了一秒。

树也好,风也好,包括季文淑与钟信面上的表情、前倾的姿势

全部凝固于此。

不过片刻,他陡地发出了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原来如此有趣!太有趣了!”

未等钟季二人反应过来,宣烨已收回手道:

“我可以救他。但是,需要你做一个决定。”

“什么?”季文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需要我以命换命吗?可以!我可以献出我的命!”

当即就被钟信拦住:“宣组长,别听她的!用我的命!我的命比较硬!”

向导:“……”

三两秒的沉默后,宣烨注视着这夫妻二人,正色道:

“你们的孩子将有两条截然不同的命运之路。

“第一条路,他将成为一个像我一样的人。荣华富贵、滔天权势,只要他愿意,就唾手可得、享之不尽,但你们永远不得相见。

“第二条路,普通平凡。虽然你们一家人会一直在一起,但他将成为这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既无泼天富贵,也无煊赫权威,言行做事均受到这社会种种约束。

“告诉我,你们希望他走哪一条路?”

季文淑听完迟疑了一下:“……哪一条路,他会过得比较开心?”她看了下钟信,后者显然也陷入了思考,她试探地问宣烨:“那个……前辈,能不能等这孩子长大了,让他自己选?”

话出口后,她感到自己这个要求真是尤其过分,简直得寸进尺。

宣烨却是笑了:“未尝不可。”

他向她伸出手:“给我吧。”

将那轻的近乎没有重量的小襁褓放到对方手中时,季文淑的心像是蓦地空了一块。她甚至没有勇气再去确认一眼,那布料里面的呼吸,是不是已经停止了。

一直到目送对方进了这间草屋的门,门自他身后合上,钟信揽住了她,握上了她的手,两人才恍然察觉,彼此的躯体都在微微颤着抖,贴身的衣料浸透了冷汗。

“仲哥……”

季文淑哑着嗓子唤了一句。

钟信只无言地抱紧了她。

今晚的山,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没有星光、没有月亮,眼前的小屋也暗黢黢的,连一盏灯也无。

除了偶尔吹过林间的风,惊动了几只夜鸟,扑扇一阵翅膀后,又陷入了万物俱寂。

季文淑坐不住了,便起来走动,在这竹屋的门口踱来踱去,上了几级木阶又下来,嘴里嘟嘟囔囔地:“……这宣烨怎么晚上都不开灯的呀?”

钟信劝她先回去休息会儿,被她拒了,这般枯等了五个小时,等到了凌晨一点,依旧一丝动静也无。

这门里太静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又或许正在发生什么,但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在这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的时间流逝中,两人终于熬到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只听“吱嘎”一声,季文淑当即就跟弹簧似的蹦了起来,迎了上去。

略显疲态的红衣向导款步走下木阶,一言不发地将小襁褓交到了她手中。紧接着,就跟触动了什么开关似的,这婴儿手足乱蹬,踢散裹布,吱哇大哭了起来,哭声嘹亮得季文淑热泪盈眶,口中直道:“谢谢、谢谢……”

钟信也跟到她旁边,去戳婴儿的脸蛋,惊喜道:“妈呀,真的不烫了……退烧了……”

兴许被他的糙手戳得难受,婴儿脑袋左摇右摆,哭得更大声了:“哇哇哇”

季文淑忙将这襁褓重新裹上,瞪了钟信一眼,又去哄娃:“噢噢宝宝不哭、不哭,是不是饿了呀……”

宣烨静静看着这一家三口互动,待他们又要向他道谢时,他抬手挡住:

“时间所剩无几,我们长话短说。

“你们要仔细听取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千万照做,方能保全性命,不出差池。”

季文淑感受到了他语气中的严肃,不由瞪大了眼睛,也顾不得哄娃了,紧张地点了点头。

也不知是否她的错觉,迎着天光的向导,一头乌发似乎比先前变浅了不少。

“接下来,你们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在太阳彻底升起前,你们必须离开国境,进入缅甸佤邦,直接前往这个地址,去找一个人。”

他说着,将一张写了几行小楷的便笺放到她手上:

“此人的特征及地址都已在这纸上。

“在到达这个地址、找到此人以前,不要去任何其他地方。

“不要乘坐任何公共交通工具,不要走水路,不要靠近水源。

“不要携带任何电子设备,或联网后能关联你们身份信息的物件。

“不要被摄像头拍到任何面部特征。”

“不要被任何人发现,或暴露你们的来处。”

“找到此人以后,只对他说‘这是许元新要求你办的第二件事’,而后一切依照他的安排行事。”

他说话时,季文淑看到他的头发在一寸一寸变白,就跟染发剂褪了色一般,不由惊恐地叫起来:“前、前辈,您、您的头发”

兴许是感应到了她的情绪,才平息没多久的婴儿一个张嘴又大哭了起来。

“不是什么大碍。”宣烨轻描淡写道,将一枚小蜘蛛模样的屏蔽器放到了婴儿的胸口,随即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季文淑就看着这娃嗷嗷叫的嘴张得越来越小,叫声也越来越小,最后砸吧砸吧小嘴,睡着了。

“此物是我做过处理的屏蔽器。这一路给他戴着,有平心静气之用。让你们不至于因婴儿哭闹而功亏一篑。寻常日子收起即可。

“若有一日,他想要踏足‘我们’的世界,再交予他也不迟。”

季文淑本能觉得贵重,下意识想拒绝:“前辈您已救了他一命,这怎么好意思……”

“我封禁了他体内的精神力,”宣烨再次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在抉择的机会到来前,他只能作为普通人生活。”

季文淑立刻笑了:“普通好哇,”她看看钟信,又看回宣烨,“孩子他爸,我们都是普通人。平凡是福嘛!”

“此术法还有一项后遗症,”一听他说这个,季文淑又紧张了,结果宣烨说道,“比起你们夫妻二人的容貌,他长大后恐怕会更像我。若是你们介意……”

季文淑登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介意也晚了。”宣烨笑道,“这便是你们要付出的代价。”

季文淑刚想吐槽“这算什么代价啊”,就见宣烨一拂袖:“好了,去吧。”

竟是要赶人了。

听对方讲故事多日,多少晓得他的性子,季文淑抱着娃,与钟信再三拜谢,走得那叫个一步三回首,却在快要走过宣烨家门口那棵树时,一个折返又冲了回来:

“前辈!这孩子还没有名字!”她朝宣烨喊道,“请您给他取个名字吧!”

“……不知‘少华’二字如何?”

沐浴在天光下的宣烨,一身大红的宽袍广袖,头发已全白至近乎透明的晶莹。从发梢开始,点点光斑、寸寸燃烬,飘散若无数光屑。而他就在这流光烈焰间,姿态闲逸地揣着袖,含笑望着他们,又像是望向了极目而眺的远方:

“少年风华,灼灼正茂。

“望他如这初升的旭日般,从此不畏险阻、不惧忧患,光芒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