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难道?他人都在跟前了,明匪玉居然还质疑他的本来意图。

退一万步来说,他和明匪玉的关系还不如他和街边的流浪狗呢,就算他真不管他跑了,那也在常理之内,人情之中。

凭什么他累的半死不活回来救人,还要被说凉薄?

就是给流浪狗一根骨头,它还知道吠两声表示感激呢。

从刚才到现在,明匪玉一句“谢谢”都不说,还各种试探,把谢知归气出了冷笑,笑自己真是烂好心付诸流水。

白救了个白眼狼。

可是事到如今,谢知归气完也懒得和他计较,总不能再把他一石头拍死。

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仰头凝重地看着不断压低的云层。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河流的颜色也开始变得浑黄暗浊。

“要快点离开这里,马上又要下暴雨了,河边不安全。”

明匪玉:“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可以避雨的地方,我来带路吧。”

谢知归点点头,这算是不幸中唯一的好消息了。

雨可不会等着他们走了才下,谢知归一刻不想浪费,搀扶起明匪玉,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好分担骨折那条腿承受的压力,慢慢往前方走着。

路上,明匪玉时不时偷瞥谢知归的侧脸,心中有太多太多复杂不明的情绪涌动。

这张看起来多情实则无情的脸让他又爱又恨,他几度想把他活活掐死,由于种种缘由没下的去手,并且一退步、再退步从愤怒到要杀了他,到打断腿留在身边,再到不如等等看……

可是到底在等什么?

走的好好的,谢知归听到明匪玉突然问他:“如果带着我,你也会出不去,你会抛弃我吗?”

“什么?”

河边的风太大了。

明匪玉重复了一遍:“我说,你会抛弃我吗?”

有了刚才的经验,谢知归花了几秒猜测他问这个话的意图,轻摇头说:“不会。”

“好。”明匪玉轻笑起来,目光灼热地盯着谢知归的眼睛:“我信了。”

这就……信了?

有这么好骗?

谢知归心虚躲开他的视线,继续看向前路。

明匪玉说的地方不远,穿过一片林子就到了,是一间不大不小的木屋,有个院子围着,穿过院子的时候,谢知归留了个心眼,发现院子里种的花花草草和明匪玉住的那座木楼下大差不差。

进去后屋内很干净,茶杯桌椅这些都是两套,能看的出来最起码有两个人曾经在这里生活过。

他大概猜得到这里是什么地方,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明匪玉和他那个小情人你侬我侬的爱巢。

远离寨子,不会有电灯泡的打扰,也不用顾及闹出的动静会被人听到,能够在情浓之时尽情宣泄爱意。

两个人的感情在只有彼此能依赖的情况下得到急剧的升温。

明匪玉还挺会的,花在风月情爱上的心思可真多,谢知归暗自讽道。

但人家的事和他没什么关系,乱管闲事的后果他已经尝过一次,不会再尝第二次。

就当看不懂,不知道。

他慢慢把明匪玉扶到床上,将伤腿小心,轻轻地放下,盖上被子,谢知归舒了口气,如释重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这么重,又一个劲往他身上粘,路上好几次他都想直接撒手把他扔了算了。

好歹他努力说服自己好人做到底,总算撑到了这里。

他从床边站了起来,环顾了下周围,“哪里可以烧热水,我想洗洗。”

又湿又脏又黏,他快受不了这样的自己了。

明匪玉看到他脸已经被冻的发白,指着墙角一个柜子说:“厨房在后面,雨太大了过不去,柜子里有干净的衣服,你今天先把湿衣服换了,容易着凉。”

“也行。”

谢知归走过去,打开柜子,翻找了一阵,里面的衣服只有两种尺寸,谢知归拿了两套,一套扔给了明匪玉,又看向他的腿。

“你自己能换吧?”

明匪玉拿起衣服,微微勾笑,语气有些挑弄的意思:“要是不能,你会帮我换吗?”

“……”

不可能,疼死你我也不管。

然后他冷漠地拿着衣服进了旁边里屋,哐的把门砸上。

等换好衣服出来,明匪玉第一时间朝他投来了视线,就像是一直在等着他。

谢知归眨眼的间隙,看到明匪玉眼睛似乎变了颜色,被一片血色弥漫,让他有被某种猛兽盯上了的骇然感,想不顾一切逃跑。

但那种感觉维持的很短暂,仿若只是他的错觉。

窗外大雨已至,雨滴连珠般落下,急促地敲打着屋檐,不一会将外头的世界洗的雾白朦胧,潮湿的凉意很快钻进屋内,谢知归口干舌燥,来到桌子前想喝点水,但水也是凉的,犹豫了会还是放下了。

凉风钻入屋内,他又站在正对大门的地方,冷的打了个哆嗦,边抱紧自己不停摩擦,边过去把大门和窗户都关上了,雨声被隔绝在外,屋内立时安静了不少。

可是这安静反而让独处的两人难受。

屋内很昏暗,只有桌子上两只红蜡烛努力用豆大点的灯光撑住唯一的照明,谢知归坐在桌子边,背对着明匪玉,百无聊赖地盯着蜡烛光出神,打发这段心烦时间。

如果是他的好朋友,同学,哪怕是郑皓和他被困在这里,同处一室他不会觉得有什么。

但是现在这人是明匪玉,便有些变味了。

他脑子很乱,说不出哪里乱。

他对明匪玉的讨厌不是对郑皓那种惯用手段胡搅蛮缠的厌恶,而是一种、一种害怕,他或许是想亲近明匪玉的,至少这具身体从未抗拒和明匪玉的接近。

但是一种刻在灵魂和记忆深处的颤栗又让他害怕闻到明匪玉的味道、听到明匪玉的声音,甚至一个苦涩的微笑,都会让他心口一揪,自小维持到大的伪装在这个人面前总是不堪一击。

明匪玉那双妖异漂亮的眼睛仿佛能够看到他灵魂的色彩,是善是恶,是黑是白,一眼望透。

通常有这种能力的人,不是共情力极强的天赋者,就是这世界上和你最亲密无间的人。

他知道你的一切好与坏,也能够接受它们。

他们刚一起经历过生死,按理来说,关系应该有所缓和,可是面对明匪玉哄他去床上睡,谢知归依旧冷淡地拒绝,选择了独自趴在桌子上睡,也不想和他睡一个被窝。

明匪玉劝说道:“晚上这里会很冷。”

谢知归犟道:“我多披件衣服就好。”

明匪玉无奈:“会不舒服的。”

“就一夜不会怎么样。”

“……”

暖黄的烛光下,谢知归笔直坐着,瞳孔依旧淡漠得像玻璃质地的冰晶石,反射出冷硬清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光。

明匪玉再傻也能感觉到谢知归的抗拒,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很快,到了深夜,如明匪玉所说,真的很冷。

谢知归身体肌肉在发抖,牙齿咬住发白的嘴唇,但意识困在梦里出不来,被那股香气织就的网罩在了里面。

浑浑噩噩间,他好像听到有脚步声朝他轻轻走来,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他想动,但没力气。

那人动作轻柔,步履很慢,把他放到了柔软的床榻上。

被子盖住身体的那一刻,他动了动眼皮,但实在沉重难以撑开。

是谁?

是明匪玉?不对,他有腿伤下不来床,而且身体没这么温暖,他是凉的。

不是他的话,那会是谁?

是谁在给我盖被子、是谁在抱着我、是谁搞得我眼睛上又湿又痒?

半梦半醒间,他的呼吸因为害怕而急促,但被那人熟练地安抚了下来,背上被一下下有节奏的轻拍着,眉头渐渐舒展,困意把他拉入了更深的梦境,很快感知不到外界的动静了。

如果,他能够在这时睁开眼,会看到明匪玉如饿狼般贪婪饥渴的眼神,在黑夜里泛着可怕的红光,瞳孔倒影都是他血红的模样,舌尖舔过锋利的犬牙,咯咯磨牙声里藏着浓烈扭曲的占有欲,被子里搂着他的手一路摸索向下,肆意侵犯。

这不是在看一个爱人的眼神,是蛰伏于黑暗的猛兽再度见到了进入圈套的猎物时,那般森然可怖、兴奋到极点的眼神!

因为这里并不是什么浓情蜜意的爱巢,是许多个用来困住他的囚笼之一。

明匪玉乐于看到他自己闯入这里,还在这个危险的地方睡得如此安稳、昏沉、放松?

对危险简直一无所知。

“真单纯啊。”明匪玉为此很满意,在他唇上落下烙印,留下他的气息。

真好,你又回到了这里。

如果谢知归看到了真相,一定会被吓得不顾一切夺门而出,逃的离明匪玉远远的。

只可惜,他没有看到。

于是错过了最后一次逃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