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处快十余天了。

谢知归克服一开始的恐惧, 晚上能够平静地和明匪玉躺在一起。

他知道明匪玉想让他们如同普通伴侣一样相处,他也确实在尽力掩盖他非人的身份,不会动不动使出一些他无法理解的力量吓到他, 还在他的要求下修剪了指甲, 除此之外, 做饭、打扫、烧火、种花种草……都是躬身亲为。

但明匪玉想让谢知归接受他的身份,打心底里认可他,接纳他的不同于常人之处。

谢知归敏锐地察觉出来了,他很聪明,很快就学会了怎么迷惑人,他会有意地表现出明匪玉想看到样子主动抱住他冰凉的体温、贴上从未跳动的心脏、直视一双血色的眼睛、和他平静讨论起一些雾山诡事的事情……

谢知归望着他的时候,他那双多情眼好像含着让人心意颤动的雾气,勾勾地盯着人, 心好似都被吸进去了, 明匪玉会忍不住在他眼角亲一下, 谢知归不会抗拒或者生气,而是微微一笑,眼尾泛红, 花骨朵在这旖旎缱绻的氛围下绽开了花瓣。

两人相视而笑,时光凝滞这一刻, 就好像,他们已经这样相处了许多年,一切都已经习以为常。

明匪玉有时候会出去, 谢知归就一个人坐在屋檐下,或者小院门口等着他回来, 披着明匪玉走前盖在他头顶的外衣。

怕他一个人会觉得孤独无聊, 明匪玉召来了几只蝴蝶状红色生物陪着他。

谢知归已经知道它们是一种蛊虫, 如果忽略它们的危险性,它们比普通的蝴蝶昆虫还要活泼可爱的多,而且极通灵性。

谢知归盯着明匪玉离开的地方发呆的时候,蛊虫们绝对不会去打搅他,安静的在他手边栖着,说些悄悄话,陪着他看东边的太阳落到西边,山林颜色不断变化。

但只要谢知归无聊了,向他们伸出手,它们会欢快地扑扇翅膀回应他,陪着他玩。

都说宠物随主人,谢知归看着它们总会想起明匪玉,于是本来想逗逗这些小虫子的心思瞬间就偃了,在虫子要停上他指尖的那一刻蓦地把手抽回。

虫子们在风中迷茫地望着他冷峻的侧脸。

为什么突然不喜欢我们了?

它们还想靠近,谢知归却转过了身。

说到底,目前为止他对明匪玉表现出来的所有亲呢和信任都是装的。

他惯会察言观色,伪装出别人想看到的样子。

这是他从小养成的本事,因为小时候爸爸离家出走,由懦弱的妈妈和暴躁的姐姐撑起了养育他的责任,那个崩溃的女人时常会和他埋怨哭诉爸爸的自私不负责,姐姐见了就会训斥妈妈不应该和一个小孩子说这些,然后两个人就会吵架,吵的天昏地暗,邻居们上门投诉,还是他去开门道歉,把邻居送走的。

送走后,他也没急着回去,小小的一只坐在门外冰凉的台阶上,听着里面的争吵声,把头埋进手臂里,会想为什么她们要吵架呢?是为了他吗?是因为他不够乖吗?

楼下张阿姨家就从来不会吵架,她们家也没有爸爸,但那个孩子很乖,从来不哭不闹,邻居们都夸张阿姨生了个懂事又体贴妈妈的好宝宝,每次张阿姨被夸都会笑的很开心。

如果他能让妈妈也能因为他被夸,妈妈是不是就不会半夜来到他床边抱着他哭了呢?

小谢知归不讨厌一直对他哭的妈妈,他爱世上对他最好的妈妈和姐姐,不想她们吵架,老师也和他说要做一个乖宝宝妈妈才会喜欢。

那好吧,那他就做一个乖宝宝,能让所有人喜欢的那种。

他做的很好。

有一次在幼儿园里和其他小朋友打架,小朋友哭着说是他先动手的,但没有一个人信他,比起这个经常捣乱的小孩,从来都是安静听话的小谢知归显然更可信,然后那个小孩挨了惩罚,他却得到了老师安抚的小蛋糕。

他第一次明白了,原来稍微顺着大人的心意伪装一下,可以得到很多东西。

随着年龄慢慢变大,他观察一个人的本事越发厉害,比如当初见到郑皓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人喜欢他,而且性格莽撞容易利用。

到如今的明匪玉,他猜测既然明匪玉把他当替身留下,肯定不仅仅想对着一张相似的脸空怀念,他真正想要的,是那段甜蜜难忘的相处时光倒流。

他想要他爱的人,也对他表露出爱意和依恋,想每天睡醒都能看着他、想拥抱的时候他就在身边、想亲吻的时候爱人会热情地回应他、情浓之时,可以和彼此天昏地暗纠缠到死……

谢知归可以给明匪玉他想要的,但不是一次性全给,是一点点地给,从接受他的牵手和拥抱开始,到接受早起的一个亲吻,再到后面更多。

他要用这种方式先稳住明匪玉,不断给他小惊喜,让明匪玉对他的新鲜感维持的久一些,留着他的命,直到他找到能够出去的办法。

一阵怪异的风刮过来,带着熟悉的香气,突然,那几只蛊虫兴奋起来,朝院外飞去。

谢知归跟着它们看过去,明匪玉已然出现在了门口,一手提着一篮子红通通的果子,另一只手抱着两只小兔子。

“外面风大,你怎么不进去?”

“等你。”

谢知归眨眼间,明匪玉已经皱眉走了过来,挡在了风口处,风把他的衣服吹乱,但谢知归被吹的乱飘的长发瞬间安分了下去。

明匪玉放下手里的东西,替他把头发整理好。

谢知归抬脸望着他,眼睛被吹的水雾雾的,鼻尖被风冻红了,犹如满地白雪一点红,惹人怜惜。

明匪家心疼地替他揉了揉,接着用外衣把他裹紧,直接打横抱起,他身上甚至比明匪玉还凉,都是在风里发呆冻的。

谢知归听话地搂住他的脖子,整张脸温顺地靠在他心口处,蜷缩进臂弯里,一声不吭。

这是一种寻求庇护以及对他信任感很强的姿态,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

他感觉到明匪玉好像把他抱的更紧了点。

那两只小兔子跟着他们进了屋子,明匪玉把他放在床上,脱了鞋,拿被子一圈圈把他裹成了一个粽子,就露出一个脑袋来。

见到明匪玉还要给他盖一床,连忙探出脑袋说:“够了够了,我已经不冷了,再盖就要闷死了。”

“嗯?”

明匪玉拖起他冰凉的脸颊,又在同样冻的通红的耳垂上捏了捏,谢知归霎时脖子就红了,幸好藏在被子里,明匪玉看不到,不然还不知道要被他怎样揶揄。

“以后进来等,里面暖和。”

“我知道。”

谢知归半张脸缩进了被子里,声音闷闷道:“你今天回来的比以前晚。”

“你想我了?”

“……不想你!”

“不想就不想,这么激动做什么。”

明匪玉好像是笑了,在他旁边坐下,谢知归一转头,差点和明匪玉脸碰脸撞上,正要躲开,明匪玉却扶着他的背不让他走,甚至还主动向他逼近。

鼻息交缠,暧昧不清。

很热。

没想到他会突然过来,谢知归惊慌失措,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明匪玉把他裹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就是为了让他跑不了,只能任由他越界放肆。

但其实明匪玉不把他裹住,他也不会跑。

演戏要演全套,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望着步步逼近的明匪玉,反正也逃不开了,索性闭上眼,等着明匪玉下一步动作,藏在被子的拳头还是不自觉握紧。

他这幅别扭地模样全落在明匪玉眼里了。

明匪玉在最后一刻错开了位置,只在他唇角轻轻点了一下,如初春雨水小心吻上花瓣,生怕惊吓到了他一样,也怕亵渎了春色。

谢知归睁开眼,诧异地看向他,“你……”

明匪玉笑了笑,眉目温和:“别怕,不会对你做什么。”

谢知归垂下眼睑,把半个脑袋都龟缩进了被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是耳垂红的有些难看。

然而他听到明匪玉笑了,很愉快的笑声。

心烦意乱之际,他看到了那两只躲在明匪玉身后的兔子,探出半个脑袋,长耳朵一晃一晃,提溜着一双红色大眼睛小心地打量他,谢知归一盯着它们看,它们马上胆怯地把头缩回去了。

“这两只兔子哪来的?”

明匪玉把它俩提到谢知归面前,两只好像很怕明匪玉,腿都软了,趴着不敢动,一副任君宰割的样子。

“是路上捡的,它们的父母被猎食者吃了,留林子里太危险,我就把它们带回来了。”

“哦。”

谢知归心想明匪玉某些时刻还挺有爱心,也不全然是心狠手辣之徒。

结果下一秒就听他略微惋惜说道:“可惜小了点,没几两肉,剥下来的皮还不够给你做副手套,但是骨头煲汤鲜,肉质也嫩,你想先吃哪只?”

谢知归:“……”

谢知归见明匪玉认真的样子不是在开玩笑,再看看两只快吓死的小可怜,从被子伸出手拨弄了一下它们小毛球状的尾巴,小兔子张着委屈巴巴的红眼睛看他。

某种意义上,他和这两只小兔子的处境一样,都是被明匪玉抓到这里来,无力反抗恶霸,都逃不出去,随时可能被人吃干抹净。

真是可笑,身处囹圄的他居然跟小动物共情了。

“我不想吃。”谢知归问:“能把它们给我养着吗?”

或许是他提要求的时候不多,通常提了,明匪玉就一定会答应。

“喜欢那就养着吧。”

谢知归刚要说谢谢,就听明匪玉盯着那两块肉,贼心不死地说:“等养肥了再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