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归带着渴求看人眼睛的时候, 明匪玉往往招架不住。

一枝冷艳逼人且高不可攀的花向他低头,向他露出脆弱柔软的一面,放下架子请他帮忙, 他不可能拒绝, 会心疼地托住那朵花骨朵, 无法眼睁睁看着他垂下高傲的头,因为他爱上的那朵花,就该站在树顶恣意生长绽放,不该委曲求全,如果有,那就是他的无能。

但如果是这多诡计多端的花故意掉下来骗他接住,那就另当别论了。

因为明匪玉迟迟没有表态,谢知归忐忑不安, 担心是不是他演的过头了, 被明匪玉识破了, 回想方才的细节又找不到哪里不对。

如果明匪玉识破了,不应该是这样平静的反应。

谢知归决定还是要主动出击,问他:“不可以吗?”

明匪玉却看向窗外, 不见星点的天空之中,大半个月亮被乌云盖住, 但很快又要出来。

他再不走,谢知归可就有危险了。

他在心里暗骂一声真不是时候,再不情愿也只能拒绝谢知归。

“现在不可以。”

“哦。”

他看到谢知归原本明亮的眼睛在一刹那暗淡了下去, 失落地把举着梳子的手垂下,谢知归的低落牵动了他心中的不舍。

他的时间很紧迫, 但又没办法就这么直接一走了之。

他走出几步, 又停下, 还是叹了口气,折返回谢知归身边坐下。

他让谢知归稍微偏个身,背对着自己,然后替他把没人打理而凌乱毛糙的头发简单拢起。

等绑好了后面的,再让他转过来面对自己,拨开额间几缕碎发,一低头正好对上谢知归的眼睛,瞳孔里都是他的倒影,唯一且清晰。

“你不要这么看我。”

“有什么问题吗?”

明匪玉咽下喉咙,哑道:“像能勾人魂魄的钩子。”

谢知归:“可是你在我面前,我不看你看谁?”

明匪玉听完愣愣盯了几秒,眼底似有赤红掠过。

前天还囔囔着要他死的人,今天就说眼里只有他,傻子才会信这种劣质谎言。

明匪玉信了,假的也信,因为多日心里和身体上对谢知归的双重思念,情不自禁地亲了上去,在他的眼尾薄红处。

谢知归今天格外温顺,竟顺从地接受了这个亲吻,也张开双臂迎合了随后的拥抱。

明匪玉把他抱的太紧了,因为渴望而想完全占有,却又怕一时失控会把人伤到。

谢知归不知他心底挣扎,双手慢慢攀上他的背,额头抵在明匪玉心口处,回应了明匪玉的急切。

这个拥抱没能持续太久,谢知归感觉到明匪玉不得不走了,在松开手前,谢知归不动声色地追问他。

“你还会回来吗?”

“会。”

明匪玉抵在他脖颈肩,贪婪地嗅着他的味道,这将是支撑他度过接下来独自一人煎熬时光的动力。

“我最近脾气会很不好,可能会冲你发火,还可能做出很过分的事,你察觉不对,就找到地方躲起来知道吗?”

“嗯。”

谢知归觉得明匪玉的声音有些奇怪,暗哑,而且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他一应下,一道银白月光照到了他们身上,明匪玉似有感应般匆匆将他拉出了怀抱,塞进被窝里藏好,多一眼也不敢看他,起身朝外走的很快,好像再多留一秒,就会发生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

等人走了,谢知归从被窝钻出来,下床把房门关上,靠着门板,为刚才的惊险情况长长呼了口气。

应该是,把明匪玉糊弄过去了吧?

回想起方才的事,明匪玉好像很忌惮窗外的东西,窗户外面有什么吗?

他困惑地走到窗边,第一眼只看到外面浓重的夜色,唯一显眼的就是挂在天上的那轮月亮,格外的圆,而且明亮,仔细看上一会,会发现它周围有一圈淡红色光晕,好像有一种诡异的吸引力,他久久挪不开眼睛。

直到眼睛酸疼不已,合上眼皮再撑开,月亮竟然赫然变成了赤红色!他犹如被一只血红巨大的眼睛盯上了,吓得连连后退离开窗边,不小心绊到椅子摔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啊!”

顾不得疼,再次惊恐地看向月亮,却发现它又恢复了正常。

但是,那圈红晕的颜色好像更深了。

谢知归惊魂未定,心想方才那个是错觉吗?

可心脏鼓动,血液逆流的感觉太真实了,好像方才真真切切地和某只恐怖的怪物对视上。

这个时候,他却想到了明匪玉,如果没有对情人的爱意支撑,明匪玉的眼睛或许比刚才幻觉里赤红的月亮还要恐怖数倍,冰冷妖异,只有最原始捕杀的本能,犹如没了牵制的野兽。

谢知归想撑着地板站起身,手心很滑使不上力,他抬起来一看,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手心、后背、和额头都出了很多汗。

是这具身体在向他传递快点离开这里的信号。

这里,难道将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吗?

明匪玉这次是在很多天后才回来的。

连等几天没见到人,谢知归怀疑他在耍自己玩,压根没打算回来,就是留句话吊着他。

可是他不回来,就没办法找到离开这里的路。

谢知归试过趁明匪玉不在出去找路,但他一出院子,那些红色生物立刻闻着味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了,聚集成一团嗡鸣的巨大红雾,拦在院门口,不许他离开半步。

这些诡异东西的翅膀锋利且有剧毒,谢知归不敢贸然触碰,只能先退回去,再另做打算。

他的头发又长了,今天剪短了,明天就会长回来,而且变得会更长更难打理。

这个极其不正常的现象让人恐慌不安,谢知归猜测是明匪玉搞的鬼。

但找不到人,也没地方问。

他坐在镜子前心烦地梳着乱糟糟的长发,出神地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突然从身后探来一只苍白细长的手,夺过了梳子,谢知归回神,便从镜子里看到明匪玉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差点吓他一跳。

这人怎么神出鬼没的?!

明匪玉的神态恢复了以往的淡定,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先前的激烈争吵因为一个轻吻、一个拥抱,成为彼此心照不宣埋进心底永不拿出来的往事。

明匪玉一手挽着他的头发,另一只手拿着梳子,要帮他把打结的地方捋顺。

他立刻要站起来,被明匪玉轻轻按了回去。

“坐好,我来弄。”

“头发要轻点梳,扯断了疼的是自己。”明匪玉略有无奈地看着手中粗糙泛黄的头发,走之前还是黝黑顺亮,才几天没管他,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谢知归不耐烦道:“头发长太麻烦了,我想剪了。”

“留着吧。”

“为什么?”

“为我留着吧。”

明匪玉抬眸,恰好与镜中谢知归对视,他笑了下,有柔情在眼底流转,“我喜欢看到你长发的样子,好吗?”

谢知归好似心跳停了一拍,晃神几秒之后,他不自在地撇开头,心里闷声道:是喜欢看我,还是想透过我看他。

但明匪玉知道,他这是同意了,继续不急不缓地给他打理头发。

窗外,清晨的阳光撒进来,将两人浸在温暖绵长的时光里。

过了会,谢知归偷看了正在专注手上活的明匪玉一眼,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问:“你等会还要走吗?”

明匪玉没抬头,反问:“你想我走吗?”

谢知归顿了几秒,说:“我一个人睡有点冷。”

话音未落,谢知归惊呼一声,感到脚下悬空,他被明匪玉拦腰抱起了,慌乱中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颈,然后他听到明匪玉的轻笑声在头顶响起。

明匪玉抱着他走向床边。

谢知归察觉这样下去很危险,忙问:“你干什么?!”

“你不是说一个人睡冷吗?我陪你一起。”

谢知归咬牙握拳:“……现在是白天。”

明匪玉:“白天补觉舒服。”

“……”

被窝里,谢知归背靠着明匪玉,他的手搂在自己腰上,谢知归根本闭不上眼,全身神经高度紧绷。

谁和一只怪物大白躺睡一块能心大到真睡过去?!

明匪玉离他如此近,自然察觉得到他的紧张。

“你别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说完,他把头埋进谢知归脖颈间,贪恋于他身上的味道。

谢知归心底还是害怕,不想和他挨这么近,悄无声息地想往床里面挪点,但他一动,明匪玉敏锐地感觉到了,又把他捞了回来。

“别动,我这几天很累,想抱着你休息会,你再乱动,我可就真不对你不客气了。”

明匪玉声音里确实能听出疲惫,谢知归现在才发觉。

他没再抗拒,安静地躺在明匪玉怀里,冷静下来后,他在明匪玉身上嗅到了一丝血腥味,即使回来前清洗过,又拿草药味掩盖过,但当时这味道肯定相当之浓郁惨烈,才会怎么盖都没盖住。

明匪玉到底干什么去了?!

他有留意过里屋里的东西,虽然明匪玉说过让他尽量不要进去,但他不听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因此他知道明匪玉拿走的是一些绳子,很奇怪的红绳子,材质没见过,挂了铃铛在上面,铃铛也奇怪,上面刻了符文,和明匪玉那件外衣上的一样。

他觉得那绳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不知道要用在谁身上。

不多时,他听到明匪玉呼吸变得匀长,应该是睡着了。

谢知归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看来他是真的很累,按照平时两人同床共枕的经验,明匪玉不会就这么抱着他就入睡,一定要闹一闹他,这里摸摸,那里碰碰,尤其爱惹他的敏感点,闹他受不了发了脾气才肯罢休。

今日的明匪玉很反常,加之这几日他的行踪游忽不定,谢知归总觉得后面还有更糟糕的事情在等着他。

连日做的都是噩梦,他躺在一个很黑的地方,看不见光,梦里手脚发软,好不容易抽了下脚,能够慢慢挪动身体,黑暗里突然伸出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脚踝,细长冰凉的手指在他皮肤上游走,如同毒蛇吐信,醒来时候冷汗涔涔,心跳极快,整个人跟差点溺水了一样。

这些噩梦导致他不敢轻易入睡。

离开这里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好像有个声音在拼命冲他喊叫,让他快跑!不要再和明匪玉待在一起!

他追问为什么。

那声音回他了,不过听不太清说了什么,最后只记得那种遍体生寒的恐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