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突然安静了。

这才伸出脑袋多久, 又躲回壳里当乌龟了。

明匪玉苦笑,又是这样的结果。

“二哥。”

一声轻唤出乎意料地从身后响起,明匪玉身形僵硬住了。

熟悉的昵称于无形中生出一双手, 穿过山谷溪涧, 游过时间洪流, 从身后温柔地环住了他,轻抚他那片空荡的胸膛。

好像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在心口的位置……滚烫的、跃动的,像一簇欣喜的火苗。

你要的情人回来了,他就在身后,回头看一眼吧。

他在盼你回头,他也舍不得你。

明匪玉缓缓回过身,重新将目光投向声音的来源。

明匪玉以为方才那声是幻觉, 可手还是忍不住在抖, “你喊我什么?”

谢知归方才太激动此刻, 眼眶红的不像样子,淡淡一笑,像满天风雪里忽然出现了一株生芳的花树, 那明艳的模样他熟悉极了,又听他轻声喊他:“二哥。”

“再喊一声。”

“二哥。”

“再喊!”

“二哥。”

明匪玉屏息, 又长长呼出一口气。

谢知归吐出的每一个字清晰无比,明匪玉却更觉得他置身于一场梦中。

他终于从谢知归眼里看到了久违的爱意。

“阿玉,你的情人我还给你了, 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谢知归主动张开双臂,想要一个拥抱。

明匪玉所谓的决绝瞬间土崩瓦解, 他等了这么久, 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他承认了!他回来了!

可是为什么听不到雷鸣一般激动的心跳。

对了, 真的糊涂了,他的胸膛里没有心脏,整颗心早就放在谢知归身上,怎么可能还听的到心跳声。

但是这一次,他回过头看到的不再是无望的等待,是向他张开双臂,微笑奔赴他的爱人。

念念不忘,是会有回响的。

明匪玉一步步,走向他的小情人,“我很想你。”

谢知归哽了一下,压着他的大山被他亲手轰碎,他没有好顾忌的了,于是绽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我也想你了。”

是不逊你分毫的想念。

明匪玉跳下坑底,轻轻着陆在谢知归身边,跪了下去,拨开头发,不顾他脸上的血污,克制而小心地在唇上轻啄了一下。

谢知归冲他笑,“就亲一下?”

明匪玉望着这双眸子,嘴角同样染上笑意,“等回家再把剩下的亲完。”

谢知归轻笑了声,是很愉快的、安心的意味,不是之前那种强颜欢笑。

千里泅渡的人终于抵达彼岸,漫无目地的风终于见到了花谷,佛说的一切因都得到了它的果。

天上,血月不知何时恢复了正常,墨云驱散,繁星照耀了这片大地,给它以夜晚的柔和、悠长。

无数隐秘而热烈的心意在这一夜破土而出,顷刻间长成擎天破云之姿。

明匪玉抬起他一只手搭在肩上,随后把他抱了起来。

今天乃至以后,谢知归再也不会抗拒明匪玉拥抱他,他内心深处也在渴望这个能够给他安心的怀抱。

但是小孩子才能够理直气壮索抱,谢知归脸皮薄,不是渴望非常强烈,不会主动开这个口。

他怕明匪玉会像上小学时候的妈妈一样嫌弃而推开他,说他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要人抱,幼不幼稚。

她不知道儿子要拥抱不是因为撒娇,而是渴望一份安全感,回家路上过红绿灯的时候,他就可以不用拼命迈开小腿赶上妈妈的脚步,生怕跑慢了会被丢下,淹没在车水马龙中。

其实仔细想的话,他不用担心,明匪玉从来没有拒绝过他。

他每一次有意无意地张开手,都一定会得到回应。

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眼下两只手上都沾了血和泥土,他犹豫了下,不太想抱住明匪玉的脖子。

“抱紧了。”

“脏。”

“没事,抱吧,反正也是我洗衣服。”

想想也是。

既然他这么说了,谢知归可不和他客气了,探起身,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极快地扫了他一眼,然后把头埋了起来。

明匪玉看到两只通红耳朵拼命往他怀里藏,心口被他弄的很痒。

耳朵尖尤其漂亮,像嵌了两颗赤红玉润的珠子,真想捏上一把,逗弄的更红。

但明匪玉忍住了,不去看,轻掂脚尖飞了上去,稳稳落地,把谢知归抱到不远处一处大树下放下,然后蹲在他脚边,脱了鞋检查脚伤的情况。

脚踝处大片青紫,肿的很吓人,不过骨折得不是很严重,谢知归也是能忍,一声都不吭,他还以为他伤的不重。

不过明匪玉又发现,谢知归不喊疼,可能是因为盯着他看的太认真了。

“看我能止疼?”

“怎么可能,你是麻醉剂成精吗?”

谢知归玩似的锤了他一下,可明匪玉笑的怎么有点像个傻子。

笑什么笑,被打了还笑……

谢知归心里头嘀咕,对这傻子没辙了,嘴角却不自觉上扬。

可他又想了想,小声问:“如果我今天不承认,你会不管我就走吗?”

他的心跳突然变急了,随着明匪玉笑意收敛。

“我不知道。”

“哦。”

谢知归没说什么,也不想再问下去,转头看风景去了。

黑不隆冬的哪里什么风景可看,不过是心里对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有点别扭。

明匪玉抬眼把他细微的表情变化扫入眼底,包括他陷入纠结的样子,无声勾了勾唇角。

他不会走,最狠也就在附近找棵树躲起来,等谢知归脾气磨的差不多了,不和他闹着逃跑了,还是会下去把人抱上来。

但他不会让谢知归知道这些。

怎么说呢,也是有私心、有赌气成分在。

小骗子骗了他这么久,非等他下狠手才肯说实话,如果这次他不走,不把谢知归逼上绝境,最后他们又会回到你追他躲的境地。

明匪玉心里头憋着股火,不是顺顺就能好,他要让谢知归也体会一下为了一个答案而苦恼到辗转难眠的感觉,尝尝他吃过的苦。

如此,这股火才能悄无声息地灭了。

过去的种种,就此翻篇。

坑底的恶鬼们看了一场大戏,明匪玉那一眼刀刮过来的时候,它们吓得是一动都不敢动。

谁懂它们的苦啊,在这破地方吃了这么多年的破东西,鬼都受不了了,好不容易能吃顿好的磨个牙,结果这么香的肉,居然有家伙先啃了,还是他们惹不起的大怪物。

坑顶许久没有动静了,恶鬼们猜测这对小情侣是不是已经走了。

有一只刚要探头看一看,就听到这俩个活阎王的声音还在。

明匪玉:“回家吧。”

谢知归意有所指:“坑底下那些恶鬼还没有处理呢。”

“它们一辈子离不开这里,害不了人。”

“可它们说想尝尝我的味道,还要敲开我的头骨喝脑髓。”

“哼?……”

“喏,我手臂上这个印子就是它们咬的。”

“啧,真该死。”

杀气陡然浓郁,恶鬼们大惊:你不要乱告状啊喂!咬你的那只已经被你刀死了,尸体还在这里呢!我们连你的身近不了,不要给我们扣这么大一盆脏水啊!!!

“还疼吗?”

“有点疼。”

“你在这等会,我去敲开它们的脑髓给你补补。”

众恶鬼:……你清高,拿我们的命给你的心肝当补药。

谢知归也是语塞:“……谁要喝脑髓了?!”

想想都能闻到有多腥臭。

明匪玉:“新鲜的药效好。”

谢知归无奈,委婉道:“我是人啊,不吃生腥的东西。”

明匪玉似懂非懂:“那加点辣椒和酒炒一炒?”

谢知归:“……”

恶鬼们:“……”

原来,爱情真的会使人眼瞎心盲。

明匪玉不解谢知归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表情,脑子很补身的,有什么问题吗?

……

明匪玉没有带他回那座院子,而是就近去了位于瀑布后的石窟。

这里面除了一张冰床,一口药泉,还在石壁上凿出了很多小洞,摆放蜡烛和一些书籍,是明匪玉小时候学习冥想的地方。

谢知归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这里的事物承载了很多回忆,有静好的,有不堪的,给他的感觉很微妙。

明匪玉把他带到了药泉清理伤口,让他坐在边上一个凳子上,而自己半蹲下来给他解开衣服的扣子。

外衣很快被他随手扔到一边,去接着解第二件衣服。

“别。”谢知归向后缩了一下,“我、我自己来。”

明匪玉抬起头看他一眼,没理,轻轻挡他的手,继续手上动作。

“你打算怎么走路,还不是要我抱下去,早晚都是会看到的,我动手还比你快点。”

“……”

很快,第二件衣服也扔一边了,明匪玉指尖的触感越发明显,谢知归不由得屏息,心里不断劝说自己这张不争气的脸皮又不是第一次坦诚相见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放平心态。

但他又觉得,这洞里的空气格外闷燥,洞口的瀑布又把风阻隔在外,闷的他脸都红了。

他坚信,都是闷的,绝对不是因为其他原因。

在下药泉之前,谢知归不放心,和明匪玉约法三章,说了一大堆,总结起来就一个意思给我老实点。

“好。”

明匪玉难得守一次君子之礼,说不乱看就不乱看,说不乱摸就不乱摸,也不故意逗弄他,专心给他弄干净血污,治疗断掉的骨头和筋脉。

太听话老实了。

谢知归有一瞬间怀疑明匪玉是不是被夺舍了。

他抬起明匪玉的头,看到他眼神正直干净,不掺杂一点欲,反而显示自己的担心多余,还有点自作多情。

“你……”

明匪玉笑了笑,埋头继续给他接骨头:“我又不是春天的畜生,等你病好再说。”

弄没一会,他又仰头盯着谢知归,见谢知归在想事情,手心掬了点水轻轻撒向他,笑道:“小祖宗,在发什么呆?”

谢知归无奈抹掉脸上的水,说:“你好像变了。”

“哪里变了?”

“说不上来,就……更像一个人了。”

学会了站在一个人的角度思考如何和他相处,而不是以前那个高傲冷漠的怪物。

他那种汹涌猛烈的爱意在经历生死起落后,终于像来到了入海口的河流,慢慢地随着岁月沉静下去,恰如静水流深,深爱早就不需要多热烈的话语述说。

有的时候,一个眼神就够了。

就像现在,明匪玉望着他,里面盛着柔情,“你喜欢这样的我吗?”

谢知归沉默凝视他,仿佛在重新审视、接受这个人的一切信息,半晌,抿着的唇扬起一个弧度。

“答案在我身上,你来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