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归第二天就醒了, 然后躺了三天,谢清元就趴他床边忏悔了三天。

忏悔到后面谢知归都有点烦她了,用沙哑发疼的嗓子劝她:“咳咳, 咳咳, 我不怪你, 你别哭了。”

谢清元抬起肿了三天的眼睛,抽泣道:“肿嘟吗?”

谢知归无奈点头:“真的。”

谢清元眼泪汪汪看着他的眼睛,身体朝他倾近了些,又问:“你会骗我吗?”

谢知归最受不了她这样,就相当于一只站起来有人高、脾气火爆的大金毛突然委屈巴巴跪地上朝你讨好地汪汪叫,你不原谅她,她就拿大脑袋一个劲蹭过来。

“我为什么要骗你?”

“那好,说个正事吧。”谢清元抹了抹虚假的眼泪。

“你为什么要在梦里喊明匪玉的名字?”

谢知归一愣, “什么?”

我, 喊了他吗?……而且还被谢清元听到了。

要命了, 谢知归脑内几乎空白。

谢清元叉腰看着他,严厉质问道:“我说,你做梦都想着他, 喊他都不喊我,他对你很重要吗?!”

“你什么时候把他记这么深了!”

云松端药回来, 正好听到她们的对话,在门口停下,静静看向门内对峙的两人。

“不重要。”谢知归轻声回答, 底气明显不足。

谢清元抓起他的手,呵问:“不重要你为什么不敢看我眼睛说?!”

谢清元气势逼人, 谢知归心虚, 更不敢说话, 只能别过头躲着她。

“说话啊!为什么哑巴了!”

云松在这时抬脚踏入门内,朝他们走去,“师叔。”

谢清元回头,不耐烦吼道:“什么事!”

云松:“师爷喊您过去一趟。”

谢清元:“过去做什么?”

“不知道,您要不先去吧,师爷等着呢。”

“啧。”

谢清元只能不情愿地先放过了谢知归,瞪他一眼,“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等她风风火火走了,谢知归才敢舒口气,活动活动手腕,谢清元手劲奇大,如果她刚才继续逼问下去,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有可能手骨都会被她捏断了。

“喝药吧,谢哥哥。”云松将药碗送到他手里。

药已经温了,可以直接喝。

“多谢。”

“应该的。”

云松站在床边等他喝药,手里攥了颗解苦味的糖。

等谢知归把药一饮而尽,微微蹙眉的时候,他说:“张嘴。”

“嗯?”

谢知归愣神之际,云松把糖喂进了他嘴里,指尖似乎在他唇上停留了一下,瞳孔里倒映出他懵懂微惊的模样。

云松的手指很凉,笑意浅浅。

谢知归对他投去诧异的一眼,为什么要亲手喂,用这种带着亲昵意味的方式。

但一想云松只是个没成年的孩子,又常年待山上修道,小孩子不懂分寸,他要是反应过大可能会吓着他,想想还是没说什么。

毕竟他生病的这段时间,一直是云松忙上忙下,人家于他有恩。

谢知归拉起云松的手,带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多谢你刚才帮我解围。”

云松反握住他的手,也笑了笑,“能帮到哥哥你就好。”

谢知归不经意看向他的眼睛,晃眼间,他的眼底似乎浮现了一道诡异的图案,似蛇又似蝶,斑斓而危险,但再看过去却什么也没有。

谢知归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凉意,呼吸一顿,低头看到云松的大拇指有意无意地摩挲他手背。

不管云松是不是故意的,谢知归这次都轻轻把手抽了回来。

“怎么了?谢哥哥。”云松一脸懵然。

“你,认识明匪玉吗?”谢知归抬眼迅速从他脸上扫过去,试图捕捉微妙表情的变化。

“认识啊。”云松回的爽快。

谢知归惊讶地看着他,“什么?”

云松继续说:“我父亲是那个寨里的人,他为了追求我母亲违禁出寨,后面又被抓回去受罚了,我母亲抚养不了我,生下我后就把我送回了寨子,我是在那里长到了十岁左右,后面又遇到了师叔,她了解我的情况后就把我带道观里来了。”

“原来是这样吗。”

“谢哥哥,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事,好奇而已。”

谢知归呼吸慢慢缓过来了,刚才有一瞬间,他从云松身上看到明匪玉的影子,加上他那些亲近的举动,他一度以为坐在他身边的是披着假皮的明匪玉,所以才会那么紧张。

既然他们是同族,给人相似的感觉也没什么问题。

冷静下来再想,明匪玉如果真追过来了,他恐怕不会还好好地躺在这里,谢知归摸了下脖颈,并没有被咬后酸疼的感觉,彻底放下了心。

他微笑道:“能帮我把手机拿过来吗?”

云松:“哥哥稍等一下。”

谢知归拿到手机,打开前先花一分钟做了下心理准备。

他生病这几天,短信和电话估计要被轰炸的渣都不剩。

深呼吸一口气,打开手机一看果然如此。

谢知归紧了口气,明匪玉在那边不知道要急躁成什么样了。

“云松,我想打个电话给朋友,你能出去一下吗?”

云松笑问:“谢哥哥要给女朋友打电话吗?”

谢知归:“不是。”

“哦?”云松若有所思:“那……难道是男朋友。”

谢知归顿了几秒,随后看向他好奇的目光,“你一个小孩问这么多做什么?”

“我就问问。”云松说:“那我走了。”

云松出去了,还不忘带上门。

这孩子说话做事怎么奇奇怪怪的,谢知归摇摇头。

不管他了,接下来要哄的这个才棘手。

电话刚一接通,谢知归就清楚听出明匪玉生气了,几天了无音信任谁都会担心,谢知归自知理亏,只能解释原因,努力去哄。

说了快五个小时,嗓子都快说冒烟了,明匪玉的气才消下来。

“你要是再这样,我就会出现在你面前。”明匪玉警告他。

谢知归紧张道:“你别来!”

明匪玉冷笑:“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谢知归忙解释:“不是,我怕你吓到我的同学们,他们都只是普通人,经不起吓。”

“那你答应我的话就要做到!”

谢知归疲倦地闭上眼,叹道:“对不起,阿玉,我的错,我……”

话音未落,电话那头就挂掉了。

直到屏幕亮光熄灭,他都没回过神来。

这还是头一次,明匪玉主动挂他电话,甚至没过问他的病情。

一句都没有。

他本来要再拨过去,却迟疑没按下最后的拨通键。

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明匪玉逐渐对他失去耐心,失去兴趣,发现浪费时间和精力在他身上不值得,然后及时止损,回雾山去,从此和他成为陌路人。

对,这样的结果对他们都好。

他继续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大学生,而明匪玉继续在雾山深处度过他漫长的生命。

这原本就是他们的命运轨迹。

可为什么,心里会有淡淡的怅然和难过,生出无数根长须扎入心脏深处,汨汨不断地吸血。

昏暗的房间内安静了许久,久到谢知归维持一个姿势仿佛成了一座冰雕,最后他把手机扔到床尾,自己躺下,拿被子闷住了头,眼不见心不烦。

没一会,他又从被窝里探出头,茫然地看向天花板,外头大风夹着雪粒大声碰碰敲打窗户,动静尽数落入他的耳中。

他想,今晚不可能睡着了。

真的,很心烦。

病中喊明匪玉名字的事,最后被谢知归用做噩梦梦见他在追自己为理由糊弄过去了。

谢清元选择相信他,她觉得她的弟弟不会是一个拎不清的恋爱脑,蠢到去和一只怪物谈情说爱。

谢清元有时候看着谢知归那张脸,忍不住把他掰过来,欣赏画一样左看看右看看,感叹:“幸好你性子冷,不然我得头疼死。”

“啊?”谢知归不知道她又瞎想些什么。

“我是说,你但凡对人热情一点,身边得有多少追求者,我要成天担心你会不会被人骗。”

“……”

他还没说话,一旁的云松笑呵呵插嘴道:“师叔多虑,说不定会骗人的是谢哥哥呢。”

不知为何,云松投过来的目光让他觉得莫名心慌,看起来他在笑,可眼底没有任何笑意,他只对视了一眼就不自在地避开了。

谢清元神经大条,什么也没感到,拿出长辈的架子教育云松,“你怎么还在这里?不会是打着照顾我弟的名义偷懒不练功吧?”

云松面露难色,“师叔,不是我不走,是回不去了。”

“为什么回不去了?”

“我那屋子被年久失修,前日被雪压塌了,我现在都不知道要住哪里。”

谢清元又问:“你不会去找别人借住几天吗?”

云松局促道:“师叔,他们,不是很愿意接纳我。”

谢清元想起来了,因为云松半人半妖的身份,有时候会被同门排挤,看看云松这一副被霸凌到不敢说话的小白菜样。

谢清元拔高声音问:“他们是不是又打你了?”

云松不说话。

谢清元当即撸起袖子起身,怒上心头,“好啊,那群小兔崽子,居然敢欺负同门!看我不揍到他们满地打滚!”

“师叔您等一下!”

云松赶紧挡住她的去路,谢知归也连忙把她拉回来。

“姐!”

“师叔!”

“啧,你们别拽我!放开!!”

局面一度手忙脚乱。

费了好大劲才把人按回去。

云松忙安抚道:“不是您想的那样,他们没欺负我。”

“当真?”谢清元狐疑。

云松点点头,“只是我和他们关系不好,突然去借住确实冒犯。”

“那你现在怎么办?”

云松又垂头不语了。

谢清元本想让他和自己住,但想到她晚上可能打呼噜,还会踹被子,云松过去了肯定要受罪。

那该怎么办?

片刻,谢知归转头看向谢知归。

他有不好的预感。

谢清元提议道:“要不你和他将就一下?人家照顾了你这么久也不容易。”

“不是,我……”

谢知归刚要拒绝,云松直接坐下来握住了他的双手,笑着感激道:“多谢哥哥,我睡觉很老实的,不会打扰到你。”

云松一脸真诚,毫无可以挑剔的地方,谢知归的话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

他看向谢清元求助,但谢清元也满意,拍拍云松,说道:“很好,那我帮你把行李搬过来吧,估计你后面得在这住上个把月。”

“多谢师叔,多谢哥哥了。”

这两人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谢知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