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西这边算是皆大欢喜,林玖那边却是愁云惨雾,不为别的,只因临近傍晚时,林扈派人甩来一张单子,上面是他这些年从林西那边顺来的东西,个个价值连城。

来送单子的是内官监掌印关胜,看着面前的林玖,笑着说道:“皇上口谕,请殿下在半月内将所有东西凑齐,送至东宫,交于太子殿下,否则便以抗旨论处。”

林玖打开长长的单子,眉头皱得死紧,道:“这单子是皇兄给你的?”

“回殿下,皇上派奴才去东宫清点库房,对比之下竟发现少了这么多,奴才连忙将此事禀告皇上,皇上便下了方才的口谕。”

关胜的态度确实是毕恭毕敬,完全挑不出毛病,可说出的话对林玖来说就不怎么中听了。

“可这单子上的东西,有许多并非我所拿,让我如何送还?”

“这是皇上的口谕,奴才也只是奉旨办事,还请殿下见谅。”关胜脸上始终带着笑,道:“殿下若无其他吩咐,奴才告退。”

林玖没说话,脸色黑如锅底,关胜不以为意,躬身退出殿外。

虽然他在御前侍候的时间不如广信.余庆多,但在宫中的宦官中也是颇受林扈倚重的,可以说与广信.余庆不相上下,对林扈的喜好也是了解得一清二楚,自然清楚林扈最在意的是什么。

刘娇母子竟敢在林扈眼皮子底下,打林西的主意,林扈不知则罢,一旦知晓,他们定不会有好下场,就好似当年林扈不顾章家反对,执意要处死章亭玉一样。刘娇母子的苦日子才刚刚开始。

林玖越看越气,越看越气,愤怒地将单子掷在地上,大声骂道:“混账!简直是混账!”

洗笔闻言连忙上前,小声提醒道:“主子,隔墙有耳,您小点声,万一传到皇上耳里……”

林玖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直接将他打倒在地,道:“废物!统统都是废物!”

“殿下息怒,奴才有罪!”

“狗奴才,连你们这些阉人,也敢在本皇子面前耀武扬威!不知死活的东西!”林玖一边骂,一边踢打着,明显是在迁怒。

洗笔不敢反抗,只能护着脑袋,闷声挨打。别人不清楚林玖的脾气,但洗笔从小就跟着他,对他十分了解,他表面温文尔雅,实则心狠手辣。他深知要想伪装得好,必须从身边的人和事开始,所以平日里他对他们温和仁善,他们也配合地感恩戴德,只不过这一切是他们主仆合演的一场戏。久而久之,他们当了真,而林玖却从未将他们当成人看,尤其是他不顺心的时候,本性便开始暴露。

林玖每辱骂一句,每踢打一下,便会生出一颗怨恨的种子,悄悄在洗笔心里种下,时间一久就会生根发芽,待长成参天大树,一切将一发而不可收拾。

发泄完心中的怒气,林玖喘着粗气坐了下来,看向缩在地上的洗笔,眼神闪了闪,道:“去把墨香叫来,今日不用你侍候了。”

洗笔连忙应声道:“谢主子,奴才告退。”

洗笔忍着剧痛,躬身走出殿外,林玖不是心疼他受了伤,而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身上有伤,尤其是在看得到的地方,这样会有损他的名声。他就是这样的自私自利的伪君子。

洗笔去叫了墨香,墨香看看他脸上的伤,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去了正殿。

墨香进殿,行礼道:“参见主子。”

林玖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随我去趟东宫。”

“是,主子。”

两人刚来到东宫门口,就看到了林扈的车辇,林玖顿时变了脸色,有林扈在,他此时进去除了被训斥,没有别的可能,他可不想在林西面前颜面扫地,于是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走。不巧的是他正好遇上了回来复命的杨潇。

杨潇见是他,连忙顿住脚步,行礼道:“臣杨潇参见五殿下。”

林玖看了一眼杨潇,本不想搭理,却突然想起林西接手狼妖案的事,而杨潇如今又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明显是刚从外面回来,他便想打探打探消息,嘴角勾起标志性的微笑,道:“看杨指挥使脚步匆匆,这是去了何处?”

经林西提点,杨潇对狼妖案幕后黑手的目的一清二楚,而林玖赫然在他怀疑的名单内,且是重点怀疑对象,自然不能和他说实话。

“回殿下,太子命臣出去办事,这才刚刚回转。”

杨潇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谁不知道你是出去办事了。

林玖心生不满,面上却依旧带笑,直截了当地问道:“听闻皇兄接手了狼妖案,不知进展如何?”

林西和林玖从小一起长大,在林玖想来,这个世上没人比他更了解林西,别说侦办案件了,林西连书都读不通顺,也不知是哪根筋儿没搭对,竟想着接手狼妖案。因为这起案子,他都快成众矢之的了,不想着怎么抽身,反而上赶着……林玖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林西想出风头想疯了。

更没想到的是,林扈居然真的将案件交给他,这样一来的结果是林西直接被推上风口浪尖,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笑话,包括林玖在内,所以他这般问,就是想听林西的笑话,来消解自己郁闷的心情。

“殿下刚刚接手案件,正在熟悉案情中,还未有太大进展。”

果然不出他所料,林玖的心情稍稍好了些,假模假样地说道:“皇兄聪明过人,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侦破此案,我便拭目以待。不过皇兄的身子不好,不宜太过劳累,杨大人要多劝他好生歇息,案子的事就劳烦大人多多费心。”

锦衣卫最善察言观色,怎能听不出林玖的意思,若不是林西叮嘱他要对案件进展保密,他现在就想怼回去。

“殿下放心,臣定竭尽全力辅佐太子。”

“嗯,你去忙吧。”

杨潇看着远去的林玖,又看看他刚才过来的方向,似乎明白了什么,没再耽搁,直接回了东宫,来到春和殿门口。

殿外守着的春寿见他过来,连忙行礼道:“奴才见过大人。”

“殿下可在?”

“回大人,殿下正和皇上用膳。大人可是有急事?”

“案件调查有了进展,我特来禀告殿下,你进去通报一声。”

“大人有所不知,狼妖案已经破了。”

“什么?案子破了?这怎么可能?”

杨潇不敢置信地看着春寿,他刚刚查到四人的关联,还没上报,案子就破了,那他这一天算怎么回事。

“到底发生了何事,案子怎么就破了?”

“奴才哪敢欺瞒大人,案子确实破了,凶手都抓到了。”

春寿看着杨潇脸上不敢置信的表情,心里直得意,虽然他跟随林西时日不长,却早就对他死心塌地,不为别的,只为他能在林西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简单点说,就是林西和其他皇室中人不一样,他对他们的态度一直都是平和的,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轻视.鄙夷,他给与他们足够的尊重,仅是这一点便足够让他死心塌地地跟随他。

更何况林西还聪明绝顶,轻轻松松就将闹得人心惶惶的狼妖案解决了,足够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大跌眼镜,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跟着扬眉吐气。

虽然林西很受林扈宠爱,宫里的内侍和宫女不敢明着说些什么,可暗地里对林西那绝对是‘画个圈圈诅咒你’。再加上狼妖案闹得沸沸扬扬,被幕后主使传到了宫里,很多人都在暗地里传召唤狼妖的就是林西。后来听说林西主动要求接手狼妖案,各宫的人明着不好说什么,暗地里却在等着看笑话,瓜果点心都准备好了,只等林西这个小丑登场。

只是他们目光短浅,根本没看出林西的厉害,不过一日就破了狼妖案,若是这事传出去,定会惊掉那些人的下巴,他等着看他们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杨大人,隔墙有耳,更何况咱们还在外面,有些事奴才不好说,您待会儿直接问主子吧。”

杨潇被勾得心痒痒,恨不能马上进殿,奈何林扈在里面。

“那你快帮我通传。”

春寿犹豫了一瞬,掉头说道:“那大人稍等。”

“好,你快去。”

春寿推开殿门走了进去,来到余庆身边,小声说道:“掌印,锦衣卫指挥使杨潇回来了,说有事禀告殿下。”

余庆点点头,来到近前,回禀道:“皇上,杨潇回来了,说有事禀告殿下。”

“杨指挥使回来了?快让他进来吧。”

“是,殿下。”

杨潇听到传唤,快步走进大殿,行礼道:“杨潇参见皇上,参见太子殿下。”

林扈放下了筷子,道:“平身吧。”

“谢皇上。”

林西笑着说道:“杨指挥使在外奔波一日,实在是辛苦了,可曾用过晚膳?”

“谢殿下关心,属下吃过了。”相对于吃,杨潇更想知道发生了何事,迫不及待地问道:“方才听春寿说殿下已经破了狼妖案,不知是真是假?”

“算是吧。”林西笑了笑,道:“杨指挥使此行可有收获?”

林西这话跟没回答一样,让杨潇越发心痒难耐,不过他还是按耐住了心中的好奇,答道:“属下查到十五年前,也就是朝晖元年春闱期间,吉祥客栈的掌柜张有才,一家三口无故失踪,而狼妖案的四名死者当时就是客栈的客人,且关系十分密切。属下怀疑他们与张有才一家的失踪有关。”

杨潇的话和张水莲的话可以相互印证,证实张水莲所言不假。

“杨指挥使猜的没错,张有才一家三口已在当年全部被害,凶手就是常伟志.胡辉民.高淳.吴德明他们四人,而如今杀死他们四人的凶手,就是当年命案的幸存者,张有才的胞妹张水莲。”林西三言两语,将这两起命案的结果说了出来。

杨潇听得一愣,随即问道:“凶手已经抓到了?”

“张水莲已经落网,不过她还有同谋,至今下落不明。他先是化名刘崇,冒充常莺莺的未婚夫入住常府,了解常伟志的生活习惯,为张水莲提供情报。后又化名刘海,冒充张水莲的远房侄儿入住胡府,配合张水莲行凶。最后又住进吉祥客栈,按照这个顺序和张水莲合谋杀害了四人。”

“殿下果真将案子破了,仅用了一日,连皇宫都未出,便将刑部查了一个月的案子破了?!”看着林西,杨潇有种心潮澎湃的感觉,久久无法平静。

“哼,刑部那些人真是无用至极!”

林扈此时的心情非常好,相信每个父母在别人夸赞自家孩子的时候,心情都一样,所以即便他十分不满那些光拿俸禄不干活的官员,却也没有要动手的打算。

“整起案件的大致脉络已经清晰,我也可以全身而退,之后的事便交给杨指挥使和焦指挥使共同负责,相信他会将所有案情尽数告知。”

“是,属下遵命。”

现在杨潇是彻底服了林西,真心把他当成自己的主子。

见林西脸色不太好,林扈关心地问道:“西儿可是累了?”

“确实有些疲累。”林西没有逞强,他大病初愈,又忙活了一整天,精神有些不济。

林扈知道林西好逞强,若不是真的累狠了,他不会这般说,“今日就散了吧,西儿早点歇息,也好为明日做准备。”

“好,听父皇的。”

“西儿好生歇息,若有事便让他们禀告朕,切不可瞒着,明日朕再来陪你。”

“父皇,您忙您的就成,儿臣这儿有汪院使和花姨娘足够了,您要实在不放心,就再让庆公公在儿臣这儿多待几日。儿臣可不想自己还没好,父皇就累倒了。”

“朕再忙,也不会再留西儿一个人。西儿,朕已然错过了太多,不想再一错再错,不然朕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你母后?”

林西愣了愣,突然明白了林扈的坚持,他虽然面上不显,但内心还在被愧疚煎熬。

林西没再阻拦,反而凑到林扈身前,小声说道:“其实儿臣方才是口是心非,儿臣特别希望父皇能多陪陪儿臣,尤其是明日,儿臣有些怕……”

林扈听林西这般说,不禁一阵心疼,安抚地握住他的手,道:“有父皇在,西儿什么都不用怕。”

“好,那一言为定,明日儿臣等着父皇。”

“君无戏言!”

林扈没再多说,带着广信离开了东宫。杨潇也没逗留,转身离开了东宫,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所以他的目标便是国公府。

林西让人安排好汪桥和花海棠,简单地洗漱过后,便爬上了床,很快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虽然他身体没怎么动,可脑袋在不停思考,再加上这具身体本来就弱,还大病初愈,能坚持到现在已经非常不错。

因为融的特殊性,解毒的第一步,就是先停药,避免毒素再增加,所以林西晚上没有吃药。只是他总觉得身体说不出的难受,就好似体内有东西在爬,伸手去挠,不止痒不说,还越来越痒,心里渐渐烦躁起来,随后便是极度的口渴,就好似有人在体内放了把火,将他的血液一点一点地蒸发。

察觉到不对,林西连忙叫道:“来人,去叫汪院使.花姨娘。”

春喜从外面进来,见林西满头是汗,脸色煞白,连忙问道:“主子,您怎么了?”

林西痛苦地摇头,道:“我不知道,快去叫汪院使和花姨娘。”

“春寿已经去叫了,主子您哪里疼,奴才帮您揉一揉。”

“我不疼,我痒,浑身痒。渴,我口渴,我想喝水!”

“好好,奴才这就去给您倒水。”

越说痒,林西越觉得痒,伸手就去抓,很快苍白的皮肤就被他抓出了血痕。

待春喜倒水回来,林西的手臂已经满是血痕,连忙上前阻止,道:“主子,您别抓了,都抓破了!”

“我痒,好痒……”

“主子,您忍忍,汪院使和花姨娘马上就来了。”春喜将茶杯端了过来,接着道:“水来了,您喝点水。”

林西在春喜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伸手去接,可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根本无法握紧水杯。

春喜见状心里一惊,连忙说道:“主子,奴才喂您。”

林西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两只手用力交握,却依旧止不住颤抖,他惶恐地呢喃道:“春喜,我……我怎么了?”

春喜连忙安慰道:“主子,没事的,您只是太累了,奴才喂您喝点水,您歇会儿就好了。”

林西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就着春喜的手,将水杯里的水喝光,可一点用都没有,他依旧难受得厉害。

“春喜,我好难受!”

林西委屈地红了眼眶,就算他表现的再成熟,说到底他还是在和平年代长大的孩子,哪里受过这样的罪。

见林西两眼含泪,春喜心疼得不行,安抚地说道:“主子等等,奴才这就去催他们,他们马上就过来。”

春喜急忙起身,匆匆跑出大殿。

林西痛苦地哭了起来,“呜呜,好难受,我不想呆在这儿了,我要回家。”

“西西,你怎么了?”

恍惚中林西听到了姐姐林涵的声音,他连忙去找,却什么都没看见。

“姐,你在哪儿,我难受,我好难受!”

“林西,你怎么还不起床,这都几点了,赶紧起床复习功课!”紧接着便是爸爸林军的声音。

“复习,对,我要复习功课。可是……可是我好难受,呜呜。”

“林西,你答应过我,要留在这里,你不能食言啊。你想想父皇,他对你不好吗?”

“父皇……”

林西的神智混乱,脑海中不停地响起他们杂乱的声音,让他更加痛苦不堪。

“快,汪院使.花姨娘,主子不好了,你们快点!”

汪桥连忙问道:“殿下怎么了,有何症状?”

“主子直喊痒,抓得身上全是血痕。”

“怎会如此,殿下从未出现过这种症状,难道是中毒?”汪桥下意识地看向了身旁的花海棠,眼底难掩怀疑之色,毕竟花海棠曾对林西起了杀念。

花海棠明白他心中所想,平静地说道:“若我当真要杀殿下,不会等到现在。”

几人说话间,来到了寝殿,春喜拉住春寿,急声说道:“这里交给我,你赶紧去禀告皇上。”

春寿担忧地看了看床上的林西,道:“好,我这就去。”

汪桥率先来到床前,却被林西的惨状所震惊,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花海棠跟了过来,跪坐在床边,担忧道:“殿下,奴家来了,您有何不妥,跟奴家说,奴家给您把脉。”

“父皇……”

林西已然沉浸在幻想中,根本听不到花海棠说什么。

花海棠见状神情变得凝重,伸出手握住林西的手腕,想给他诊脉,可林西太过痛苦,开始不停地抽搐,让她无法专心。

“你们过来按住殿下的手,确保他不会伤害自己,我也能专心把脉。”

“好。”春喜没有犹豫,脱掉鞋子上了床,按住了林西的右手,随后看向汪桥,催促道:“汪院使,快啊!”

汪桥不再有所顾忌,上前按住了林西的左手。

林西被控制,花海棠开始认真为他把脉。就林西目前的状况来看,十有**是中毒,这方面汪桥比不上花海棠,只能在一旁焦急地等着。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花海棠终于收回了手,汪桥连忙问道:“怎么样,殿下中的什么毒?可有解?”

花海棠叹了口气,道:“殿下现在状况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

汪桥闻言心里一紧,焦急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明白啊。”

花海棠实话说道:“殿下并非中毒,而是药瘾发作了。”

汪桥怔了怔,随即问道:“药瘾发作?你这是何意?”

“长年累月的喝药,在融的刺激下,已经让殿下上了瘾,殿下如今这般模样,皆因今日晚膳时并未喝药,所以药瘾发作。”

见汪桥发怔,春喜连忙出声问道:“药瘾发作这般痛苦吗?”

花海棠沉沉地叹了口气,道:“殿下此时所承受的痛苦,和毒/瘾发作时一样,浑身血液沸腾,口干舌燥,全身发痒,犹如千万只蚂蚁在体内爬,甚至还会出现幻觉,痛苦不堪。”

看着床上抽搐的林西,春喜红了眼眶,道:“那要如何治?”

花海棠吩咐道:“你去撕些柔软的布料,以作绑缚之用。”

春喜一怔,不敢置信地说道:“你要捆绑主子?”

“现在才是刚刚发作,待会儿殿下的反应会更加强烈,这是避免殿下伤害自己,否则在万般痛苦之下,殿下很有可能自残,甚至咬舌自尽!快去,多叫几个人,没有时间了!”

春喜看看林西,又看看花海棠,一咬牙退了下去。他和林西一起长大,与林西的情分非同寻常,尤其在林西改变后,他对林西除了唯命是从外,更多的是崇拜。如今林西被病痛折磨成这副模样,他看着心疼不已,若能保住林西的命,让他做什么都行,哪怕是去死!

汪桥看着花海棠的侧脸,道:“殿下可是太子,你敢如此做,就不怕皇上发怒吗?”

花海棠转头直视汪桥,道:“若能救殿下,你会怕吗?”

汪桥蹲下身,紧紧握住林西的手,道:“身为医者,治病救人是本职;身为臣下,为君分忧是责任,可我却误了殿下一辈子。殿下非但未曾有过半句责怪,还求皇上饶我性命,殿下于我不仅君臣之义,还有救命之恩,我自是不怕。但你呢,为何不怕?”

“殿下中毒与师父脱不了干系,我这般做是为了恕罪,以告慰师父的在天之灵。况且我是江湖儿女,讲究的是快意恩仇,殿下的脾性,很对我胃口,我自然不想他死。”

胡娘子在江湖上名声显赫,却极少有人敢与其结交,只因她整日与毒打交道,尤其她还是用毒高手,万一哪句话惹她不高兴,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只有他们需要她的时候,才会找上门,可他们的态度是五分信任,五分防备。而他们的这五分信任,也是建立在束手无策的基础上。久而久之,胡娘子觉得意兴阑珊,便带着花海棠漂泊江湖,最后在大漠定居。

花海棠在林西的眼底,没有看到丝毫防备,不论焦战质疑她时,还是她说出进宫的目的时,都是一样,这让她感到了被信任的温暖,所以才甘愿说出真相,放弃自由,留在林西身边。那些所谓的条件,不过是给旁人一个安心的借口罢了。

春喜等人很快将布条准备好,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而就在花海棠正要捆绑林西时,林扈刚好来到了寝殿,见到这副场景,厉声喝道:“你们在做什么?好大的狗胆!”

众人连忙跪倒在地,齐声说道:“臣(奴才)(奴家)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扈没有理会众人,面沉似水地来到林西身旁,伸手去解他身上的布条。

花海棠见状连忙阻止道:“皇上,殿下犯了药瘾,若不绑缚,恐会自残,甚至会自杀!”

林扈的动作一顿,转头看了过去,道:“犯了药瘾,你这话是何意?”

“皇上,殿下经年累月不停服药,在融的刺激下,已然成瘾,而今日仅晚膳没有用药,便药瘾发作,此时痛苦不堪,便是因此。此时还只是刚刚发作,若再拖一会儿,殿下所承受的痛苦更甚,极易做出自残之举,所以奴家才斗胆让人将殿下绑缚。”

“难受,我好难受,父皇,父皇……”

林西开始抓挠起来,每抓一下,苍白的皮肤上都会留下鲜红的血痕,可他却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一样,还在不停地抓着。

林扈见状连忙握住林西的双手,道:“西儿别怕,父皇来了。西儿告诉父皇,你哪里不舒服?”

林西的眼睛亮了亮,恢复了些许神智,看着面前的林扈,委屈地哭了起来,道:“呜呜,父皇,西儿难受,好难受……”

林扈的心瞬间揪了起来,道:“西儿忍着点,一会儿就好了,父皇在这儿陪着你。”

“父皇,呜呜,我好难受,帮帮我,呜呜,帮帮我……”林西无助地哭着。

林西的哭声,让在场众人都心疼不已,却又束手无策。

“皇上,奴家可用针灸之法,减轻殿下的痛苦,不过在此之前,必须将殿下绑缚,否则万一有个意外……”

林扈看看林西,又看向花海棠,沉声说道:“朕就信你一次,不过若西儿有个万一,朕定将你千刀万剐!”

“皇上放心,您尽管将殿下交给奴家便可。”

林扈狠心地离开床边,看着众人将林西的手脚绑住,还用帕子堵住了嘴巴。他的心在滴血,林西所承受的痛苦多半是他给的,是他没有保护好林西,是他亲手将林西推到人前,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当做靶子,一切都是他的错。

花海棠转头看向床边的众人,吩咐道:“春喜,你上床,按住殿下的肩膀,汪院使,你按住殿下的双腿。”

林扈拉住春喜,道:“朕来。”

林扈脱掉鞋子上了床,按住了林西的肩膀,汪桥则按住了他的双腿。

花海棠将林西的衣服扯开,拿出鬼针,又招呼春喜准备了烈酒,消毒后开始为林西施针。一炷香后,林西的身上布满了黑色的长针,而躁动的林西也慢慢平静下来。

花海棠见状长出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道:“皇上,汪院使,你们可以松手了。”

林扈稍稍松了手,关切地问道:“太子怎么样?”

花海棠如实说道:“奴家暂时压制住了毒/瘾,但这种压制每用一次,产生作用的时间便会短一些,时间日久,便不会再起作用,剩下的时日只能靠殿下自己挺过去,直到药瘾被戒掉,或者殿□□内的毒素被清除干净。”

“那要多久才能戒掉药瘾?”

“至少要一月,甚至更久,而针灸之法只能压制半月左右。”

林扈的眉头皱紧,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这是唯一的办法。当然,皇上也可以再给殿下服药,这样便不会再承受药瘾发作的痛苦,但殿□□内的毒素也会越积越多,直到毒发身亡。”

花海棠没有丝毫隐瞒,直截了当地将林西目前的身体状况告诉给林扈,她必须让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这样他才能有效配合她的治疗。

林扈看着花海棠,眼神晦暗不明,他在思量花海棠话中的真实性,毕竟这个女人出现的太突兀,不仅是用毒高手,还曾对林西有过杀念,或许林西变成这样,就是她做的手脚。

自古帝王多疑,林扈自然也不例外,花海棠明白这一点,她直视林扈的眼睛,没有丝毫躲闪,若放平常,她这样直视君王,会被视为大不敬,可如今她必须让林扈清楚地看到她的真诚。

寝殿内的气氛变得极度压抑,殿中众人感觉到强大的压迫感,纷纷垂下了头,就连呼吸也放轻了许多,唯恐惊扰了林扈,自己的小命不保。唯有花海棠例外,她依旧直视着林扈的眼睛。

过了好半晌,林扈方才移开视线,看向床上的林西,苍白的皮肤上除了密密麻麻的黑色长针,还有鲜红的抓痕,每一道抓痕都带着血渍,让人看得触目惊心。明明日日吃的是山珍海味,可他的身子却依旧瘦弱,肋骨一根一根是那么明显,只是在那些厚重的衣服下,完全看不出来。他的西儿,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竟要承受这种痛苦……

林扈不禁红了眼眶,自顾自地说道:“这十几年,我自认为做到了一个父亲该做的,不仅为他遍寻名医,搜寻各种珍贵药材,还不顾众臣的反对,立他为太子。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他要什么,我给什么,从未委屈他半分。却不曾想,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他竟活得如此痛苦……”

众人听着林扈的话,他并未自称‘朕’,而是用我来诉说,此时他不是皇帝,而是普普通通的父亲。

“每日三餐,餐餐喝药,顿顿吃着药膳,我以为那是用银钱堆砌出来的好东西,可在他这里是难以下咽却不得不吃的折磨。之前他任性妄为,在宫里做了不少荒唐事,我也难免失望,有时会想,我这么疼他宠他,为何他一点不争气?从未深究过他为何会如此。直到他亲口告诉我,原来在我未曾察觉之时,已有人对他下手,而他这些年如履薄冰地活着,只是为了不让我操心……”

众人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心里一阵阵发酸。

“真实的他那么乖巧懂事,那么宽和仁慈,那么聪慧机敏,却是他自己长成,跟我这个父亲没有任何关系,而我自认为对他的好,却成了折磨他的毒药,这是多么讽刺。”

眼泪落下,滴在林西苍白的手上,林扈连忙小心地擦掉。

余庆听得红了眼眶,安慰道:“皇上,您为殿下做的一切,殿下都明白,他从未怪过您。”

“朕明白,可他越是这般懂事,朕心里的愧疚越深啊。”

“皇上放宽心,您和殿下是父子,是这世上最亲近之人,只要清楚彼此的心意,就没有谁愧对谁。况且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总有弥补的机会。”余庆明白林扈的心情,他此时又何尝不心疼。

“是啊,总有弥补的机会。”林扈摩挲着林西的手,擦了擦眼角,道:“花姨娘。”

林扈的话,让花海棠也不禁动容,听他召唤,连忙应声道:“奴家在。”

“太子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你师父罪责难逃,作为她的徒弟,她所犯的罪孽,本该由你来承担。今日,朕便将太子就交给你了,不管你用何种办法,定要将太子的药瘾戒掉,让他如常人一般。若你能做到,朕便既往不咎,若你做不到,不知你会死,你师父的尸骨也不得安稳。”

花海棠心里一紧,急忙说道:“是,皇上,奴家定竭尽全力。”

林扈随后看向汪桥,道:“汪桥。”

汪桥连忙躬身应道:“臣在。”

“你要记住,你的命是西儿给的,若西儿有个三长两短,你也不用活了。”

“是,臣遵命。”汪桥深吸一口气,即便林扈不说,他也会照做,否则他会愧悔一生。

大概半个时辰后,花海棠将林西身上的鬼针一根一根地拔了下来,又用温水给他擦了擦身子,重新换好衣服,这才出了寝殿。

待林西恢复意识,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时分,他疲惫地睁开双眼,看着面前熟悉的床帐愣了会儿神,这才转头看向一旁,发现春喜正趴在床边打瞌睡,出声叫道:“春喜,醒醒。”

春喜被吓了一跳,见林西醒了,连忙问道:“主子,您醒了,您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要不要去叫花姨娘?”

“你等会儿。”林西想要撑着身子坐起来,却发现四肢无力,就好似他前段时间从昏睡中醒来一样,他突然想起昨晚发生的事,道:“你说花姨娘,我昨晚那种症状是中毒了吗?”

春喜连忙将林西扶了起来,让他靠坐在床上,如实说道:“花姨娘说主子是药瘾犯了。”

“药瘾?”林西听得一愣,随即问道:“药瘾是怎么回事?”

春喜解释道:“花姨娘说主子因长年累月喝药,对药上了瘾,就像毒/瘾发作一样,昨晚用晚膳时,您没像往常一样喝药,所以才会药瘾发作?”

“喝药也会上瘾?”林西听得脑袋有些发蒙。

春喜挠挠头,道:“这个奴才也没听说过,不过奴才推测应该跟主子中的毒有关。”

想想昨日身体的异常,好像真如电视中毒/瘾发作差不多,林西的心不禁蒙上一层阴影,道:“那花姨娘可说过该如何治?”

“昨晚花姨娘用鬼针帮主子压制了药瘾,只是……”

“要说就把话一次说完,不要吞吞吐吐,惹人生厌。”

“是,主子。”春喜沉吟了一会儿,道:“花姨娘说主子若想戒掉药瘾,至少要一个月,可她只能用鬼针压制半月,余下时间只能靠主子挨着。”

春喜的话,林西听明白了,鬼针的作用会随着使用次数的增多而减弱,这就和吃止痛药一样,一开始有用,后来作用会越来越小。

想到昨晚药瘾发作时的痛苦,林西便打起了退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