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黎, 我很抱歉，听到你二次分化失败的事情。”陆娆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没有真的感到抱歉, 也没有幸灾乐祸，就像是在例行公事。
见楚黎没有转身看她，她又继续道：“我这次来, 同上次一样，但不同的是，这一次我是来通知你，解除你和名琮之间的婚约。”
“你既不能为陆家壮大势力, 也不能为名琮生下子嗣，你是个分化失败的beta，而名琮却是3S级alpha，你们之间不般配。”
“况且，你对名琮的感情也不够纯粹，利用大于喜欢, 我不会允许有二心的人留在他身边，所以这份婚约没有存在的必要。”
陆娆说了很多话, 字正腔圆，声音平稳, 每个字都清晰的落入到楚黎耳朵里。
楚黎这才转过身看向陆娆, 脖颈上若隐若现的红色瘢痕在错落晦暗的光线中显得狰狞可怖, 像是某种古老的图纹, 又像是怪兽表皮剥落的疤痕。
陆娆看清楚后，瞳仁微微收缩。
楚黎：“当初是上将主动要和我订下婚约的, 现在要解约的话也该是他跟我说。”
“名琮现在没有心情同你说话，我想你应该也明白怎么回事。”陆娆缓了缓表情, 走到楚黎跟前，“我的意思便是代表他的意思。”
“既然如此，陆家为什么不直接登报公布我和上将的婚约不作数，还要来找我？”楚黎收回视线，抬起头，看着Bert肩颈上的两块红色魄晶，想着它们若是以后就这么被埋没在仓库里，太可惜了。
他架起梯子，趴到机甲上拆卸魄晶。
陆娆看他一眼，风恰好吹过来，将宽大的白色校服吹得贴在他身上，显出消瘦如竹竿的身形。她动了动唇：“因为陆家随后要宣布和宋家联姻，如果由陆家主动解除婚约，，会对名琮的名声造成不好的影响。”
所以他们解除婚约对陆烬的名声会造成不好的影响，但对他这个下城区的beta就没有不好的影响吗？
楚黎自嘲笑笑。
陆娆又道：“只要你同意，我会给你一百万星币以及一颗星球做补偿。”
这颗星球本来就是陆烬打算送给楚黎做礼物的，陆娆估摸着是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新婚礼物。
楚黎拆卸魄晶的动作微微一顿，他垂下眼皮：“那真是让陆家破费了。”没想到分手费这么高。
一百万星币和一颗星球，这两样东西，够他活好几辈子。
“你答应吗？”
楚黎依然是道：“让陆烬同我说这些。”
陆娆提了口气，盘旋在喉咙处，不上不下，她有点弄不明白楚黎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一定要听到陆烬亲口说话……
难道是怕她挑拨他们俩吗？
不过她也确实是在挑拨。
一阵冷风恰好吹过来，掀起陆娆垂至脚踝处的裙摆，楚黎余光猝不及防看到陆娆脚踝上布满了烧痕，神情一顿。
好似几次见面，陆娆都是全身裹得严严实实。
冷风仿佛将陆娆的最后一点耐心吹散，她眯起眼睛，盯着楚黎的侧脸，杀人诛心道：“名琮他不会来见你，因为他来见你的话，可能就狠不下心，就像上次一样，狠不下心让你去海特城。”
明明平平淡淡的语调，每一个字却都裹着一点即爆的炸药，落入楚黎的心上，忽地一下砰砰炸开。
他转过身，声音有着难以克制的颤动：“什么意思。”
“你不是那么笨的人，你想想，是谁能拍下来袁溟虐杀omega的视频并且公布到星网上？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在整个帝国没有几个人能达到。”
“我说过，名琮一开始同你在一起，只是想要利用你减少星主对宋栩的关注。在名琮和宋栩的原定计划里，本该是拍下袁溟对你的暴行，然后公布出来，这样名琮就能顺理成章，借由为你报仇，起兵反抗元宫。”
“可惜，名琮大概是在和你相处的过程中喜欢上你了，所以才会在最后一刻，以易感期为由留下你。那么代替你去海特城的，是你的朋友。”
“这一切打乱了原先的计划，不过也不是没有意义，至少视频爆出来后，元宫的威望一落千丈。”
楚黎没有说话，定定看着陆娆不停翕动的唇瓣。
他不愿意相信陆娆说的每个字，不愿意相信陆烬对他和他的朋友会这么残忍，可是那些细枝末节的古怪在这一刻仿佛都得到了验证。
为什么当他说他要去海特城的时候，陆烬脸上会浮现出一瞬的凝滞。
又为什么陆烬易感期明明才过去没多久，又突然爆发易感期，恰好阻止他去了海特城。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陆烬知道去海特城会有危险？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每次那样想的时候觉得不可能。
陆烬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这样对待自己。
可是现在这个美好的奢念，突然被人生生撕裂，让他不得不面对鲜血淋漓的残忍现实。
他只是个棋子。
他的朋友也只是个棋子。
他向后退了一步，面容被阴影遮掩住，脖颈上的红色瘢痕又涌出来，慢慢弥漫到整张脸上。
无声的痛苦冲到心脏深处，唇瓣动了动，哑着嗓子想要说什么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本能打开手环，调到和陆烬的通讯，打电话过去，想要从陆烬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
没有打通。
又是一遍，依然没有人接听。
嘟嘟嘟的忙音，在黑夜中尤为突兀。
他的心仿佛要被这忙音撕裂撕碎，眼眶通红，想着要陆烬接通电话……接通电话……
“喂。”
不知道过了多久，对面陆烬的声音忽然透过传声器响起。
楚黎气息一凝，哑着嗓子，开门见山问道：“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阮阮去海特城会有危险？”
另一边的人没有说话，气氛瞬间陷于死寂般的沉默中。
过了会儿，对面的声音才响起：“楚黎，这件事情……”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楚黎打断：“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平平静静的声音不容置疑。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都爆发至顶点，却无息压抑住，心脏在颤动，不知道是谁的心脏在颤动。
两个人似乎都明白，这是一通彻底决裂的通话。
遮掩不住的事实，迟来的真相，对本来就岌岌可危、摇摇欲坠的关系，下了最后的推手。
“是。”
通讯戛然而止，伴随着而来的呼啸风雨冲刷着两人的世界。
他们的关系，欲说还休的情感，从未得到双向承认的爱意，都如水如潮，在布着阮阮鲜血的海特城沙滩上渐渐干涸，被阳光照成泡沫，消散的无影无踪。
楚黎坐到地上，呼不过来气，浓稠的黑夜如海水淹没住他，痛苦生生撕裂他的心脏，他的身体。
原来，陆烬真的是将他当作挡箭牌。
原来，陆烬真的没有爱过他。
陆烬置他与他朋友的生死，于风潮浪尖之上，为权欲名利作踏脚石。
他们可怜，可悲，似蝼蚁，为蜉蝣。
究其一生，不过是这群世家子弟们争权夺利的棋子。
怎么可以这样，棋子，棋子也是一条鲜活的命，也会有心，也会感到痛。
……
陆娆将一百万星币直接划到楚黎的账户上，以及将B1106的星球坐标和资料发给楚黎。
她看着深陷到无边无际黑暗中的楚黎，声音放慢：“虽然事实残忍了一点，但至少你能早点认清楚一切。”
“这则婚约作废的文书，你签了吧。”
陆娆将文书递给楚黎。
楚黎低下头，文书上的字变得模模糊糊，他一个也看不清楚，狭小扭曲的字体爬来爬去，好似在嘲讽他的。
婚约。
他和陆烬有过婚约吗？
订下婚约的时候只是口头之约，如今要取消却是黑纸白字，真是撇得清清楚，彻彻底底。
他拿起笔，手臂在抖动，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写下名字的，一笔一划，都像是脱离了他的肉身。
他的意识，还深陷于泥泞之中。
无望的海水淹没住他。
他快喘不过来气了。
签完字后，陆娆收起文书，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只是无声叹了口气。他站了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安慰的话难以说出口，因为自己是罪魁祸首。
最后，陆娆微微低头，捏紧手中的文书，踩着高跟鞋，嗒嗒离开。
楚黎双手捧着脑袋，眼睫紧紧闭上，脑海中闪过阮阮绝望的面庞，眼泪不受控制溢出来。
“对不起，阮阮。”
如果不是帮他，阮阮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陆烬他们的行为与袁竞又有何区别？
难怪小草莓不愿意同他们合作，原来是看透了本质。他们为了权欲，同样会随意践踏普通人的生命。
可恶。
元宫可恶。
陆烬同样可恶。
楚黎拽紧手指，察觉到掌心有东西，拿起来看到是那两块红色魄晶，这是上次他生日时，陆烬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他想要扔掉魄晶，恰在这时，莫一州从对面走过来。
先前，陆娆同楚黎说话时，莫一州就已经在附近，待陆娆走后，楚黎情绪和缓几分，他才走过来。
虽然没有听到陆娆和楚黎说了什么，但大差不差能猜到是什么内容。
莫一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在这个时刻，任何言语都变得苍白，无法轻飘飘将别人的悲痛三言两语带过去。
他将从食堂打包好的粥，放到楚黎边上去。
“还是热着的。”
“谢谢。”楚黎从对方手里接过粥，是白米粥，没有添加别的东西，正好这段时间他味觉异常“灵敏”，根本吃不下有味道的东西。
他喝了两口粥，将手里的红色魄晶送给莫一州，反正这个东西他现在也用不到了。
“这是魄晶，安装在机甲上可以提高你和机甲的共感度。”
莫一州知晓这个东西是陆烬送给他的：“不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自己留着吧。”
“我马上就要离开军校了，这个东西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用。你如果不要的话，我就把它扔了。”
“别……”莫一州拦住他，“太暴殄天物了。”
这样小小的两块魄晶，需要两座红晶石矿才能炼出来，价值连城，不，确切来说，哪怕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
陆烬将这一的东西送给楚黎，若说没有动过心，不太可能。
只能说，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东西太多了，爱情可能就稍显的没那么重要。
“那就送给你吧，我来帮你安装。”
莫一州踟蹰道：“谢谢你，楚黎。”
安装魄晶的方法还有点复杂，幸好楚黎还记得怎么操作，他爬到莫一州机甲的肩颈上，找了两个恰当的位置，将魄晶焊接上去，又扯出连接线，同魄晶底部链接，忙了一个多小时才安装好。
楚黎又将Bert上其他还有价值的东西，都给莫一州了。
莫一州默不作声，看着他忙来忙去，一直忙到深夜。
明日早晨，他就要离开军校，彻底结束机甲兵生涯。曾经心中放下的豪言壮语，现如今都被现实击垮下去。
他心里忽然自嘲，自己也没比艾文斯好到哪儿去。
-
陆家和宋家放出要联姻的消息，在星网上引发起热火朝天的讨论。
这个时间点太敏感了，摆明了陆家和宋家要战队到一起去，对抗袁家和傅家。
元宫。
袁竞看着新闻报道，脸色阴沉沉的，自额头到下颌处的伤疤在阴暗的光线中，像是一只无腿的蜈蚣趴在他的脸上，显得狰狞凶恶。
一旁的袁溟气得咬牙切齿：“那宋连老糊涂了吗？怎么会让宋栩和陆烬联姻？”
陆烬和beta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现在宋家和陆家联姻，不怕别人说宋栩捡别人剩下的吗？也不怕陆烬根本不喜欢宋栩吗？
袁竞缓缓眯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漆黑幽暗。摇摇晃晃的珠帘，在昏暗的壁灯照耀下，在他的脸上落下排排阴影。
半晌，他鼻腔里溢出一声冷哼：“他们以为这样就能对付我？这三十年来，我也不是吃素的。就算这个帝国白白送给他们，我也要让他们拿到的都是废墟！”
袁溟闻言看向袁竞，脸上难掩激动：“父亲大人，你有什么法子吗？”
袁竞从鼻腔里溢出一声冷哼，拨弄着手环，眼前空地上全息投影出三处地方。他指向这三处地方，分别是帝国军医院、威尔士储备站和军校。
这三个地方恰好在上城区形成一个三角形，涵盖了上城区内部最为繁华的地方。
“我早已经让傅昭在这三个地方埋了虫蛋，本来想着这个大礼要等到后面再送给他们，既然他们两家这么迫不及待联姻了，那好，这就当做是联姻礼物提前送给他们。”
说完话，袁竞大笑出声，声音仿佛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来，沉重而古怪。
袁溟看着这三个地方，脸上也露出来怪笑，奉承道：“还是父亲大人您想得周到。”
-
另一边，陆烬从冗长的昏睡中苏醒过来，兴许是这段时间精神连轴不断处在高压状态下，也兴许是楚黎的那通电话，彻底将所有压抑的情绪爆发出来，导致身体支撑不下去，连续昏睡十几个小时。
此刻天还未亮，房间内光线微弱。
他脑袋胀痛，伸手揉着眉心，打开光脑，通讯一栏都是别人发来的恭喜讯息。
他点开一条别人发过来的，新闻链接，发现是楚黎和他解除婚约的报道。
上面是一张文书，是以楚黎的口吻写下来的，简简单单两行字，却让他用了好几分钟才看完。
楚黎说，两人经过商讨，达成一致，决定于今日解除婚约。
下方是楚黎的签名，潦草而随意。
陆烬瞬间从床上起来，脑袋的疼痛被心脏那股迟滞的钝痛所遮掩，他走出门，看到客厅灯火通明，陆娆指尖夹杂着猩红的烟火，坐在沙发等着他。
似是知道他要问什么，陆娆抢先道：“是我去找他解除婚约的。”
陆烬一字一顿问道：“昨天也是你告诉他海特城的事情？”
“是。”陆娆语重心长道，“名琮，刚刚陆宋两家已经发表了联姻声明，这件事情不仅仅是你的婚姻之事，亦是关乎猎字军甚至是帝国的未来，你不要那么儿戏，先以大局为重好吗？”
陆烬没有想到陆娆竟然做了那么多事情，找到楚黎，解除婚约，又帮他重新选了未婚妻！他唇角微动，声音有种近乎残酷的冷静：“你威胁他了？”
“我没有威胁他，他在打完通讯给你后，就同意解除婚约了。”
陆烬没再说话，无力感从身体内升起，耳畔响起楚黎声线发抖甚至是带着绝望的话语。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阮阮去海特城会有危险？”
他当时想要解释，楚黎没有听，他知道楚黎也不会相信他的解释。
他根本从中摘不清关系。
他们之间横亘着一条无辜的生命，似乎注定了是无法解开的死结。
他自入军部以来，几乎每件事情都在预料掌控之中，所向之处从未有过溃败和无力。可唯独在楚黎的事情上，一步错，步步错，有种怎么也无法弥补的恐惧。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楚黎……”他心中情绪难以言说，仅仅只是这样喊着楚黎的名字，心脏便如同被蹂刺中般疼痛，他眼神却无比坚定，对着陆娆道：“姑姑，我不会同他解除婚约。”
“我知道你对他的感情，你舍不得他，但你们之间不合适，他本身只是个beta，现在又二次分化失败，生殖腔受损，以后不可能再孕育子嗣了。而你，你是陆家唯一的alpha，你背负着血海深仇，背负着延续陆家血息的责任，你……”
“你说什么？”陆烬思绪瞬间聚集在“二次分化失败”这六个字上，忍不住打断陆娆的话。
他忽然想起来，那天楚黎打给他的那通电话。
“上将，我……咳咳，我可能要二次……”
他当时因为楚黎的背叛，不想再听到楚黎的声音，也害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会说出伤害楚黎的话，便在盛怒之下，挂断楚黎的电话。
那个时候楚黎是想要说这个事情吗？
陆娆看着陆烬难以置信的表情，重复着话：“他二次分化失败了，生殖腔受损，现在他……”她看到陆烬拿起外套转身要离开，脸色瞬间难看下去：“你要去哪里？”
“军校。”
“陆烬！”陆娆瞪着眸子，伸手要拦陆烬，却没有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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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军校的最后一夜，楚黎没有睡觉，他坐在宿舍楼下的长凳上，清冷的月辉渡在身上，夜风从耳边呼呼而过，夹杂着alpha们的鼾声。
这里的点点滴滴无比熟悉，算是他的第二个家，也是他曾经以为梦想开始的地方，却原来是宣告终结的地方。
晨起，浓雾渐渐散去，雾霭落在身上留下一层淡淡的水汽。他眨了眨长睫，这才发现眼睫也是湿湿的，凉凉的。
他站起身，宿舍里的东西都已经打包好，很多东西直接不要了，还有些留给莫一州，到最后发现能真正带走的东西，原来也不过才两个袋子。
他特地告诉莫一州他们，不要来送他，他想静静离开，不想看到大家难过的表情。还未走出校门，校园上方突然发出呜呜警报声。
刺耳的声响犹如在脑海里盘旋，令人胆战心惊。
接着，播报员的声音从传声筒里传出来。
【请各位军校生立即躲进防空洞中，机甲兵请立即进入机甲准备迎战。】
声音重复三遍。
一部分alpha甚至还在睡梦中，突然被警报声惊醒过来，听清楚内容后都意识到不对劲。
不到万不得已，军校绝不可能会发布这样的命令。
楚黎隐约听到远处有声响传过来，是诡异的嘶鸣声，夹杂着一股浓郁的腥臭味，他抬起头，发现远处天际一大片黑色的“云”袭击过来。
是虫族。
虫族怎么会穿过防空识别区来袭击军校？
砰！
领头的虫族最先落下，巨大的身体直接降落在一栋教学楼上，霎时六层高的教学楼直接被摁倒下去，那只虫子好似在找什么东西，两只前爪翻拉开建筑物，滚滚烟尘瞬间涌出来。
耳边是惊呼声。
“真的是虫族！”
“快备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