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情况下, 宋岫不是一个喜欢浪费的人。

但情势所迫,这回他只能辜负小寿的好意,顺带在心里对御医说声抱歉。

近来日日替宋岫诊脉的, 依旧是嘴硬心软的张院判,有霍野这么个冷面侍卫盯梢,他根本没想过青年会钻空子倒药,权当对方是元气大损, 虚不受补,笔下的方子改了又改, 再三斟酌,差点把胡子揪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在天气彻底转暖前, 青年胸口那道最深的箭伤, 终于隐隐显出结痂的迹象, 免去了反复溃烂的苦痛。

期间景烨也来过几次, 却一次都没能和青年说上话,起初他也怀疑对方是故意回避自己,然而, 无论调来多少御医, 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结果:

病去如抽丝, 患者体虚,嗜睡萎靡乃是常态。

很快, 在当朝天子的授意下,各种珍稀药材流水般涌进临华殿,不知道的, 还以为里面住了个多尊贵的人物。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再难瞒住主角受。

尽管顶了个皇后的名号, 景烨平日批阅奏折的书房,林静逸照样能随意出入,各宫事宜,也由他全权处理,唯独这回,林静逸从头至尾都被蒙在鼓中。

关于临华殿那位,太监、侍卫、御医……上上下下,所有人皆心照不宣,没一个敢走漏风声。

等林静逸察觉到异样,时间已经过去半月之久,负责伺候他的小厮更是愤愤,“公子,陛下他不会是有了新欢吧?”

林静逸摇摇头。

年少相识,他信任景烨对自己的感情,但不管出于何种理由,他都讨厌被欺骗的滋味。

“阿墨,”蹙眉放下手中的诗集,林静逸道,“陪我去临华殿走一趟。”比起从旁人口中听说,亲眼所见的事实才更接近真相。

名为阿墨的小厮立刻应声。

他打小陪林静逸长大,哪怕入了宫,也是以自家公子为重。

此刻正值早朝,景烨不在,敢拦林静逸的人屈指可数,远远地,守在临华殿外的侍卫统领就瞧见那副皇后独享的銮驾,登时一个头两个大,暗暗叫糟。

借口闭目养神、陪小十二在识海追剧的宋岫却很高兴,【终于来了。】

整整半个月,这搅动一潭死水的变数再不出现,他怕是真要闲到发霉。

4404按下暂停键,【你觉得林静逸会帮陆停云?】

【总要试试才知道,】迅速过了遍原著剧情,宋岫默默祈祷,【希望这次的主角受,别是个一心捉奸的恋爱脑。】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临华殿外便热闹起来,侍卫们齐刷刷跪了一地,看似恭敬,实际却堵死了林静逸的去路。

原本守在廊下打瞌睡的小寿亦被惊醒,忧心忡忡地向外张望。

“大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对上此等无赖做法,缺少武艺傍身的阿墨气急,“看来各位大人是没把我家公子放在眼中。”

侍卫统领垂头,“微臣不敢。”

宫中皆知,皇后素来是善良宽厚的好脾性,得罪对方,总要强过得罪陛下,君命在上,想来前者不会执意与他们为难。

果然,听到这话,一旁的林静逸很快开口,“阿墨,退下。”

松了口气的侍卫统领暗自庆幸,余光瞥见那绣有暗纹的袖口垂落,还以为对方是想扶起自己,诚惶诚恐欲谢恩,没等出声,腰侧的佩剑便被当啷抽出。

“好重。”冰冷锋刃虚虚抵住侍卫脖颈,林静逸认真点评了句,同往日一般温和的语气,偏偏让前者额头流下豆大的汗珠。

摩西分海般,所有人安静如鸡,手脚麻利地、为提剑的皇后让开一条路。

吱呀

抬脚迈过朱红宫门,清苦的药香扑面而来,安静得反常,皱皱鼻尖,林静逸四下瞧了瞧,总算找到个会喘气的活物。

十四五岁的小太监,瘦弱,脸生,大概是被他手里的剑吓到,面上血色全无,偏还牢牢用身体护住后头的殿门。

林静逸很想说,自己其实没有恶意,只是寻一个真相,看一眼就走,可他此刻的模样,实在难以叫人信服。

无奈叹息,正当他准备松手丢掉佩剑时,殿内突然传来一道虚弱的男声,“小寿,咳咳,请客人进来。”

那嗓音沙哑得厉害,莫名让林静逸感到耳熟,心中疑虑愈甚,他定了定神,走近,偏头,终是借着阳光,看清了殿中人的长相。

阿墨没忍住,“陆、陆……”下意识地,他想叫陆将军,记起那枉死的三万冤魂,又生生咽下。

林静逸亦是惊讶。

不只因为一介死囚、竟堂而皇之地住进皇宫,更因为青年此时的模样,与他印象中的陆停云大相径庭。

苍白,脆弱,对方再没有昔日银甲红袍的威风,恹恹地倚在床头,瘦骨嶙峋,好似一戳便破的纸张。

面对阿墨明晃晃的警惕与敌视,也仅是平静抬了抬手,“坐。”

林静逸倍感荒唐。

他知道,陆停云有从龙之功,曾为大靖立下汗马功劳,但错就是错,景烨如此徇私,视律法为何物?

“你在生气,”仿佛对他的态度十分好奇,青年先发制人,慢吞吞问,“为什么?”

“因为景烨金屋藏娇?”

林静逸顿时睁圆了眼睛。

国事在前,他哪有心思想这些儿女私情?

宋岫了然,“看来你和景烨的想法并不一样。”

“林公子觉得……陆某该为那三万将士偿命。”

“他是他,我是我,”被青年轻描淡写的语调激怒,林静逸握紧剑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本宫会送你去刑部大牢。”

谁来阻拦都没用。

以对方如今的病情,重新被关进牢中,唯有死路一条,青年却没恼,反而上下打量,定定地盯着他瞧,最后,低低道了声,“很好。”

林静逸错愕。

这般针锋相对的紧要关头,对方思索半晌,蹦出的居然是一句夸奖,还夸得如此真诚。

“好一个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咳咳!”一改方才散漫的姿态,宋岫直起身,略略平复下凌乱的喘息,严肃,“恰巧我这里有桩冤案。”

“林静逸,你管是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