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山的日子平静而简单, 曾经那些夜不能寐的日子逐渐从谢知归的梦里远去,偶尔从梦魇中惊醒,清晨时分屋外下着小雨, 水雾濛濛, 空气微凉, 他身体下意识抖了一下,然后一只长臂就会及时将他搂过去,让他枕在手臂上,另一只手轻拍他的后背安抚。

  “做噩梦了吗?”明匪玉声音很轻,昏暗之中认真注视他的眼睛给了他无尽的踏实和温暖,谢知归往他怀里拱了拱,也抱住了他。

  “还好。”

  谢知归总是喜欢说“还好”,语气淡淡的, 收着表情不外露, 导致有时候明匪玉分不清楚他是真的好, 还是为了哄他硬说的。

  以前谢知归总想着回外面那个家,明匪玉要担心怎么把他留下来,现在那个家没了, 他也在这边过了有一段时间了,没出什么事, 情绪上也没有太大的波动,明匪玉却还是不放心他。

  问他思念以前的朋友吗?

  谢知归只摇头。

  问他有没有想见谢清元?

  谢知归又说:“还好。”

  他这样在无形之中导致明匪玉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某个平平无奇的早上,谢知归醒来看到枕边放着个襁褓中的小孩, 他茫然眨了眨眼,几乎是从床上跳起的, 退到床最里面, 怔怔看着小孩冲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 人都是懵的。

  明匪玉拿着碗进来,谢知归立刻朝他投入求助无措的目光,又看看那只粉嘟嘟的团子。

  “这个……是什么?”

  “娃娃”,明匪玉顿了顿,补充说:“我们的。”

  谁、谁的??!

  谢知归第一反应是明匪玉骗他玩,这玩笑也太拙劣了,他能生还是明匪玉能生?!

  可仔细观察这孩子的样貌,脸庞轮廓大体像他,可那双瞳色赤红的眼睛分明和明匪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

  之前明匪玉提过他有一秘法可以用两人的血造一个孩子,问他想不想要,他果断说不想,结果明匪玉还是瞒着他去做了。

  气血瞬间冲顶,一阵头晕目眩,谢知归深呼吸,告诉自己要冷静。

  可怎么冷静的下来!这个混蛋!

  恰好此时孩子可能是被他的冷脸吓到了,小嘴一撇,哇哇大哭起来。

  他听了更心烦,别开脸,明匪玉见状赶紧过去把孩子抱走哄,边偷看他的脸色。

  “不喜欢吗?”

  谢知归听了更来气,“你当孩子是物件吗?喜欢就可以弄出来玩几天,不喜欢了就扔了?!”

  “不扔,我们一起把她养大。”明匪玉语气温和,眼神甚至可以说温情,他其实不喜欢孩子,但他想和谢知归一起养孩子,毕竟孩子长大要很多年。

  但眼下的情况似乎和预想的有所偏差。

  “谁弄出来的谁养!”谢知归大声说完,穿好衣服气呼呼走出门,路过爷俩身边的时候看都没看一眼。

  明匪玉知道先斩后奏他可能会生气了,却没想到他说不养就真的不养,碰都不碰一下,主动递给他也不接,哄他抱抱孩子转头就走,很长一段时间没给过他好脸色,晚上还把他踹去隔壁照顾孩子,因为孩子半夜老哭吵的他神经衰弱。

  没过多久,明匪玉也后悔当初弄出这孩子的决定,小孩根本说不通理,也吓唬不了,越吓哭的越凶,一哄就得哄一晚上。

  有时候他想和谢知归温存一下,刚把生闷气的大的哄好,小的就放开哭腔打破氛围,然后在谢知归戏谑的目光中,他不得不披上衣服去隔壁哄娃。

  真搞不懂,还没他小臂长的娃娃怎么能嚎的那么响,声音震的人头疼。

  等哄完孩子回来,天都亮了,谢知归一夜好眠,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出去给满院的花浇水,明匪玉抱住他,埋进他颈间,还想继续昨晚被打断的事,谢知归却笑眯眯拍了拍他的肩膀,“乖,去给孩子泡奶,她醒来要饿了。”

  “我不想……”

  谢知归打断他:“孩子爸,你要加油,我相信你的。”

  然后不给明匪玉拒绝的机会,谢知归面带微笑,神清气爽地开始悠闲的一天,明匪玉幽幽看着他的背影,捏紧的拳头昭示他正在极力着什么,他快要爆发了!所以下一秒他决定——转头去厨房泡奶粉。

  要快点,小哭宝马上又要鬼哭狼嚎了。

  谢知归心硬如铁,不管就是不管,隔壁孩子哭的再惨,他该看书看书,该看风景看风景,眉头都不皱一下。

  明匪玉的耐心很快消耗光了,他对人情淡薄,就算是流着自己血的亲生娃娃也一样,如果她不能帮他让谢知归开心,并且心甘情愿永远留在他身边,那么这个孩子就是一枚弃子。

  弃子不值得他花时间养着。

  于是他把孩子打包好,打算晚上没人的时候找个疙瘩角扔了,反正他无父无母活了这么久,这孩子一定也能靠自己顽强地活下去。

  “你能吗?”明匪玉面无表情问。

  包裹里的小娃娃听不懂,只会傻乎乎吐口水泡泡。

  明匪玉点头:嗯,这娃说她可以。

  小娃娃又伸出手对着空气乱抓,咯咯地憨笑。

  明匪玉:嗯,她在说放心扔了我吧,父亲。

  总之,他相信自家孩子的生命力。

  明匪玉带着她出门,刚走到门口,差点和谢知归迎面撞上,再一看到他背着一个大背包,瞬间警铃声大作,抓住他的手腕,质问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谢知归耸耸肩,“你不爱我了,我只能回去找我姐姐。”

  明匪玉一头雾水,“我怎么不爱你了?”

  谢知归叹口气,指了指他拎着的包裹,一脸惋叹,“可是亲爱的,你连我们的孩子不肯养。”

  明匪玉:“……”

  谢知归看了看他,垂下眼,抬脚绕过明匪玉继续朝外走去,明匪玉哪能真看着他走,赶紧把人连拖带拽回屋里。

  “走什么走?!这么晚了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吗!”

  谢知归认真地想了一下,“我觉得你比较危险,你喜欢我才不跟我计较以前的事,要是哪天不喜欢了,秋后算起账,我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胡说!”

  他这一吼没把谢知归唬到,倒把孩子吓哭了,威力堪比生化武器的哭声震得地板都在抖,明匪玉暗骂一声,这一刻是真想把她扔了。

  谢知归及时捂住了耳朵,幸灾乐祸提醒他,“孩子哭了,快去哄。”

  明匪玉看看孩子,再看看他,咬牙放开了手,但是警告他:“晚上不许出去!”

  谢知归笑了笑,却说:“看你们父女表现。”

  随后后退几步回到屋内,不顾明匪玉铁青的脸色就要将房门关上。

  “我要睡了,对了,我睡眠不好,所以都别惹我生气,否则我就找别人去了,知道了吗?”谢知归微笑看着他。

  “……”

  “知、道、了。”明匪玉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中蹦出来,像吃了口黄连那样一喉咙的苦涩味,谢知归又捂着他嘴,不许他吐出来。

  “乖,孩子她爸。”谢知归笑着关上门,不忘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他虽然没抱过这孩子一次,但不代表他完全撒手不管孩子死活。

  之后明匪玉又试图把孩子送走过,谢知归倚在门上静静看着一大一小,看的明匪玉莫名心虚,但他一句责怪的话都没说,只是转头回房间,当着明匪玉的面收拾自己的东西。

  “……”

  问就是没爱了,散伙吧,各回各家。

  明匪玉被小的气完又被大的气,额头上青筋突突地跳,撑手把谢知归堵在门口,不许他出去。

  “我、养!”

  谢知归明知故问:“什么?”

  “孩子。”

  “我保证把她养的白白胖胖的,你别乱跑了!”

  谢知归露出欣慰的笑容,任由他把背包抢过去。

  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明匪玉一边咬牙切齿,一边致力于把女儿养的比萝卜还白胖。

  谢知归很满意女儿胖嘟嘟的脸蛋和活泼闹人的性格,更满意明匪玉晚上去照顾娃了,不缠着他,可以睡个好觉了,醒了闲着没事干还可以去隔壁监督明匪玉带娃情况。

  家庭和睦的生活真美好。

  当然,他看到了明匪玉憔悴的黑眼圈,不过一点也不想伸出援手。

  麻烦,是他自找的,也该由他自己收拾。

  谢知归没有绝情到底,心疼还是有的,所以他会适当给予明匪玉口头鼓励,比如“加油”,“我相信你”诸如此类精神养料,如果忽略明匪玉幽怨的眼神和有时候发泄般弄他的行径,他觉得效果还是有点的。

  反正娃,他是一下不会抱。

  口头鼓励,要多少有多少。

  别说男人不会带娃,他们不是不会,只是不想。

  你看他当甩手掌柜两年,就是不帮一下手,明匪玉还不是把孩子养的好好的。

  *

  但很快他们发现一个麻烦。

  孩子两岁了,走路居然还摇摇晃晃的,走不成一条直线,大多数时候要手脚并用地爬,也不会喊人名字。

  正常孩子一岁就该走好路了,也能喊出身边人的名字,可这孩子……

  谢知归有点担心,第一个怀疑明匪玉,“你是不是又给她乱喂东西了?”

  有一次他半夜被哭声吵醒,披上衣服去隔壁一看,居然发现明匪玉拿着只蝎子往孩子嘴里塞,吓得他赶紧跑回去把蝎子打掉,用力踩死,然而明匪玉面对他的怒火一脸无辜,他认为蝎子是补药,寨里的孩子刚会爬就会自己去石头缝里挖活蝎子当零嘴吃了,他觉得地上脏,所以亲自抓来喂到孩子嘴边,他是一位多贴心有爱的父亲,这不是谢知归想要的吗?怎么又生气了?

  谢知归哑口无言,又不能说这种饮食习惯离谱,只能告诉他以后不许喂这种东西。

  明匪玉不解:“为什么?”

  谢知归:“没有为什么,不许就是不许!”

  明匪玉没忍住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笑着问他:“你不是不管她吗?紧张什么?”

  谢知归偏头躲开,余光看了看摇篮里的孩子,孩子不哭了,小口气小口气地抽搭着,湿漉漉的大眼睛也在好奇地看着他,谢知归收回目光,小声喃喃:“我才没紧张,要喂什么随便你。”

  明匪玉笑了笑,之后也没喂蝎子、蜈蚣、毒蛇什么的了。

  但也不能完全确定,他没有二十四小时看着这对父女,保不齐明匪玉偷摸摸喂了。

  看着谢知归怀疑的目光越发深,明匪玉为了让他放心索性发下毒誓,“如果是我害的,就让我失忆变蠢,以后再也不能睡到你。”

  前面一句还正常,后面一句是什么鬼?!谢知归抬脚就要踢过去,明匪玉迅速躲开。

  “你!”

  算了,现在不是和他玩闹的时候,孩子的身体要紧。

  明匪玉给孩子检查过身体,又请阿六爷也来检查过,健康没有问题。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

  三个人围摇篮百思不得其解,孩子压根不懂大人的烦恼,一个人摇拨浪鼓也能玩乐了。

  最后,阿六爷清咳一声,委婉提醒道:“既然这娃娃的身体是好的,那有没有可能问题出在别的地方呢?”

  两人对视一眼,“怎么说?”

  “以前也有族人和人类结合过,他们生下来的娃能跑能跳,看着挺好的,就是……”

  谢知归紧张问:“就是什么?”

  “脑子不太好使。”

  “……”

  简而言之,是个智障。

  看这孩子的情况,百分之七八十是了,阿六爷叹气又叹气,“造孽呦,都说了你们两个在一起不合适,非不听劝,看看,看看,以后这个孩子多遭罪啊!”

  明匪玉对孩子是不是智障不是很关心,反正她在他心里就是个只会啃手指头的小笨蛋,大不了放在身边养一辈子,又不是养不起。

  他也是这样宽慰谢知归的。

  “我又不在乎她怎么样。”谢知归淡淡说着,无视孩子冲他伸出的双手,把明匪玉推了过去。

  “她要你抱,快去。”

  明匪玉回头看他:“她要的或许是你呢。”

  孩子咿咿呀呀冲他笑。

  “她不想要。”谢知归看了一眼,直接转身回自己房间。

  孩子对情绪很敏感,表情变得很快,瞬间又笑转哭,看着门口吧嗒吧嗒又掉眼泪了,明匪玉擦掉她的眼泪,“怎么又哭了,皱巴巴的丑死了,怪不得他嫌弃你。”

  明匪玉在她额头点了一下,小娃娃胖的跟个不倒翁似的向后仰又很快弹回来,她以为大人在和她玩,呵呵傻笑,结果迎面对上明匪玉冰冷可怕的笑容。

  “你别笑,等他放弃你了,我就把你扔了。”

  小娃娃瞪一双无辜的黑眼珠子看着他,好像听懂了不属于婴儿世界的恶意,小嘴瘪的更深,不可置信又委屈巴巴的,“呜哇哇——”

  那天之后,孩子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不肯在摇篮里呆了,一醒来就要人把他抱到地上,不抱她还会闹。

  又让人扶着她,费劲撑起两只小胖腿站起来,摇摇晃晃走两步又摔倒,然后又站起来,一直重复,从只能走两步路,到三步,四步……

  她走的最长的一次,是走到了谢知归房间前,谢知归正在收拾东西,听到啪嗒嗒的脚步声,抬头就看到门口的小胖墩。

  谢知归看明匪玉在后面跟着,就没管,继续手里的动作。

  小胖墩好像有点怕他,又好奇他,没有走,咬着小胖手纠结了好久,最后扭头拍拍明匪玉扶着她的手,又指了指屋内的人,咿呀几声,示意他放开她。

  “你可以吗?”

  “嗯嗯!”

  谢知归瞥到余光里有一个胖乎乎的小东西靠近,走路的样子像小鸭子,又摇又扭,好像下一秒就会摔倒,结果啪的一下,她真的摔了。

  谢知归下意识起身要去扶她,又看到明匪玉淡定倚在门口没动,他想了想,也坐了回去。

  小胖墩四仰八叉跟只小王八似的趴在地上等着人扶,等了一会,发现没人过来,她就蹬了蹬腿,哇呜哇呜装模作样哭嚎了几声,想引起大人注意。

  过了一会还是没人帮她,她意识到可能得靠自己站起来了。

  这回小胖墩居然没哭,乖乖的一点点爬起来,又慢慢地站稳,继续朝谢知归走过去,最后还差一步左右的距离,她索性一把飞扑上去,明匪玉担心她扑空,正要上前,蓦的顿住——谢知归起身接住了她。

  不得不说,明匪玉把她喂的是真胖乎,身上的肉肉没一点虚的,谢知归只能抱着她又坐回床上,以免折了腰。

  小胖墩还不知道她的体重有多累人,只知道谢知归抱她了,肯定是喜欢她才会抱她的,所以她不会被扔出去了对不对,于是咯咯笑了,躺在谢知归怀里兴奋地挥舞双手。

  她笑的时候两边肉乎乎的脸颊像果冻一样颤巍巍的抖,可爱又乖憨,让人想捏上一把。

  谢知归唇边勾起他都未察觉到的笑意,点了点她鼻子,轻声问:“小笨蛋,你笑什么?”

  小笨蛋开心所以笑了。

  明匪玉安静地望着屋内温馨的画面,四四方方的门框成一副画,他的爱人在逗弄他们的孩子,午后的阳光从他们脸上慢慢走过,他希望时间能过的再慢些。

  “第一次抱小笨蛋感觉如何?”

  “挺重的。”谢知归想到什么,微皱了下眉,“是不是还没给她取名字?”

  总不能天天喊“小笨蛋”、“小胖墩”。

  明匪玉笑了笑,“你取吧,你不是早就找好了名字。”

  谢知归一愣,不自在地低下头。

  看来之前晚上偷偷查字典给孩子找名字的事还是被明匪玉看到了。

  谢知归把孩子抱起来,让她踩着自己膝盖站起来,神色认真地问她:“你叫蕴蕴好不好?”

  孩子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随后咯咯地笑,谢知归就当她是答应了,兴冲冲朝明匪玉说:“她好像听得懂我的话,也不笨。”

  明匪玉嗤道:“小孩能懂什么,你以为你在和她玩呢,就是叫她小王八,小笨蛋,她都会高高兴兴地回应你。”

  谢知归瞥他一眼,“胡说。”

  看他不信,明匪玉索性大声喊了声:“小笨蛋,过来。”

  胖墩果然回头,也冲着他憨笑。

  明匪玉摊开手心,“看,笨死了。”

  谢知归有些无奈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力道很轻,笑骂道:“他喊什么你都应,你还真是个小笨蛋啊。”

  小笨蛋不懂他们说什么,只知道对喜欢的人手舞足蹈,咯咯地笑。

  *

  从抱住孩子那天起,谢知归迅速适应了父亲的角色,他清楚家庭的好坏对孩子日后人格、三观、性格形成的影响很大,所以他很谨慎,希望给孩子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

  很快,谢蕴长到了六岁了,除了直到两岁半才能够正常走路和说话,和别的健康孩子基本没差,对她智力的担忧也放下了。

  每次明匪玉骂她笨,谢知归就会抓着谢蕴的手拍他,“我们蕴蕴才不笨,打死这个坏人,不许说蕴蕴笨。”

  谢蕴也跟着奶凶奶凶地说:“哒薯你,坏银!泥才笨!”

  明匪玉冷呵,他才不屑于跟小屁孩计较。

  谢蕴很黏谢知归,小孩能敏锐地感觉到谁对他更温柔,包容,脾气更好,她可以要求谢知归抱着她一整天,但是明匪玉顶多抱一分钟意思一下,然后就把她扔了,冷冰冰说“有脚自己走”。

  态度对比一下,她自然更喜欢往谢知归怀里拱。

  谢知归看他们父女两个关系越来越疏离,尝试过修补,但效果不怎么样,明匪玉只能保证把谢蕴养活养胖,父爱那东西是一点都挤不出来,而且他也看不惯谢蕴太黏着谢知归。

  已经记不清楚有多少次了,好不容易把小电灯泡赶隔壁去睡,暧昧的氛围正好,衣服都脱的差不多了,他抱着谢知归准备做点温情的事,谢蕴突然哭着推门跑进来钻进谢知归怀里要抱抱,说是一个人睡做噩梦了。

  因为她一分床就开始做噩梦,谢知归心疼她,每次都会心软让她回来一起睡,耐心地哄她不要怕,选择性忽略身旁明匪玉青黑的脸色。

  “……”

  噩梦、噩梦、噩梦!

  哪有那么多噩梦给她做?!怎么这边睡就没事,一过去那边就开始不消停!

  偏偏谢知归溺爱孩子,不理会他的不满。

  直到有一次他看到谢蕴的狡黠而挑衅的眼神,最后一点耐心砰地炸成灰烬。

  好啊,故意的是吧?!

  小崽子毛都还没长齐,心眼子倒不少!

  明匪玉也不跟她客气了,等谢蕴一睡着就把她扔隔壁去,然后压着谢知归不许他跑下床。

  怕吵到孩子,谢知归不敢发出声音,大多数时候生气瞪他,但咬牙忍着,受不了了就会在他肩头咬下一排圆月形状的牙印。

  “咬的好。”

  明匪玉会兴奋地吻他,然后更加卖力,让他惊声求饶,再咬出一整天都好不了的深度。

  不过这样的黏乎日子没过多久,谢蕴发现了她被亲爹半夜扔出房间的事,她气鼓鼓地跳下床,赤着脚啪嗒啪嗒跑回来,看到属于他的位置被明匪玉占有了,眼泪一下汪汪,扑到谢知归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小小的一只娃娃长的还没他手臂长,可怜死了,哭的谢知归内疚。

  眼看谢知归又要心软了,明匪玉抢先一步把她拎走,不管她怎么哇哇乱叫,硬是扔到了阿六爷,美其名曰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应该跟着长辈学点东西了。

  谢知归不放心地问:“学什么?”

  明匪玉眼皮都懒的抬,“怎么活着。”

  活着,这个词内含的深意很多。

  寨里的孩子从出生起就百毒不侵,什么毒蛇、蝎子那是洗都不洗就吃,咬的满口嘎嘣脆,再长大一点就会学习术法和用蛊,对他们来说都是家常便饭,但是对谢蕴来说就不一样了。

  她懂事后大部分时间跟谢知归在一起,谢知归按人类小孩的养法养她,突然一下子从人类社会进入怪物地盘,身边的朋友换成了生吃蝎子的小怪物,小娃娃直接就懵了,本就脆弱的世界观崩了个彻底。

  重塑世界观的第一天——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干什么?

  重塑世界观的第二天——隔壁小孩又吃蛇了,好可怕,我要爸爸呜呜,弱小可怜又无助。

  第三天——我要回家,爸爸快来接我呜呜呜呜。

  ……

  持续性哭闹几十天,发现在这地方除了爸爸没人会哄她,她终于认命了,边哭边拿起刀子对准兔兔。

  到了后面血脉天赋觉醒,她迅速成长的和其他小孩一样冷酷,从软萌小哭包进化成暴躁小辣椒,包括但不限于——看到蝎子毒蛇蜘蛛面无表情地徒手抓起来生吃、暴力拆解可怜的兔兔、喝下自己配制的毒药并夸赞自己真是个小天才、还有每天对着刻有明匪玉名字的木板用力踩一百下!……

  踩鼠泥!踩鼠泥!我踩鼠泥个大坏蛋!

  但是在谢知归来看她的时候,她一秒变回小哭宝,添油加醋说其他小伙伴怎么欺负她的,那些虫子她好怕怕,她力气小抱不起小兔子被爷爷骂……总之她好委屈无助的。

  谢知归有点溺爱孩子,听到她这么说,再看到她衣服上有干了很久的血块,样子也憔悴了不少,心疼死了,当天就把她抱了回去,又把明匪玉踹到隔壁去睡。

  明匪玉正要抗议,谢蕴那边又哭了起来,“蕴蕴以后会乖乖的一个人睡,爹爹不要把蕴蕴送去爷爷那里好不好,他们欺负我,那里好多血,爹爹别瞪我,我好怕,……”

  明匪玉:……这小崽子在阿六爷那里喝了多少茶。

  但结果就是谢知归不想听他的解释,冷眼一扫,踹他出去没商量。

  谢蕴毕竟还是小孩子,再鬼灵精也精不到哪里去,得意忘形地搂住谢知归脖子,冲明匪玉吐了吐舌头——坏银不阔以和爸爸睡哦。

  明匪玉气笑了,小兔崽子,不会真以为我治不了你吧。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父女关系愈加严峻。

  谢蕴喜欢给明匪玉使小绊子,比如往水里放辣椒水,鞋里放毒蝎子,假装送花实则引蜜蜂来蜇人……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于是她被明匪玉教训的一次比一次惨,又哭着去找谢知归告状,谢知归很生气,就会去骂明匪玉,然后明匪玉也有气,下次就会把她训得更惨,如此形成了一个闭关。

  渐渐的,谢知归发现要求明匪玉多一点父爱对他来说真的很痛苦。

  在怪物的血脉里刻着物竞天择,强者生存的法则,后代的出生不是一件好事,而是多了一个强大的竞争者,等后代长大,极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和性命,这样的观念之下,怎么要求明匪玉宠这个孩子如珠如宝。

  谢知归不想看到明匪玉难受,不再逼他去亲近谢蕴,尽量把时间平均分给他们,希望能用细水长流的方式让他们的关系稍有和缓。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那天他们带谢蕴去河边玩,过吊桥的时候谢蕴害怕不敢过去,要人背,他正要蹲下,明匪玉看不惯她这小脾气,不想她再累到谢知归,就亲自来背。

  谢知归走在前面,才走到一半就听到后面吵起来了,然后他回头就看到父女互相撕扯,正要去劝说,却见两个人齐齐摔下吊桥,他的心脏骤停!——“阿玉!蕴蕴!”

  还好现在是枯水季,下面的河流不湍急,他先在岸边找到了浑身湿透,哭着喊爸爸的谢蕴。

  见他来了,像小时候那样立马啪嗒啪嗒跑过来抱住他,一句话也不说,就委委屈屈地哭。

  谢知归心疼地抱起她,边安慰边继续沿着河流找明匪玉。

  等抽泣声小了,他才问:“你们刚才吵什么呢?”

  谢蕴一听,眼眶里立刻又蓄满了眼泪,瘪起小嘴,“他说我长大了以后没小时候可爱了,你不喜欢我了,我是小累赘,他要把我从桥上扔下去,然后,呜呜呜,然后你们会再要一个新宝宝。”

  谢蕴说到后面鼻涕眼泪哽咽在一起,气都踹不过来,冰凉发白的脸蛋都哭红了,谢知归在心里暗骂了声明匪玉混蛋,跟小孩乱说什么!

  他停下脚步,抱紧谢蕴安抚,不停保证她是他最爱的宝贝,没有不喜欢她,爸爸会永远爱她,不会有新宝宝分她的宠爱。

  背上一下下温柔的拍打,一声声坚定的承诺下,谢蕴很快停止了哭泣,窝在谢知归怀里乖乖地给自己擦眼泪,方才哭的太凶了,消耗了很多的体力,她揉眼睛揉着揉着就睡着了。

  天色很快要黑了,谢知归看着前面一望无际的河岸线,再看看怀里眼睛红肿、睡觉都皱着眉的孩子,叹了口气,转身先往家里的方向走,晚上带着一个小孩在野外游荡太危险了。

  至于明匪玉,反正他死不了,明天再来找吧。

  他把事情和阿六爷说了,阿六爷看着床上睡着了的蕴蕴脸色微变,不放心当晚就带着人去寻明匪玉。

  谢知归也想去看看,但谢蕴抓着他的小拇指,抓太紧了,他怕吵醒她,就只能这样陪着她。

  他不知道什么也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中午,他去外面问了一圈,还是没有明匪玉消息,又回来抱起已经醒了的谢蕴,打算回昨天那个地方再找找。

  谢蕴不是很想去的样子,一路上嘟着嘴,“干嘛去找那个讨厌鬼,爸爸有我不就好了嘛。”

  谢知归捏捏她的脸蛋,“你就这么讨厌他?”

  “讨厌!”

  谢知归摇头,没说什么,眼下把人找回要紧。

  他沿着昨天找到谢蕴的岸边上上下下走了两遍,半个人影都没有看见。

  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心里最焦急的时候有个寨民跑过来,告诉他明匪玉找到了。

  不过他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反而更多的是担忧。

  谢知归预感不妙,忙问:“他怎么了吗?”

  寨民挠着脑袋说:“他,他失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