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瀚海义符【完结】>第34章 鏖战

  那传令兵甫一出城门,殷错惊异不已,忙问殷铮道:“哥哥,怎么了?眼下白狄主力军都兵败撤退,舅舅如此乘胜追击正好也可突围天河岭,又有何不可?”

  “天河岭地势太狭,与玉勤山两面相围,此是兵家大忌,”殷铮皱眉道,“倘若另有奇兵从侧后包抄合围,这地势又怎有退路?”

  殷错道:“可是眼下白狄主力军都已败退,就算他另有奇兵从侧偷袭,那也没多少人,怎么敌得过舅舅他们?就算舅舅他们一时不利,再从玉勤山退回来不就成了么?”

  那天河岭与玉勤山遥遥相对,谷地间虽两面相夹,然则白狄人仅占据了天河岭,而玉勤山的金翎关尚在龙勒守军治下,且霍筠已然率着游骑前去玉勤山扫荡白狄另一路溃散的东向军,如若沈觉那边不利,他尚可退至玉勤山与游骑、以及金翎关的守军相接应,这样看来其实也无甚不妥,毕竟白狄主力军都已折损过半,士气大沮,尚被龙勒主力军追得溃散,余下兵线更是不足为虑,殷错当真不知殷铮为何骤然间这般脸色大变。

  殷铮沉默半晌,说道:“容官,你记得我当年教你读《春秋》之时,曾讲过的长平之战么?”

  殷错心下大震,骇然道:“你难道怕弥里石烈并非是白狄这一战真正的主帅,他所率的这支骑兵也并非是主力军,而是诱饵?可……可那分明都是白狄久经沙场的精锐铁骑,白狄……白狄鞑子当真舍得?”

  殷铮良久不答,他尚未答话,忽见城下原本往至玉勤山口的几名游骑竟而铩羽而归,主将霍筠则浑身是血,被副将护着伏在马上,不知生死。

  众人素知霍筠武功卓绝,从未见他受如此重伤,见状无不大惊,殷铮忙传令道:“开东城门!让霍筠进来!”

  忽听城中马蹄声响,一名斥候亦是浑身浴血,乘着快马急匆匆赶来,见了殷铮更是难掩脸上惊惶,未及下马见礼,便失声禀道:“世子!巡捕营违背军令,忤逆叛乱,未得兵符调遣便自行前往金翎关,眼下他们突袭守军,已然攻占了金翎关,且哨探来报,白狄突然间增派了五千铁骑疾驰,眼下正自往至玉勤山!”

  众人大骇,殷铮拍案而起,咬牙切齿道:“李乾这逆贼!当真是好本事,他这厮竟能挑得动巡捕营叛乱?”

  亲兵出城将霍筠接应过来,只见他浑身鲜血淋漓,护身的盔甲都已是染得看不清原先颜色,好在神智尚是清醒,只是腿伤颇重,无法行走,被亲兵轻轻扶下马来,放入担架之上,军医赶忙上前为他裹伤医治。

  “世子!鞑子另派遣了五千骑兵,往至玉勤山奇袭,”霍筠向殷铮禀道,“游骑腹背受敌,恐怕守不住金翎关。”

  殷铮微一沉吟,殷错想起阿术真所言,蓦然上前,说道:“哥哥,李乾那厮必是弥里石烈的内应,他与鞑子勾结早有预备,这时叛乱发难定是要同鞑子里应外合。我回府去领王府亲兵从城中过去玉勤山,将巡捕营那群逆贼拿下。”

  殷铮微微点头,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他虽也听阿术真提起过弥里石烈在城中另有内应,暗中防备排查了不少未果,当真是万万想不到与弥里石烈私通之人竟是这个从江陵过来的监军李乾。李乾此人明明在江陵身受皇恩许久,被派遣来龙勒这等要塞之地做监军、为皇帝当眼线,可见是极受皇帝信任器重,谁能料到他如今竟敢如此利欲熏心,宁肯卖国求荣、与虎为谋,也要谋夺龙勒之权。

  殷铮心下愠怒之极,沉着脸从身旁亲兵手中径直接过长戟,点了剩下三十六阵中的士卒,传令道:“霍筠镇守龙勒,龙勒守军尽数听他号令,剩下游骑与两军士卒随我出战,与中军会和,一解中军被围困之势,二杀鞑子和逆贼以匡正道!”

  城头传令兵擂鼓鸣金,殷铮军出城,向玉勤山突围。白狄军营之中则战鼓齐响三声,左右两个万人队又自玉勤山方向包抄过来,顷刻间便与殷铮所率军阵厮杀一处。

  如今这一场大战从清晨杀到了次日深夜,龙勒城外早已尸山成垛、血流成河,双方尽皆死伤惨重,兀自鏖战未定胜负,眼下天色益黑,两军交战之时刀光映着火把,既若长河星落,又似数万条银蛇狂舞,真乃好一场苦战。

  殷错心下戚然,忙握起义符剑,翻身上马,疾驰回了王府之中,他方自踏入门中,忽听身后轰然声大作,跟着便是人声愈发吵嚷嘈杂。

  殷错心下大震,骇然回头,只见黑夜之中龙勒北城城楼上一片灼热光亮,转头看去,边关烽火台上狼烟四起,又听得呜呜声响,正是守将在城楼吹起了攻城来犯的号角声。

  只见飞石、火弩、火箭自边墙外不断投掷进来,落在民屋之上火星迸发,霎时间烟迷城中,火焰四起。城中百姓纷纷奔走救火,幼儿女子的哭嚎之声大作,一时间街巷四下鼓噪:

  “鞑子来攻城了——”

  殷错浑身发颤,眼前几乎便要发黑,一颗心蓦地沉了下去:“鞑子明明主力军已被歼灭半数,眼下竟而还有兵力又来攻城。难道……难道哥哥所料当真不错,弥里石烈撤走的‘主力军’,不过只是诱饵?他们……他们真正的打算,是要在天河岭和玉勤山两面夹击,将龙勒军围死?”

  殷钏与阿术真此时也已听闻讯息,率了王府众人与亲兵立时奔赴出了院子来迎。哪知这时风声簌簌,又有阵阵投石轰然砸来。众人都是一惊,赶忙伏地便躲,那无数火弩顷刻间也已跟着飞入,王府中顿时也是冒烟突火。

  殷钏从殷错怀中出来,头发也散乱下来,她掏出手巾,一面给殷错擦拭脸上的汗水与灰土,一面惶急问道:二哥,鞑子来攻城了么?大哥在哪里?他眼下在城楼督战吗?”

  殷错道:“李乾那逆贼私通白狄,眼下策反了巡捕营,带着他们突袭守军,占住了金翎关,要与白狄人里应外合,将龙勒主力军合围困死在玉勤山,大哥带兵出城去玉勤山突围,接应舅舅。”

  他一手执着剑,一手揽住妹妹,带着殷钏从王府暗道中绕了过去,到了王府之下一间十分隐秘的堀室之中,跟着便朝殷钏那名会武功的贴身侍女与众亲兵道:“鹿蜀,你同郡主就待在这里,护好郡主。剩下人等,都跟着我去金翎关,拿下那逆贼!”

  众亲兵纷纷拔出刀兵,齐声领命,那哑巴侍女鹿蜀亦自点头,朝殷错打手势,示意自己必定护好郡主。

  殷钏却道:“二哥,我跟你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凭什么你和大哥去上阵杀敌、打仗流血,我就只能躲在府里当懦夫!”

  “灵钏,听话!”殷错斥道,“你一个小姑娘,去了也是添乱。”

  殷钏道:“龙勒守军眼下定然人手短缺,我虽不会武功,不能上去同敌人厮杀,但多一人替守军担土运石、磨剑装弩也是好的。”

  众亲兵听了也都是一惊,连忙劝道:“郡主使不得,郡主乃是金枝玉叶,岂能同走卒一般做这等粗活?”

  殷错自然也是不肯,眼下情形危机,也不及多作口舌之争,他不再理睬殷钏央求之言,径直便锁上堀室的门,携着众亲兵离开。

  阿术真跟着众亲兵出来,殷错握着他手,轻声道:“我……我去城楼,你呢?你不留在这里么?”

  阿术真沉默片刻,说道:“我跟着你,放心不下。”

  殷错道:“可是……可是你难道也要跟我去同你们白狄人对敌么?”

  “我先护着你,”阿术真道,“管不得这么多。”

  殷错一笑,携起义符剑,与他一道领着众亲兵出了王府。

  众人出得街巷,连忙从慌乱奔逃的百姓中挤了过去,却见城楼上守军十分危急,白狄兵竟有不少已然攻上城垛,不由得都是一惊。

  白狄人攻城之时十分凶悍,他们向来是先逼着奴隶推冲车前去撞门,故而丝毫不计较前线死伤。先攻城的奴隶自然被守军的弓弩射死一批又一批,然则尸山堆砌在城墙下,白狄兵便可从踏着他们尸山爬上到城楼,且白狄人的云梯上早已蒙上人皮、泼上了许多水,一时间烧不起来,故而那城楼上的白狄兵越来越多,守军却是愈杀愈少。

  眼见得城楼守军便要被杀得溃散,露出缺口,被白狄兵攻进城来,殷错当下只得抽出义符剑,率着众亲兵赶上城楼,大声吼道:“走!先去助守军!”

  众亲兵倏忽冲上城楼,纷纷持刀砍去,与守军一齐与白狄兵厮杀起来。

  殷错一咬牙,也自握紧义符剑,跟着众亲兵一道挥剑朝着几名攻上城来的白狄兵劈去。白狄兵持着长矛马刀向他捅来,殷错举起剑格挡,霎时间白光忽闪,所及之处无不矛断刃坏。

  殷错见义符剑如此锐利,心下一宽,忙即又挺剑向白狄兵戳去,相助身侧几名奋战的亲兵将几名白狄兵刺死。

  那义符剑原本光亮如雪,此时沾染鲜血,竟而莹润出了微微碧绿的色泽,想来是因这剑在昔时剑主手中也时常以血祭剑之故。

  白狄兵犹自如同蚂蚁一般爬上城楼,一拨一拨地杀伤守军,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闯进了城来,蜂拥而至前去搬那城门的大闸。

  殷错这等贵公子虽仗着刀兵之利,但眼下对敌白狄兵这些个骁悍之徒却也仍自颇为捉襟见肘。守军人数不敌,阿术真顾及殷错,立时便护着他边战边退。

  后面城中援军终于赶来,迅疾持起弓弩并肩挺上,将正自启门闸的白狄兵射杀。

  霍筠被副将抬着到得内城两侧箭楼之上,立时便命亲兵击鼓传令,高声道:“龙勒军撤回去!”

  众人听令撤回,后续援军方自冲上箭楼,继续持起弓弩,朝着冲进城来的白狄兵纷纷射箭,顿时四野哀声大作,射杀一片。

  殷错稍自喘息,方才混战之时他心惊肉跳的,全是硬吊着口气在奋力迎击,此时见得援军赶到,绷着的心思微感松懈,这才感到自己精疲力竭,不禁有些踉跄,阿术真便伸手扶住了他。

  殷错见援军正自抵挡,心下稍安,朝阿术真道:“霍筠这边应当还能抵挡得住,咱们眼下赶快去金翎关。”

  阿术真点了点头,拉着殷错立时便往东向奔去。

  两人方自走得几步,忽听得十余丈外城楼顶上一人纵声长笑,在乱军之中也犹如洪钟一般振声,跟着便是龙勒守军此起彼伏的惨呼之声,阿术真心下一震,回头望去,只见一名白衣人夹杂在众多白狄兵中攻上城来,他手中持着两柄十分寻常的长矛,却在乱军之中无所披靡,顷刻间又率着一众白狄兵复又攻入了城楼上。

  守军纷纷持弓向他射箭,那人却步法好快,如鬼似魅般躲了开去,跟着长袖一卷,将射来的羽箭又纷纷拨开,对众人视若无物,就这样毫发无伤地闯入了龙勒城中。

  众人大骇,那白衣人却似乎对攻城并未再有甚兴致,径直施展轻功纵身跃上城内民居屋檐,跟着从屋顶之上飞凫掠过,却是朝着广成王府方位而去。

  殷错大惊失色,阿术真忙即从身后亲兵手中接过弓箭,瞄准了那白衣人,向他一箭射去。

  那白衣人回身挥出长矛,格挡开羽箭。然则阿术真此箭之中亦是深灌内力,与长矛一接,只听“咔”得一声,那长矛也被绞断。

  那白衣人大怒,一挥袖将手中那半截断矛抛下,立时便又向殷错与阿术真袭来。

  他身法快极,白影一晃,便立时杀到两人面前,跟着只听嗤嗤数声破空刺响,却是那白衣人向众人撒了一把金钱镖。

  阿术真拔出玉昆刀,连劈数刀,将自己与殷错面前的金钱镖一一荡开,然则他出手虽快,对于其他亲兵却也是鞭长莫及,几名亲兵躲避不及,顿时便身上中镖,蓦地瘫到在地,大声惨叫,痛得宛如被刀剜一般,看来那镖上竟是喂了十分厉害的毒药。

  那白衣人飘然落地,见了阿术真不由得脸色一变,似乎颇感震惊,但很快便又恢复如常,当下面露微笑,铁骨扇一张,轻轻摇了摇,笑吟吟地朝阿术真说道:“小师弟,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