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瀚海义符【完结】>第62章 南柯

  薛牧野与殷错甚是愕然,一时间又是诧异,又是悚然,待得掸净尘土,不由得更感面面相觑。

  薛牧野盯着殷错,双眉紧蹙,说道:“这卷轴看来少说也须得有二三十年,凭地会是你呢?难道这世上还当真有人能未卜先知不成?”

  殷错也甚是迷惘不解,两人将数卷画轴分别移下,放在一旁仔细收好,却见此时画轴掩下竟而另有一道机括。

  两人合力启开机括,果然只见那石壁外旋,内里别有玄机,又显出了一条甬道。

  殷错心下奇怪,探头看去,却见身侧薛牧野已然闪身而入,不假思索在甬道之中疾走,殷错大奇,也连忙快步跟去,哪知这甬道之中颇为蹊跷,岔道甚多,黑暗之中更是教人昏头转向,不过转瞬之间,殷错便再瞧不见薛牧野的踪迹,只得秉烛踽行。

  他愈行愈远,周围仍是漆黑一片,甬道中更是十分狭小气闷,当真不知出路何在,不由得教人心下悚然。

  殷错硬着头皮走了一阵,浑然不知过了多久,才终觉面前豁然开朗,陡然间似有亮光渐入。

  他微微眯起眼睛,持着火折子缓缓上前,却见那甬道出口处已不在墓室之中,而是一片莽莽黄沙,原野无垠。

  殷错大为愕然,但听耳边号角声响,战马嘶鸣,顷刻间又是地动如雷,他连忙回身看去,只见他身后不远处的沙丘上各有一黑一红两杆纛迎风招展,黑的那面绣着海东青,红纛上则是一头苍狼,沙丘前两队白狄兵马在厮杀在一处,各着朱玄二色,顷刻间处处可见血肉横飞,头颅断臂,跟着又有数名骑兵纵马疾冲,扬尘四起。

  双方鏖战良久,朱色兵士人数本少,力战之下更是疲惫,攻势渐缓,愈发不支,蓦然间被敌方铁骑突出外围,数股兵力被冲得溃散,眼见得便要被玄色兵士歼灭殆尽,东北角一名红袍人纵马越出,他挥刀如风,硬生生从周遭杀出一条血路,疾驰而去,跟着一箭破空而出,竟将那杆大纛上的海东青射了个对穿。

  玄方兵士一片哗然,无不勃然大怒,号角阵阵急催,攻势更急,殷错却是浑身剧震,脱口叫道:“阿术真!”

  那红袍人正是阿术真,殷错顿时双手发颤,不假思索,立时便拔出了义符剑,一股脑热地便冲进了乱军之中。

  他而今早已是今非昔比,轻功卓绝,此时杀入乱军之中,居然也形如鬼魅一般来去自如。

  一众玄色兵士猝不及防,不知殷错从哪里杀出,待要招架之时,殷错运剑又是何等快捷,他滑步倒行,“三易剑”如行云流水般挥洒而出,霎时间连毙数人。众兵士大骇,殷错纵身跃前,又是捷如飞鸟,人在半空中手下不滞,义符剑一劈,蓦然间刺死了策马迎击的一名骑兵,跟着跃上马鞍,骑了上去。

  这厢玄色兵士骤然间遭殷错奇袭,露了一个缺口,但那厢朱色兵士却早已是回天无力,主力危急,余下散兵更是四散败退,如何能抵挡敌军这势如破竹的围剿。阿术真虽在重围之下仍自面上镇定自若,不住号令催促剩余兵力合围反扑,然则己方兵力锐减,败象早露,不过只是负隅顽抗。

  眼看玄色兵士那主将率众杀到阵前,阿术真苦苦支撑,杀得眼前一片血红,浑身上下更是血流如注,刀伤剑伤痛楚难忍,他气力益发衰竭,但见周遭部下大多也给屠戮殆尽,顿时长叹一口气,只道自己也要死在敌军犹如绞肉一般地横扫之下,却见这时不知从何处一匹奔马疾跃而过,片刻间冲到自己跟前,跟着一把挟住了他。

  阿术真愕然,殷错运起内功,将阿术真拉起,两人共骑一乘,殷错在那战马下肋一点,那战马四蹄翻飞,狂奔而出。

  此番驰出数十里开外,那马匹哀鸣一声,倒毙在地上口吐白沫,已然脱力而死。

  殷错环顾周围,见身后再无追兵,这才长出了口气。

  阿术真侧头看着他,打量他身上装束,甚感奇怪,用汉语问道:“你是汉人?为什么救我?”

  殷错愕然道:“你不认得我?”

  他凝神看向阿术真,却蓦地发觉阿术真此时面容略显稚嫩,身量也单薄得多,似乎还未及殷错额头,似乎比原先小了好几岁的模样,不由得更感诧异。

  阿术真奇道:“我怎会认得你,我又不识得什么汉人。”

  殷错闻言却是讷讷难言,见阿术真目露探询之色,更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怔怔地看着阿术真,嚅嗫道:“那……那你眼下便认得了,我……我叫殷错。”

  阿术真侧头打量了他两眼,问道:“你是国师派来救我的么?”

  殷错道:“国师……你说波旬尊者?不……不,我不认得他。我……我怎么会认得他。”

  阿术真似乎也颇觉这个汉人十分古怪,但终究此人救他一命,于他有恩,便道:“好,无论你是什么人,我总是多谢你救我一命。”

  殷错心下微微一酸,微笑道:“不要紧,你不必对我道谢,原本就是我……是我累了你,我很对你不住。”

  阿术真心道:“这人武功虽然不凡,却不知为何总是说些莫名其妙之言,莫非他有些疯癫癔症。”

  但他念及殷错的救命之恩,倒是没有对此多置一词,只道:“多谢你,殷错。我眼下要去雅里城,倘若我能从那里活着回来,我定然好好报答你,伊特赛人绝不做忘恩负义之辈。”

  殷错一怔,赶忙问道:“你……你就要走了吗?”

  阿术真脸色肃然,咬牙说道:“不错,我要去到魔鬼城中,杀了赫欧斯珀那暴君。”

  “赫欧斯珀是异教徒的恶鬼,他欺压我们伊特赛的信徒,他命人毁坏了我们的圣火殿,不允许我们尊崇金乌真神阿密特的圣训,伊特赛的年轻人都要给征去做劳役,伊特赛人养的牛羊骆驼都要分给他,他成日享用着酒池肉林,伊特赛人却在寒风中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地成了白骨。”

  “他征用了成百上千的百姓,到雅里城中为他建了一座好大的迷宫,迷宫建成之后他便立时将这些百姓全都杀了,为了不教别人能够得知他的秘密和迷宫的道路。因此想要反抗那暴君的人去到雅里城他的迷宫里,都会走不出他的迷宫,活活困死在那里再也回不来,”阿术真目露冷光,毅然说道,“但他这些伎俩不会教伊特赛信徒屈服畏惧。我要去到迷宫里杀了这暴君,就算我也困死在迷宫之中,但我的尸骨也可以为伊特赛后来的勇士指引道路,为世世代代的伊特赛勇士指引,带领他们前赴后继地与这暴君搏斗,绝不再让伊特赛人忍受这异教徒恶鬼的欺压。

  阿术真握紧腰间弯刀,说道:“眼下我们伊特赛二十四部一同举事,这暴君的主力将领眼下全数率兵作战,雅里城中兵力空缺,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我一定要去。”

  殷错望着他,心下甚感酸楚,说道:“好,我跟你同去,我陪着你去雅里城的迷宫杀了那暴君。”

  阿术真大感惊异,但随后又不禁大喜过望,说道:“当真么?你也想要跟我一起去杀了那暴君么?”

  殷错点了点头,脸上微微一红,却甚是坚定地道:“我跟你同去。咱们两个人齐心协力,总胜过你一人单枪匹马。”

  阿术真喜道:“那太好了!你的武功很好,有你在,我们一定能杀了那暴君。”

  殷错嗯了一声,微微一笑。

  两人循着雅里城的方向走去,绕过戈壁,进入了丛山之中,愈行愈远,前方路途愈显崎岖,颇为艰难。

  进得雅里城,那城中道路也极是蜿蜒,颇教人昏头转向。

  两人走了一阵,只见岔道处愈多白骨,皆是死状凄惨。

  殷错见了,心下不免也是一跳,偏头去看阿术真,阿术真说道:“人们都说赫欧斯珀养了一头魔龙,擅闯迷宫的人便会被魔龙所吐出的巨焰燃为灰烬。”

  殷错摇了摇头,却不大信这些,两人穿过那荒漠一般的死城,终于到得了一座山峰之前。

  那山峰中竟而镶嵌了一道铜门,阿术真说道:“这定是迷宫入口。”

  两人合力转动铜门门环,“咣当”一声,那沉重铜门竟是虚掩,便这样打开了。

  殷错与阿术真对望一眼,各自拔出刀兵,走了进去。

  进得门内,深入峰腹,却见里面高堂大殿,处处皆是琼楼玉宇、雕梁画栋,一派金碧辉煌,奇丽难言,莫说漠北这等荒芜之地无此繁华阜盛之景,便是中原大地,都难以见得。

  殷错却心下剧震,细看这景观陈设,只觉无不熟悉至极。

  阿术真虽见他脸色有异,却并不其理,只持着刀兵,说道:“留神,这宫中自必有巡卫。”

  殷错怔了怔,忽然间微微苦笑,说道:“我知道了。”

  阿术真心下大奇,正待出口相询,却听殷错话音一落,便立时拽着他向前疾走起来。

  他脚步未见迟疑,择路时不假思索,宛如便在自己家中闲庭漫步一般,他带着阿术真高跃低伏,遇到巡卫时,便东转西兜,顷刻间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绕了开去,丝毫未教巡卫发觉。巡卫尚且都不知晓的暗门暗道,他却轻车熟路,对此了如指掌。

  阿术真心下更是纳罕,待要出口相询,却见殷错也是脸色怔然,甚感迷惘,只喃喃说道:“‘保合太和,乃利贞’……不,不对,那应当是‘飞龙在天,寺庙神圣,常人勿居’。”

  阿术真不明所以,问道:“什么?”

  殷错说道:“你说的那赫欧斯珀必定住在太一宫,那是北极天帝位,他自恃位尊,只会在那处。”

  阿术真将信将疑,两人从琉璃瓦上一掠而过,转而到得那北极宫前,跟着便纵身跃下。

  两人环顾四周,却见周遭寂然无声,居然并未巡卫在侧。殷错用手撑门,轻轻一推,两人便这么堂而皇之地进了殿中。

  阿术真却眉头紧蹙,心道:“人人都说这暴君极少露面,周遭都是护卫围随,他如今就算城中兵力空虚,又怎会如此轻易便教人近身?难道其中有诈么?”

  但眼下这等良机,罔论其中虚实,阿术真也决意一探。

  两人手中紧紧握着刀兵,一步一步缓缓走至正殿之中。

  只见那正殿之中,一座银铸的太师椅,上套淡黄锦缎,辅以俱是翡翠、珍珠等各色宝石镶嵌其中,椅子中倚着一人,玉冠散发,满室珠光宝气,却也不及他这般殊丽,他撑着手微微阖目,听见声响,睁开眼睛,朝着两人微微一笑。

  两人瞧见他相貌,都是脸色大变,殷错胸口更如重锤击过,霎时浑身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