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瀚海义符【完结】>第66章 归乡

  狄获闻言大吃一惊,他少年心性,平日里自然也难免对岛外之事甚感好奇,但他这么些年来从未离开过扶桑岛,更未与明沅若分别过,闻言忙问道:“姑姑你怎地忽然说这话,你难道要赶我走吗?”

  明沅若道:“又来胡说八道了,我几时要赶你走,倒是你自己在岛上闷得腻了,平日里便没少记挂着中原。原先我总觉得你武功尚未大成,去得中原难免担忧,而今你算是勉强有了些根基,同你两位世兄去瞧瞧也好。”

  她顿了顿,又朝殷错与薛牧野说道:“这小子最是叫人不省心,当真是多劳你们代我管教,他若是惹是生非,你们俩待他也不必客气。”

  两人均是一笑,点头应下。

  狄获这才转忧为喜起来,笑逐颜开,过来揽着明沅若说道:“姑姑放心,我去了中原,定然听两位世兄的话,不教你忧心。”

  明沅若横了他一眼,显然并不甚相信这小子当真能如此安生。她抚养狄获长大,两人名为姑侄,实则却是情若母子,而今雏鸟离巢,如说不担忧自然是假话,当下便又交代了他不少武林之中的典故禁忌、黑白两道的切口、各门各派等纠葛,嘱咐甚多。

  次日一早,三人向明沅若长拜辞行。

  登船之前,明沅若与众侍女前来相送,将三人送至船上,别时赠了殷错一枰棋谱,其中残局着法、解法关窍,甚是奇异。

  明沅若微微叹了口气,朝殷错温言说道:“而今诸事从权,战事吃紧,你也不及待我将武经中的要义倾囊以授。但好在内功外功的法门我均已教你,你有此根基,余下功夫便消自己勤修苦练,来日功力便可与日俱深。你的悟性甚佳,未必不能大成。”

  殷错想起明沅若这些时日的授艺之德,也深自感激。

  明沅若又道:“当年公孙祖师在狱中写下武经兵法,却又深恐为狱卒发觉,给他们毁了手稿,因此他便将武经之中的韬略兵法悉数以棋谱写就,外人看来只道是部棋经,故而并未对此多有提防,他的心血才得以留存下来。后来明祖师继承武经,这部棋谱便成了扶桑岛传人自小便要熟记的。”

  殷错望着手中这部棋经,这才恍然,说道:“原来这是以棋理述兵法的。”

  明沅若道:“不错,这七十二部棋谱,实则乃是公孙祖师所历的大大小小七十二场战事,其中诸番兵种人数配比等等要诀,均已写明,行军之线,我与阿获在沙盘之上拟练过数百遍,他绝不会忘,你如有不明之处,便向他相询,他自必知无不言。”

  狄获闻言也点了点头,难得一改平日里笑忒嘻嘻的顽童模样,神色认真,朝殷错正色说道:“小王爷有用的着我之处,狄获自当费心。为国为民,狄获万死不辞、矢志不渝。”

  殷错心下感动,拍了拍狄获的肩膀。明沅若也颇为欣慰,眼眶泛红,朝狄获微微一笑,以示嘉许,狄获忆及她多年养育之恩与诸般怜惜疼爱,亦是洒泪而别。

  殷、薛两人出海来时乃是初春,尚且颇有几分春寒料峭,而今离岛已属仲夏,海上东南风盛,顺风行舟,风帆大张,倒比来时反快了数倍。

  狄获头一次乘船离岛,初时思念姑姑,尚有些怅惘,但他少年心性,没能消沉几日,很快便又立时飞扬跳脱起来,对诸番事物都甚感新鲜,成日在甲板上船舷边看个不休,殷错每日练武不辍,稍有闲时,便忙拉着狄获对弈,听他细细分说公孙悲布置、侵凌、用战、取舍种种变化。狄获从未经过战事,但于武经之中的兵法韬略乃是自小便熟知牢记的,说起来滔滔不绝,虽是“纸上谈兵”,但这等“纸上谈兵”对殷错来说却恰恰乃是“久旱逢甘雨” 。

  他除了龙勒之战外,在漠北跟随阔连、阿术真挥师讨伐白狄诸部,亦是亲历了不少战事,与一众兵将均有交游,对营帐之事所知甚详,但他少年时疏于功课,六艺不精,偏偏于韬略之事所知甚少,全无将门之后的本事,而今听狄获“纸上谈兵”,加以自己所历的诸番战事一一印证,顿时霍然开通、大有所获。

  两人谈谈说说,十分起劲,初时口中“世兄世弟”的尚有几分拘谨,到得后来便是各称表字,颇为投机。薛牧野对此却是并无甚兴致,只是终日瞧着海上日出日落,若有所思。

  船行数周后,已依稀可见陆地,又过得数日后,俨然便已达当日薛牧野出船的嵎夷渡。

  泊船下锚后,三人登岸。

  蛇王教在嵎夷一带亦有势力,三人出得渡口,便见街角绘着金灿灿的三个古怪记号,弯弯曲曲难辨其义,却正是蛇王教教众用于相互联络的指引暗号。

  薛牧野按照教中规矩,轻车熟路地便寻见青州地界的分舵头目,众教众见得教主无恙得归,自是喜不自胜,没过多时便倾囊而出,备好车马刀兵,只待一通前去南疆,共举大事。

  狄获向来最是好事,见了这等情形也甚感有趣,忙问殷错道:“容哥,咱们也随薛兄同去南疆么?”

  殷错尚未答话,薛牧野却已微微摇头,一手铁钩正自任由教众替他淬毒,另一手则持着义符剑,将他还给殷错,说道:“你解我走火入魔之噩、救我一命,此后你我之间、我蛇王教与公孙门下诸番恩怨全都一笔勾销,我已传出话来,奢明珠即刻便率教众从天山撤出,蛇王教从此以往亦不会再去寻天山派的仇。”

  殷错却正色说道:“薛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殷错既已允诺与你同去南疆助你举事,无论如何依然作数。这不光是为了你,亦是为了南疆百姓,更是为了天下太平。”

  薛牧野倒颇有些意料之外,挑了挑眉,又转头看向狄获,狄获也立时说道:“姑姑小时候给我说故事时,便讲到这江湖上的侠士,生平只杀贪官污吏、狂徒恶人,专救无辜百姓,扶危济困。正所谓匡扶正道,我辈义不容辞,狄获自然也与薛兄同去!”

  殷错闻言顿时也是哭笑不得,心想自己贵为王孙,如今却也成了流侠之列,去帮这些个亡命徒、南蛮子去造宣慰司的反,他虽向来放浪形骸惯了,但生平的荒唐事却尚且还要以今日为最。

  三人即刻动身,一路朝西南疾趋而过,到得桐柏界内,却见处处狼藉一片,尸横遍野,百姓哀声迭起,好容易打听清楚,方知如今九州局势大变,年末之时殷峪旧疾复发,不久便已驾崩,太子殷镇继位,然则齐王殷铎却联合岐州道都指挥宋桓、邠州道参旗军骠骑将军蒙彬、魏国公萧峥等起兵造反。

  朝廷当即派遣将军贺弼率荆州府军前去镇压,两军对垒,朝廷军却战败于淮北汝南,殷铎的乱军入城之后,便乘势劫掠民家,肆虐四野,以致当地百姓苦不堪言,而其时朝廷军节节败退,贺弼亦在唐州一战被齐王殷铎斩于马下,主帅战死,剩下残兵亦已给齐师全歼。如今朝廷再命李瑄为帅,两军仍尚在鄂、豫交界一带僵持不下。

  殷错得知后大为蹙眉,顿时忧心不已,三人加快脚程,取道砀郡、泗水诸地,日夜兼程,往至江陵。

  他们一路朝西南行,却亦是一路听闻朝廷兵败、拔营撤退诸番讯息,眼看汉中便要沦为齐师囊中之物,京城危矣。

  到得黄州地界,薛牧野却命车夫不再南下,而是径直在湖广当地联络分舵教众,替殷错备好入京的文牍,朝殷错说道:“你去江陵帮太子,我与阿获回南疆。如若此番我们夺权事成,我便同阿获来给你收尸;如若你守住了江陵,那你便来寻阿获,将我的骨灰一并带走;如若你我二人同死,马革裹尸,那便是美事一桩,大振你公孙门下不忠不义的威风。”

  殷错原本心中颇为伤感,临行前听闻此言,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呸呸呸!阿获快替哥哥我掌这混账的嘴!临行前说这等丧气话,也不嫌晦气!薛牧野我告诉你,你如死了,我便将你的骨灰撒到东海,再将小师叔的尸身埋到天山,叫你同他天涯海角、死生不复相见。”

  薛牧野微微一笑,说道:“好,那便这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