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方才看着你，与你一起送的。”
姬白钦眉宇间有欣慰之色，手指拂过萧千俞的眼角道：“他们与你非亲非故缘何哭了？”
“他们是因为替我寻药才遭遇不测。”
小傻子这是心下生愧？
“与你无关。”
“有关，都是因为我。”
“一切都过去了，逝者已矣，你若是心中不好受，等茗阳回来多去看看他。”
“茗阳什么时候回来？”
“他能走的话过几日就回来了，我听鹿川说他的伤势，估计一个月都没力气打你，你可以趁着这个时机好好跟他相处。”
萧千俞点头，姬白钦松了白巾取下道：“身上的伤还痛吗？今日可能拉弓？”
“我不知，但可以试一下。”
“那回去，今日本王教你。”
萧千俞应着任由姬白钦拉着走。两人回了院子，没多久乔七就来送了药，萧千俞喝了便开始跟着姬白钦学习射箭。
快午时时，丹平从外面跑来伏在姬白钦耳边说了些话，姬白钦看了一眼萧千俞，小声道：“小九在那处？”
“在的。”
“那不用担心，他会护好那群学生的。他可有让你带话？”
“他说日子定在了这个月十二日，可是有些赶？”
“就看那群学生今日能求下来。”
姬白钦眼眸微眯侧头盯着萧千俞，萧千俞拉弓瞄准靶心嗖的一下射出定在了正中央。
姬白钦笑着道：“本王的射艺可还行？”
萧千俞道：“厉害”，说着又搭上一支箭射出。
丹平瞧着人眉宇间有些许赞赏，姬白钦对着虞山峤道：“靶子拉远些，拉到角落那处。”
虞山峤跑过去拖着靶子就往墙头跑，等靶子落定，姬白钦又道：“现在试试。”
萧千俞取箭，拉满弓射出，这次落在了边缘没中靶心。萧千俞微微蹙眉，再次拿了箭射出还是没中。
姬白钦嘴角微翘道：“让丹平给你射一个。”
丹平得令上前，从萧千俞手中接过弓道：“这弓轻了些。”
姬白钦道：“他身上伤还没好，让他就着玩儿。”
丹平取箭，拉满弓对准靶心上方松玄，那箭羽直接将靶子射穿了。
萧千俞有些吃惊的盯着人道：“我也是拉满弓，为何力气小上那么多？”
丹平将弓扔给萧千俞，“不止满弓，我压了弓。另外箭飞行会根据你射出的方向、箭羽摆动和射击距离定在不同的位置，你要寻好位置。”
萧千俞再次拿起弓箭射击，姬白钦见着道：“本王去书房，你练累了就休息。”
萧千俞瞬间将手中的弓扔给虞山峤道：“我也要去。”
丹平微微蹙眉，姬白钦看着人道：“不练弓了？”
“以后可以练。”
“本王有正事要办。”
“你带上我，我不给你添麻烦，我就在旁边给你倒茶。”
姬白钦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内心却开了花，“就这么舍不得本王走？”
萧千俞厚着脸皮点头，姬白钦伸手，萧千俞赶紧抓着跟上步子。
丹平侧头看向虞山峤道：“什么情况？小傻子这么粘着王爷了？”
虞山峤耸肩摇头，丹平又瞄向鹿闻，鹿闻也摇头。
丹平眉目蹙得更深了，见人走出段距离了赶紧跟上去。
听见步子声近了，姬白钦瞧了一眼鹿闻道：“去外面寻些话本子放在本王书房，寻些边关轶事或者历代将军的故事册。”
鹿闻应着，姬白钦看向丹平道：“将士册子可放在本王书房了？”
“放了。”
姬白钦点头，“你去给镇国公带句话，小心些别让人看见，就说十二日去往六角洲路经的凉亭有他想见的人。”
丹平应着，萧千俞抬眸看姬白钦，姬白钦也正好看着他。
这是允他十二日在凉亭见外祖父？
萧千俞没说话手指拉紧了姬白钦，而姬白钦也用力度回应了他。
几人走到路口，丹平和鹿闻便行礼去办事，姬白钦牵着人继续往书房去。
虞山峤跟在身后看着两人紧牵着的手总觉得有些不对。
他们家王爷这样是不是太宠溺了些？平日里他们王爷可不是这样子，这感觉像是变了个人，而且就把他从禁院调过来这么几日，他从他们家王爷脸上看到的笑容比他一年到头看见的都多。
虞山峤跟到书房门口就同其他近卫一样守在了门口，按照姬白钦说的，萧千俞去哪他就得跟去哪儿。
姬白钦牵着人入了书房，萧千俞进门就惊呆了。
姬白钦的书房庞大却可以一眼望全，入门是几个大书柜子，虽然上面没什么书，但着实像是入了藏书阁，沿路放着他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单看那花架就不便宜。
往前一些是茶室和棋桌，红木长椅做底子下面铺着厚厚的皮毛垫子，皮毛垫子上放着几个精巧的蒲团，旁边摆的各式瓷器画卷。
再往前就是书桌，书桌不大但看着很贵气，书桌后方有一侧屏风，屏风旁有过道往内里去。
姬白钦牵着人往里走，走到茶室旁停下道：“你是要坐在这里还是要本王给你挪个椅子坐到本王身边？”
萧千俞瞧了一眼厚厚的上奏册子道：“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就这么喜欢挨着本王？片刻都离不得？”
萧千俞为了偷瞄折子也是拼了，此刻更是点头如捣蒜。
姬白钦拉着人走到书桌旁搬了凳子让人坐下，又捡了本书给萧千俞道：“本王要看折子，你就在此处看书，本王再与你纸笔，不认识的就写下来，写满一张纸再来问本王。”
萧千俞点头，姬白钦给了人纸笔之后便坐下开始看折子，萧千俞看着看着偶尔伸长了脖子瞧，姬白钦余光瞄到人并未点破，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待了两刻钟。
姬白钦批注之后打开另一份折子，萧千俞又伸长了脖子看，姬白钦忍着笑意清了清喉抬眸，萧千俞瞬间趴在桌子上。
“本王渴了，不是来端茶倒水的吗？”
萧千俞瞬间起身去去茶室煮茶。姬白钦看着人手忙脚乱的样子低头继续看折子，脸上笑意也在目光落到折子上时消失殆尽。
那折子是命陨近卫的身贴，不久就要归档封存，这小小的一卷书册记录了他们的一生，也是他们在这世上活过的证据，而今日，他要批注最后的题词。
水滚茶沸，萧千俞倒上一杯端着就往姬白钦这处走，茶杯落在桌子上时他松手捏耳朵，目光瞟向姬白钦手中的折子。
姬白钦盯着折子道：“想瞧本王，还是想瞧本王在看什么？”
萧千俞瞬间低眸，姬白钦抬眸道：“去把椅子搬过来。”
萧千俞不知是何意，但照做了。
“坐下。”
萧千俞拉开椅子坐下，姬白钦抓着椅子扶手将人拖近，将册子摆在面前道：“想看便看吧。”
萧千俞盯着姬白钦，确定姬白钦是真的让他看，目光才落到那册子上。
齐冽，齐离安之子，生于天昌四十年，天昌五十六年四月十六顶替其父六品近卫军之职，八月二十一随三皇子姬白钦出征苍郁，天昌五十七年一月十七日，于络合驮烧敌粮草三座记三军功，三月十五斩敌五十五人记五十五军功，四月十九日，听命潜伏禹州山附近阻敌右攻……天昌五十八年二月七日，三皇子被困苍郁城外覃州境，甘赴死断吊桥跳绝崖护主，身中三箭于咏河洲畔起报燕山阙求援……
萧千俞一路往下看，越看越胆战心惊！
书册须臾，他却看到了两年战事的惊心动魄，若他那时没有被姬白羽蒙骗，没有阻断顾沐，燕山阙的调兵符早就送到了，姬白钦不会被困更不会差点儿死了。
册子的最后一页记录了卒年和军功总数，萧千俞的目光定在了那最后的结尾。
京合元年卒，殁年二十三岁，共五百八十一军功……
五百八十一……二十三岁……他还那样年少，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竟然因为他死了！
姬白钦提笔，用朱砂在最末写了“精进勇猛，忠肝义胆。”
姬白钦看着折子道：“还想看吗？”
萧千俞的泪顺着脸颊滚，他伸手拂了道：“想。”
姬白钦抬眸，萧千俞双眼红着泪在眼中打转，他没安慰也没有帮萧千俞擦，只道：“那跟本王一起记住他们的名字。”
萧千俞应着，安安静静的陪着姬白钦看完了册子。
他现在才知道为何茗阳丹平会如此恨他，为何姬白钦的摄政王府上上下下都恨他，那场战事近卫都在身侧，两万余人就活下来了八千人……
姬白钦收起最后一卷册子抬手给萧千俞擦泪，“可记全了？”
“记全了，他们……”，萧千俞哽咽，“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小傻子，是本王的错”，姬白钦揉了揉萧千俞的头，道，“是本王的错不怪你，命令是本王下的，他们虽是给你寻药可听的是本王的令，别把错往自己身上揽。自责跟愧疚换不回他们，本王会抓住杀害他们的人。”
萧千俞摇头，他的对不起不只是说的今日。
敲门声起，鹿闻在外道：“王爷，书买回来了。”
姬白钦小心的给萧千俞擦了眼泪道：“去帮本王煮茶，别让人瞧见你又哭了。”
萧千俞以手拂面，揉了揉脸调整好情绪起身挪到茶室，姬白钦见人坐下才让人入来，鹿闻走到茶室时瞄了一眼萧千俞到姬白钦面前道：“王爷这书册放何处？”
“就放在案桌上，给萧悦阳解闷。”
鹿闻愣住，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他放下书欲言又止。
姬白钦道：“下去吧。”
鹿闻应着，走出两步折回来道：“王爷，那个……王爷政务繁多，公子在此会不会饶了王爷？要不属下带他先回去？”
姬白钦抬眸，鹿闻瞬间低头，姬白钦道：“不碍事，他在此很乖。”
鹿闻应下往外走，走到萧千俞身侧又瞧了一眼人，此时萧千俞在认真的撵茶叶。
鹿闻出了书房之后，姬白钦起身走到茶室坐在蒲团之上，萧千俞抬眸道：“他方才想提醒你，书房是你处理政务的地方，不能让闲人进来。”
姬白钦应着，萧千俞又道：“你让我进来不怕我看折子吗？”
“方才是本王允的，本王不允的你不能看，记住了吗？”
萧千俞低头道：“我记住了，那我能看卷宗吗？我想看看你出征苍郁城的记录。”
姬白钦盯着萧千俞沉默半晌道，“怎么想看那个？”
“我想记住他们每个人，记住护住晋安护住你的每个人。”
姬白钦没有立即应下，水沸，萧千俞将撵好的茶叶散入沸水中，拿了杯子起茶给姬白钦倒上一杯。
姬白钦端着茶抿了一口道：“若你想看本王寻给你，本王书房放着的东西下次也要问能不能看，不能自己偷偷的看，要是泄了密追查到你身上，本王可不会手下留情。只要你问，不涉及军政要务朝堂机密，本王就给你看。”
萧千俞应下，他也没打算看军机要务，他原本只是想知道姬白钦有哪些软肋哪些利刃，现下看那卷宗是觉得他应当记得那些将士。
至于姬白钦的利刃和软肋，不用找了，就方才那些近卫册子他就知道了，姬白钦的近卫和手中的兵就是他的利刃，而软肋就如那青玄弓。
他的软肋正好扼住了利刃的咽喉。
如今姬白羽登基，姬白钦的军饷全靠着他的令，现在姬白钦手中掌权可能还能威胁姬白羽，可要是他外祖父的兵权旁落，姬白羽有了兵权便会扩兵，二十万的燕山阙镇国军很快就会赶上姬白钦的漠北军，姬白钦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若那时姬白羽再削弱他的军饷，漠北军可能连饭都吃不饱。
萧千俞蹙眉，姬白钦若是明白这层意思，他为何还要留在都城而不回苍郁封地？若姬白羽掌了兵权，他就走不了了，他的漠北军越不过燕山阙，他就算有朝堂根基也相当于一个质子，留在苍郁封地总好过待在都城。
萧千俞扫了一眼姬白钦，姬白钦难道没想明白这层厉害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