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平转头看了眼姬白钦，姬白钦眼眸平淡没有半分情绪，好似他只是在听故事。
“小女没有钱丧葬母亲，也被茅屋的房主被赶了出来。”
姚七娘忍不住哭了，可想到姬白钦不喜女子哭又赶紧擦泪。
丹平道：“你无路可去又不认识人，所以去寻了那管事让他帮你丧葬？”
姚七娘摇头，“母亲因小女入伎倌而死，小女怎么可能再入伎倌。小女去寻了族人，可他们连丧葬费都不愿意给。小女走投无路只能去街头卖身，那人帮小女葬了母亲，可转手就用三倍的价将小女卖去了伎倌，后来小女就跟着一群差不多大的女子学舞艺。”
丹平蹙眉道：“那按理你应当是民妓，如何入的乐籍？”
“是小女跟管事说，不想卖身。”
姬白钦嗤笑一声道：“不想卖身？你可知何为乐籍？”
“小女入籍时年幼尚不知，那管事跟小女说就是以技艺侍人，还有看察吏护着不会让人近身。可……可巧英的事发生之后小女才知道……看察吏护的不是乐籍女子而是朝廷物资，他们对乐籍的保护实则是禁锢看守，乐籍就是官妓，是犯下滔天大罪官宦家的子女，因为知书达理被奉为达官贵族的玩物，不仅以技艺侍人还以色侍人，身份低微如同牲畜都算不得一条人命。民妓有钱尚可赎身，而乐籍若无官家放良文书便终身为奴。”
丹平蜷了手指，姬白钦低眸将手中马奶饮尽，三人无言，只剩下姚七娘断断续续的哭声。
好一会儿姬白钦道：“你说的这些都只是你一面之词，等回到都城本王会叫人调取你的文书和籍册，也会派人去查你话的真伪，若是你所说是真的，本王会念在成国公忠烈，你又是成国公的遗孤帮你除了乐籍。但若你敢欺瞒本王，本王就废了你乐籍将你打入更为低贱的军妓。”
姚七娘听到姬白钦如此说顿时叩拜：“小女绝无半句虚言，王爷明察，王爷大恩小女没齿难忘。”
姬白钦脸色缓和了几分，往后靠了靠道：“你说的那个巧英，本王觉着她恐怕已经凶多吉少，女子入狱比男子更可怕，狱卒不会怜悯人，寻常百姓入狱既是如此，更何况她是乐籍还怀着身孕，一套刑罚下来不一定能撑得住。她死于狱中定不了达官显贵的罪，也没人会站出来指证，你心里要有底。”
姚七娘的目光暗淡下来，眼中伤心藏都藏不住，“还请王爷保命，若是……若是真的没了，让小女领个全尸。”
“本王允你。”
姬白钦说着招了丹平附耳说了些话，随即丹平招一人来，近卫跑近，丹平附耳吩咐了些事，那近卫应下便唤了另一人上马走了。
姚七娘见人走了连连向姬白钦磕头谢恩，姬白钦缓缓道：“要是脸伤了，你还如何献舞？”
姚七娘瞬间顿住，伏在地上道：“谢王爷大恩。”
姬白钦给丹平使了个眼神，丹平立马扶人道：“先起来，坐着吧。”
丹平见女子哭就揪心，姬白钦将脸转向别处一副不耐烦的神情，姚七娘哭着哭着抬眸扫了一眼姬白钦，逐渐压住抽泣声。
等人不哭了，姬白钦道，“等本王帮你除了乐籍你便算得上一条人命，那时你又要去何处？”
“小女的族人既然不打算放过小女，小女自是要回去拿回本属于小女的东西。”
丹平道：“本将军有一个不解的地方，你说你父亲去世之后他们将你们赶了出去，你母亲不是主母吗？难道没有半个可信可用之人？”
姚七娘摇头：“母亲体弱多病是婶婶当的主母，母亲就只捏着房契地契和父亲给的银两，可这些应当都被他们抢了。”
姬白钦蹙眉：“应当？”
“母亲被赶出府时小女还在襁褓中，家族的事都是母亲之后与小女说的。小女长到五岁时母亲病重不能自理，小女那时才去随街乞讨。”
丹平道：“那你又要如何去拿回你的东西？一无凭二无证还无人可用。他们都敢顾杀手杀你，你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姚七娘说着拿出母亲留给她的玉佩递给姬白钦道，“等除了乐籍，小女就可以去衙门叩鼓伸冤了。这是母亲说的父亲的信物，是御赐之物。御赐之物不能死当，最迟十年就需赎回，否则当铺会上交朝廷领取十倍典当银，而典当之人也会因藐视皇族被官府抓捕，母亲就是靠着这典当维持了五年生计，后来小女拿着母亲的亡故身贴赎了回来。”
姬白钦盯着玉佩瞧了半晌，玉佩是御赐成色，雕工也是出自宫中匠人，只要翻看赏赐之物的登记册就能查到赐赠记录。他抬眸盯着姚七娘看了片刻，将手中碗递给丹平，将玉佩还回道：“证物收好。”
“小女愿将玉佩留于王爷，小女要去丞相府献舞，若被人抢了小女百口莫辩。”
姬白钦没有立即应下，只道：“你就如此深信本王？你可知丞相的千金曾是许配本王的？”
“小女知道，可王爷既然愿意听完小女的故事，小女信王爷。”
姬白钦盯着姚七娘递出的玉佩看了片刻接过道：“那本王暂替你收着，去帮他们盛饭认认人，若是将来被欺负了也好寻个人求救。”
姚七娘低头，随后起身朝姬白钦福了福身子，“是，小女谢王爷。”
姚七娘转身走，丹平依依不舍的看着人走远才转回头看向姬白钦道：“王爷她回族无异于以卵击石。”
姬白钦不语，丹平焦急又道：“王爷您不劝劝她吗？”
姬白钦摸索着手中玉佩道：“人各有志，不必强求。在伎倌长到这个年纪还如此天真，真是难得。”
“王爷您这不像是在夸人。”
姬白钦笑：“急上了？她自称小女而不是奴家，看来那伎倌的管事应当没寻到能敲上一笔的大金主还爱惜着她，你要是担心，等本王除了她的乐籍，你大可纳入府中当侍妾，这样不就能护着了。若她真的能寻回成国公嫡女的身份，那可就是显贵，与你也算是门当户对，到时候你完全可以给她抬位份。”
“王爷……您……您这……您拿属下寻什么开心……”
姬白钦又笑，道：“哟，不喜欢呐？不喜欢让他们挑，你瞧瞧他们，一个个那眼睛都看直了，自古宝剑赠英雄，英雄配美人，他们应当是喜欢的。她把自己的故事说得如此楚楚可怜，惹你怜爱是自然的，再说，本王近卫最低都是八品，也能给她一些庇护，那府衙的人定不敢轻易对她动刑。”
“王爷……”
“但本王方才说的一切前提都是她不与本王的将士耍勾栏里的手段，她生长于瓦舍心性难测，要是敢将什么坏心思用在将士身上去帮她做什么家族复仇，就算她是成国公的嫡女本王也不会放过她。”
“王爷……”
姬白钦踹了一脚丹平道：“本王不想听你叫唤，本王的话你可听见去了？要是她起坏心思本王要你亲手杀了她。”
丹平盯着姬白钦瞬间正色伏低了些道：“属下遵王爷令。”
“还不去给本王拿吃食，想饿死本王？”
丹平爬起身拍了拍腰间脚印道：“是，属下立马去。”
丹平走了之后，姬白钦严肃的脸转而带了些笑意，“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也不瞧瞧你那动了春心的脸，就差写在脸上了。”
姬白钦的目光随着丹平挪到姚七娘身上。
乐籍虽身份低贱但与民妓还是有区别，乐籍女子都有一技之长，对于才华横溢的或得达官显贵看重，也有机会被钦点御前献伎，名动一时还有不少文人雅士捧着，因为这份捧也有自命清高的主。
这部分人的心性或还如当初获罪前一样通透、明理、识大体。
按照姚七娘的说法，当是按照乐籍培养的，而且也是在巧英出事之后才知道要以色侍人，或许她就是那为数不多自命清高的人。
姬白钦的目光挪回丹平身上，心道：可千万别让他失望。
姬白钦转而抬眸望向上空，他与小傻子说的六日，如今迟了一日了，不知道小傻子有没有想他。
萧千俞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正睡得香虞山峤气喘吁吁的冲进来摇人，“小傻子醒醒，醒醒……”
“别烦我，困……”
虞山峤一把将人提起来又摇了两下，萧千俞才睁开眼打了个哈欠问：“怎么了？”
“陛下来了。”
“来了就来了呗”，萧千俞说着又要倒下去睡，挨着床的片刻瞬间清醒，“你说谁？谁……谁来了？”
“陛下来了，方才近卫跑来通报，说是已经入了垂花门往这处来了。”
萧千俞慌乱的抓起外衣就往身上套，提了靴子边走边穿，虞山峤跟在身后道：“小傻子你去哪儿？”
“我……我要躲起来！”
“你别躲了，王爷这就没地儿藏，出院子我给你栓起来你就装傻就成。”
萧千俞摇头，“要躲起来”，他左右看了看还当真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要不跑院子外面去藏着吧，萧千俞想罢转身就往内堂跑，刚想出门就瞧见鹿闻入来，“小傻子来不及了，人在院门口了。”
“完了，完了……怎么还亲自杀回马枪呢？”
萧千俞转身跟虞山峤撞了个满怀，萧千俞往后倒虞山峤扶着腰将人托住，萧千俞稳住重心立马推开虞山峤道：“来不及了。”
萧千俞往寝殿跑，边跑边道：“你两去门口守着。”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立在内堂门口，姬白羽上了阶梯片刻间被白衍等近卫簇拥着入了门，虞山峤和鹿闻单膝跪地道：“陛下。”
姬白羽手指微微勾了勾，两人抱拳行礼后起身，姬白羽往寝殿走，入了寝殿四下看了看，笑着道：“你们王爷呢？不是回来了又躲着朕不肯来上朝吧？”
虞山峤伏低了些道：“王爷还未回来。”
姬白羽有些诧异道：“当真还没回？”
“臣不敢欺君。”
“朕还以为他回了呢，这不是叫朕白跑一趟。”
鹿闻在心里嘀咕：回没回你不知道吗？就是瞧着人没回才刻意来的吧？
宣英道：“陛下也没白跑，这不带着茶叶呢。”
姬白羽笑了笑道：“前些日子摄政王与朕一道喝茶觉得朕的茶好喝，问朕讨了些，可朕政务繁忙竟给忘了，朕怕他觉得朕小气，又念着他伤寒，所以决定亲自来瞧瞧，没想到他还真没回来。宣英呐把茶叶放在桌上吧。”
宣英应着将茶叶放到桌子上，姬白羽的目光停在屏风底部露出的靴子上，道：“摄政王这屏风倒是好看，不知道是寻谁家定做的？”说着就朝屏风走去。
虞山峤和鹿闻顿时捏了一把汗，他两也瞧见了靴子，那是萧千俞的靴子。
白衍看向虞山峤，虞山峤示意屏风后可能有人，白衍一打手势一群近卫排去了屏风侧面。
“怎么没人回话？”
白衍上前道：“回陛下，这府邸赏赐下来就有了，也不知道是谁家的。”
姬白羽点头，宣英瞬间推开人转过屏风绕到后方却只见着一双空靴子，姬白羽也跟着入来，不过在屏风后还发现了一个柜子，主仆二人相互示意，宣英道：“陛下您瞧，摄政王这柜子倒是奇特。”
也就在姬白羽转到后方时，萧千俞光着脚从屏风另一侧跑出来，想窜进近卫队伍挪到后方。
可他穿过近卫后愣住了，除了白衍、虞山峤、鹿闻和跟随姬白羽入来的近卫，还有一人盯着他。那人身着宫人服饰，明显是与姬白羽一道从宫中来。
萧千俞看清那人手中佩刀那刻如坠地狱，整颗心都凉了。这人不是别人，是姬白羽最忠心的护卫军统领毅洋。
萧千俞抬眸盯着人吞咽了一下，心道：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毅洋低眸盯着萧千俞看了片刻，随即往屏风后走，走到屏风后又看了眼萧千俞才拱手朝姬白羽道：“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