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千秋的小心思就这样埋在了心里,他面上倒不显,只不过入睡时,将小徒弟抱在怀里,不肯松手。
祁忆之向来对解千秋不设防,被抱在怀里,也不反抗。
此时也是深秋,解千秋是冰灵根,天生体寒,手脚皆是冰凉,这种体质放任在夏季倒是令人喜爱,秋冬日么...
于常人而言,解千秋就是个冻碴子,就算是个美人,也要退避三舍。
于祁忆之么...
于祁忆之而言,反倒还好。
毕竟祁忆之灵根之一,便是火灵根,虽然他还只是金丹境界,但终究比凡人好太多了。
因此祁忆之就这样被拥在怀里,睡得香甜。
解千秋借月偷偷觑着怀中的小徒弟,心里又暗暗烦恼起来。
他感觉自己长久的耐心,居然破天荒地皲裂了。
他迫切想要一个答案。
可现下无人给他解答。
他尘封已久的凡心,仿佛纠葛了起来,扰地他逃无可逃。
可他总不能去问小徒弟,他究竟怎么了吧?
他觉得自己真是太失态了,分明他才是师长,却因为这点小事弄的心境大乱,这样如何能为人师表呢...?
修行之人最忌乱了心境,心境一乱,很可能就会走火入魔。
解千秋觉得自己离走火入魔也不远了。
毕竟他的榆木脑袋从来只有修行这一说,情*爱在他往上百年的岁月里可从来没有出现过。
可即便出现了,很可能他也没能意识到就是了,毕竟他在还是弟子时,就被人说过是有名的木头美人。
他不置可否,老实说,他对风月之事,一直都是望而止步,百年的岁月,他也从没萌生想要涉足的念头。
就连师尊也感叹,他真是天生修行的绝佳风骨。
可掌门师兄却说,他这样活的简直不像个人。
他通通都不否认,有时却也会迷茫,冥冥之中,觉得自己心中似乎缺了什么。
直到后来收了徒弟,他寂寥无趣的土地上才开出了鲜活的花来。
可说实话,他也没什么养小孩的天分。
他的第一个徒弟是段景延,景延是皇宫里的孩子,送来仙岳宗时,阴着一张小脸,满是戒备,看着就像一只警惕的、炸着毛的小猫。
解千秋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让这孩子放下戒心,可很快这孩子又被送了回去。
他感到伤心,却也无可奈何。
只因师尊教导过他,人间有人间既定的命运,修行之人不可随意扰乱了命数,否则命数扰乱,只会导致天下大乱。
尤其此事还涉及皇室...更轻易不能涉足...
他是明是非的,大是大非面前,任何情感也算不得什么。
他满心以为,人间的亲子之间,断然不会手足相残。
所以,他没再纠结这些是非。
多年以后,他云游到某处,抬眼望去,有一村落满目疮痍,他一路看,终于在一片尸骸中寻到了最后的生机。
那是一个尚在襁褓的孩童,也不知饿了多少天了,那孩童的气息微弱,仿佛下一秒轻轻一阵风刮过来,这孩子就能断气。
他满心酸涩,给孩子喂了些甘露,又翻看了襁褓,发现襁褓中有一块成色不好的玉佩,上面刻着几个大字:祁忆之。
他修的是善道,见这孩子孤苦无依,便动了恻隐之心。
待将满村的尸骸一一下了葬后,他马不停蹄地便带着孩子,回了宗门。
宗门诸位见到这孩子,都大为震惊,尤其是他尚且年轻还未当上掌门的掌门师兄。
那时的师兄,是怎么说的...?
“你自己都涉世不深,确定养得了一个活生生的孩子??”
而他又是怎么回答的呢?
“师兄,我一定会对他负责的!”
师尊对他的行径倒没有过多言语,唯一清晰的便是,告诫他一切无愧于心就好。
而他的师兄则一直在耳旁劝诫。
“你一个大男人,确定照顾得了一个娃娃么?”
“师兄劝你还是将这孩子送回山下,寻一户平常人家收养好了...”
诸如此类。
但解千秋表面上可能看着柔弱,其实骨子里就是有一股倔强,相当认死理,他认定的事情,十头驴可能都拉不回来。
掌门师兄劝得口干舌燥,最终仍旧没能打消他心中的念头,于是干脆也不管了。
于是祁忆之便在宗门中一日日成长起来。
解千秋对自己这个捡来的小徒弟相当上心,处处小心着,相当宠爱,几乎是当做自己的孩子来养着。
宗门诸位个个有目共睹,对于宗门这个最年幼的孩童,倒也觉得新鲜。
掌门师兄对祁忆之的成长其实颇为震惊。
毕竟之前,他可亲眼见证过,他这师弟苦修时,天天风餐露宿。
本以为师弟披星戴月、不食五谷惯了,必定也不知晓如何照料凡人。
没成想,事实是,他这活的像个谪仙的师弟竟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并且还将这孩子养地这般好。
搞得他都刮目相看了。
养孩子让解千秋的性子柔软了很多,逐渐有了如今的模样,解千秋将祁忆之好生教养着,养得越发细皮嫩*肉,性子也逐渐任性。
但小徒弟的任性只对着他自己发作,他乐得其见,一一安抚下去。
随后又过了些时日,小徒弟又求着他要修仙,他一向不太拒绝小徒弟的请求,便也开始悉心教导。
自此,小徒弟就成了门下第二位亲传弟子。
至于第一位么,便是段景延。
小徒弟虽然聪明,但修行疲懒,惯爱撒娇,解千秋倒也惯着他,顺着他来,造就了一副娇纵的性子。
掌门师兄总旁敲侧击地提点他,要他好生管教,不然来日必定酿成大祸,他听进去了,可每每要狠下心罚小徒弟,小徒弟一撒娇,他又下不去手了。
想来,小徒弟从小便拿捏了他的命脉。
小徒弟不爱与旁人交流,每日只爱混迹在他身旁,他也不在乎,毕竟小徒弟还是明事理的,从不在他修行时胡闹。
于是他也任由小徒弟缠在身边。
...日子倒也算过得充实。
直到数年以后,他赠给大弟子的玉佩碎裂,玉碎的瞬间,他倏地感应到了。
一时也顾及不上睡在一旁的小徒弟,三两下赶到了大弟子身边,将大弟子接了回来。
并将大弟子正式收做亲传弟子。
没成想,在收徒大典时,小徒弟想不开,跳了水。
这湖水乃是滋养着数朵千年雪莲,湖水寒凉,就算是修行之人,也怕伤了根本。
他听人传来消息时,感觉身体一寸寸都冷了下去,带着大弟子脚下生风地赶了回去。
一进门就见自己那平常活蹦乱跳像个雀儿的小徒弟苍白着一张小脸躺在床上,一时心如刀绞。
他颤着手,就去探查小徒弟的静脉。
好在小徒弟福大命大,没有伤及根本,只是受了凉,昏迷了过去。
好在...好在...
他这才有惊无险地放下心来,惶恐地去处置大弟子的后续安排。
小徒弟昏睡了半月,才恍惚醒来,一张小脸清减了许多,眉宇间多了几分病弱。
他心疼不已,却在夜以继日中,发现小徒弟与他不似从前那般亲密。
他以为,是孩子长大了,心里虽然失落,却也强迫自己不要多心。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小徒弟只有师徒之情。
直到,那事之后...
他便不再肯定。
他想,长久以来,他便不愿承认。
他是离不开小徒弟的。
也许,从头到尾,他就离不开小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