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忆之多日闭门不出,许多曾经有过几次照面的同门,心中关切,纷纷前来看望。

  解千秋自结契那天起,便换了男身装束。

  宗门的弟子几乎不怎么瞧见解千秋的男身装束。

  结契那日因着太过惊险,后又被困入梦境,众人几近忘却了那日解千秋身着大红喜服的惊鸿一面。

  此番得以再见一面,眼中纷纷露出惊艳之色。

  解千秋长身玉立,端坐在桌旁,他身着一席碧衫,如墨的长发乖巧被头冠束起,露出一张菩萨般,无悲无喜的脸庞,让人瞧着不由自主便想要下跪朝拜。

  他只无声在那儿坐着,同门弟子的呼吸却都纷纷一滞,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有些人天生就有这样的能力,能轻而易举地吸引住他人的全部注意。

  解千秋见他们来,露出一个歉意的笑,他的声音是温润的,听起来很舒适,“忆之受了惊吓,现下精神不济,待过几日再来,好么?”

  众人听了他略带歉意的话语,下意识便不想令他为难,刚要抬脚,却又琢磨地不对味,这话似乎...前几日,解长老就说过了?

  可解长老这么说,必定有他的道理...

  众人虽面有疑云,心思各异,却都默契地请辞离开了。

  段景延是后脚来的,甫一进到寝宫内,便见解千秋兀自惆怅,颦蹙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不过很快他又明了了。

  是了,能有本事让解千秋如此的,怕只有祁忆之一人了。

  他上前作礼,恭敬地唤,“师尊。”

  解千秋见他来了,莞尔一笑,轻轻颔首,随后脸上显露愁色。

  段景延的眼神往帷幕后一瞥,透过帷幕,看到床榻上背过身去的身影。

  从尸界回来后,他这师弟就是这幅模样了。

  那日他其实隐约看到了什么,只不过还不待他仔细看清,那震天骇地的响动就已经在天边炸开。

  当下他又要护着昏迷的解千秋,本就自顾不暇。

  待那波动一过,他再想看,尸界的天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死气,顷刻之间,全然看不出方才居然爆发了那样的暴动。

  ...不过,思来想去,他已经大致猜得出,产生那种波动的对象所谓何人。

  先前,尚在梦境之时,他被另外一个“他”所挟持,尽管被挟持,他分明地听到“师尊”与另一个“他”的对话内容。

  “师尊”与另外一个“他”似乎颇为熟稔,联想从前祁忆之对他坦言,通过种种蛛丝马迹,他有理由怀疑...

  ——“师尊”也是一体双魂!

  方才观察之下,窥见面前师尊的反应。

  显而易见,面前这位,便是如假包换的师尊无疑。

  那么,消失的那位,应当是另外一个“师尊”了。

  依照当日在梦境之中,以及后来在尸界他那师弟...的种种反应...

  一种猜想在他脑中逐渐成型。

  他又觑了眼帷幕后那一动不动的背影,脑中浮现的,却是先前祁忆之尽管害怕,却又忍住胆怯,劝解他的样子。

  他张了张口,心里有了想法,“师尊,不如让我来劝劝师弟?”

  解千秋闻言,清浅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大弟子身上。

  大弟子谦卑地向他请求,眼眸清澈、诚挚,被这样热切地注视着,似乎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因此触动。

  解千秋唇角一颤,不自觉回望缩在床榻上那小小的身影。

  良久,也松了口。

  “你们平日的关系一直不错...你若无事,那便来试试罢...兴许他能听上一二...”

  说罢,他便起身,给二人留了空间。

  段景延保持着请求的动作,直到解千秋退出去,才松懈下来。

  他往门外看了眼,才将视线放回。

  床榻上的那人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像个生冷的臭石头,段景延步步走近,来到床边,低低唤道,“忆之。”

  听到呼唤,那身影动弹了一下,接着又没了动作。

  段景延却知道他听见了,于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是在伤心不能和“师尊”一块赴死么?”

  段景延像是在陈诉事实,话语很平静。

  他暗中审视祁忆之的背影。

  就见祁忆之果然浑身一僵,看来果真如他猜想的那般。

  他轻飘飘看了一眼,又兀自说了下去,“你伤心不能与那位“师尊”赴死,那这边的“师尊”呢?”

  “不用管这边“师尊”的所思所想吗?”

  段景延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祁忆之的后背,仿佛能透过后背,凭空想象得到祁忆之现在的神情。

  “你应当知道,那位“师尊”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让你摆脱前世的悲惨结局...他竭尽全力做了这一切,难道你要辜负他的一片心意吗?”

  “况且本质上,他们不都是一个人么?此事若换了这边的“师尊”,想必他也会做出同样的抉择。”

  “那位师尊,应当也不想看到你如今这般吧。”

  字字珠玑,祁忆之喘息着,希望胸膛中呼之欲出的苦闷能够得到缓解,可也只是徒劳。

  但他已经再哭不出任何泪来了。

  他像个逃避现实的懦夫,连转身的勇气都没有。

  段景延鹰犬般的灼灼目光却如影随形,“师弟,你先前劝我,我便知你是个通透之人,想必你如今也是心如明镜,现下只不过是接受不能。”

  “我知晓想要突破执念并不容易,但我尚且能够熬过,我相信,你也一定可以。”

  脱口而出的言语似乎在传递着某种力量。

  祁忆之动了动干枯的唇,却未能吐出一句话来。

  段景延的话多少触动了他,他明白自己不该如此浑浑噩噩。

  道理他都明白,他想,或许,他需要的只是时间。

  他需要时间来好好整理自己的心绪。

  好在段景延熟稔为人之道,言尽如此,他也知晓,当下肯定是得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所以留下一句尚自保重,便兀自退了出去。

  偌大的寝宫内,顷刻间,只留一人在寂静地呼吸。

  祁忆之又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一会,而后慢悠悠地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