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仙侠武侠>大奉打更人(下)【完结】>第一百章 举荐

  寅时两刻!

  午门外,寒风呼啸。

  京官们陆陆续续的乘坐马车,抵达皇宫,再步行至午门。

  呼啸的寒风宛如刮骨钢刀,摇曳着城楼上悬挂的灯笼,以及路边的石灯,吹的侍卫手中的火把剧烈摇晃。

  官老爷们裹着厚厚的大氅,戴着防风的帽子,细心的人可以发现,不管品级高低、权力轻重,大家穿的都很朴素。

  大氅是羊毛材质,帽子是鼠皮制作。

  京中稍微殷实些的人家,也能穿的起这身装扮。

  京官们的态度很明显,大家都是穷人,温饱度日,哪来的银子捐款?

  此时距离朝会还有半个时辰,官员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低声讨论……

  监管秩序的御史,对此睁只眼闭只眼。

  “天天朝会,陛下是铁了心要折腾咱们。”

  “是啊,要不然,就捐些银子吧,倒也不算多。”

  “杨大人糊涂啊,说是只让我们捐三个月的俸禄,实则是陛下虚晃一枪的计策。我只问你,到时候,王首辅主动提出捐一年俸禄,诸公是响应,还是不响应?真以为这点捐款就够了?不过是先撬开我等的嘴。”

  “这……朱大人言之有理,杨某明白了。”

  ……

  “此事决不能松口,就如我们昨日商议的那般。只要跟紧诸公的步伐,不松口不屈服,陛下最多再磨我们几天。”

  “唉,本官两袖清风,现在住的宅子还是租的。京城已经开始缺粮了,我等再捐出俸禄,如何度日?”

  “我等与赵大人一样,都是两袖清风的读书人。”

  ……

  “几位大人,这天寒地冻的,本官身子不适,实在受不住了。不如就按陛下的意思捐吧。”

  这是处在观望状态,内心偏向捐款的官员。

  身边的官员立刻露出怒容:“李大人太糊涂了,各地雪灾不断,缺粮缺炭缺银子,凭我们这点微薄的俸禄,如何填充国库?”

  “李大人只看到眼前,却没有想的更深,诸公们之所以咬紧牙关,实在是开了这个先河,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等过阵子陛下缺钱了,再来一次捐款,我等喝西北风吗?”

  “如此简单的道理,那庶吉士许新年却看不明白。”

  “哪里是看不明白,分明是装聋作哑,为讨好陛下罢了。”

  “此子自以为是,仗着他堂哥的威风,目中无人。近来又傍上首辅大人,便有些飘飘然了。”

  “嘿,不当人子。”

  一个官员狠狠啐了一口。

  另一边,晋升为右都御史的张行英,缓步靠向刘洪,低声叹息道:

  “殿下的想法很好,若能号召士大夫阶层捐款,再由各地官府号召乡绅捐款,有了钱粮,便可大大缓解灾情,扼制流民。

  “只要熬过这个冬天,百姓看到了春耕的希望,便不会到处作乱。

  “可惜陛下刚刚登基,声望不够,根基不稳。魏公又已故去,不然与王首辅联手,必能推动捐款。

  “现在嘛……唉,我们手底下的人,也有不满的。”

  怀庆殿下撺掇许二郎上奏,他们这些前魏党起先并不知情。

  事后几位骨干人员商议,一直认为此计难成,会遭遇极大的阻碍。

  首先,想从文武百官兜里薅羊毛,本身就是一件无比困难的事。大家都是元景帝时期过来的人,彼此什么德性,能不知道?

  吃拿卡要,敛财无度。

  大奉国力衰弱至今,真是先帝一人的锅?先帝上梁不正,底下的人跟着歪。

  平时敛财都来不及呢,指望从这些老饕餮身上薅一把羊毛,可想而知阻力有多大。

  其次,这场几乎压死骆驼最后一根稻草的“寒灾”,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到头,这才入冬一个月而已,更冷的时候还没来呢。

  到时候,朝廷依旧没钱,陛下怎么办?又来一次号召捐款?

  最后,这本质上还是一场朝堂博弈。

  皇帝和官员,其实属于两个对立的阵营。新君上位就搞这么一出,让文官集团们嗅到了一丝不妙的味道。

  不管是出于立场,还是出于爱财,本能的抵触、抵抗。

  别说永兴帝,元景帝当年上位时这么干,一样会遭遇阻力。

  刘洪看了一眼各自扎堆的,交头接耳的众官:

  “或许,这个时候,怀庆殿下正在冷眼旁观。哪些人是赞同捐款的;哪些人是心里赞同却不敢犯众怒的;哪些人是吝啬到不肯吐一文钱的。”

  张行英恍然道:“她知道此计不可行?”

  他皱了皱眉:“这样的话,岂不是害了许辞旧。”

  刘洪笑道:“不至于,他有王首辅撑腰,顶多是坐几年冷板凳。”

  张行英点点头,叹息一声:

  “本官还是希望能把此事做成,国库实在没银子了,现在流民到处作乱,已有了江山大乱的苗头。不及早掐灭,迟早大乱。”

  刘洪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这时,远处一阵骚动吸引了两人。

  刘洪和张行英眯着眼眺望过去,只见一个穿青袍的年轻官员,气势汹汹的站在同样穿青袍的许新年面前,痛声怒骂,唾沫横飞。

  刘洪眼睛不太好使,瞧了半天,问道:

  “那是谁?”

  张行英笑道:“今科探花,钱穆。”

  刘洪也跟着笑起来:

  “就是那些写折子状告吏部侍郎贪污受贿,连带出吏部一众官员的愣头青?

  “看来是冷板凳坐久了,屁股受不住凉,来这里立投名状了。”

  张行英摇摇头:“给人当枪使。短时间内确实会有收益,长远来看,呵,惹怒了陛下,他还想有什么好果子吃。”

  刘洪笑道:“倒也无妨,立了投名状,进了青党,一样可以好好的当官。往后只要低调些,陛下还能盯着他不放?”

  这边谈笑风生,另一边则剑拔弩张。

  钱穆指着许新年,咄咄逼人道:

  “岁大寒,朝中清廉者,缺米缺炭,不是人人都像许探花一般,家有千金万两,锦衣玉食。

  “三个月的俸禄,你让那些两袖清风的同僚,如何度过这个冬天?”

  不等许新年说话,他冷笑一声,讥讽道:

  “你为了讨陛下欢心,竟想出此等荒唐之计,小人尔。本官与你同期,亦感颜面无光。”

  边上围观的官员纷纷附和。

  许新年面无表情,道:“本官是为黎民百姓,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

  钱穆大笑三声,高声道:“本官愿散尽家产,填充国库,赈济灾民。许探花,你既然问心无愧,既然为黎民百姓,那你敢不敢如本官一般,把家产尽数捐出?”

  这话说完,四周一片叫好声:

  “钱大人高风亮节。”

  “钱大人大义。”

  一道道促狭的目光看向许新年。

  许新年皱了皱眉,钱穆的话实属无赖,许家有一众铺子、良田,以及大哥留下来的鸡精分红,而对方有什么?

  虽不至于一贫如洗,但坐了这么久的冷板凳,家里恐怕只有几斗米,几两银子。

  可他偏无法理论,因为不管是钱穆,还是他背后的人,亦或者周围的官员,都不是和他讲道理。

  人家就是来找茬的。

  若是不理吧,说不准朝会之后,他许新年又会多一个“伪君子”的骂名。

  就在这时,王首辅走了过来,没有说话,只是冷漠的扫了一眼周围的官员。

  众官当即噤声。

  钱穆笑了笑,不管许新年应不应声,他要表达的东西,已经传达出去。

  之后再无动静,直到卯时来临,鼓声响起。

  文武百官保持沉默,穿过午门,过金水桥,从品级高低,依次列队。

  只有那一小撮人,能进金銮殿。

  许新年身为本次风波的核心人物之一,也被准许入殿,但得站在大殿门口位置。

  随着诸公入殿,几分钟后,永兴帝就到了。

  他高坐龙椅,俯瞰众臣,高声道:

  “各地灾情严重,朕身为一国之君,甚是痛心,诸位爱卿可有赈灾良策?”

  底下的诸公、勋贵们露出了“早知如此”的表情,不痛不痒的提了几个建议,比如减免赋税,号召乡绅捐款等等。

  永兴帝就说:

  “既要捐款,理当由朝廷做出表率,由众爱卿做出表率。如此,乡绅才能心甘情愿,也能警告办事官员,避免他们中饱私囊。”

  只号召乡绅捐款,不出意外,那些银子多半会被层层剥削。

  几名党派的党魁、勋贵,默契的先后出列,高呼“不可”。

  这时,大理寺卿出场了,沉声道:

  “陛下,朝中风气腐败,贪污之风盛行,以致于国库空虚,捐款治标却不治本。要想赈灾,必先清扫歪风邪气。”

  话音落下,好战分子,户部给事中出列,高声道:

  “陛下,臣要弹劾翰林院庶吉士许新年,收受贿赂。”

  殿内无人说话,也没人质疑翰林院的庶吉士能收受什么贿赂,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事。

  吏部给事中出列,高声道:

  “陛下,臣要弹劾翰林院庶吉士许新年,打着王首辅的旗帜,收受贿赂。”

  接着,六部给事中纷纷出列,弹劾许新年。

  能站在金銮殿里的,个个都是老油条,立刻明白这些人在玩什么把戏。

  这是他们的反击。

  以许二郎为切入点,反抗永兴帝,反抗王首辅。

  这么做既不会彻底激怒永兴帝和王首辅,又能给出自己的态度,告诉永兴帝,我们要干掉你的冲锋卒,来一个干掉一个。

  同时委婉的警告王首辅,王党固然势大,但还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况且此事,王党里也有不赞同的声音。

  许新年有收礼吗?

  答案是肯定的。

  他作为王首辅未来的女婿,王党成员没少给他送礼,而在官场,收了礼物,才是自己人。

  他想以云鹿书院学子的身份融入王党,就不能太清高。

  虽说许新年推掉了许多贵重的礼物,但这不能改变事实。

  “身在官场,洁身是好一事无成,和光同尘又容易在风口浪尖时成为政敌攻歼的把柄。所以,核心问题还是势力不够大。

  “解决的问题是:拉拢更多的人。”

  许新年心里忽有明悟。

  殿内诸公,有的在观察永兴帝的神色,有的在审视王首辅。

  看他们如何接招。

  永兴帝若是庇护许新年,他们还有后招,王首辅若是出面,也有后招,比如把他拉下水,一起弹劾。

  如今他们才是占据大势的一方。

  谁都没有注意到,刘洪慢条斯理的出列,作揖道:

  “陛下,臣认为,大理寺卿言之有理,国库空虚,赋税难收,皆因有人贪污舞弊,收受贿赂。

  “因此,臣请陛下严查百官,整顿风气。”

  有意思……殿内众臣、勋贵,齐齐看向刘洪。

  这是要趁机浑水摸鱼啊,刘洪在朝中被视为魏渊的“继承人”,接手了魏渊的班底,在新君上位后,前魏党有不少人被贬被罢,势力削了近五成。

  空出来的位置,被王党和各党派瓜分。

  在官场,这是适当的退让。

  如今这刘洪站出来,很明显,执掌着御史台和打更人的前魏党,想趁机渔翁得利。

  永兴帝笑了:“刘爱卿言之有理,继续说。”

  刘洪朗声道:

  “自魏公故去,打更人式微,臣能力不及魏公万一,呕心沥血,精力不济。欲向陛下举荐一人,代替臣执掌打更人衙门。

  “以更好的监察百官。”

  诸公都是一愣,这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台词,刘洪竟在这个节骨眼上,撂担子不干,把打更人的职位拱手让人?

  永兴帝故作诧异:“刘爱卿想举荐何人啊?”

  刘洪扫了一眼或疑惑,或警惕的诸公、勋贵,朗声道:

  “前打更人银锣,许七安!”

  第一百零一章 威压百官

  许七安?!

  这个名字回荡在群臣脑海里,让人忍不住脸色微变,想起了很多不好的回忆。

  堵午门开群嘲;堵午门杀国公;斩先帝……

  看着他上蹿下跳,耀武扬威,偏偏无可奈何。

  以前是有魏渊庇护此人,才让他这般嚣张跋扈。后来魏渊死了,当时朝堂很多人都在等元景帝清算此人。

  坐等他满门抄斩。

  嘈乱的声浪一下子起来,诸公面面相觑,相互低声询问着什么,有人不停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得到相应消息。

  许新年站在队伍的末尾,听见最多的就是“他不是离京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这天杀的狗才回来作甚”这类言语……

  大理寺卿等党魁脸色一沉。

  张行英愕然的扭头,看着刘洪。前魏党的几名成员同样如此。

  许七安回来了?

  他们竟没收到半点消息。

  那家伙回京了,回京就好……这一刻,前魏党成员心里,居然是无比的踏实。

  永兴帝嘴角一挑,用眼神示意太监保持沉默,刻意没打断诸公的喧哗。

  一群老狐狸,治你们的人来了……永兴帝神清气爽,只觉得这些天的郁气,统统一扫而空。

  等殿内喧哗稍歇,永兴帝这才缓缓开口,道:

  “据朕所知,许银锣早已离京,游历江湖去了。怎地又回来了?”

  刘洪高声道:

  “许银锣游历江湖,目睹百姓生计艰难,心中悲悯,每每回忆魏公的教导,不禁潸然泪下,于是停止了游历江湖。

  “想代魏公执掌打更人,还朝廷一个朗朗乾坤。”

  众勋贵、诸公,脸色狂变,纷纷高呼:

  “陛下,不可!”

  “许七安一介武夫,如何能执掌打更人。”

  “此子桀骜不驯,当初在衙门任职时,便敢闯皇宫,若是他执掌了打更人,朝野上下,将不得安宁。”

  当场,殿内诸公超过一半,表示反对,情绪之激烈,比强迫他们捐款要夸张很多倍。

  勋贵之中,几乎全员投出反对票。

  可见那姓许的武夫有多不得人心。

  当然,诸公中赞同者亦有,比如前魏党成员,比如一部分王党成员。

  后者的心情要复杂很多,许七安是魏渊心腹,毫无疑问属于魏党,换成以前,王党豁出命也要阻拦许七安执掌打更人。

  可是现在……

  所有人都知道,许二郎是王首辅的未来女婿。

  有了这层关系,这个嚣张跋扈的武夫似乎又可以成为盟友。

  许七安这狗东西回来了……刑部尚书脸色堪称五味杂陈。

  他对姓许的武夫,可以说又爱又恨,爱是因为此人利用价值极高,恨是因为这狗东西写过诗骂他,以前还屡屡坏他好事。

  老仇家了。

  但不得不承认,眼下只有这个狗东西能压住满朝文武。

  “啪!”

  太监甩动鞭子,抽打光亮可鉴的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永兴帝扫视群臣,淡淡道:

  “打更人纠察百官,守护皇宫和皇室,由谁统领打更人,是朕说了算。

  “何时轮到诸位爱卿越俎代庖?”

  他话刚说完,就看见定国公从勋贵队伍里迈步出列,沉声道:

  “陛下三思。”

  定国公年约五旬,头戴八梁冠,身穿赤罗衣,玉带束腰,佩云凤四色花锦绶。

  尽管已是半百年纪,双眼明亮有神,气血旺盛不见老态,一看便是有不俗的修为傍身。

  定国公声音中气十足:

  “陛下岂可任命一个弑君之人执掌打更人。”

  见有人触及到这个禁忌话题,殿内众臣为之一静。

  定国公继续道:

  “父为子纲,先帝毕竟是陛下的父亲,陛下任命许七安执掌打更人,百年之后,史书记上一笔,对陛下的名声恐怕不好。

  “朝野上下,必将生出非议。”

  他这话说的很委婉,意思是,你任命一个杀父仇人当大官,这事传出去,怎么都不好听。将来史书上也会记下来,让你受后人诟病、非议。

  永兴帝最在乎的就是名声。

  “陛下,定国公言之有理,望三思。”

  “此事,唉,确实不妥啊陛下。”

  群臣纷纷附和。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群情激昂之际,永兴帝淡淡道:

  “许银锣今早已入宫,来人,请他上殿。”

  抗议声忽然就没了,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你把人都请进宫了,为什么不早说……诸公怔怔的看着永兴帝,脸上的表情仿佛写着:

  你玩我们?

  没人说话了。

  定国公僵在那里,进退两难。

  殿门口的许新年伸手捂嘴,才没让自己笑出声。

  诸公反对的厉害,叫嚣着弑君之人,一听大哥已经入宫,立刻不敢说话了。

  就好比单方面的隔着墙咒骂,没想到对方搬来梯子翻过墙来,当场怂半边。

  让人窒息般的沉默里,殿内诸公听见了脚步声跨过高高的门槛。

  纷纷侧目,只见一袭华丽青衣跨步而来,气质沉稳,目光温和,恍惚间,众人险些以为昔日的大青衣死而复生。

  静默之中,脚步声不疾不徐的回荡,走到御座之前,走到定国公身边。

  哒!

  许七安停下脚步,侧头看向定国公,道:

  “闻诛一贼矣,未闻弑君。

  “定国公觉得呢?”

  定国公脸皮火烧火燎,又尴尬又丢脸,强撑着哼道:

  “许七安,你……”

  话没说完,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许七安嗤笑道:“凡夫俗子,不配与我说话。”

  他挥了挥手,便将定国公扫飞出去,当场昏厥。

  堂堂国公,竟在殿内遭受此等羞辱……当场就有皇亲宗室气不过,喝道:

  “许七安,金銮殿内,岂容你行凶!”

  这声怒喝极为响亮,殿外的群臣听的一清二楚,纷纷昂起脑袋,朝殿内观望。

  “许七安竟在金銮殿内动手?”

  “荒唐,金銮殿乃陛下与诸公议事之地,王朝核心,许银锣太没分寸了。”

  “这匹夫,越来越胆大包天,以后谁还能制他?”

  殿外的群臣嘀嘀咕咕起来,一些推崇许七安的文官,也觉得许银锣太过冲动,有辱斯文。

  这时,他们听见殿内传来许银锣的狂笑声:

  “当日我持刀闯金銮殿,诛元景,尔等怎么没有怪罪我殿前行凶?

  “元景勾结巫神教,企图颠覆老祖宗留下的基业,许某斩之,在尔等眼里,竟成了弑君之人?

  “我在玉阳关杀退炎康两国联军,在京郊斩杀昏君元景,这才保住大奉江山不受巫神教侵蚀,就是为了让你们这群废物吸食民脂民膏?

  “区区一个国公,也敢在殿内妄议我,也不想想,他还能站在殿内耀武扬威,是谁的功劳。”

  殿内鸦雀无声。

  丹陛两侧,以及广场上的京官面面相觑。

  有人嘀咕道:“打个国公算什么,菜市口还斩了两个呢。”

  “就是,许银锣为社稷贡献巨大,不输当年的魏公,岂容一个国公诋毁非议。”

  “如今各地流民作乱,世道不太平了,有一位三品武夫坐镇,社稷才能安稳。陛下和诸公但凡还有理智,就该明白如何选择。”

  推崇许七安的文官纷纷开口,而不满他的官员,则沉默不语。

  殿内,许七安负手而立,锐利的目光扫过诸公、勋贵、宗室,哂笑道:

  “我九死一生,保住大奉社稷,可不是为了养你们这群废物。

  “今日尔等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打更人衙门都将由我执掌。冥顽不灵者,休怪我不客气。”

  殿内群臣,脸色铁青,暗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人的名树的影,这个匹夫杀过国公,斩过皇帝,发起狂来,六亲不认。

  指望官场的规矩、大奉的律法约束他,简直痴心妄想。

  此人若是执掌打更人,整个官场都将任他揉捏……一念及此,殿内不少人已萌生辞官的念头。

  这样的官场混着没有意义,一个不守规矩的人掌控官场,是件很可怕的事。

  许七安话锋一转,道:

  “诸位若肯尽心辅佐陛下,勤政为民,许某自然不会为难尔等。反之,曹国公和护国公的昨日,便是尔等的明日。”

  殿内静悄悄的,无人反驳,无人回应。

  没有声音,亦是一种态度。

  勋贵和诸公一脸不甘,但可能是许七安最后的话起到一点作用,他们的情绪暂时还算稳定。

  一人压服百官,当今大奉,除了监正,只能许七安能做到了……永兴帝见状,笑呵呵的打暖场:

  “有许爱卿坐镇打更人衙门,朕就放心了,以后还劳烦许爱卿多协助朕。

  “退朝吧。”

  他面带微笑的起身,带着贴身太监离开金銮殿。

  朝会结束,文武百官沉默的走在广场上,刘洪和王首辅站在金銮殿的丹陛上俯瞰,众官一个个垂头丧气,像是吃了败仗似的。

  许七安从殿内出来,朝两人颔首示意。

  王首辅也点点头,问道:“龙气收集的如何?”

  许七安叹了口气:“任重而道远。”

  王首辅默然片刻,深深作揖,转身离开。

  “刘大人,找个地方喝酒?”

  许七安笑着说道:“正好有些事要问刘大人。”

  刘洪也笑了起来,拒绝了许七安的提议:

  “喝酒就算了,这要是被人弹劾,一个月的俸禄就没了。

  “去打更人衙门吧,我们以茶代酒,聊聊。”

  ……

  浩气楼,七楼茶室。

  许七安坐在案后,与张行英、刘洪两人举杯示意,调侃道:

  “恭喜张大人高升,今晚勾栏听曲,你请客。”

  刘洪打趣道:“以许银锣的身份,喝花酒当然得选在教坊司,怎么是去勾栏。”

  许七安摇摇头:“浮香死之前,我答应过她,不再去教坊司了。”

  刘洪和张行英对视一眼,各自叹息。

  并不是叹息浮香红颜薄命,他们叹的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张行英感触尤深,当初他以巡抚之尊,赴云州查案。

  彼时,许七安只是一个小小的铜锣,练气境巅峰,途中冲击炼神境。

  短短一年时间,魏公死了,元景帝死了,而当初的小铜锣,如今已超凡入圣,成为真正的大人物。

  “有件事想劳烦刘大人。”

  许七安放下茶杯,语气郑重:

  “你知我在收集龙气,它们散落在中原各地,想短时间内集齐,无异于大海捞针。原本由官府出面是最省力最有效的。

  “但如今各地灾情严重,官府恐怕难以做好情报收集工作,且容易被敌对势力摘桃子。我需要一个更隐蔽,更有效的情报组织帮忙。”

  刘洪听懂了,“你想要打更人的暗子?”

  见许七安点头,刘洪脸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我没有继承打更人的暗子。”

  许七安愣了一下:“什么?”

  刘洪解释道:

  “我接手打更人衙门后,曾去过案牍库寻找记载各地暗子布局的卷宗,但发现它早已不翼而飞。

  “负责看守案牍库的吏员告诉我,魏公在出征前,就已经取走了它。”

  许七安眉头紧锁:“魏公,把那些暗子的卷宗取走了?”

  刘洪颔首:“我原以为他会把打更人的暗子交托给你,如今看来,魏公是另有打算。”

  许七安指头轻扣桌案,缓缓道:“两位大人觉得,魏公把它托付给谁了?”

  刘洪和张行英对视一眼,俱是摇头。

  许七安有些失望,皱眉想了许久,转而说道:

  “我明日就会离开京城,打更人衙门的事,劳烦刘大人继续费心。

  “也别忘了写折子告诉永兴帝一声,让他不用担心我这个武夫会挟天子以令天下。”

  闻言,张行英和刘洪齐齐摇头,笑了起来。

  就目前来说,陛下是不可能真的让许七安执掌打更人衙门的。

  帝王心术中,最基础的一条就是“平衡”,许七安能压制文武百官,但谁能压制许七安?

  这样一个无人能制衡的存在,永兴帝是绝对不会让他手握实权的,否则连睡觉都不安稳。

  许七安在这件事上,充当的是一个工具人的角色。

  主要是,他目前的重心不在朝堂,不在京城。

  “不出所料的话,午膳之前会有小朝会,到时候,捐款的事可以定下来了。”

  “这是好事。”

  许七安说。

  这是好事,所以他愿意当工具人。

  闲聊几句后,许七安起身告辞,走至茶室门口,停下,回眸看了一眼摆设没有任何改变的茶室。

  忽然想起去年的冬天,他刚加入打更人不久,刚抱上魏渊的大腿。

  每每来此处见魏渊,心里就很忐忑。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找春哥还有宋廷风、朱广孝喝几杯。”

  ……

  朝会刚结束,许银锣在金銮殿痛殴定国公,怒斥诸公的消息,在京城官场不胫而走。

  自元景帝被斩,已经过去一个多月。

  这段时间以来,许银锣低调极了,从未在公开场合露面,关于他的事,京中众说纷坛。

  市井流传,许银锣因为杀了昏君,被朝廷所不容,被迫流浪江湖。

  也有人说,他在那惊天动地的一战中,重伤垂死,于是闭关养伤。

  别说市井之中,其实就连官场,很多级别不够的京官也不知道许银锣的动向。

  而今他再次出现,直接就干了件震惊朝野的事。

  “许银锣终于出来了,本官说过,他是大奉的良心,诸公不捐款,自然有人逼着捐款。”

  “各地寒灾严重,百姓民不聊生,许银锣也坐不住了。”

  “只要有许银锣在,大奉就还有希望。”

  “许银锣终于恢复官职了,老夫甚是激动啊。”

  消息一经传开,支持捐款的忠义之士振奋不已,再也不用顾忌同僚的态度,不用害怕犯众怒,敢堂而皇之的表明立场。

  果然,午膳之前,内阁便传出消息,陛下决定于三日后号召百官捐款,诸公无人阻扰。

  ……

  景秀宫。

  临近午膳,陈贵妃坐在温暖的室内,频频望向门口。

  “陛下怎么还没来?”

  风韵动人的贵妃看一眼侧方的女儿,道:“也不知道那许七安出面,管不管用。”

  临安下意识的说:“当然管用,谁都怕他……”

  忽地板起俏脸,故作冷漠:“他的事,与我何干,我早已与他划清界限。”

  陈贵妃审视她片刻,有些奇怪的挪开目光,继续望向门口。

  今早朝会的事,早已传开,自然瞒不过陈贵妃。

  得知许七安出面帮忙,陈贵妃又惊又喜,她很清楚,现在能帮到永兴帝的人只有许七安。

  他之所以愿意帮忙,归根结底,多半是为了临安吧……陈贵妃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女儿,眼神里透着一丝复杂。

  永兴帝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大步穿过院子,进入屋子。

  陈贵妃早已站在门口等候,见面的第一句话,便是迫切的询问:

  “如何?”

  永兴帝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笑道:“三日后,朕会亲自号召百官捐款,并给各州发邸报,让官员捐款,同时号召乡绅捐钱捐粮。”

  陈贵妃心里一块大石落下,露出明媚笑容:

  “陛下饿了吧,菜已经备好,母妃现在就让下人送来。”

  握着永兴帝的手,到桌边坐下,美妇人脸上笑容不绝:

  “陛下总算能安心一阵子了,母妃心里也高兴,此事多亏了许七安。母妃虽然不喜欢他,但还是得承他情。”

  临安圆润明媚的鹅蛋脸,随之露出甜美的笑容。

  永兴帝心情极好,打趣道:

  “也得承临安的情,要没临安啊,朕现在肯定举步维艰,这皇帝当的窝囊。”

  “与我无关。”临安立刻收起笑容,学起怀庆冷冷淡淡的神态。

  永兴帝又好笑又茫然,道:“临安殿下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与那许银锣再无瓜葛了,往后皇帝哥哥莫要误会,莫要以为我与他不清不楚就好。”临安保持着冷漠的表情。

  别说,她这般冰冷无情的姿态,立刻让一个妩媚多情的女子,转变成高冷性感的小御姐。

  陈贵妃见女儿情绪不对,忙说:“行啦,先用膳。”

  心里暗暗决定,饭后再悄悄问她。

  ……

  德馨苑。

  陈设雅致,挂着字画,摆着瓷器玉盘的书房。

  怀庆坐在案后,听完侍卫长的汇报,微微颔首:

  “他出面,捐款之事,便不再有任何问题。”

  侍卫长语气有些激动:“陛下把打更人衙门交给许银锣,殿下,你要多余许银锣来往,以您和他的交情,打更人迟早是您的。”

  怀庆闻言,秀眉微蹙,语气冷淡的纠正:

  “我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完,似乎不愿多讲一句关于他的事,翻开摆在左手边的书籍,抽出一份名单,吩咐道:

  “替本宫给名单上的大人发请柬,做的隐蔽些。”

  这是她通过本次事件,观察后,选出来的官员。

  ……

  本该是众人焦点的许七安,此时正牵着小母马,走在京城外的官道上。

  马背上坐着姿色平庸的王妃,身子随着坐骑的行走,轻轻摇晃。

  被打入冷宫多日的慕南栀终于重见天日。

  “好难受呀,前面有让我不舒服的东西……是浩然正气。”

  她怀里的小白狐娇声道。

  哦,白姬也重见天日了。

  “南栀啊……”

  慕南栀双手合十,语气无喜无悲:

  “许施主,僧不言名,道不言寿。贫僧已经遁入空门,不可再以过去的名字称呼贫僧。”

  许七安纠正道:“你应该自称贫尼。”

  要你管!!慕南栀险些破功,深吸一口气,淡淡道:

  “施主随意就好。”

  从浮屠宝塔出来后,她就这副模样了。

  动不动双手合十,念一声佛号,表示自己出家了,跟某个偷妻子闺蜜的渣男从此一刀两断。

  “南栀,难得回一趟京城,我们多买一些话本带着,你旅途无聊了便翻翻。这话本啊,还是京城的最好看。”许七安提议道。

  慕南栀念诵了一声佛号:“贫尼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她倒是学的快,改自称了。

  “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白姬附和了一句。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鱼塘炸了,每条鱼儿都处在要与我恩断义绝,划清界限的状态……国师啊国师,你也别怪我前几天那么糟蹋你,让你摆了那么多羞耻的姿势,都是一报还一报……对了,我得趁明天来临前,溜出京城,不然性命危矣!

  走了片刻,清云山在望。

  他这次来云鹿书院,是要找院长赵守,问一问魏渊不惜一死,也要封印巫神的真相。

  顺便讨要几张记录儒家“言出法随”法术的纸张。

  第一百零二章 远古秘辛

  “白姬,你要不要进浮屠宝塔?”

  许七安牵着小母马,在山脚的牌坊下停步,他把小母马拴在柱子边,然后询问小白狐的意见。

  “不去!娘娘说过,我这次出来是历练的,增长见识的。”小白狐稚嫩的童音,说着一本正经的话。

  鬼使神差的,许七安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把它和小豆丁放在一起,不知道会擦出怎么样的火花。

  它会被揍的很惨吧……许七安心说。

  “你们娘娘漂亮吗?”

  许七安搀扶着王妃下马。

  “漂亮死了……”白姬软濡的嗓音叫道。

  许七安察觉到慕南栀冷冰冰的斜了自己一眼。

  你也不是真的四大皆空嘛……他嘴角一挑。

  两人一狐把小母马留在山脚,拾级而上,清云山草木葱郁,即使在如此寒冷的冬季,也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绿色。

  许七安见她兴致勃勃的欣赏沿途风景,便说道:

  “这里的花草树木,常年受浩然正气滋养,与外面的植物不同,发生了些许变异。即使在冬天……”

  慕南栀语气冷淡的打断:“我需要你来解释?”

  ……差点忘了,你是花神转世!许七安当即闭嘴。

  以慕南栀的段位,恐怕第一眼就看出端倪了。

  花神转世的身份,许七安一直没提,假装自己不知道。

  慕南栀也当他不知道。

  两人有着超高的默契,仿佛是生活在一起很多年的老夫老妻,过着不需要太多交流,就能相互意会的生活。

  不多时,他们沿着山阶来到书院,许七安先去拜访了一下三位大儒,他名义上的老师。

  三位大儒在清幽雅致的阁楼里招待许七安。

  “宁宴啊,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许新年的授业恩师,大儒张慎笑着问候,转而看向慕南栀:“这位是……”

  “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许七安这样介绍。

  三位大儒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就连慕南栀,也愕然的侧着脸,盯着许七安。

  慕南栀连忙双手合十,展开反击:

  “贫尼是出家人,许施主休要胡说八道,坏了贫尼的清誉。”

  小白狐蹲在茶几上,昂起小脸看她,道:

  “姨,出家人哪来的清誉呀,你应该说,休要坏了贫尼的修行。”

  慕南栀反手一个暴栗,恼羞成怒:

  “就你懂的多。

  “要不要给你搭个戏台子,让你表现个三天三夜?”

  白姬年幼,正好处在半桶水叮当响的状态,很有表现欲。它不是一次两次拆慕南栀的台了,尽管它自己没有这个意识。

  见四个男人都在盯着自己看,慕南栀觉得有些丢人,气呼呼的起身走人。

  “姨,等等我……”

  小白狐慌忙跳下桌,摇着毛茸茸的狐尾,像是被主人丢弃的小猫,焦急的追上去。

  许七安目送一人一狐离开,摇头叹息:

  “我这个婆娘,嫁过人,脾气差,年纪和我婶婶差不多……唉,几位老师见谅。”

  还嫁过人?!

  还年纪可以当他妈?!

  三位大儒看许七安眼神里,仿佛多了些东西。

  “这次来拜访三位老师,是想讨要几张‘言出法随’的法术。”

  许七安搓了搓手,为自己的白嫖而感到不好意思。

  之所以要三位大儒的法术,而不是赵守的,是因为四品的“言出法随”的反噬,他能承受。

  而院长赵守三品巅峰,仅差一步就迈入真正的“大儒”境,这个层次的法术反噬,许七安遭不住。

  “法术啊!”

  “这样啊!”

  “不算事,不算事!”

  三位大儒依次露出和蔼友善的笑容,也搓了搓手,道:

  “宁宴最近有没有新作?”

  “没有!”许七安很遗憾的摇头,然后想解释几句。

  岂料三位大儒瞬间收起和蔼友善的笑容,露出了“大家萍水相逢”的表情,道:

  “儒家法术不传外人,许银锣请回吧,不要让我们为难。”

  这,这就成许银锣了?太真实了吧,你们就是想白嫖我的诗……许七安于心里吐槽,旋即觉得自己好像也没资格腹诽别人。

  他沉吟一下,道:“突然就文思泉涌了。”

  在三位大儒眼神骤然明亮,挺直腰杆,做出倾听、严肃的姿态。

  许七安缓缓道: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七律……三位大儒专心聆听,心里咀嚼着开篇两句。

  这两句诗突出的是印象深刻的追忆,清晰到了“今日”。后半句的人面和桃花,则让三位大儒知道,他要写的与情有关。

  作为才高八斗的大儒,他们对诗的赏析能力是超强的。

  判断出这首诗,应该走的是意境和情感的路子,与“暗香浮动月黄昏”那首不同。

  甚至,三位大儒根据前两句诗的铺垫,或在脑海里主动作诗,或猜测下半首诗的情感走向。

  许七安转头望着窗外,低声道: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三位大儒沉默着,咀嚼着,心里没来由的泛起惆怅。

  以桃花衬托美人,以“去年”这个时间来铺垫,等后半首出来后,令人油然而生一种“物是人非”的怅然之感。

  若是多愁善感之人,听着就要黯然神伤了。

  “好诗,此诗要是流传出去,肯定深受教坊司姑娘的喜爱和推崇。”

  张慎抚须感慨。

  这种明显写情伤的诗,最能击中风尘女子柔软的内心。

  “宁宴凭借这首诗,又可以在教坊司肆意消费,不花一文钱。”

  李慕白称赞道。

  “宁宴这首诗是为浮香写的吧,把它传出去,教坊司的姑娘们都要为你的深情而落泪。”

  陈泰叹息道。

  许七安眼睛一转:“这首诗没有名字,就劳烦三位老师帮忙了。”

  话音落下,三位大儒呼吸忽地粗重,他们彼此审视对方,目光饱含警惕,充满了不信任和戒备。

  见状,许七安起身作揖:“我还有事要找院长,告辞。”

  退出了阁楼。

  ……

  他在外面张望片刻,没见到慕南栀,在清云山倒也不用太担心,便没去寻找。

  许七安轻车熟路的穿过“学区”和“宿舍区”,往后山走了许久,直到风里送来竹叶婆娑的“沙沙”之声。

  眼前出现翠绿中夹杂枯黄的竹林。

  以及掩映在竹林里的小阁楼。

  院长赵守早已站在阁楼前的篱笆院里,等待多时。

  “方才去拜见了三位先生。”许七安作揖。

  赵守还了一礼,如今的许七安,有了与他平起平坐的资格。

  “尊师重道。”赵守微笑赞许。

  他知道三位大儒是许七安名义上的老师。

  许七安看他一眼:“给他们写了诗,没取诗名。”

  赵守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罢了,有话直说吧,找我什么事。”赵守捏了捏眉心,待会儿我还得处理烂摊子。

  “魏公为什么要封印巫神。”许七安果然有话直说。

  ……赵守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进屋一叙。”

  两人进了屋子,赵守看一眼空荡荡的茶几,不悦道:

  “此处该有茶水。”

  清光一闪,茶几多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这也行?许七安简直惊呆了。

  心说我还是低估了儒家这些挂逼。

  看出他的疑惑,赵守笑着解释:

  “并非无中生有,只是以法术,召来了附近饮茶之人的茶水。”

  他看了一眼茶杯,道:“很好,没有被喝过。”

  如果我晚上睡觉的时候,在被窝里念叨一句:此处应该有个老婆。

  是不是能把别人的老婆召唤过来?嘿嘿嘿。

  许七安一脸诚恳地说道:“院长,请给我几张言出法随的法术。”

  赵守抿了一口茶,微笑道:

  “因为儒圣的力量在流逝,巫神即将挣脱封印,为避免中原,乃至九州生灵涂炭,魏渊选择牺牲自我,加固儒圣封印。”

  许七安收敛了杂念,深深凝视赵守: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儒圣为什么要封印巫神,又为什么要封印蛊神,天蛊老人当年与许平峰谋夺气运,也是为了加固封印。

  “因为南疆极渊底下的儒圣雕塑,也同样裂开了。儒家的修为与气运有关,儒圣身负气运,所以天蛊老人认为,夺来一份滔天的气运,可以加固封印。

  “因为它与儒圣的力量是同源的。”

  赵守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反驳,点头道:

  “蛊神是远古神魔,它不会怜悯苍生,本性是嗜杀好斗的。这样的凶物,自然得封印。而巫神企图侵占中原,一位超品的敌人,有多可怕无需我多说吧。”

  许七安摇了摇头,苦笑道:

  “院长,我是破案出身,你别在我面前盘逻辑。

  “为了中原不被侵占,所以封印巫神。可巫神存在的岁月远比儒圣要早。

  “如果巫神要侵占中原,那中原早就是巫神教的天下。儒圣封印巫神的原因,没有那么简单吧。”

  赵守默然不语。

  许七安继续道:

  “神魔时代终结,至今为止,总共出现过儒圣、巫神、蛊神、佛陀、道尊五位超品。儒圣最年轻,出现的最晚,死的最早。

  “为中原安危封印巫神这套说辞,根本站不住脚。

  “再说了,佛门也觊觎着中原,按照你的逻辑,儒圣是不是也要封印佛陀?”

  许七安咄咄逼人的盯着赵守。

  屋内静悄悄的,两人在沉默中对峙了片刻,赵守缓缓道:

  “谁告诉你,儒圣没有封印佛陀?”

  刹那间,许七安只觉得后背有电流扫过,头皮发麻。

  第一百零三章 我一直在

  你确定不是开玩笑?!

  许七安很想拎起赵守的胸襟,大声质问。

  很早以前许七安就知道儒圣封印巫神和蛊神,但封印佛陀,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从来没有人说过这个。

  即使他现在已经足够强大,接触到很多高层次的修士,就连一宗道首洛玉衡都和他双修过了。

  可在今天之前,依旧没有人向他透露过任何相关情报。

  “也许,不是没有人向我透露,而是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许七安脑海里灵光乍现……

  当今知道这个隐秘的,除了佛门,恐怕只有赵守这位儒家的最强者……这与品级无关,而是赵守继承了儒家,当然也就继承了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秘密……许七安借此展开联想,忽然明白了许多以前想不通的事。

  “根据白姬转述万妖国公主给我的情报,五百年前,佛门帮助武宗篡位,曾有菩萨死于初代监正之手。当时我竟然没有质疑佛陀为什么不出手阻止。

  “一品的高手,在任何势力中都是极为珍贵的,甚至是扛把子的存在。哪怕佛门高手如云,也经不起这样的损失。

  “另外,三百年前,大奉背信弃义,儒家灭佛。佛陀同样没有出手。原来如此,原来祂早就被封印了。”

  许七安瞬间想到了很多,问道:“儒家当年灭佛,就是因为这层原因?”

  如果儒圣封印了佛陀,那么儒佛两家的关系,可想而知。

  “你可以这样认为。”赵守喝着微微苦涩的香茗。

  “不对!”许七安突然想到了什么,连连摇头:

  “如果佛陀被封印了,那五百年前的甲子荡妖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万妖国主九尾天狐是半步武神,战力滔天,连菩萨都不是对手。

  “最后是佛陀亲自出手,将她磨灭。倘若佛陀已经被封印,那么是谁杀的万妖国主,是谁灭的万妖国。”

  赵守轻轻摇头:

  “个中详情,我不知道。这应该是佛门最大的秘密了。”

  许七安顿时无比失望,沉吟许久,试探道:

  “我此次游历江湖,去过一趟雷州,与佛门产生了不少交集,发现一件很值得探究的事。

  “雷州三花寺有件法宝叫浮屠宝塔,它的主人是法济菩萨。这位菩萨消失了三百多年。

  “院长觉得,此中有何内幕?”

  法济菩萨消失三百多年,佛门的琉璃菩萨外出寻找数次无果。

  这里头的几个点很有意思:

  法济菩萨去了哪里?是什么原因让他不再返回阿兰陀?或者,他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限制,无法回佛门,也无法被找到。

  那么,又是什么样的存在,能困住一品的菩萨。

  赵守想了想,语气严肃道:“宁宴,我是一个读书人。”

  “什么?”许七安没听懂。

  “算命的事我不会。”

  “……”

  许七安当即略过这个话题,抛出另一个疑问:“道尊,是不是也被儒圣封印了?”

  赵守摇头:“道尊是超品强者里最神秘的一个,祂成道于上古时代,在儒圣还没出生的年代里,道尊就已经消失了。”

  这样的话,道尊的消失另有隐情,这绝对和天宗的天尊神秘消失有关……许七安念头一转,斟酌道:

  “会不会已经陨落?”

  “不排除这个可能。”赵守一副讨论学术的姿态:

  “目前所知,除我儒家外,超品强者寿元几乎无穷无尽,不可能自然死亡。

  “但道尊消失数千年,没有任何关于他的痕迹。

  “曾经有一位前辈分析,道尊当年遇到了某种无法度过的劫难,为了活下来,他被迫一气化三清。”

  许七安发表自己的看法:“这个猜测具备相当大的合理性,一气化三清,只要有一个化身存活,就能不灭。镇北王就是个例子。”

  赵守沉声道:“但他最后还是难逃厄运,天宗的化身诡异消失;地宗的化身遭因果反噬;人宗的化身则因业火缠身,死于天劫。”

  “这是哪位前辈的推测?”

  许七安猛吃一惊,道门三宗的副作用,也算是极高的体系机密。

  人宗的业火灼身,知者甚多。

  但地宗的因果反噬,可是连魏渊当初都不知道的。是后来紫莲道长死于杨砚的枪下,魏渊才渐渐分析出地宗道首出了问题。

  再经过自己这位二五仔的潜伏,才知道地宗道首被因果反噬,堕入魔道。

  而天宗的天尊会诡异消失这件事,比地宗的隐患还要机密。

  赵守笑道:“那位前辈道号金莲。”

  “……”

  许七安嘴角一抽,不,他道号橘猫。

  他深吸一口气,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儒圣封印几个超品的原因是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赵守既没有回答,也没有第一时间拒绝,他沉默了好半天,无奈道:

  “如果可以说的话,魏渊留给你的遗书里,早就告诉你了。

  “不是我们故弄玄虚,而是说出来的话,会影响到某位的谋划,会被当场屏蔽。”

  这句话相当于明示了。

  监正!

  监正在这件事上,也有相应的谋划?

  许七安脸色一点点的凝重,他一直认为,监正最大的谋划就是对付许平峰,拯救大奉。

  如今看来,老银币算计的事情里,还有涉及到超品。

  也对,巫神和佛陀都是要侵吞中原的,而监正和大奉国运是共生关系,换句话说,超品就是监正的敌人……许七安盘完逻辑,认同了赵守的话。

  “行了,我没什么好回答你的了。”

  赵守结束了这次面谈,叹了口气,捏着眉心说道:“外头那三个家伙,打的也差不多了。”

  他挥了挥手,散去笼罩在阁楼外的结界。

  下一刻,许七安感应到外界澎湃而强大的气息波动,只觉得整座清云山的浩然正气都在沸腾,宛如海啸。

  “走吧!”

  赵守挥舞手臂,卷起一道清光,带着许七安离开。

  画面闪烁间,两人来到山顶,遥望半空,只见三位大儒,一人握着笔,一人捧着书,一人手里握着镇纸。

  战况激烈,如火如荼。

  捧着书的是张慎,他沉声道:

  “千军万马入世来!”

  手里的兵书爆发出耀眼光芒,当空凝聚出一道道虚影,他们或骑乘骏马,手握战刀;或身披甲胄,持着长矛;或推动着火炮弓弩。

  这是什么路子?许七安吃了一惊。

  “张谨言以言出法随的法术,召唤出了兵书里的军队。本质上和‘退去一百里’一样都属于辅助类,只是更加精妙。”赵守给解释道。

  “为什么我使用法术时做不到?”许七安羡慕坏了。

  “你那只是最基础的运用,非儒家人,施展不出这般精妙的法术。”赵守说。

  虚拟军队在张慎的操纵下,骑兵和步兵杀向李慕白,炮兵则朝着陈泰开炮。

  另一边,陈泰提着笔,在虚空中奋笔疾书,写出来的不是字,而是一个个骑马握刀,身披甲胄的虚影。

  他白嫖了张慎的法术。

  这是六品儒生的能力,可以记录别人的法术、技能,化为己用。

  陈泰召唤出的虚影,也分成两拨,一波和张慎开炮对轰,一波杀向李慕白。

  轰轰轰!

  火炮齐鸣,一团团气波在半空炸开,声势骇人,宛如焦雷。

  “比真正的法器火炮威力弱很多,攻城很难,但在沙场上轰杀敌军足够了,而且是由法术凝聚出的虚影,这简直比巫神教的尸兵性价比高多了……

  “嗯,这应该是无法长久,也不能无限制施展……”

  许七安不得不佩服,儒家几乎没有短板,除了命短。

  李慕白拎着镇纸,大开大合的挥舞,把杀过来的两波敌军统统打成纯粹的清光溃散。

  “哼,会兵书了不起?”

  李慕白气聚舌尖,鼓动浩然正气,高声道:

  “此处禁止使用书籍;此处禁止使用笔。”

  张慎手里的书籍顿时被一股力量封住,无法再造兵。

  陈泰手里的笔亦是如此,再写不出东西。

  两人见状,当即鼓荡浩然正气,道:“此处不得使用法器。”

  直接把法器给剔除出战斗领域。

  李慕白冷哼道:“行啊,那大伙就用‘言出法随’好好斗一场,看谁的浩然正气更充沛。”

  浩然正气能抵御言出法随的效果。

  谁的浩然正气先枯竭,谁就输。

  “我也不是吃素的。”

  “今天要打的你俩心服口服。”

  两人旋即发表态度。

  “此地禁止浮空。”

  “此地禁止说话。”

  “李慕白,学狗叫。”

  “张慎是吾儿。”

  “混账东西,陈泰不能穿衣……”

  “汝彼母之寻亡呼?你们裤腰带断了。”

  眼见战况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院长赵守终于出手,跨前一步,朗声道:

  “书院重地,不得战斗。”

  亚圣学宫荡漾起一道清光涟漪,覆盖整个清云山范围。

  在清云山范围内,赵守可以借用亚圣学宫的力量,以前亚圣学宫的力量被程亚圣的石碑镇着。

  自从石碑裂开后,亚圣学宫就挣脱了封印。

  掌控亚圣学宫力量的赵守,在清云山地界,战力不输二品。若是再有儒圣刻刀和亚圣儒冠辅助,就算是一品,赵守也能硬刚。

  赵守继续道:“你们三人,回屋禁闭三天。”

  想了想,又添加了一道“法则”:

  “三日内不得作诗提名。”

  而我可以……

  “无耻老贼!”

  三位大儒怒吼声里,被迫化作清光,遁入学院深处。

  这就结束了啊……许七安没看过瘾,惋惜的作揖,道:

  “在下先告辞了。”

  “不送。”赵守点头。

  ……

  他找到了抱着小白狐,和书院学子一起站在广场看戏的慕南栀,与她一起下山。

  两人骑着小母马返回京城,进城后,许七安问她:

  “回家,还是去许府。”

  慕南栀想了想,道:“回家。”

  许七安在街边买了菜,带着她回到那座小院,院子里栽种的花草早已枯萎,一个多月没人居住,显得有些冷寂和萧条。

  但慕南栀却有种归家的喜悦和踏实。

  “家里柴火还充足,就是没炭,我待会出去买一些。你晚上自己烧水沐浴吧,我还有事……”

  慕南栀脸色一沉,继而冷笑道:

  “许银锣这是又要去找国师幽会呐。”

  不是国师,是其他的鱼……许七安一本正经的解释:

  “我刚代替刘洪接管打更人衙门,后续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慕南栀不信,哂笑道:“许银锣,国师滋味如何啊。”

  啊这,很润……许七安叹息道:“算了,晚上留下来陪你。”

  这时候,他忽然对道门的一气化三清充满渴望。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青冥。

  屋子里亮起了烛光,灶房的烟囱上升起黑烟。

  慕南栀随手做了几碟小菜,厨艺的话,从白姬兴致勃勃到满脸失望一整个心里变化,就可以概括。

  “不想吃可以不吃。”

  慕南栀冷冷道。

  白姬一听,高兴坏了,果然不吃。

  吱……哐……房门开了又关上,慕南栀黑着脸回到桌边,低头扒饭。

  门外,小白狐支起小小的身子,趴在门上,两只爪子“啪啪”拍打房门。

  “姨,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它委屈的叫着。

  许七安心说,你这孩子,求生欲可真低。

  吃完饭,许七安烧了热水给大奉第一美人洗澡,自己则用冰冷的井水简单冲洗一下。

  洗完澡,天刚好黑了。

  慕南栀坐在桌边,抱着白姬,一声不吭。

  蜡烛烧了半根后,她开始犯困,眼皮子直打架,就是倔强的不肯睡。

  许七安把她揽在怀里,低声说:“我在的,一直都在。”

  她就沉沉睡去。

  第一百零四章 烂漫

  许七安把慕南栀打横抱起,走进卧室,一边撩起棉被,一边把她放下。

  她在灶房做饭时,许七安已经把床给铺好了。

  当初离开京城时,床单和棉被都好好的收在木柜里,并塞入驱虫的香丸,现在可以直接拿出来使用。

  “睡吧!”

  许七安默默收了毒蛊散发出的麻醉气体,在床沿坐下,抓起慕南栀的脚踝,轻轻脱掉绣鞋。

  然后是白袜。

  很快,一双白嫩晶莹的脚丫子暴露在他面前。

  它也就许七安的巴掌那么大,脚背弧线流畅,脚趾圆润,趾甲修剪的漂亮干净,白皙的肌肤下隐约可见青筋……

  她的脚掌是粉红色的,握在手里,宛如世间最细腻,最温软的美玉。

  许七安大拇指在脚跟处按了按,与自己常年练武因此有着厚厚一层茧的脚跟不同,她的脚跟是柔软的。

  “适可而止,适可而止……”

  他强迫自己放下两只小脚,拉开被子,盖住王妃无限美好的娇躯。

  接着,把小白狐也放在被窝里。

  想了想,回忆起白姬窒息到双腿乱蹬的过往,又把它从被窝里搬出来,给它裹上衣袍。

  吹灭蜡烛,关上房门,许七安来到院中,摸了摸小母马的侧脸:

  “小母马,照看她们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刚吃完豆子的小母马心情不错,用脸蹭了蹭他的手背。

  ……

  韶音宫。

  宽敞奢华的卧房,临摹着《牡丹双鹤图》的三叠式屏风后,蒸汽袅袅浮出。

  红漆浴桶里水声“哗啦”作响,一双玉腿迈出浴桶,穿着轻薄纱衣伺候在边上的两名宫女,一人立刻展开绸布,细心的替主子擦拭身上的水珠。

  另一人摘下挂在屏风上的衣裳,为主子更衣。

  俄顷,秀发高挽的临安从屏风后走出,浅蓝色丝绸里衣,搭配宝蓝色长裙,裙摆拖曳在地。

  她曲腿盘坐在床榻,问道:

  “让你们去御药房取的丹药,都取来了吗?”

  左边的宫女娇声道:

  “丹药、银子、衣裳……都已经准备妥当。”

  右边的宫女掩嘴笑道:

  “殿下准备这些东西作甚?”

  左边的宫女打了她一下,调侃道:

  “明知故问,竟敢取笑殿下,小心撕了你的嘴。”

  俩宫女“咯咯”的娇笑起来。

  殿下嘴上说要和那人划清界限,再无关系,其实暗地里偷偷筹备丹药、银子和衣裳,生怕那人受了伤没药吃;行走江湖缺银子;漂泊在外穿衣不便。

  衣食住行,都考虑进去了。

  她们伺候殿下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她。

  临安殿下是什么人?深受先帝宠爱的娇蛮公主,太受宠的人普遍都是没心没肺,什么时候对一个男人这般上心?

  裱裱瞪了她们一眼,随口问道:

  “今儿府上有消息传回来吗。”

  她指的府上,是皇城里的临安府,先帝赐给她的府邸。

  裱裱语气平静,似是不经意的一问,但她妩媚水润的眸子里,有着期待。

  两名宫女猛的一静,相视一眼,小心翼翼的回复:

  “府上没有消息递进来。”

  桃花眼里的希冀随之黯淡,她强笑着点头,“哦”了一声。

  她在宫里等了一日,没等他来向自己解释,自从那晚司天监分别,她好像就被遗忘了。

  现在,皇城的公主府也没消息递进来,说明许七安也没去那边留话。

  她木然片刻,轻声道:

  “本宫乏了。”

  两名宫女识趣的退出卧室,去了外室。

  她们看的出来,殿下情绪不佳,待会儿说不得要藏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

  宫女们虽然很了解临安,但她们依旧小觑了临安的骨气,她没有躲在被窝里抹眼泪,因为泪水还蓄在眼眶里,没有流下来。

  她盖着松软的棉被,侧身蜷缩。

  裱裱到现在还没想明白,堂堂国师,连父皇都得不到的女子,竟然瞎了眼会看上她的狗奴才。

  一想到那晚洛玉衡耀武扬威,咄咄逼人的姿态,心里就很气,恨不得手撕了那个老女人。

  但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如果情敌是洛玉衡的话,临安没有任何信心,虽然她是公主,且自负美貌。但洛玉衡仅是一个人宗道首的身份,就能碾压她。

  她不由想起了以前的点点滴滴,想起许七安陪她聊天、下棋的时光,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滚落。

  裱裱觉得自己失恋了,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个词。

  泪水越滚越多,她侧身躺着,半张脸埋在松软的枕头里。

  “睡之前不能哭,不然眼睛会发炎症。”

  这时,床铺里侧,有人递来了手巾。

  裱裱“哦”了一声,接过手巾擦拭眼泪,紧接着娇躯一僵,察觉到了不对劲,她猛的从床上弹了起来,发出刺耳的尖叫。

  尖叫的同时,她看清了床铺里侧的人,穿着青色长袍,头戴玉冠,做富家公子哥打扮。

  是她的狗奴才。

  “砰砰!”

  敲门声响起,两个宫女在外头拍门,叫道:

  “殿下,殿下?”

  临安凶巴巴的瞪了许七安一眼,拉起被子把他盖住,低声道:

  “别出声……”

  抽了抽鼻子,清了清嗓子,让自己声音显得正常,道:“进来吧。”

  刚才那声尖叫过于惊悚,不是她一句“我没事”便能打发的,因为宫女会想,主子在里面是不是受了胁迫。

  她们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宫女,很难糊弄。

  卧房的门被推开,一位宫女脸色惶急的进来,另一位宫女则留在外头,很谨慎的没有进来,方便随时奔出屋子呼救。

  进来的那名宫女左顾右盼一阵,继而看向床榻,询问道:

  “殿下,怎么了?”

  临安淡淡道:“方才做了噩梦,已经无碍。”

  宫女盯着她通红的眼眶看了几眼,顿时恍然,信了几分,接着又审视了一眼大床。

  庆幸的是,自从国库空虚,永兴帝缩减了宫中妃嫔、皇室宗亲的用度,昂贵的兽金炭也在其中。

  炭火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索取无度,因此临安盖的东西,从轻薄的“绸”和“被”。换成了更厚实的“衾”。

  填充羊毛和鸭绒的被子,厚实蓬松,完美的藏住了许七安。

  “殿下,是不是太热了?您的脸烧的厉害。”

  宫女关切道。

  “本宫没事。”

  临安心里越慌,表面越要冷漠。

  “公主喘气的厉害,太闷了么。”

  “是有些,把窗子开一些出来。”

  “要不奴婢就守在屋子里吧。”宫女说道。

  “不必,本宫心情不佳,想一个静静。”

  闻言,宫女便没有坚持,扫了一圈屋子,退了出去。

  等她离开,并关上卧房的门,临安一把掀开被子,推搡着枕在自己胸脯上的脑袋,又羞又气又惊又喜,柳眉倒竖:

  “狗奴……”

  小嘴里刚蹦出两个字,就被许七安捂住,他朝房门方向扬了扬眉,压低声音:

  “人还没走呢。”

  临安扭头看去,果然看到门边贴着一个影子,似在偷听屋里的动静。

  许七安把被子拉上,盖住两人,声音很低地笑道:

  “没看出来,你的奴婢还挺机警的。”

  以前倒是没发现。

  “都是宫里嬷嬷训出来的,后宫娘娘们身边的大宫女更机警呢。”

  临安附和了一句,而后羞红着脸,怒道:

  “狗奴才,你好大的胆子,本宫的床你也敢上。

  “你走你走,去上洛玉衡的床去。”

  伸出小手,用力推搡。

  许七安握住她的手腕,凑近她,把距离拉近到互相吐息能喷在脸上的地步:

  “殿下,我在游历多日,无时无刻不再挂念着你。每天每夜都在懊悔没长翅膀,不然就可以乘着风来见殿下。”

  这段时间和渣男圣子相处,许七安把哄女孩子的手段融会贯通,领悟了一个以前没有想明白的核心道理。

  哄女孩子,首先要站在她的角度,然后揣摩她想听的是什么,她想要的态度是什么。

  不能站在自己的角度。

  如果站在自身的角度来哄,那就输了。

  比如,站在许七安的角度,国师当初冒着业火灼身的危险,帮忙阻拦黑莲。如今她业火复发,不双修就会死于天劫。

  他但凡有点人性,就应该为道德脱裤子。

  要这么解释的话,临安现在就炸了。

  而站在她的角度,她想听的是什么?想要的是什么态度?

  “殿下的一颦一笑都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魂牵梦萦。”许七安伸出揽住临安的小腰,眼神真挚,语气诚恳。

  “但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今日在家愁肠百结,不敢来面对你。可是,我无法违背自己的内心,那颗仰慕着殿下的心。”

  临安听着耳边的情话,心跳加快,脸颊火烧火燎。

  满肚子的委屈烟消云散,发狠的决心也被糖衣炮弹化解。

  她哼了一声,强迫自己狠下心来,推开他揽在腰间的手臂,扭过头去:

  “许大人哄其他女子时,是不是也是这般?”

  她企图用自己的冷漠的态度,来打压这个男人。

  许七安盯着她晶莹小巧的耳垂看,强忍住舔一口的冲动,叹了口气:

  “唉,看来我不管说什么,殿下都不会原谅我。我明日就要离京了,别无他求,只求殿下答应我一件事。”

  前半句话让临安心里一沉,涌起焦急情绪,听了后半句话,连忙问道:

  “什么事。”

  旋即感觉自己语气缺乏骨气,哼一声:“本宫酌情处理。”

  “想请公主陪卑职,看一看世间最璀璨的灯火。”

  听到这句话,临安愣了半晌,没明白他的意思。

  但下一刻,她就看见狗奴才拉起被子,盖住了两人的头。

  随后,临安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不知过了多久,她眼前出现了光,耳边听见了呼啸的风。

  夜幕沉沉,孤月高悬。

  她站在天地间,迎着寒风,空旷孤寂,却又自由自在。

  临安诧异的环首四顾,她站在一座漂浮的炮台上,头顶是洒下清冷辉光的月亮,脚下……

  她蓦地睁大眼睛,水润妩媚的眸子里,映出一盏盏的万家灯火。

  下方是整个京城,外城大部分漆黑,偶尔有零星的灯火。

  最明亮最璀璨的是皇宫,像是一簇巨大的烟火,烟火的外圈是皇城,皇城同样璀璨明亮,华灯万盏,拱卫着皇宫。

  而住着富裕殷实人家的内城,则像是火苗的外焰,一簇簇的宛如星辰点缀。

  临安从未见过京城的夜景,一时间竟痴了。

  她能想到最浪漫的事,是许七安的那首“满船清梦压星河”,而现在,这个男人又让她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

  “不要着凉了。”

  许七安走过来,脱下袍子给她披上,顺手拥美人入怀。

  临安像是喝醉了酒一般,眼儿媚了,脸蛋红了,飘飘欲醉。

  对于这样的反馈,许七安并不意外,甚至是意料之中。临安喜欢烂漫,几乎很难抵抗这种攻势。

  待会儿把炮台还给孙玄机,这一招对怀庆是没用的……以后要对圣子好一些,毕竟也从他那里学了点东西……许七安思绪发散,耳边响起临安梦呓般的声音:

  “狗奴才,你向皇帝哥哥提亲好不好。”

  在临安看来,早在许七安离京时的热吻里,两人的关系就确定了。

  这个男人不是互生情绪的对象,而是情郎。

  “会的。”

  许七安看着她娇媚的鹅蛋脸:“但不是现在。”

  不管是他还是大奉,都将迎来巨大的挑战。

  赢了,坐临安右怀庆,国师腿上坐,王妃身后藏。

  输了,就好好的轮回去。

  ……

  夜深了。

  宫女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蹑手蹑脚的进入卧房,来到床边。

  临安殿下裹着衾,睡容踏实,嘴角翘起,似乎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宫女如释重负,正要离开,忽然脸色微变,看见殿下雪白的脖颈处,遍布着吻痕。

  这……宫女瞬间头皮发麻,惊恐的四处张望。

  过了一阵,她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脸色忽转柔软。

  ……

  同样的夜色里,某座小城。

  姬玄站在屋脊上,俯瞰着下方的交手。

  那是柳红棉在戏耍对手,一个散碎龙气寄宿的江湖客。

  这些天里,他们依靠天机宫密探的渠道,找到了数位龙气宿主。

  有四处游历的江湖客,有文质彬彬的读书人,甚至有衙门当值的胥吏,和待字闺中的女子。

  姬玄的计划是,尽可能的搜集散碎龙气,积少成多,以此来吸引九道龙气的宿主。

  当然,这也有可能会引来许七安。

  “红棉,不要浪费时间了。”姬玄提醒道。

  柳红棉当即打晕对手。

  姬玄从怀里掏出巴掌大的青铜小鼎,口中念念有词,鼎口射出清光,将那名龙气宿主收入其中。

  青铜小鼎叫四方鼎,国师知晓雍州城的事情后,派人送来的馈赠之一。

  它和寻常储物法器不同,后者只能纳物,而它能收人。

  姬玄把小鼎收好,望向西北边,喃喃道:“许七安!”

  ……

  次日!

  京城灵宝观。

  静室内,沉睡一天两夜的洛玉衡,缓缓睁开美眸。

  第一百零五章 剑来

  洛玉衡怔怔的望着屋顶,瞳孔似乎没有焦距。

  有一种深度睡眠醒来后,念头浑噩,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的感觉。

  上一次有这样感觉的时候,她还是个少女。

  洛玉衡“呼”出一口气,抱元守一,稳固元神,开始内视自身,接纳过去七天的记忆。

  七种人格,代表着业火灼身时的她,可以称为“心魔”。

  如今业火平复,七种人格的记忆开始逐一浮现。

  洛玉衡觉得,这几天不管和许七之间发生什么,自己都是能接受的……

  首先,她对许七安是有好感的,这点毋庸置疑。所以就不存在厌弃的可能。

  其次,为了不给自己留后路,第一次双修时,她是以主人格的身份与许七安缠绵了一夜。

  不会出现那种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和陌生男人睡了整整七天的状况。

  最后,连身子都给他了,这七天里无非就是反复双修。

  “第一次与他双修时,我心里还是抗拒居多的,等我接收了这七天的记忆,或许就能接受他,不会再有尴尬和窘迫的情绪……”

  洛玉衡心里想着,脑海里走马灯似的开始出现记忆片段。

  她首先“回忆”起的,是“怒”人格的记忆。

  一幅幅画面走马灯似的闪过,记忆里,她对许七安横眉冷对,动辄发怒,刁蛮姿态让她都为之皱眉。

  “还是老样子,性格暴躁。她代表的是我最后的倔强,不愿为业火屈服于一个情感不够的男子。竟然选择独立压制怒火,拒绝双修,很不理智……

  “嗯,他的态度还算不错。没有因为‘我’的暴躁易怒而产生太大的不满。”

  洛玉衡暗暗点头,一边觉得“怒”人格太情绪化,不够理智。一边暗暗满意许七安良好的态度。

  这时,一幅画面闪过,那是夜深里,许七安强行闯入卧房,“勾引”怒人格,两人在床榻上扭打,然后,她的衣裳被一件件的剥离,雪白丰满的胴体暴露无遗。

  洛玉衡挑了挑眉,有些愠怒。

  “不过他说的话是有道理的,怒人格不肯双修,其他人格若也是如此,我就死定了,他不清楚其他人格的情况下,强行闯入,也是为我着想……”

  洛玉衡强行说服自己。

  好了,怒人格的一天就这样过去,虽然略有些波折,总体来说,洛玉衡还是能接受的。

  接下来是什么人格……她心里不太自信的嘀咕一声。

  七种人格的出现是随机的,无迹可寻,没有规律。

  很快,一段画面闪过,洛玉衡知道了第二个出现的是什么人格。

  欲!

  画面里,她早早的苏醒,主动把大腿搭在许七安腰上,引诱着他与自己修行。

  整整一天一夜就这么鬼混过去。

  太不知羞耻了,太不知羞耻了……洛玉衡的脸色涨红,血冲涌面皮,生出钻地缝的冲动,尴尬的她脚趾用力弯曲,浑身绷紧。

  她知道欲人格可能会一点,一点放荡,但没想到竟如此的恬不知耻。

  洛玉衡绝不承认这是她自己。

  欲人格之后是恐惧人格,恐惧人格方甫出现,就缠着劳累一天一夜的许七安修行。

  洛玉衡清晰的“看见”,许七安结束双修溜出屋子里,脸色是发白的。

  看到这样许七安,国师心情复杂之余,竟冒出“委屈他了”的念头。

  但很快,这个念头就被接踵而来的记忆画面击破,她看见了许七安欺负恐惧人格接着,哀人格上线了。

  “我的年纪做你娘都绰绰有余……”

  “不枉我苦熬二十年,没有和元景帝妥协。等你江湖之行结束,我们便正式结为道侣。”

  “快说你爱我。”

  “讨厌。”

  “快叫许郎。”

  “许,许郎……”

  许郎?!

  洛玉衡身子一晃,目瞪口呆,她的身躯微微发抖,嘴皮子也跟着颤抖。

  我都做了什么啊,我以后在他面前怎么抬起头来?

  这还没完,哀人格自怜自艾,对他倾诉衷肠,说着自己的心里路程,说什么一早就想接近他了,但又拉不下脸来,心里纠结的难受。

  后来因为他主动联系自己,喜极而泣。

  你这是污蔑!!洛玉衡怒极了。

  冥冥之中,她感觉自己过去的形象彻底坍塌,一去不复返。

  跟羞耻的还在后面,哀人格对姓许的已是情意绵绵,爱人格对他竟是死心塌地。

  洛玉衡“看到”小客栈里,她被摆弄出各种姿势。

  这些都不是上古房中术里的修行之法,纯粹是姓许的在糟蹋她。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洛玉衡眼前一阵阵发黑。

  呼!

  她缓缓做了一个深呼吸,平复情绪,目光有些空洞的望着房间某处,喃喃自语:

  “既然决定了与他双修,便已视他为未来道侣,喊,喊一声许郎就不过分。

  “道侣之间,鱼水之欢乃人之常情,不必介意,不必介意……

  “至少,至少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旁人并不知道这些。”

  突然,一段记忆呈现,只见某个房间里,桌边,坐着临安怀庆李妙真以及监正的两个女弟子。

  “我知道你们中,有人喜欢许郎,有人对他抱有好感,有人对他芳心暗许。但今夜之后,本座希望你们收起不该有的念头。”

  “许郎,你说句话呀。”

  洛玉衡宛如一尊石塑,在风中寸寸风化。

  她无喜无悲的静坐许久,某一刻,探出右手,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说道:

  “剑来!”

  锈迹斑斑的铁剑从池水里飞出,把自己送入洛玉衡手里。

  国师驾驭着金光冲出灵宝观,她去的果决,去的壮烈,仿佛是奔赴战场的女将军,带着玉石俱焚的勇气。

  ……

  许府,婶婶边打哈欠,边教训精力过剩,一大早起来吵闹,把她闹醒的小豆丁。

  “你能不能省点心,天没亮你就闹腾了,老娘供你吃供你穿,就是让你一大早搅人清梦的?”

  婶婶掐着腰,舌灿莲花。

  小豆丁站在她面前,低着头,虚心认错。

  “你知道错没有。”

  “知错了。”

  “下次还敢不敢?”

  “不敢了。”

  “说,你错哪里了。”

  “娘,我哪里错了?”小豆丁不懂就问。

  婶婶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无力的坐倒,一手抚额,心力交瘁道:

  “出去出去,老娘不想看到你。”

  “好哒!”许铃音蹦蹦跳跳的往外跑。

  “娘,有神仙。”

  她停在厅门口,大叫道:“好漂亮的神仙。”

  婶婶茫然的走过去,只见厅外的小院里,站着一位身穿羽衣,手提生锈铁剑,美貌绝伦的女子。

  婶婶自己就是小仙女,一看到这位女子,就涌起了“同类”的共鸣。

  “许七安呢?”

  女子一字一句道。

  她面无表情,但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

  婶婶不认识这个女子,尽管她对国师的名头如雷贯耳。

  “宁宴天没亮就走了。姑娘是哪位,寻他何事?”婶婶谨慎回答。

  “可有说去何处?”洛玉衡脸色沉的可怕。

  “没有。”

  婶婶刚回答完,瞳孔里映出金光,那女子驾着金光飞走了。

  ……

  距离京城遥远的西北方,官道,慕南栀骑乘在小母马背上,她双手撑在马鞍,披着狐裘大氅,眯眼远眺。

  身边还有两骑,分别是苗有方和李灵素。

  前者是许七安的跟班,因此追随着他。后者,圣子的本次江湖游历,最终目的就是定在京城。

  京城有人宗道首洛玉衡,有大奉第一美人镇北王妃,有教坊司的一众花魁等等。

  可惜世事难料,京城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伤心地。

  既然如此,只好重新踏上游历江湖,太上忘情的旅途。

  可是,天宗如今要捉拿他回山禁闭,甚至会有更不好的事情发生。

  李灵素觉得,自己已经被逼的走投无路,想要度过来自师门的劫难,唯有太上忘情。

  而在太上忘情之前,明显跟着许七安更安全,能解决来自红颜知己和师门双方面的压力。

  至于师妹李妙真,她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偷偷仰慕许七安,决定远离渣男。

  但李灵素嗅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以师妹的性格,如果真的和许七安清清白白,她反而会结伴游历。

  可恶的许七安!

  “杨兄,我会负责盯着他,把他做过的事,巨细无遗的转述给你。”

  晨光里,李灵素扭头眺望京城方向。

  他跟着许七安最后一个原因,就是受结拜兄弟杨千幻之托,暗中监视许七安。

  苗有方见两人都在眺望京城方向,纳闷道:

  “徐前辈为何不与我们同行?”

  在外面,保险起见,得称呼他徐谦。

  慕南栀回复道:“他说去见个人。”

  “什么人?”

  “一个对他恩重如山的人。”

  “哦哦。”

  李灵素趁机插入话题,道:“徐夫人,那只小狐妖呢?”

  他依旧倾慕着大奉第一美人,只不过她既然名花有主,圣子也只能把仰慕之情埋藏在心底。

  当然,他能有这么大的觉悟,与慕南栀现在平庸的外表有关。

  倘若王妃以真面目示人,没有男人能抗拒她的魅力,就算她男人是许七安,也会有数之不尽的好汉悍不畏死的挥舞锄头。

  慕南栀嘴角一挑:“我托它去给几个小贱人传递消息。”

  某人业火灼身期间,会被“七情”折磨,变的不像自己。

  慕南栀答应过她,替她保密,不透露给任何人。

  反正白姬不是人……

  而白姬大嘴巴乱说出去的话,和她慕南栀有什么关系?

  ……

  洛玉衡在京城地界巡视一圈,没有发现许贼的踪迹,凝神感应那枚护身符,发现与它失去了联系。

  也就是说,她再也找不到许七安了。

  “下个月再找你算账!”

  洛玉衡磨了磨牙。

  她驾着金光返回灵宝观。

  前脚刚回来,后脚就有弟子前来,站在小院外,高声道:

  “道首,临安殿下、怀庆殿下,还有天宗的李妙真,派人给您送了三封信。”

  信?

  洛玉衡微微蹙眉,道:“拿过来。”

  道衣弟子迈步进院,从怀里取出三封信,恭敬递上,然后退出院子。

  洛玉衡指尖一弹,三封信同时从信封里飞出,于半空中展开。

  从左到右,信上依次写着:

  “白头偕老!”

  “永结同心!”

  “早生贵子!”

  洛玉衡呼吸一窒,只觉得自己被公开处刑了,被嘲笑了,被内涵了,巨大的羞耻感将她吞没。

  这三封信来的是如此的巧,像是专程为了补刀。

  ……

  司天监,密室的门被推开。

  许七安拎着酒壶,轻手轻脚的进来,回身关上门。

  晨光从格子窗里照进来,这间密室很宽敞,陈设简单,一张四方桌,一张简易的木板床。

  因此显得有些空旷。

  许七安缓步走到床边,默默的看着床上沉眠的男人。

  穿着做工考究的青袍,五官清俊,两鬓斑白,眼角细密的鱼尾纹昭示着他不再年轻。

  “真像啊,简直一模一样,可惜没有气机,是个普通的肉身。”

  许七安咧嘴笑道:“魏公,我来看你了,给你带了酒。我马上要离京,继续收集龙气,走之前,陪你说会儿话。”

  第一百零六章 怪事

  许七安仰头喝了一口酒,想了想,道:

  “魏公,卑职先汇报一下工作,元景帝死后,龙气溃散,大奉岌岌可危。

  “巫神教、佛门,还有五百年前的那一脉都在觊觎龙气。经过一个月的游历,我收集了三条至关重要的龙气,一道散碎龙气。

  “监正说,散碎龙气可以不用理会,只要把九道至关重要的龙气集齐,那些散碎龙气会自行聚集。

  “不过,我估摸着,其实不一定要集齐九道龙气,因为难度太大,只要其中一道龙气被敌人找到,并带回大本营,我就根本没有办法。

  “所以,应该是尽可能的收集龙气,来稳住大厦将倾的大奉,比如超过一半的龙气收集到手就够了。又或者,监正在其中另有谋划,他实在太深不可测。

  “如果魏公你还活着,我就不用那么苦恼了……”

  许七安又喝了口酒,伴随着轻轻的叹息声:

  “您的捐躯,并没有给大奉带来好的变化,虽然监正和赵守说,你为中原争取了时间……

  “这一路走来,天寒地冻,看到的尽是些不忍目睹的事。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诚不欺我啊。

  “我会试着豁出命去改变这个局面,把大奉从灭亡的边缘拯救回来,这同样关乎着我自己的性命,大奉一旦灭亡,身怀半数国运的我,也会随之殉国。

  “有时候会觉得迷茫,不知道路该怎么走,如果您还活着就好了。

  “啊对了,我终于和国师双修了,她已经是我的道侣,但现在她应该恨不得一剑戳死我。真是个母老虎啊……

  “我以前纯粹是馋国师的身子,她实在太漂亮太迷人,这段时间的双修,让我对她有了一些不同的感情。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先上车后补票吧。

  “唯一苦恼的是,她对我的其他女人不太友好……偏偏我压不住她,等她平息业火,渡劫之后,便是一品陆地神仙。

  “想想就感到绝望,或许,临安她们更绝望。好吧,风流好色是我的错。魏公您这样的大情圣,能理解我吗?

  “等我恢复修为,达到三品巅峰,便能与慕南栀双修,凭我出众的魅力,她断然不会拒绝,但我并不想攫取她的灵蕴。

  “或许,上古道门的房中术能解决这个烦恼,让我们互惠互利。

  “还有啊,怀庆性子也很强势,而且霸道。我昨日去见她,硬是被她以身子不便为由,挡在屋外半个时辰。

  “您猜我后来怎么见着她的,我说:临安那边我还没去呢。

  “她这才见我,要是让她知道我先去找了临安……”

  许七安盘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榻,喝酒的同时,回头看了一眼魏渊,无奈道:

  “抱歉,实在没有精力和时间去搜集招魂钟的材料,形势让我不得不把收集龙气放在第一位。

  “换成以前,我会选择先复活你。现在,我选择先救国,这是我必须要扛起的责任。你当初习武,是为了踏入三品,为了带皇后离开京城。

  “可后来你真的拥有了俯视苍生的修为和权位,你却选择留在朝廷,甘心当元景的棋子,当一个帝国的缝补匠。

  “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苍生不负卿。”

  许七安收回目光,继续喋喋不休:

  “我新收了一个徒弟,叫苗有方,资质一般,但很有侠义心肠,梦想是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侠。

  “我当时突然觉得,我应该给他一个机会,因为当初正是你给了我机会,给了我这样一个无亲无故的人机会,才有现在的许银锣。

  “你为朝廷培养人才,我亦是如此。

  “魏公,这是你给我的传承。”

  话说完,一壶酒也见底了。

  许七安撑起身子,在床前作揖,行完一礼,离开密室。

  他一边维持着“移星换斗”的能力,不让自己的气息外泄半分,一边借助法螺联系上孙玄机。

  单方面联系,他言简意赅的说了一句:

  楼底见!

  不给孙师兄回复的机会,切断了通信。

  ……

  孙玄机来到地底一层时,正好看见许七安揉着五师妹乱糟糟的头发。

  “你在司天监好好等我回来,不是不想带你一起,而是那样太危险。

  “你也不想年纪轻轻的没嫁人,就英年早逝吧。”

  许七安感受着指尖发丝的顺滑,钟璃看起来不修边幅,头发凌乱,常常给人一种不注重个人卫生的印象。

  但头发顺滑,身上也没异味,其实很爱干净。

  钟璃没抗拒许七安的摸头,小声辩解:

  “你的气运可以抵消厄运,我未必会出事。”

  钟师姐,你身为女子,却没有一点逼数……许七安沉声道:

  “难道你忘了雍州城外,恒远大师滚烫的肉汤了?忘了地宫里的遭遇了?忘了你在我家的种种倒霉遭遇?”

  钟璃说:“但你现在有龙气伴身,加上原本的气运……”

  许七安瞪她一眼:“你还不服气?”

  钟璃低着头,受气包的委屈模样,不敢说话了。

  许七安这才看向孙玄机,道:

  “孙师兄,劳烦你带出京。”

  他怕国师还在京城地界巡视,一旦遇到,国师的小拳拳会捶他胸口,捶到死那种。

  换位思考,如果谁让自己社死到这个地步,许七安也会抓狂。

  孙玄机“嗯”了一声,看了一眼钟璃,说道:

  “她……”

  话音方落,许七安已经递过来纸笔。

  ……孙玄机顿时失去了表达欲,抬脚重重一踏,传送阵法亮起,带着许七安消失。

  “师妹,你是想早些晋升四品,好帮他抵御将来的危机?”

  钟璃闻声侧头,看见门口探出杨千幻的后脑勺。

  她老实的“嗯”一声。

  “真是多事之秋啊。”

  杨千幻叹息一声,道:“等我处理完京城的事,也得走一趟江湖,监正老师给我安排了任务。许七安这狗贼虽然讨厌,毕竟相交一场,能帮还是得帮。”

  钟璃好奇的问:

  “杨师兄在京城还有何事?”

  杨千幻低声道:

  “这是秘密,但我可以向你透露一些,嗯,和捐款有关。”

  钟璃恍然大悟:

  “杨师兄又想捐出司天监的所有财产?”

  “啊这……你怎么猜到的,不不不,我没这么想,你别冤枉我……”

  杨千幻语无伦次了半天,颓然道:“钟师妹,你记得给我保密。我准备打监正老师一个措手不及。”

  ……

  云州!

  潜龙城,山顶观星阁。

  “咳咳……”

  嘶哑的咳嗽声回荡在茶室里,穿着白衣的中年男子,坐在案边煮茶,时不时捂嘴咳嗽。

  茶室外的瞭望台,站着一个铁塔般的金色身影。

  他身高八尺,身材比例堪称完美,穿着胸裸露的袈裟,暴露在外的肌肉,犹如黄金浇铸。

  他的五官有着明显的西域人特色,站在那里时,有着竹节般的挺拔和苍劲。

  他的目光深邃中带着威严,与他对视的人会产生“如临深渊”的错觉。

  “以你现在的状态,十招之内,就会被监正斩杀。”

  金色身影开口说话,声音明明不大,却有一种雷霆震耳的威势。

  “气运对术士的反噬,远比你想象中的可怕。”许平峰耐心煮着茶,轻叹道:

  “以自残的手段对我发动咒杀术,我那个长子的战斗天赋,极其可怕。再给他五年十年,造反就只剩一句笑话了。”

  金色身影俯瞰着整个潜龙城,缓缓道:

  “法济菩萨一直没找到,不然他的药师法相可以治疗你的伤势。

  “你现在既然无法起事,就得把精力放在收集龙气上。

  “当前局势不妙,度情罗汉被俘虏,佛子身上的封魔钉至少去了一半。他就算没有恢复不死之躯,向来也能堪堪够到三品战力。”

  白衣术士煮好茶,品了一口,笑道:

  “不是还有两位金刚和我的苍龙七宿吗,昨夜观星象,发现西方有多一颗灿灿星辰。这是新诞生了一尊罗汉,还是轮回的罗汉觉醒了?”

  “修罗王幼子归位了。”金色身影说道。

  许平峰点了点头:

  “修罗族是天生的战士,佛武双修,那位幼子归位,佛门等于同时多了一位金刚,一位罗汉。

  “收集龙气的倒是不急,我另有谋划,既然监正老师把我们堵在云州,那正好可以闲下心来,商讨一下起事后的细则。”

  说完,白衣术士和金色身影同时抬起头,仰望天空。

  蔚蓝天空中,云层翻涌变幻,凝成一张巨大的脸,冷漠无情的俯瞰着大地。

  监正!

  ……

  这天,许七安一行人,来到江州地界,路过一个叫“盛义县”的地方。

  城墙低矮,县城门口站着四名守城的卒子,抱着长矛,站姿耸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见鬼的天气,太阳就像摆设一样。”

  苗有方骂骂咧咧,他距离铜皮铁骨只有一步之遥,早已不畏寒暑。

  但他的心态还是“咱们老百姓”的心态,本能的把自己代入到平头老百姓的角度。

  看着行人佝偻着身躯的模样,便感觉自己也被“寒流”迫害了。

  一行人进了城,主干道的青石板,遍布裂缝。房屋低矮,虽说不算太破旧,但着实有些平平无奇。

  这代表着“盛义县”的经济状态不好。

  街上行人来去匆匆,各自忙碌奔波,脸庞被寒风冻的发红,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大部分人的手都有冻疮。

  一行人找了临街的酒楼,坐下来吃饭。

  “几位客官要吃些什么?”

  店小二迎上来,并指了指挂在墙上的木牌,每一个木牌上写着一道菜。

  许七安随意点了几碟,并要了三壶酒,笑着问道:

  “小二,你们这里近来有没有怪事?”

  怪事……店小二左顾右盼,小声道:

  “巧了,还真有几件怪事。”

  第一百零七章 庙神

  每路过一个地方,便向当地消息灵通之人询问奇闻轶事……这是许七安认为,除了龙气探测手段之外,比较有效的方法。

  龙气宿主个个都是妖艳贱货,人前显圣狂魔,他们会在各自的场合里搅风搅雨,出尽风头。

  但根据龙气的浓郁程度,闹出的动静又不尽相同,有的龙气能轰动一座城池,有的龙气宿主,只能成为一条gai最靓的崽。

  而且,时值乱世,各地都不太平,乱七八糟的事肯定一大堆。

  李灵素笑道:“说说,有什么趣事儿。”

  苗有方叼着筷子,吊儿郎当的补充一句:

  “江湖规矩,妖魔鬼怪作乱称为‘怪事’;江湖恶人打家劫舍称为‘祸事’;乡绅豪强、官吏奸淫良家,欺压百姓,叫‘不干人事’。

  “前辈,您这问的是第一个呀……”

  许七安诧异道:“还有这种讲究?”

  他旋即看一眼李灵素,圣子也是满脸诧异,表示自己第一次听说。

  见状,苗有方顿时支棱起来,找到了优越感,摇头晃脑道:

  “两位都是高高在上的人物,对于江湖底层的谚语、规矩,自然是不太清楚。”

  他说完,看见慕南栀缩了缩身子,紧贴着许七安,表情有些畏惧。

  许七安刚才问的是“有没有怪事”。

  店小二回复:有!

  这说明小县城最近发生了几起妖魔鬼怪作乱的事件。

  慕南栀最怕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哪怕身边有一个超凡境的武夫,也不能给她带来安全感。

  在客人们无声的注视下,店小二先是瞅一眼店门,见没有新客人进店,于是在苗有方身边坐下,说道:

  “这事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县里有一个叫李贵的人,婆娘死了。

  “这死人本是常事,也没啥稀奇,但谁知道,头七的那天,李贵夜里听见有人敲门,李贵睡的迷迷糊糊,就问是谁?

  “门外的人说是他妻子,要回家睡觉,还质问他为什么关门。

  “李贵当时头脑不清,便起身去开门,走到门边时忽然想到,妻子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回来?

  “他吓坏了,逃回床上,躲在铺盖里不敢冒头。

  “李贵的妻子在外面不停的敲门,质问他为什么不开门,反反复复的就这么一句话。

  “一直到天亮,公鸡打鸣,外头的敲门声才停止。”

  慕南栀缓缓打了个寒颤,脑补了一下自己夜里独守空闺,然后一个男人来敲门,自称是死了七天的许七安……

  她脸色顿时白了一下。

  许七安并不知道自己在慕南栀的脑补里成了亡夫,问道:

  “后来呢?”

  店小二说道:

  “第二天李贵就去报官了,官府认为李贵在骗人,打了一顿板子,把他轰走了。第二天晚上,李贵的妻子又回来敲门了。

  “这一次,他婆娘敲了会儿门,见李贵没有开门,她就趴在窗外往屋子里看,趴了整整一晚上……”

  慕南栀吓的都呆住了,怀里的小白狐被她抱的差点窒息,双腿乱蹬。

  苗有方听的津津有味,并质疑道:

  “你怎么知道趴在窗外看了整整一夜,为什么你知道的那么详细?”

  店小二“嘿嘿”一笑,道:

  “这事儿还没完呢,公鸡打鸣后,李贵的婆娘就走了,李贵被连吓两天,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于是……”

  苗有方插嘴道:“于是他又去报官了?”

  店小二一下子语塞,舔了舔嘴唇,露出尴尬且不失礼貌的笑容:

  “客官真爱说笑,报官哪需要恶向胆边生……”

  停顿一下,店小二脸色严肃,语气低沉:“他呼朋唤友的,挖坟去了。”

  慕南栀压低声音:“尸体是不是不见了?”

  店小二摇头:

  “那倒不是,李贵带着亲朋好友,挖开妻子的坟,发现妻子好好的躺在棺材里。尸体已经微微腐烂。

  “大伙儿都松了口气,责怪李贵胡言乱语,挨官府的打不冤。毕竟尸体还在棺材里,难不成她自己夜里掀开棺材板出来吓人,天亮后又把自己埋回去?”

  慕南栀听说不是鬼怪作祟,便不怕了,冲拳出击道:

  “这李贵不当人子,拿死去的妻子做谈资。”

  店小二脸色凝重,摇了摇头,道:

  “这位娘子稍安勿躁,且听我说完。

  “面对大伙的质疑和眼前所见的景象,李贵也不禁怀疑这两天的遭遇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确信自己不会看错听错,于是仔细的观察妻子尸体,你猜,他发现了什么?”

  这店小二还挺有说书天赋,懂的卖关子,抛悬疑,配合眉飞色舞的模样和手势,许七安觉得要不是自己白嫖惯了,这会儿就说不准赏钱就丢出去了。

  “发现了什么?”

  小白狐稚嫩的童音从慕南栀的胸脯里传出来。

  店小二茫然四顾:“谁在说话?”

  他的目光即将投向王妃丰满鼓胀的胸脯时,被许七安用手掌按住脸,拧了回来,淡淡道:

  “继续说你的。”

  慕南栀则趁机掐了一下小白狐的屁股蛋,警告小家伙不要乱插嘴。

  不然,小县城今儿又要多一桩“怪事”。

  店小二谄媚的应了一声,继续说道:

  “李贵发现,婆娘穿的鞋沾了很多泥浆。

  “你们想啊,尸体躺在棺材里,怎么会沾泥浆呢?除非……”

  他阴恻恻的说:“尸体自己会走。”

  慕南栀低头喝茶,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惧。

  我要是今晚和你讲一讲《山村老师》,你岂不是要吓的今儿就跟我圆房……许七安心里嘀咕。

  听到这里,李灵素苗有方两人,已经断定店小二说的故事里,有夸大的成分。

  半真半假都不是,九假一真才对。

  店小二见客人们一脸不信,他信心十足的“嘿”了一声:

  “几位客官是不是不信?

  “很多外来的客人都不信,但到后来,他们都信了。”

  江湖经验丰富的苗有方眉头一挑:“哦,还有后续?”

  店小二指头在桌面一敲,就像说书先生拍抚尺,道:

  “李贵指出自己的疑惑后,亲朋好友们也害怕了,草草的将坟头埋上,便逃回了家去。不久后,事儿便在县城传来。

  “这时,一个自称神婆的老妇人找上门来,对李贵说,她婆娘死也不得安生,是因为她得罪了庙神。

  “神婆说,李贵的婆娘生前对庙神不敬,这才遭了横祸,死后依旧要受罪,永世不得超生。并且会祸及家人。

  “李贵听完,恍然大悟,才想起妻子生前的一桩事。

  “在妻子还活着的时候,有一次回娘家省亲,回城时遇到大雨,便躲进了城隍庙避雨。

  “那城隍庙早已荒废,李贵的婆娘淋了雨,就把城隍庙里一具“木鬼”当柴火烧了取暖。

  “从那以后,李贵的婆娘身子就越来越差,卧病在床后,夜夜噩梦惊醒,说看到有小鬼来拘自己的魂。李贵只当她神智昏沉,做了噩梦。”

  店小二侃侃而谈:

  “李贵这才知道,原来是妻子得罪了庙神,害怕的问神婆该怎么办。

  “神婆告诉他,要为那小鬼重塑雕像,并烧香供奉三天,厄运可解,李贵便掏空积蓄,重塑了雕像,还把城隍庙也翻新了。

  “从那以后,他的妻子再也没来找他。

  “现在城隍庙也可热闹了,天天有人去上香,据说很灵验,求什么得什么。而对庙神不尊敬的人,都受到了惩罚。”

  李灵素笑道:“有多灵呢?”

  店小二左顾右盼,压低声音,道:

  “巧了,我就知道一桩事儿,广华街开胭脂铺的郑老板,是个虔诚的。因为对面也开了一间胭脂铺,抢了他的生意,他就去城隍庙上供烧香,诅咒那对家铺子的老板不得好死。

  “结果当天晚上,那家铺子的老板就在家里上吊死了。”

  苗有方浓浓的眉毛顿时扬起。

  李灵素则面不改色地笑道:“你怎么知道的,难不成那郑老板亲口告诉你的?”

  “还真是!”

  店小二的声音愈发低沉:“郑老板前几日在这里喝醉了,酒后失言才说出来的。”

  李灵素眉头一皱,收敛笑容:“那你怎么不报官?”

  店小二奇怪道:“我为何要报官?且不说官府爱不爱管,这事儿与我何干,得罪了庙神,我这条小命就不保了。”

  这时,许七安敲了敲桌子,淡淡道:

  “行了,去上菜吧。”

  “好嘞!”

  店小二过足了瘾,心满意足的离开。

  等他身影消失在堂内,许七安沉吟道:

  “这听起来不像是龙气宿主能干的事。”

  过于离奇怪诞。

  李灵素问道:“那我们要管吗?”

  不等许七安发表意见,苗有方抢答道:

  “自然要管,杀人就得偿命,吃完饭我们就去城隍庙看看。而且,本大爷也想看看,所谓的庙神是何方神圣。”

  许七安点头,看向圣子:“那李贵的遭遇,你有什么看法?”

  李灵素知他在问什么:

  “不可能是冤魂作祟,凡人的魂魄羸弱,头七之前浑浑噩噩,头七后烟消云散,除非有精通道法的人炼魂。

  “但方才小二说了,是尸体在作祟,我觉得是控尸手段。要不我们去挖坟验尸?”

  说完,李灵素忽然意识到许七安为何能在京城扬名立万,因为他爱管闲事。

  正如李妙真能成为飞燕女侠。

  相比起来,杨兄弟在这方面就不够执着。

  许七安笑道:“目的呢?费了这么大的劲,就是为了重建城隍庙?”

  李灵素若有所思。

  吃完饭,向店小二问明城隍庙地点,许七安一行人离开了小县城。

  第一百零八章 神婆

  城隍庙在县城外,东边六里外。

  许七安一行人骑马赶路,一盏茶的功夫便抵达目的地。

  一座黑瓦白墙的小庙坐落在离官道不远的地方,小庙被白色的围墙围着,一条羊肠小道把庙和官道连接。

  城隍庙人气颇为旺盛,不停的有穿着朴素的百姓、衣着鲜亮的富人往返那条羊肠小道,进出庙宇。

  还有几架马车停在庙外。

  “吁!”

  许七安在庙门前勒住马缰,翻身下马,在搀扶慕南栀下来,与李灵素苗有方两人把马匹拴在路边的木桩上。

  他闭上眼感应片刻,顿时失望,四周没有龙气的气息……

  庙门口站着两名五大三粗的汉子,伸手拦住他们,昂着头,道:

  “进庙烧香,先给二十文钱。”

  这年代也有门票,虽然庙神这事儿与龙气无关,但既然遇上了,就进去看看……许七安看了一眼李灵素,后者撇撇嘴,摸出二十文钱递过去。

  左边的汉子接过,审视一眼许七安身上的锦袍,嘿了一声,道:

  “每人二十文。”

  慕南栀皱了皱眉,这家伙明显是看许七安穿的一身好衣裳,伺机索要钱财。

  “他们怎么不用?”她指着一对进庙的年轻夫妇。

  “他们是常客,自然不用。”看门的汉子自有一套说辞,他似乎一点也不怕有人闹事,不耐烦道:

  “要烧香就赶紧给钱,没银子就滚蛋。”

  许七安抬头安抚慕南栀,说道:“给他。”

  交了钱之后,四人跨过大门,许七安目光一扫,院子被通往庙内的青石板路分为两半,左边是一座黄泥浇铸的功德塔,烧着黄纸。

  右边是两排半人高的烛台,一根根红蜡烛燃烧着,蜡泪滚滚。

  两边都聚集了不少香客,或烧黄纸,或点蜡烛。

  四人穿过院子,进入城隍庙,庙内供奉的东西,立刻就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那是一个模样丑陋,不穿上衣,有着大肚腩的小鬼,它双手高高举起,拖着一面石镜,这镜子似有破损,只剩半边。

  并非雕像破损,而是镜子本身是破损的。

  雕塑前,十几名香客正虔诚的膜拜,前头香案的右侧,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她脸颊瘦削,额头高阔,看起来有几分鼠相。

  又精明又市侩。

  没有气机波动,没有冤魂,没有妖气……许七安运转元神,扫了一圈,确认这只是一个普通寻常的城隍庙。

  是不是城隍庙,还有待商榷。

  正常的城隍庙,显然不会供奉一只小鬼。

  李灵素同样以道门的八品“开关”的手段,审视完这座小庙,他朝许七安微微摇头,表示没有发现异常。

  是店小二夸大其词?许七安有些失望,与其说是背后的东西手段高超,让他察觉不出端倪,明显是店小二在骗人的真相要更靠谱。

  小小的县城,总不可能和天宗一样,出现两位卧龙雏凤,把堂堂许银锣给蒙骗。

  许七安沉吟一下,走到神婆面前,道:

  “我们是外乡人,听说这里的城隍庙很灵验,便进庙来烧香,您就是神婆吧。请问庙里供的是什么神仙?”

  老妇人看了他一眼,见到许七安穿着料子上佳的衣袍,眼睛一亮,咳嗽一声,沉声道:

  “年轻人,你算是来对地方了。

  “庙里供的是浑天神,它是无所不能的神,手里托的宝镜叫浑天神镜,浑天神通过这面神镜,能看天下事。

  “老身看你印堂发黑,近来恐遭厄运,你能来到这里烧香,是冥冥中浑天神在庇佑你,他看到了你的厄运。”

  许七安配合的露出“惊恐”表情,道:

  “此话何解啊,我,我这一路来事事顺利。”

  老妇人淡淡道:

  “时候未到罢了。如果想消弭厄运,老身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等许七安点头,她审视着许七安的衣着,道:

  “庙神爱财,献上两百两银子,供奉七日,便可消弭厄运。”

  两百两,好大的胃口……许七安记下了浑天神和浑天神镜的名头,打算回头在地书碎片里问问天地会的成员们。

  虽然他基本笃定这老神婆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

  这时,一个穿着淡薄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他里面是一件汗衫,外头一件破旧的棉袄,破洞里可以看见稻草。

  棉袄里塞的是稻草。

  中年男人有着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常年的劳作让他看起来有些木讷,闷闷地说道:

  “神婆,我家婆娘要死了,她,她怎么还没好?

  “你说过供奉庙神七天,她的病就能好,可她今天已经吃不下饭了。”

  神婆皱了皱眉:“那说明你还不够虔诚,你需要继续上供三天。”

  中年男人闻言,饱经风霜的脸庞露出苦涩表情:“我,我已经没银子了,所有的积蓄都供给庙里了。”

  神婆不悦道:

  “那是你的事,没有银子,你可以卖田,可以找人借。

  “庙神是公正,不会因为你家里穷苦,就偏袒你。其他香客难道就没有供奉?难道家里就不贫苦?”

  一套逻辑下来,中年男人无言以对,嘴皮子轻轻颤抖。

  “可是我婆娘吃不下东西了,吃不下东西了啊……”

  在百姓朴素的观念里,走不动路,吃不下饭,就是要命的事儿了。

  神婆哼了一声,暗含威胁地说道:

  “庙神会庇佑我们,若是有人冒犯,也会惩罚。”

  中年男人似是想到了什么,露出极其惊恐的神色,弯着脊梁,不敢再说话。

  不远处的苗有方旁听全过程,两条眉毛倒竖。

  ……

  另一边,李灵素机智的向香客打探情报,他的目标是一个年轻人。

  “兄台年纪轻轻,来庙里求什么呀?”

  李灵素俊美无俦,风度翩翩,很难让人忽视,年轻人却言辞闪烁:

  “没,没什么。”

  李灵素笑道:“大家都是来烧香的,不妨说说。”

  暗中以元神之力施加影响,他的声音里夹杂着让人服从、亲近的魅力,年轻男子不自觉的敞开心扉,苦笑道:

  “我是来求子的。”

  李灵素“哦”了一声,道:“也是七天?”

  年轻男子点头。

  “花了不少银子吧。”李灵素说话的时候,看了一眼那个中年男人。

  “银子倒还好……”

  年轻人露出异样神色,欲说还休,这时,通往内堂的布帘掀开,一个清秀的女子疾步走出来。

  她脸色有些潮红,头发也有些乱,见众人看来,立刻低头,疾步走回丈夫身边。

  俄顷,布帘再次掀开,出来一个浑身粗壮的汉子,他瞄了一眼清秀女子的身段,满脸意犹未尽。

  “娘,我已经代庙神送子,你该收钱了。小娘子非常满意。”

  汉子笑嘻嘻的说。

  老妇人看向那对年轻夫妇,笑呵呵道:

  “张家小娘子,张相公,你们是否满意?”

  清秀女子脸色红晕褪去,渐转苍白,姓张的年轻人眼里闪过屈辱和愤怒,强笑道:

  “满意,满意……”

  说着,强颜欢笑的摘下钱囊,递了上去。

  汉子伸手接过,掂量一下,目光在清秀女子身上打转,咧嘴道:

  “还有四天,记得要准时来,不然庙神会生气。”

  这对年轻夫妇眼里同时浮现畏惧,连连点头。

  “为什么不报官呢?”

  张姓年轻人耳边响起叹息声,他侧头看去,是那个仪表堂堂的俊美男子。

  他再次被声音感染,心里莫名的鼓起勇气,带着些许畏惧的语气,道:

  “报官的人都死了,对庙神不敬的人也死了。

  “只要我们好好供奉庙神,庙神就会庇佑我们……”

  李灵素直戳本质地问道:

  “你既知道对庙神不敬的人都死了,为何还要来此地烧香?”

  这对年轻夫妇身为本地人,总该知道沾染上庙神的麻烦,完全可以选择不来。

  张姓年轻人咬牙切齿道:

  “不是我们想来,是他,是他看上了我娘子,找上门来,让我们去城隍庙求子,不然庙神会降下惩罚。”

  李灵素明白了,这和权贵子弟欺男霸女一样,区别在于,一个依仗的是权势,一个依仗的是庙神。

  他忍不住看向许七安,见他脸色阴沉,沉默不语,似是在思考什么。

  “娘,这是哪来的憨包?”

  汉子老神在在的听着,丝毫不惧,甚至有些不屑。

  神婆脸色阴沉,指着许七安、苗有方,说道:“这几个是一起的外乡人。”

  接着,她嗬嗬冷笑的看着年轻夫妇:

  “张相公,张娘子,你们对庙神不敬,庙神都是看在眼里的。”

  那小娘子脸色“唰”的白了,带着哭腔说:“庙神恕罪,神婆恕罪。”

  敲打了年轻夫妇后,神婆冷哼一声,看向许七安等人,宣布道:

  “你们对庙神不敬,触怒了庙神,已经死到临头。若想平息庙神怒火,就奉上三百两银子,不然,老身也救不了你们。”

  她的儿子配合的拍了拍掌,庙外的三名汉子当即走了进来,把许七安等人围住。

  周围的香客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这些外乡人胆子真大。”

  “是啊,赶紧奉上银子吧,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张相公这时候已经回过神来,不再受李灵素影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话,吓的腿都软了。

  颤声道:“庙神恕罪,庙神恕罪……”

  神婆的儿子不理他,瞪着虎目,威胁许七安等人:“速速奉上银子。”

  边上的香客连忙劝说:

  “外乡人,快向庙神认错吧。”

  “何必找死呢。”

  “是啊,快些奉上银子,莫要连累了张相公。”

  那中年汉子张了张嘴,似是也想跟着劝,但眼里闪过愤懑,默默握紧拳头。

  “银子?你大爷的,找阎王爷要去吧。”

  苗有方骂了一声,疾走两步,握拳,右臂后仰。

  砰!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他一拳打在神婆儿子的脑袋上。

  头颅就像西瓜一样炸开,血肉和骨块四溅,溅射在地上、墙上,以及后面的庙神雕塑上。

  庙内寂静了几秒,尖叫声骤然炸开,香客们惊慌失措的往外逃窜。

  三名看护城隍庙的汉子跟着香客一起逃到院子里。

  “儿啊!”

  神婆凄厉尖叫,扑倒在无头尸体前,哀声痛哭。

  苗有方从许七安赐予的储物法器里取出长刀,一通乱砸,踢翻香案,踹到香炉,最后一刀把庙神雕塑砍成两半。

  “你们……”

  神婆怨毒的瞪着四人,厉声道:“庙神不会放过你们,所有人都要死。”

  “杀了!”

  许七安淡淡道。

  他对这个庙神还有疑惑与不解,但是没关系,稍后让李灵素招灵,他要亲自审问神婆的魂魄。

  苗有方当即挥刀斩落神婆的脑袋,然后一脚把她头颅踢爆。

  有小弟就是不一样,不需要我亲自出手了……许七安满意点头,目光愣在原地的张家夫妇,以及中年汉子,心里叹息一声。

  神,神婆死了……年轻夫妇呆若木鸡,一颗心剧烈颤抖,分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是快意还是恐惧。

  中年汉子也傻了。

  同样傻眼的还有院子里的香客。

  许七安知道,这些人需要安抚,他抬脚走出庙,望着院子里张望的香客,道:

  “本官是京城来的捕头,这几位是我的同僚。

  “有人上京告状,说盛义县有人淫祠淫祭,祸害百姓。

  “本官特意暗中调查几日,已经查明真相。那神婆学了几手妖术,暗中害人,并假托庙神,以此来恐吓百姓。

  “如今他已伏诛,诸位无需再来此上供。”

  一听这个年轻人是官府的人,众香客心里安定了许多。

  天大地大,朝廷最大,正因如此,有朝廷出面,更能让他们有安全感。

  “可是,可是庙神确实灵验啊。”有香客说道。

  若只是恐吓,还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烧香上供。

  “广华街胭脂铺的老板,是被神婆害死的,这件事,本官已经查清了。”许七安道。

  香客们这才释然。

  许七安转身进庙,从怀里掏出一锭官银,递给中年男子,道:

  “有病还得找大夫。”

  问明中年汉子的地址后,又转头吩咐李灵素:“稍后你去一趟,看看情况。”

  他是担忧中年汉子的婆娘病入膏肓,寻常大夫无力回天。

  李灵素点头。

  中年汉子颤巍巍的跪倒:“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这时,苗有方捡起神婆儿子身边的钱囊,抛给张相公,道:

  “把这里的事忘了,莫要因此看轻你媳妇儿。”

  姓张的年轻人看了一眼神婆母子的尸体,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默默的给三人嗑了个头,拥着妻子离开。

  苗有方扭头朝尸体吐口水,他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本大爷行走江湖多年,这样的恶徒杀的数都数不过来。”

  “这并不是好事!”许七安说。

  这说明朝廷对各地的管辖、统治已经非常薄弱,当秩序渐渐被动摇,乱象就会频发。

  自会有人站出来建立新的秩序,届时,要么改朝换代,要么王朝经历巨大创伤,苟延残喘。

  许七安朝外头扫了一眼,确认香客都已被驱赶出去,当即关上庙门,吩咐道:

  “李灵素,招灵!”

  话音方落,苗有方忽然捂着胸口,脸色铁青,缓缓萎顿在地。

  他脸色呈现窒息般的猪肝色,双眼翻白,生命气息迅速流逝。

  一个炼神境巅峰的武夫,竟莫名其妙的濒临死亡?

  第一百零九章 庙神的真面目

  没有任何征兆,苗有方被强行剥夺了生机,气息迅速下滑。

  几息之间,便已濒临死亡。

  “怎么回事?”

  绕是见多识广的李灵素,也被眼前一幕所震惊,疾走过来,蹲下身查看。

  许七安脑海里首先浮现的是“咒杀术”三个字。

  根据他的经验,印象中能无声无息杀人的手段不多,其中巫神教的“梦巫之术”和“咒杀术”,以及道门的“勾魂术”能做到这一点。

  但梦巫和勾魂都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目标必须在沉睡状态。

  苗有方不符合这个条件……

  那么就只有咒杀术了。

  问题是,咒杀术要以发肤血肉为媒介,最次也要贴身物品,苗有方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并没有“损失”类似的物品……许七安眉头紧锁。

  “他的五脏六腑在衰竭,元神缺了一部分。”

  李灵素脸色微变的给出情况,同时从储物香囊里取出丹药,喂给苗有方。

  “元神缺了一部分?!”

  许七安确认般的追问。

  李灵素点头,明白他的意思,沉声道:

  “不是咒杀术。”

  咒杀术不会出现“元神缺一部分”这样的情况,如果苗有方是中了咒杀术,那么他现在的状态应该是元神和肉身一起衰竭。

  直到死亡。

  李灵素补充道:“他的天魂不见了,似乎是被强行抽离。奇怪的是,我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能在一位四品元婴面前抽走元神,且不被发现,这比咒杀术更诡异啊……许七安收回思绪,一边把慕南栀拉到身边,一边俯身检查苗有方的情况。

  已是风中残烛,随时会一命呜呼。

  “什么手段能强行剥离部分元神,并让肉身濒临死亡?”许七安语速极快的问。

  “强行剥离部分元神的手段倒是很常见,我也可以,但能瞒过我的感知,对方要么是超凡境,要么有特殊的方法……

  “至于让肉身濒临死亡……理论上来说,缺了天魂,人就会昏迷不醒;缺了地魂,就会变成傻子;缺了人魂,直接死亡。”

  李灵素也语速极快的回复,接着,脸色沉重的说:

  “糟糕,丹药不见效,最多一盏茶的时间,他就会死。”

  缺了天魂变植物人,缺了地魂变傻子,缺了人魂直接投胎……许七安斟酌道:

  “也就是说,苗有方的肉身情况,与缺失天魂没有关系。”

  李灵素想了想,以天宗圣子的专业角度给出结论:“应该说,没有直接关系。”

  许七安思绪转的非常快:

  “以天魂为媒介吗,类似于咒杀术的手段?只不过前者是依据发肤血肉,后者依据天魂。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在李灵素若有所思的目光里,许七安伸出手掌,于苗有方脑袋上轻轻一拍。

  没有任何异象产生,但苗有方五脏六腑的衰竭瞬间停止,服用下去的丹药开始发挥效力,滋养脏腑。

  移星换斗!

  许七安利用天蛊的这个高阶能力,将苗有方“藏”了起来,切断天魂与本体之间的联系。

  果然有效……许七安呼出一口气。

  “好了!”

  李灵素大喜,幕后之人再无法通过天魂迫害苗有方。

  他们三言两语间,便破解了一个让大部分修士都束手无策的问题。

  这既是两人的学识渊博,见多识广,也是因为许七安拥有足够丰富的手段。

  七绝蛊的作用实在太强,它虽然没有成长到三品超凡境,但相比起只能展现破坏力的武夫体系,七绝蛊在某些时候,更加有用。

  不过,新的问题接肘而来,李灵素皱着眉头:

  “是谁在对付我们?”

  许七安反问道:

  “你不是已经有猜测了吗。

  “目前与我们有明显冲突的,近在眼前。”

  两人一起望向坍塌的庙神雕塑,许七安说:“刚才就是苗有方砍倒了它的雕塑。”

  李灵素“嘶”了一声:

  “这不应该啊,一个小小的县城,小小的淫祠,能有这么可怕的东西?说起来,这庙神究竟是什么东西?我至今都没察觉到灵魂波动。”

  许七安耸耸肩:“我只知道咱们中间出了一个非酋。”

  在一座小县城都能遭到这么棘手的玩意,就好比孩童在溪里摸鱼,结果摸出一条蛟龙。

  除了皮肤太黑,实在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

  没有了“徐前辈”的人设,许七安说话随意了许多:

  “先出去问灵,看看这庙神是什么东西。”

  我在明敌在暗,想要解决庙神,得先弄清楚它是个什么东西。

  到目前为止,他们还不搞明白庙神的底细。

  李灵素当即背起苗有方,正打算出庙,可在他转身的瞬间,忽然僵住,下一刻,他完美的重蹈了苗有方的覆辙。

  砰!

  两人同时跌倒在地。

  另一边,慕南栀和小白狐也同步陷入昏迷,李灵素和小白狐生命气息快速下滑,只有慕南栀安然无恙,但无法苏醒。

  许七安抢在她摔倒前,把花神转世抱在怀里。

  他神色凝重的望着雕塑坍塌的地方。

  那半面被小鬼捧着的石镜,不知何时飘浮起来,“咔擦”声里,表面的石壳裂开。

  这是半块青铜镜,外延包裹着藤蔓状的花纹,光滑的镜面映出一只没有睫毛的眼睛,冷漠、不含感情的盯着庙内的众人。

  它从中间被剖开,切口平滑,像是被利刃斩断。

  被这只眼睛审视的刹那,许七安的武者直觉立刻预警,释放危险的信号。

  同时,许七安终于明白所谓的庙神是什么东西。

  一件法宝,残缺的法宝。

  它无疑是具备自我意识的,可视作另类生灵。

  一件法宝,在这里受人膜拜,吸收香火……许七安心里一动,隐约猜到了一些内幕。

  镜中那只眼睛冷漠的俯瞰着许七安,骤然射出一道幽绿色的光芒。

  这道幽光避无可避,直接作用在灵魂。

  刹那间,许七安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拉扯元神,要将灵魂撕扯出体内。

  “哼!”

  他的元神是最先拔出封魔钉的,货真价实的三品元神,超凡境强者的元神,即使是武夫,也不是法宝能轻易摄取的。

  许七安一边稳固元神,对抗拉扯,一边掏出地书碎片,抖出浮屠宝塔。

  他要以完整的法宝,对抗残缺的法宝。

  浮屠宝塔甫一出现,浩瀚威严的气息降临,充斥着每一处空间。

  浮屠宝塔第二层——镇压!

  专门用来镇压顶级强者,比如当初的二品雨师纳兰天禄。

  铜镜缓缓“抬眼”,注意力转移到了浮屠宝塔上。

  “去!”

  许七安遥指铜镜,浮屠宝塔朝着这件残缺法宝镇压而去。

  铜镜翻转过来,镜面对准上空的浮屠宝塔,那只没有睫毛的眼睛激射出刺目的幽绿光芒。

  嗤嗤!

  幽绿光束激撞在浮屠宝塔基座,暴起刺目的绿光,宛如焊工制造出的火花。

  浮屠宝塔坚定不移的压下来,幽绿光束不断被压缩、压缩,直到“哐当”一声,浮屠宝塔落地,铜镜被镇压在底下。

  许七安顾不得查看浮屠宝塔,连忙朝着白姬和李灵素靠拢,用“移星换斗”的能力把他们藏起来,避免肉身衰竭而亡。

  做好这一切,他放心的进入浮屠宝塔,直接登上第三层。

  塔灵老和尚盘坐蒲团,手里把玩着半面铜镜,微笑的注视着他的到来。

  “大师!”

  许七安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旋即问道:

  “大师可知此为何物?”

  塔灵老和尚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反问道:

  “你从何处得来的?”

  许七安便将今日的遭遇,简单的说了一遍。

  塔灵老和尚恍然道:“原来它早已失落在民间,许施主不愧是有大气运的人,竟能寻得此物。”

  所以,这到底什么玩意?许七安正欲追问,塔灵老和尚抖了抖镜面,抖出四道魂魄,三人一狐。

  苗有方、慕南栀还有小白狐,浑浑噩噩的飘在空中。

  唯有李灵素活灵活现,充分展示了道门在元神领域的特殊,他诧异的四下张望:

  “我怎么跑塔里来了。”

  “你被这镜子拘了天魂。”许七安指着铜镜。

  “是这镜子?刚才在庙里偷袭我们的是这镜子?”李灵素啧啧称奇:“这是什么玩意,法器?”

  “是法宝,不过好像残缺了。”许七安边说着,边看向老和尚。

  塔灵老和尚露出几分感慨神色:

  “这是一件法宝,叫浑天神镜,它是万妖国主,九尾天狐的梳妆镜。

  “它能照彻九州,让那位妖族国主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

  “凡是被它照到的人,元神会被摄入镜中,肉身不得自由,生死、行为尽受其操纵,据说只有九尾天狐可以免疫,不受影响。”

  “当年甲子荡妖时,它被广贤菩萨斩成两半,后不知所踪。没想到今日会出现在此地,或许是许施主与妖族有因果的缘故吧。”

  肉身不得自由,就是这东西控制了那个李贵妻子的尸体?

  许七安当即提出疑问:“它应该是一个月前出现的。为何要以庙神之名,逼迫百姓香火供奉?”

  塔灵老和尚解释道:

  “法宝能吸收香火愿力,这能助它稳定状态。贫僧在三花寺修行数百年,亦是日日受香火熏陶,甚是滋润。只不过贫僧状态完好,香火可有可无。

  “而它是残缺的,因此需香火进补。”

  香火能温养法宝,所以镇国剑一直被供奉在桑泊的永镇山河庙里,所以儒圣刻刀和亚圣儒冠被供奉在亚圣殿?许七安恍然。

  感觉没什么用的小知识增加了。

  “这破法宝过去五百年,一直在干冒充野神的勾当?”

  许七安问出疑惑。

  塔灵老和尚低头看着铜镜,似是在与它沟通,几秒后,抬头说道:

  “它说记不得以前的事,醒来后就被一个老妇人捡到。然后问老妇人要香火……嗯?贼秃驴?”

  老和尚表情一顿,摇头失笑:“因为残缺的缘故,它的神智混乱不清。”

  精神状态不太对劲的残缺法宝……许七安点点头,道:“劳烦前辈暂时看管此物。”

  说完,他带着三人一狐的魂魄离开浮屠宝塔。

  魂魄归位后,他们相继醒来,许七安简单告之了事情经过,听的苗有方目瞪口呆,庙神是山精妖怪、邪修狂徒等等,他都有过假设。

  唯独没想到竟然是一面镜子。

  “李灵素,招灵!”

  许七安吩咐道。

  李灵素口中念念有词,俄顷,庙内阴风大作,气温骤降。

  因为刚死没多久,不需要辅助材料布阵。

  两道魂魄凝结而成,分别是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身材粗壮的汉子,俱是目光呆滞,神情木讷。

  神婆母子。

  许七安问道:“你是怎么得到镜子的。”

  神婆目光呆滞的望着前方,声音空洞:

  “家中老宅枯井。”

  新亡的鬼魂没有思维,问什么答什么,不会多讲半个字。

  许七安断断续续问了一大堆,才知道事情大概。

  大概一个月前,因收成不好,灾情频发,神婆的儿子不愿赡养母亲,便把她推入了枯井。

  神婆在井中捡到了铜镜。

  她从此被铜镜驱使,为它修缮了这座隍城庙,她也此过上富裕生活,再不必饿肚子。

  不过她认为庙神是个神经病,一会儿要香火供奉,一会儿要去杀秃驴,一会儿又喊着国主不朽。

  好在驱使她的庙神其实很听话,基本会按照她的提议做事,让杀谁就杀谁。

  值得一提,李贵的婆娘是被神婆害死的,神婆与李贵的婆娘相识,偶然间得知她把城隍庙里的“木鬼”当柴烧后,便心生一计。

  于是就有了李贵的遭遇。

  她因而从李贵身上获得了第一桶金,并借此打出名头,凭借着浑天神镜的力量,让县里百姓畏惧。

  这一个月来,她儿子也接着庙神的威风,打着求子的名义,威逼奸淫了数名貌美的良家女子。

  “死有余辜!”苗有方冷哼道:“早知道就不让这对畜生母子死的那么干脆利索。”

  “苗有方,回头你去找人打听一下,那几个护院的汉子,一并杀了吧。”许七安有条不紊的安排。

  他的养气功夫比以前深厚了许多,心里能藏得住喜怒。

  那几名助纣为虐的汉子早已在他必杀名单,却不会像以前一样火急火燎,有一种不疾不徐但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愈发的有几分魏渊的老道。

  现在唯一不清楚的就是铜镜为何会流落中原,当然,也这不重要就是了,就像没必要搞清楚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许七安挥挥袖子,把神婆母子的魂魄打的烟消云散。

  他转而思考起如何处理浑天神镜。

  正常来讲,把这件残缺的法宝留在身边驱使,让它“将功赎罪”是最好的选择。多一件法宝,就多一个手段。

  手段越多,应对风险的能力越大。

  但既然这件法宝是当年九尾天狐的“梳妆镜”,许七安觉得或许可以让利益更大化。

  那位高贵的公主殿下,会不会对母亲的遗物感兴趣呢?

  说不定我能把它卖出一个更高的价钱……许七安看向白姬,笑容和蔼可亲:

  “小可爱,你能联系你家的公主吗?”

  第一百一十章 交易

  “啊?”

  小狐狸歪着脑袋,黑纽扣般的眸子,茫然的看着许七安。

  几秒后,它欣喜道:“你怎么知道我乳名叫小可爱,姐姐们都这么叫我呢。”

  这不是重点!!许七安在心里严厉的批评一句,笑容和蔼:

  “所以,有办法联系她吗?”

  小白狐点点头,又摇摇头,乌溜溜的眼睛里流露出警惕,道:

  “娘娘的行踪是保密的,不经允许,我不能主动联络她。”

  娘娘?公主?他们说的是谁啊……旁听的李灵素愣了一下。

  虽然他知道浑天神镜是万妖国主的遗物,但他不知道白姬是九尾天狐的族人,更不知道许七安的打算。

  许七安侧头看向李灵素和苗有方,皱了皱眉:

  “傻愣着做什么,安排你们的任务都当耳边风吗?快点去干活,我这里可不养废物。”

  苗有方提着刀,屁颠颠的走了。

  神婆母子死有余辜,而那些助纣为虐的下属,同样干着欺压百姓的事。

  如果他们认为逃离城隍庙,就能把过去干的坏事一笔勾销,那也想的太美好了。

  李灵素的任务时去给那位中年男人的婆娘看病,避免因为病入膏肓而死。

  徐谦,不,许七安这家伙,自从坦白身份后,就不装了……偶尔我还是会怀念那个徐前辈的,至少他不会像许七安一样骂骂咧咧,一点素养都没有,真是个粗鄙武夫。

  徐谦就比较有前辈风范……

  李灵素一边腹诽许七安,一边怀念徐谦。

  许七安关上庙门,把小白狐从慕南栀怀里抱过来,举高高,露出温和阳光的笑容:

  “帮忙联络九尾天狐,我给你买好吃的,很多很多好吃的。”

  白姬对白嫖的诱惑不为所动,用软濡稚嫩的童声,说着严肃的话:

  “不行,规矩就是规矩。”

  要是许铃音的话,这会儿全家都给卖了,果然,人类幼崽和狐狸幼崽不可相提并论……许七安又道:

  “你知道浑天神镜吗?”

  小白狐老实回答:“不知道。”

  它是狐族里新生代的幼崽,五百年前的事对她来说过于遥远,只从口口相传中了解大致经过,无法精确到某件消失几百年的法宝。

  许七安把浑天神镜的事说了一遍。

  “所以,你必须要联络她,这非常重要。”

  许七安拿出大人的架势,摆出这是一件正经事的姿态。

  通常来说,孩子看到这种架势,多半会犹豫、六神无主,因为他们还没有做主的习惯和意识。

  当然,这一招对许铃音肯定是没用的,她会一本正经的听你说完,然后不鸟你。

  但白姬性格娇弱、爱哭、脾气软、矜贵,就像是大户人家里的小姑娘,像个小大人,明事理。

  “好,好吧……”

  它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软软的应答。

  因为许银锣说的那么郑重其事,又是当年国主的遗物,白姬看来,确实是大事。

  说不准娘娘很需要,自己不能坏事。

  它旋即踢蹬后肢,示意许七安把自己放下来。

  许白嫖照做,白姬翘着毛茸狐尾,跑到倾倒的雕塑边,看了一眼高高的基座,回头看来:

  “你帮我放上去嘛。”

  “你自己不会跳吗?”许七安反问。

  小白狐漂亮的眼睛似乎水润了几分,委屈道:

  “我跳不上去。”

  “娘娘降临要有排面,我得上那里去。”

  许七安就把它拎起来,放在原本庙神雕塑站立的基座上。

  小白狐蜷缩起来,收拢狐尾,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

  许七安和慕南栀耐心等待着。

  大概半刻钟后,一股浩渺如烟,磅礴如海的意志降临,不,准确的说,是从白姬体内苏醒。

  它的身后长出第二条尾巴,第三条,第四条……直到九条尾巴出现,宛如开屏的孔雀。

  它睁开眼睛,乌溜溜的眸子被一片仿佛要溢出眼眶的清光取代。

  银铃般的娇笑声回荡在庙内,有着蛊惑众生的魅力。

  来了……

  万妖国公主,九尾天狐,世间巅峰强者之一。

  许七安与她也算有过“一面之缘”,但依旧不敢小觑,身躯微微绷紧,抱拳道:

  “见过娘娘。”

  白姬摇着九条狐尾走来,一步步的脚踏虚空,在许七安面前停下来,平视着他,笑道:

  “你这小银锣,找我何事?”

  一副大姐姐的姿态……许七安心里嘀咕,没有直接说事儿,审视着小白狐,道:

  “白姬是你血脉?”

  这九尾天狐出场的方式有些古怪,并非意志降临,而是以苏醒的方式出现。

  也就是说,白姬本身可以视作沉睡中的九尾天狐,只要她愿意,就可以直接占据这具身体。

  许七安现在也算见多识广,清楚此类操作,除了需特定秘法,承载意识的载体也很重要,通常是嫡亲血脉才可以。

  九尾天狐轻笑道:

  “不妨猜猜看。”

  ……许七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九尾天狐侧着头,看了一眼慕南栀,后者立刻瞪眼。

  看什么看!

  她轻描淡写的挪开目光,继而看向浮屠宝塔。

  “你既已找到神殊的另一条手臂,为何不把他释放出来?”九尾天狐声音柔媚。

  这是在质问我吗……许七安平静道:“释放他的前提是能驾驭它,而且,塔灵并不愿意释放神殊。”

  “愚蠢!”

  她就算是骂人,也给人一种情人间娇嗔的感觉,许七安觉得,这大概是魅惑的最高境界。

  “塔灵不愿意,就强行毁了它,不听话的法宝要它何用?神殊的断臂充满恶意,但换个角度,它是制敌的最好手段。

  “合理利用的话,它能助你越阶杀敌。你和它相处过,应该清楚它可以沟通、商议,而不是纯粹的依照本能做事的邪物。”

  小白狐一边走,一边说,当它停下脚步时,与许七安几乎脸贴脸。

  明明是一只狐狸幼崽,却展露出极强的御姐攻。

  许七安皱了皱眉,后退一步。

  九尾天狐一愣,审视他片刻,忽然大笑起来,揶揄道:

  “兽蛊。”

  兽蛊就是心蛊。

  九尾天狐笑吟吟道:

  “狐族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妖冶放浪、纯情可人、妩媚热情、冷艳如冰……本宫可以赏许银锣一批狐族美人,供你修行心蛊。”

  娘娘,咱们狐族要一诺千金……许七安沉声道:

  “多谢好意,但本银锣不是好色之徒。”

  慕南栀全程板着小脸,心里老气了。

  身为女人,她本能的抵触风情万种的九尾天狐,更让她警惕的是,向来在万花丛中游刃有余的许七安,在她面前似乎讨不到好处,甚至隐隐被压制。

  这不是修为方面的压制,而是主客位的压制。

  许七安深吸一口气:“这次请娘娘过来,是有要事。”

  九尾天狐含笑不语,等着他说下去。

  “我找到了浑天神镜的残片。”许七安不卖关子,开门见山。

  小白狐轻轻抚动的九条尾巴,顿时一滞,隔了几秒,九尾天狐柔媚的嗓音响起,透着些许的渴求和惊喜:

  “你确定是浑天神镜?”

  许七安没有废话,招手唤来浮屠宝塔,沟通塔灵。

  浮屠宝塔第一层的大门打开,金光裹着浑天神镜飞出,落在许七安掌心。

  浑天神镜似乎陷入了沉睡,那只没有睫毛的眼睛不再凸显于镜面。

  九尾天狐的目光追随着它,她眼里的清光缓缓收敛,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同样是这双眼睛,可在许七安看来,它的神韵却和小白狐截然不同。

  白姬的眼睛水润纯真,是最干净的孩子眼睛。

  现在这双眼睛,有着太多太多复杂的神采,缅怀、悲伤、喜悦、怅然……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它所承载的情绪是如此的复杂。

  “浑天神镜是昔年万妖国主的梳妆镜?”

  许七安把玩着铜镜,问道。

  “任何一件法宝,都有其独特的能力,不过在平日里,母亲确实把它摆在桌上,充当梳妆镜。”

  九尾天狐眼里复杂的情感收敛,清光再次溢出,填满眼眶。

  许七安笑吟吟道:“那么,娘娘打算用什么来交易呢。

  主客位颠倒,许七安掌控了主动。

  九尾天狐叹息一声,嗔道:

  “你这薄情寡义的男人,我把白姬送给你当童养媳,还不够吗?竟如此贪得无厌,罢了,夜姬反正也是你旧情人,我便把白姬和夜姬一起送给你。”

  慕南栀眉头一跳。

  你想白嫖我?许七安“呵”了一声:

  “娘娘,不要开这种玩笑。

  “法宝举世罕见,浑天神镜虽然残破,但我可以用龙气温养它,留在身边御敌。

  “你若没有诚意,那便告辞了。”

  九尾天狐笑道:

  “娘说的没错,男人狠心起来,当真是半点不讲情面。

  “也罢,既然许银锣看不上白姬和夜姬姐妹,那本宫只能再想想别的法子。”

  她似乎早有腹稿,毫不停顿地说道:

  “两根封魔钉!”

  许七安眼睛一亮,道:“四根!”

  九尾天狐嗔道:

  “你索性让我帮你解除所有封印算了。

  “我虽有法子,但最多只能拔除两根,再多便无能为力。你应该已经知道,封魔钉是佛陀炼制的法器,除祂之外,只有菩萨能尽数拔除。

  “另外,我如今身在海外,无法返回九州大陆,拔除封魔钉要等一段时间。”

  用残缺法宝换两根封魔钉,对我来说肯定是大赚特赚,现在的局势,没什么比解开封印更划算……许七安皱了皱眉:

  “多久?”

  “三个月!”她说。

  “不行,我只给你一个月时间,过期交易作废。”许七安相当强势。

  三个月太迟了。

  “可以!”

  九尾天狐应承下来。

  达成交易后,许七安道:“娘娘去海外作甚?”

  九尾天狐笑道:“寻找可能存在的族人。”

  许七安没怎么听懂,或者,没意识到这句话蕴含的信息重要性。

  九尾天狐解释道:

  “神魔时代终结后,人、妖两族崛起,神魔的后裔中,有一部分远走海外,再也没有回来过。”

  远走海外……许七安忽然想到了云州传说中的“白帝”神兽,那是一只疑似麒麟后代的异兽。

  曾经从海外而来,在沿海地区的云州逗留许久,此兽呼气成风,吸气成雷,出现时伴随着风雨雷电,恰好解决当时云州的旱灾。

  “九尾天狐是神魔后裔,拥有独特的灵蕴,但族人数量一直稀少。如今整个九州就剩我一个。”

  九尾天狐叹口气,自怨自艾道:“本宫一个活了几百年的黄花大闺女,也想着嫁人的嘛,所以出海找未来的夫君咯。”

  ……许七安一时间分不清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说实话,九尾天狐的性格让他有些招架不来,搁在以前的武侠小说里,就是古灵精怪,喜怒无常的妖女。

  嗯,她本来就是妖女。

  为什么一定要找同族呢,找异族不好吗……许七安道:

  “我觉得心蛊适合您。”

  九尾天狐噎了一下,幽幽的盯着他:

  “你的挑衅非常到位。”

  许七安干笑一声,岔开话题:

  “浑天神镜为何流落中原?”

  “昔年妖族大败,残部四散溃逃,潜藏在九州各地。我崛起之后,收服了大部分万妖国的残部,但仍有小部分妖族被佛门吓破了胆。

  “选择融入人族,安稳过日子。或隐居山林,不再参与两族之事。而他们手里或多或少都有万妖国的遗产,遗失在外,不曾寻到的宝贝,可不只有浑天神镜。”

  九尾天狐道。

  “娘娘先别急着走,我有几个问题想问。”

  他一边把浑天神镜收入浮屠宝塔,一边问道:

  “当年佛门灭万妖国,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史书上说,那是因为妖族作乱,残害百姓,佛门灭妖是为人族着想。

  但经历了这么多事,他要还相信书上写的东西,那就太傻了。

  九尾天狐沉默半晌,成熟柔媚的女性嗓音带着几分冷冽,反问道:

  “佛门为何要觊觎中原领地?

  “你若能知道这件事背后隐藏的真相,自然也就明白佛门为何要灭万妖国。”

  我要是知道还问你?许七安道:

  “请娘娘明示。”

  九尾天狐撇撇嘴,娇哼道:“这个情报的价值,就算把你卖了都不够。想的真美,臭男人。”

  语气娇软,宛如撒娇。

  你这是寡妇夜里闹腾!没能得到答案的许七安生气的腹诽一句,转而问道:

  “娘娘对中原局势如何看待?据我所知,许平峰已经和佛门联手,侵吞中原。”

  万妖国和佛门是死敌,许平峰和佛门联手,那么自然也是万妖国的敌人。

  “我会给予一定的帮助。”

  九尾天狐直言不讳的表明态度:“还有什么要问的?”

  你们狐族几岁成年啊……许七安摇头:“没有了。”

  白姬飞回基座,过程中,尾巴次第减少,眼里清光收敛。

  四条小短腿落在基座的时候,九尾天狐恰好离开。

  “娘娘走了呀?”

  它什么都不知道的左顾右盼,小心翼翼的走到基座边缘,往下看了看,目测了高度后,谨慎的跳了下去。

  摔了一跤。

  第一百一十一章 照彻九州

  白姬麻溜的打了一个滚,迈着欢快的小短腿,跑到慕南栀脚边,昂着头,巴巴的望着她。

  慕南栀俯身把它抱在怀里,白姬侧头看许七安,娇声道:

  “娘娘走啦?你们的交易达成了吗。”

  “她很满意这个交易,并重点表扬了你的机智。”许七安道。

  白姬顿时眉飞色舞,就像幼稚园里被授予小红花的小朋友,又得意又骄傲,但又强忍着。

  许七安循循善诱:“所以,以后有什么事,都得听我的,明白吗。我能有什么坏心眼呢,都是为你们狐族着想。”

  白姬“嗯”一声。

  感觉和许七安的关系亲近了。

  “娘娘还说了什么吗?”它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许七安,试图得到娘娘关心自己的回复。

  慕南栀撇撇嘴,哼了一声,说道:

  “你家娘娘要把你赏给他当童养媳。”

  “童养媳是什么?”白姬没听懂。

  “就是你还小的时候,他负责养你,等你以后长大了,就给他做牛做马,还要侍寝,嗯,就是陪他睡觉,然后给他生狐狸崽子。”

  慕南栀详细的介绍“童养媳”的意思。

  这么通俗易懂的解释,白姬顿时理解了,它在许七安身上来回打量,表情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草,被嫌弃了……许七安假装没注意狐狸幼崽的表情。

  幼崽果然是无法领会本银锣魅力的。

  说话间,李灵素率先返回,踩着飞剑降落在院里。

  “情况如何?”

  许七安问道。

  “确实病入膏肓了,原本只是感染风寒,早些吃药的话,病情很快就能痊愈。但那老汉选择了拜庙神……”

  李灵素摇摇头:

  “他妻子连着喝了好些天的符水,病情愈发严重,最多也就两天可活。好在身体虽然衰弱,但五脏六腑没有枯竭,我给她服了一粒驱寒丸,一粒补气丸,算是压制病情了。

  “之后再好好调养,进补,不出一旬就能康复。”

  而许七安之前给了一锭官银,因此不需要担心那对夫妇生活难以为继。

  李灵素接着道:

  “刚才在县城转了一圈,我打听到一件事,盛义县的县太爷,以施粥为名,诱骗贫苦之人,而后杀之,用他们的人头冒充流民,向朝廷邀功,并以流民肆虐为由,讨要赈灾钱粮。

  “所以盛义县城里很少看到乞丐,城外村子里活不下去的百姓,也不敢进城。”

  流民就是黑户,或因犯罪、逃避赋税,背井离乡,四处流浪。

  这些人因为没有田地耕种,通常选择捞偏门做坏事,比如偷盗、贩卖人口等。

  也有选择做苦工的。

  太平年代里,流民是少部分,不足为虑。

  一旦到了大饥荒,百姓因为活不下去,就会成为流民,如今大奉的流民肆虐极为严重。富裕之地还好,贫苦地带,流民作乱就很恐怖。

  这也是永兴帝被逼得推动捐款的原因,实在是局势太糟糕了。

  好不容易父辞子笑,结果遇到了百年一遇的“寒灾”,再加上先皇留下的烂摊子……

  许七安脸色沉了几分,“知道了。”

  他看了圣子一眼,淡淡道:“你是在委婉的嘲讽我,救一人杯水车薪,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

  李灵素当然不承认,嘿嘿道:“是提醒,提醒……”

  顿了顿,圣子叹息一声:“大奉局势已经非常糟糕,且会日益加重,如果不能及时得到改善,放任灾情继续,到时候,各地起义是早晚的事。”

  在历史学里,这种现象叫农民起义……许七安想的更深,如果灾情不能得到有效缓解,到时候许平峰振臂一呼,恐怕很多江湖势力都会响应。

  会认为推翻腐朽朝廷是大家唯一的出路,正如当年大周末期,群雄并起。

  这时,苗有方从院外走进来,手里拎着一个竹篾箩筐,嗅觉敏锐的三人一狐,已经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哐!

  苗有方穿过院子,把箩筐放在众人面前,插着腰笑道:

  “幸不辱命!”

  许七安探头一看,箩筐里全是人头,一个个双眼圆瞪,惊惧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七颗?”

  他皱了皱眉,当时在院子里的打手,只有四人。

  苗有方“哦”了一声,说道:“我把县太爷和县丞,还有县尉也杀了。”

  庙内一静,李灵素张大嘴巴:“你杀县太爷和县丞作甚?”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

  苗有方一副“我是老江湖”的表情,双手抱胸,呵道:

  “这对母子敢肆无忌惮的欺压百姓,奸淫良家,官府却不管,这说明背后肯定有靠山。审问了这几名狗腿子后,果然,他们和县令县丞沆瀣一气。

  “我再一打听,好家伙,县尉也是个黑了心的,坏事做尽,于是就闯入县衙,把他们一锅端了。”

  效率好快……李灵素和许七安对视一眼,说不出话来。

  后者捏了捏眉心,道:“行了,把人头摆在这里,然后不用再管,就当是个县衙的胥吏一个警告。”

  说完,他取出地书碎片,向怀庆简单说明情况。

  【一:本宫知道了。】

  许七安这才放心,苗有方把县衙里的高层一网打尽,必定造成人心惶惶,尽早把事情上报给怀庆,让她通知朝廷。

  朝廷就能及时安排新的县令过来稳住大局。

  一行人回到盛义县,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房间里,许七安召出浮屠宝塔,让塔灵解开神镜封印。

  “这东西能照彻九州,好功能啊,简直是情报战的王牌法宝。”

  许七安反复打量手里的浑天神镜,夸赞道。

  慕南栀趴在水缸边,搅着水缸里的水花,回头看来:

  “九色莲藕快成熟了。”

  许七安握着半面“浑天神镜”,走到水缸边,定睛一看,浅浅的淤泥里,九色莲藕从最初的小半截,成长到成年人手臂那么长。

  “这不是已经熟了吗。”许七安说。

  “还没有,再有个一旬就够了。”花神转世信誓旦旦的说。

  她有些骄傲的抬起下巴,道:“这种极品灵宝,天地间只有一,没有二,若非有我的灵蕴催生,哼哼!”

  她明眸盯着许七安,似乎在等着他的夸奖和奉承。

  “真棒!”

  许七安捏着下颌,把她的脸抬了抬。

  啪!

  慕南栀拍开他的手,羞怒的啐道:“不要动手动脚。”

  以她的傲娇性格,是不能容忍被这样调戏的。

  一旬后成熟,该去武林盟了……许七安走到床边,眺望东南方向。

  剑州在江州的东南方。

  当初武林盟老祖宗在闭关期间,分出力量帮他对付许平峰,是冒了巨大风险的。

  许七安只知道他在冲击二品境界中,遇到了麻烦,处在一个进退两难的状态。

  在这样的背景里,出手对付一个二品强者,很可能会让老匹夫努力维持的平衡打破。

  “不,很可能那种平衡已经被打破,他现在正往深渊里下滑……

  “但既然武林盟没有向京城传信,让我兑现承诺,说明情况还不至于太严重……

  “武林盟这样的大势力,老盟主这样的三品巅峰武夫,一定要拉入阵营。

  “对了,剑州有万花楼,万花楼里全是姿色出众的美人,以圣子的LSP本性,肯定有相好,哈哈,到时候有好戏看了。

  “我还可以煽风点火,说李灵素喜新厌旧,以武林盟各大帮派和万花楼的关系……”

  许七安突然有点迫不及待。

  他持着镜子走到书桌边,元神化作“触手”,探向浑天神镜内。

  青铜镜面,再次凸显出没有睫毛的独眼,冷漠的盯着许七安。

  “怎么称呼?”

  许七安传达出友好的意念。

  “万妖国主万岁!”

  神镜的器灵也传达出意念。

  “大家认识一下,我是风流倜傥人见人爱的大奉银锣许七安。”

  许七安试图沟通。

  “佛门该死,秃驴千刀万剐!”

  神镜器灵说。

  ……这完全没法沟通啊!许七安挠了挠头,感觉到了棘手。

  他想了想,道:“我是你爹。”

  青铜镜猛的一震,那只没有睫毛的眼睛幽深了几分,也更灵动有神,像是在审视着许七安。

  同时,充满威严的意念传入许七安脑海:

  “卑微的人类小子,你是在亵渎本神吗。”

  清醒了?许七安又惊又喜,以意念回复:

  “我是万妖国的盟友。”

  “巧舌如簧!”神镜器灵冷哼一声:“万妖国早已湮灭。”

  “昔年国主留下了一个女儿,她现在是万妖国残余势力的领袖……”

  许七安耐心的讲述了自己和万妖国的因果纠葛。

  “卑微的人类小子,休想欺骗我。你这个佛门的走狗,不得好死。”

  器灵不吃这一套。

  九尾天狐降临时,它被塔灵封印,没有察觉到老主人的闺女出现。

  浮屠宝塔是二五仔……许七安沉吟一下,道:

  “不管怎么样,你都落入我的手里了,咱们不妨合作。你为我所用,我温养你。”

  “很诱人的条件,但是,我拒绝!”

  神镜器灵显得很有骨气,冷笑道:

  “本神与佛门势不两立,本神就算灰飞烟灭,从这里被丢出去,被遗弃,被封印,也不会吃你一口香火。”

  强硬的过分,我敬你是条好汉……许七安选择和精神病器妥协。

  也不好再让白姬召唤万妖国公主,这样也太不尊重大佬了。

  “罢了,我也不强人所难,一个月后,我会把你交给万妖国公主,这段时间,你先在龙气里温养。”

  许七安说。

  “什么狗屁龙气,本神不接受你的恩惠。”

  器灵硬气道。

  懒得搭理你……许七安摸出地书碎片,把它丢了进来。

  浑天神镜触及到地书碎片时,玉石小镜的镜面荡漾涟漪,将它吞入。

  许七安用元神“搬运”浑天神镜,将它投入栩栩如生的金龙里。

  “本神不接受你的恩惠,佛门走狗!”

  神镜在怒骂中投入龙气,下一刻,它的叫声夏然而止。

  一股温暖的,磅礴的力量将它包裹,滋润着它的意识,让它仿佛仰躺在万妖国主的怀抱里。

  “啊~”

  神镜身不由己的发出呻吟:“爽死了,爽死了,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如此爽?”

  这种滋养是香火的无数倍,甚至抚平了它意识残缺带来的混乱和痛苦。

  假以时日,我未必不能修补残缺的意识,恢复当年的状态……神镜心里油然而生这个念头。

  它旋即激动起来。

  太平刀一见有法宝进来和自己抢龙气,顿时传达出“委屈”的意念,希望主人能把它赶走。

  放心,你是亲儿子,它是捡的……许七安如此安慰。

  “看来你很喜欢龙气,那么,现在能合作了吗?”许七安笑道。

  神镜装死,不予回应。

  它既不想屈服,又想沐浴在龙气里。

  许七安“呵”了一声,以元神将它搬运出来。

  “快让我回去,快让我回去。”

  神镜一下子急了。

  许七安面无表情的与镜面凸显的眼睛对视。

  “好,好吧……”

  僵持了十几秒,神镜终于屈服:“我可以为你所用。”

  真香定律简直是世上最硬的法则,诺贝尔欠王某人一个奖……许七安露出笑容:

  “合作愉快。”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说道:“现在,我想看看你的能力。”

  照彻九州!

  第一百一十二章 晚节不保的太傅

  浑天神镜说道:

  “我的能力你已经见识过了,能无声无息的摄取目标元神,通过元神操纵肉身,把目标人物化作傀儡。

  “伟大的国主当年依靠我,收服了许多大妖。但现在,我只能摄走天魂,让肉身缓慢死亡。

  “嗯,如果目标人物是普通生灵,或修为极其浅薄,我一样能操纵对方。并非一定要面对面才能摄走天魂,你甚至能在万里之外强行操纵。”

  万里之外强行控制,这简直和万里之外取人贞操一样变态……许七安难掩诧异,觉得有些不合理。

  浑天神镜补充道:

  “距离越远,控制力越弱,万里之外通常只能控制没什么灵智的生灵。如今我已残缺,这个能力已经无法施展。

  “缺点是,被我控制的傀儡状态无法掩盖,会被修为高的,或精通元神领域的高手一眼认出。”

  距离太远,基本连普通人都控制不了。

  许七安恍然。

  “我的第二个能力,是能照彻九州,无视距离。但一些特殊地方无法窥探,比如佛门圣山阿兰陀。”

  浑天神镜唏嘘道:“已经我是残破之身,无法照彻九州。但方圆两千里想来是没问题的。”

  “怎么使用你,滴血认主?”许七安问。

  浑天神镜嗤笑道:

  “不要拿我和那种低级法器相提并论,只要我认可你,愿意配合你,你便能使用我。我若不愿意,即使你滴血认主,也无济于事。”

  地书碎片被内涵到了……许七安“哦”了一声,忽然想到同为残缺法宝,为什么地书碎片没有自我意识?

  只有方圆两千里,那云州的情况就看不到了。嗯,我先试一试。许七安当即道:

  “大奉京城能照到吗?”

  浑天神镜迟疑道:“大奉京城有一位一品武夫,一位一品术士,我照不到。”

  “没事,那武夫已经死了几百年了,一品术士的话,应该不会搭理你。”

  许七安拍了拍镜面,示意它赶紧行动。

  它似乎不知道得气运者无法长生这个隐秘。许七安心里想着的时候,青铜镜面出现变化,青铜材质消失,便的剔透如玻璃镜。

  玻璃镜里映照出一座恢弘的雄城。

  俯瞰过京城数次的许七安一眼就认出下方是京城。

  “我感觉有人在窥探我……”

  浑天神镜传来意念。

  是监正吧……许七安点点头,“不用理会,他只是个糟老头子。”

  希望监正听不到。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

  浑天神镜没再理会,得意的说:“现在知道我的强大了吧。”

  京城离此地还没超过两千里。

  “定位京城……往北移七十丈,在移十丈……好了好了,能穿透屋子吗?”

  沟通之下,镜子显示出韶音宫,临安卧室内的场景。

  她不在韶音宫,不知去了何处。

  “能做到定位吗?嗯,就是下次可以直接看到这里,不用再给你指路。”

  “你仿佛在怀疑我的能力。”

  浑天神镜传达出不悦的情绪,接着,说道:“需要帮你定位浴桶吗,我知道雄性都喜欢看雌性出浴。”

  我等晚上再来看……许七安沉声道:“胡说八道,我与你所认识的雄性不同。”

  浑天神镜诧异道:“你喜欢看雄性出浴?”

  你特么是捧哏吗?!许七安又让浑天神镜定位许府,这一次,它善解人意的直接锁定了浴桶。

  这不是二叔和婶婶的房间吗……许七安险些呆掉,怒道:

  “不,这里不需要定位浴桶,你真的是一面正经的法宝吗?”

  “你果然喜欢雄性!”浑天神镜恍然大悟。

  许七安懒得和一个精神病患者解释,他把位置定在许府内厅。

  “咦,铃音这是要出门啊,上学吗?”

  画面里,他看见许铃音背着小布袋制作的“书包”,扎着童子发髻,不情不愿的被许二郎牵着出门。

  婶婶在边上耳提面命,说着什么。

  浑天神镜没有语音功能,只能看到画面。

  “婶婶还是没有放弃铃音的学业,真是伟大的母爱啊,即使经历无数次的绝望,无数次的打脸,婶婶也没有放弃望女成龙的心愿。”

  许七安调侃了一句,定位许府后,他接着又让镜子定位灵宝观。

  画面一转,出现气派的道观,旋即定位到幽静小院,院子里,水池上,一位穿着羽衣,头戴莲花冠的绝美女子,盘坐在水池上空。

  闭目打坐。

  突然,她睁开眸子,朝许七安看来。

  下一刻,画面破碎,浑天神镜惨叫道:

  “我瞎了我瞎了……那个女人是陆地神仙!”

  它遭了反噬。

  国师距离渡劫又近了一步啊,浑天神镜都把她当做一品陆地神仙了……许七安又喜又忧。

  喜的是她修为更进一步,陆地神仙在望。

  忧的是这条鲨鱼根本驾驭不住,即使他恢复修为,三品武夫怎么驾驭一品?

  池塘里的鱼儿,永无出头之日。

  ……

  京城!

  许二郎今天特意回府用膳,因为要回来接许铃音进宫读书。

  事情是这样的,敲定了捐款事宜,永兴帝把许二郎传召到御书房,赞赏有加,表达了要给他升官的想法。

  鼓励许二郎多多努力,不要辜负朝廷期望。

  谈话末尾,永兴帝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说:

  “听说许爱卿幼妹恰好在启蒙年纪,她与宫里的几位皇子公主年岁相仿,不如就让小姐儿进宫读书吧,由太傅亲自教导。”

  许二郎立刻听出,永兴帝是在表达善意,在拉拢。

  臣子的子女能进宫做侍读,是莫大的荣耀,通常只有宗室的郡主、世子,以及一些勋贵和重臣的孩子有这个资格。

  但许二郎并不想要这样的“恩赐”,连忙拒绝。

  永兴帝就有些不开心,不理会许二郎的拒绝,强行下了命令。

  皇帝拉拢施恩,岂容臣子拒绝?再说,他表面拉拢许二郎,实际上拉拢谁,明眼人都知道,所以根本不在乎许二郎的意见。

  皇命难违,许二郎只能应下来。

  回家和母亲一说,婶婶高兴坏了,心说我家蠢闺女终于时来运转了?

  这太傅可是教导皇子皇女的人物,他来教铃音读书识字,总是没问题了吧。

  上回因为铃音打了世子,被逐出皇宫,婶婶遗憾至今。

  马车里,许二郎瞅了眼在长条凳上乖乖坐的妹妹,道:

  “进了宫,不管太傅……先生问你什么,你都说自己没念过书,什么都不懂,明白吗。”

  许铃音用力点头:

  “嗯!

  “我会好好念书,和二哥一样金榜题名。”

  不,我只求你饶太傅一条狗命……许二郎心里嘀咕道。

  想了想,他摸着许铃音的脑袋,道:

  “谁要是欺负你,你就揍他,出了事有大哥替你担着。”

  顿了顿,忙补充道:“要注意分寸,别全力打人。”

  要出人命的。

  “噢!”

  小豆丁略显憨憨的点头。

  许二郎顿时放心,正常情况下,铃音还是很听话的。脾气也很好,轻易不动怒,除非吃的被抢。

  很快,马车进了皇城,在宫门外被拦下来。

  许二郎说明情况后,羽林卫进宫通知,俄顷,一名宦官出来,朝许二郎作揖行礼,带着许铃音进宫。

  皇子皇女,还有郡主世子们上课的地方叫“上书房”。

  许铃音惊奇的左顾右盼,尽管来过皇宫一次,对孩子来说,一次显然无法满足他们旺盛的好奇心。

  走着走着,她忽然看见一袭素雅长裙从远处走来。

  “姐姐,姐姐……”

  小豆丁惊喜起来,毫无规矩的大声喧哗,朝那袭素雅长裙挥手。

  怀庆闻声望来,见到圆滚滚的女娃子,微微一愣,她面带浅浅笑意的迎来:

  “你还记得我?”

  “我大锅死的时候,你来过家里。”许铃音大声说。

  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对劲……怀庆笑着颔首:

  “你来宫里作甚?”

  许铃音憨憨的脸上露出几分茫然:“什么是做肾呀。”

  “你来这里干什么。”怀庆换了个说法。

  “来读书呀,娘让我来读书的。”

  小豆丁有问必答,一脸纯真。

  怀庆看了一眼宦官,后者说道:

  “陛下特许,许家小姐儿入宫读书。”

  怀庆便说:“我带她去上书房吧。”

  宦官不敢拒绝,躬身退去。

  “走吧!”怀庆眉眼温和的看着小豆丁。

  她和许家小姐儿交集不多,只在许七安的葬礼上见过一面,后续没怎么关注。

  毕竟就算和许七安关系再好,再怎么赏识许二郎,也不可能对家里一个六七岁的稚童保持关注。

  她甚至不知道丽娜收了许铃音当徒弟,更不知道小豆丁的厉害之处。

  一号向来高冷,不太合群,天地会成员没人会跟她聊这些日常小事。

  “姐姐你真漂亮。”

  小豆丁跟着怀庆身边走,抬头说了一句。

  怀庆笑了笑。

  “姐姐你真漂亮。”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了一句。

  怀庆低着头,看见女娃子大眼睛里闪烁着讨好的神色。

  “你想说什么?”

  怀庆眯着眼,轻易的看出了她的小心思。

  “我能去你家吃糕点吗。”

  小豆丁图穷匕见。

  怀庆笑了起来:“可以。”

  她向来很欣赏聪明的人,聪明的小孩也在其中。另外,这个孩子不但机灵,胆子还大。

  不多时,小豆丁跟着怀庆来到上书房。

  宽敞的大堂里,摆着十二张桌案,十二个孩子乖巧的坐在案后,目光专注,倾听着堂前老太傅的讲课。

  太傅接近八十的高龄,是三朝元老,贞德年间的榜眼,教过元景帝,教过怀庆临安,现在又要教导皇室新生代。

  当初元景帝修道怠政,太傅冲进皇宫,在御书房外怒骂昏君。

  而后心灰意冷,在京城隐居。

  元景死后,他是为数不多知晓其中秘密的人,因此解开心结,重新拿起了热爱的工作,发挥余热。

  “太傅!”

  怀庆带着小豆丁跨入门槛,行了一礼。

  “见过长公主。”

  太傅躬身回礼。

  “见过长公主。”

  十几位皇子皇女、郡主世子起身行礼。

  怀庆微微颔首,看向许铃音:

  “这孩子麻烦太傅了,她是许七安的幼妹。尔等不准欺她。”

  她带许铃音过来,主要是警告一下皇室的晚辈,免得这个憨憨的孩子在这里被欺负。

  太傅笑道:“长公主不必担忧,这孩子厉害的很。”

  把许铃音上次的壮举说了一遍。

  怀庆诧异的看一眼圆润可爱的女娃子,笑道:

  “本宫多虑了。”

  太傅破有深意地说道:

  “殿下对宫中之事过于疏远了。”

  怀庆笑了笑,没在多说,告辞离去。

  太傅招了招手,让许铃音走到面前,问道:

  “上次还没来得及考你,你就出宫去了。来这里之前,在何处启蒙?启蒙之师是谁?”

  小豆丁歪着脑袋想了想,老实回答:

  “忘记了。”

  ?太傅一愣,启蒙恩师都忘了,或者,这孩子还没启蒙?

  他沉吟一下,道:“会背三字经吗。”

  “会的会的。”

  许铃音兴奋的点头。

  太傅脸色缓和,笑着颔首:“背给老夫听听。”

  ……

  怀庆离宫后,去了一趟翰林院,把许七安交代的事转告给许二郎。

  永兴帝对她,以及她的胞兄四皇子极为忌惮,因此这件事得由许二郎去说。

  若是让永兴帝知道许七安私底下与她联系紧密,少不得又是一番猜忌。

  新君上位,最是敏感的时候,怀庆不愿招惹麻烦。

  “唉,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

  许新年感慨万千。

  “治国如烹小鲜,讲究一个徐徐图之。但若是国家病入膏肓,又该如何治理呢?陛下也好,王首辅也罢,以及朝堂诸公,都没有类似的经验。”怀庆淡淡道:

  “许大人,还记得我们当日手谈时做的赌约吗?”

  许新年露出郑重之色,迟疑几秒:“自然记得。”

  怀庆颔首:“我们拭目以待。”

  停顿一下,她转移话题:“再有三日便是祭天大典,陛下会在那时号召捐款,许大人打算捐多少银子?”

  许新年知道她在提醒自己,说道:

  “殿下放心,此事我早已和大哥商量妥当。

  “我会捐出三个月的俸禄,大哥则捐出五千两白银。

  “这样,我既不会因为多捐而招人弹劾,又不会有人指责我推动捐款,自己却吝啬钱财。”

  区区一个庶吉士捐出五千两白银,这是要出事的。

  但不捐,又会招来狂风暴雨般的骂名。

  “如此便好。”

  怀庆顿时放心,转而说道:“来时在宫中见到了许大人的妹妹。”

  闻言,许二郎满脸担忧,叹息一声:

  “殿下今日若是无事,可否在上书房看顾着?”

  怀庆笑吟吟道:“许大人害怕她受欺负?”

  我是为太傅安危着想……许二郎又叹了一口,把小豆丁的光辉事迹逐一禀明,无奈道:

  “我已婉拒了陛下,奈何陛下一意孤行,唉。”

  怀庆听的人都呆了。

  气的清云山众先生见到她就躲,气的李妙真咬牙切齿,楚元缜脸色铁青,还把素有才名的王思慕气的大哭……

  “令妹是装傻充愣,不爱念书吧。”怀庆说道。

  “她若是装傻充愣,书院的先生,李道长,楚兄,还有思慕,就不会如此沮丧气馁。甚至因挫败感痛哭。”

  许新年苦笑道。

  就是因为真的学不会,才让他们觉得自己失败,不配为人师表。

  从而产生强烈的自我怀疑,自我否定。

  铃音若是装傻充愣,他们也就一笑置之了,根本不会上头。

  怀庆半信半疑,移驾回宫,前脚刚踏入皇宫,后脚就得到消息:

  太傅突发疾病,卧床不起!

  怀庆猛吃一惊,心说刚才太傅还好端端的,怎么就突发疾病……

  她想起许二郎刚才的一席话,心里陡然一沉,当即赶去探望。

  怀庆提着裙摆,飞奔去了上书房,看见太傅躺在小塌上,几名御医正在问诊。

  “长公主殿下。”

  御医纷纷行礼。

  怀庆摆摆手,清冷绝丽的脸庞布满严肃:

  “太傅身体如何?”

  一位御医说道:“长公主莫要着急,太傅没事,只是忽有头疼眩晕症状,卧床休养数日便可。”

  另一位御医补充道:“但这段时间不能再受刺激了,得静养。”

  用比较通俗易懂的话解释:

  太傅没事,太傅只是血压飙升!

  怀庆走到床边,看着气息衰弱的太傅,柔声试探道:“太傅这是怎么了,遇到何事?”

  太傅虚弱道:

  “扶老夫起来,老夫还可以,老夫不信世上竟有如此蠢材。

  “老夫今日一定要教会她背三字经,否则便是白读了一辈子圣贤书。”

  怀庆微微动容,握住太傅枯槁的手:“太傅,这太为难你了。”

  太傅激动道:

  “不,老夫就算死,也要教会她背三字经。

  “老夫教过先帝,教过殿下们,老夫不能晚节不保。”

  不至于不至于,那样您死的就太没价值了……怀庆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抚他。

  这时,太傅眼皮一翻,昏了。

  ……

  襄州!

  东方婉蓉乘坐大撵,招摇过市,数十名东海龙宫门徒簇拥跟随。

  她身边坐着容貌一致,但气质清冷的东方婉清。

  “师尊,我们已经收集了八位龙气宿主,是否该将他们送回靖山城?”

  东方婉蓉问道。

  “不必!”

  纳兰天禄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温和道:

  “龙气之间有互相吸引的特性,我们收集的散碎龙气越多,越能吸引来其他龙气宿主。

  “把他们送回靖山城的话,咱们就缺了一块大海捞针的磁石。”

  东方婉蓉点了点头,又问道:

  “您干脆就占据一位龙气宿主的肉身得了,他们都是幸运儿,福缘深厚。”

  纳兰天禄笑道:

  “他们算什么福缘深厚,在超凡境界的强者看来,不过是侥幸得了些许好处罢了。要让为师夺舍的人,怎么也得是超凡境。

  “实在不行,四品巅峰也可以,就如你这般的。”

  东方婉蓉咯咯笑道:“弟子愿为师尊牺牲。”

  纳兰天禄摇摇头:“油嘴滑舌。”

  四品巅峰虽然罕见,但也不难找,没必要夺舍弟子。

  再说,这弟子是女娃子,纳兰天禄并不愿意以女儿身复活。

  东方婉蓉想了想,好奇道:“若是能夺舍许七安呢?那才算是福缘深厚吧。”

  “……”纳兰天禄摇头失笑:

  “此子浑身都是因果,为师宁愿以孤魂野鬼的状态存在,也不夺舍他。”

  顿了顿,继续道:

  “九州之中,为师知晓的,只有万妖国的九尾天狐能以自身灵蕴塑造完美肉身。

  “若能与她交易,为师便不必夺舍了。”

  夺舍的后遗症极大,肉身和元神会相斥,数百年都无法磨合。

  也就是说,数百年里,他的修为再难寸进。

  东方婉蓉沉吟道:

  “我们在收集龙气宿主,佛门也在收集龙气宿主,还有那个许七安。

  “师尊,您说我们各方会不会在某事某刻,于某个地点风云际会?”

  纳兰天禄给出了肯定答案:

  “会的,那一定很精彩。

  “到时候,为师会助你一臂之力。

  “魏渊攻陷靖山城,杀了我儿子。我便杀他倚重的晚辈,了却这段因果。”

  第一百一十三章 针不戳

  御书房,永兴帝看着内阁奉上来的折子,上面写着捐款的各项事宜,包括但不限于如何推动捐款,制定标准,对自称两袖清风的官员进行财产清算等等。

  洋洋洒洒写了千余字。

  批阅折子并不比看书轻松,因为很多大臣递交的折子里藏着“陷阱”。

  如果不想被文官当猴耍,皇帝就要敏锐的察觉出折子里的陷阱。

  在这方面,没人能帮忙,因为坐上这个皇位后,满朝文武都是敌人。

  永兴帝推动捐款是为了赈灾,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出纰漏,所以看的格外认真。

  “陛下!”

  这时,掌印太监赵玄振匆匆进入御书房,低声道:

  “太傅病了。”

  永兴帝目光从折子挪开,捏了捏眉心,继而问道:

  “病了?唉,太傅年事已高,是不该如何劳累了。去御药房取一些补气活血的丹药给太傅送去。”

  赵玄振应诺,但没有离开,接着说道:

  “太傅说要辞去官位,不教小主子们了,请陛下另谋高就。

  “他要去许府当先生,教导翰林院庶吉士,许新年的幼妹。”

  啊?永兴帝大吃一惊,摸不着头脑。

  掌印太监赵玄振道:

  “太傅的意思是,他必须全心全意的教育那孩子,不能有任何分心,希望陛下能理解。”

  永兴帝露出郑重神色,身子微微前倾,诧异的追问:

  “那孩子天赋异禀,才智出众,让太傅起了爱才之心?

  “有意思,就算是当年的怀庆,太傅也不曾这般对待。啧啧,你说这许家真是满门英杰啊,前有许七安,后有许辞旧,没想到一个小小女童,竟也不是池中之物。”

  说完,他见赵玄振一脸僵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的模样。

  “嗯?”永兴帝用一个鼻音表达疑惑。

  “陛下有所不知,太傅是被气的……”

  赵玄振小声把上书房发生的事,转述给永兴帝。

  ……永兴帝长时间没说话,陷入深深自责。

  好一会儿,他说道:“把那女娃子送回许府,朕写折子安抚太傅,这段时间,不要让太傅离宫,好好看护着。”

  赵玄振应答,嗫嚅道:

  “留的了一时,留不了一世。”

  永兴帝沉默许久,缓缓道:

  “朕会给许府下旨,禁止他们让太傅登门。”

  打发走赵玄振,永兴帝喝了一口参茶,回忆起刚才掌印太监说的事,啧啧连声: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朕不信世上有如此蠢才,得空儿亲自试探。”

  ……

  车轮辚辚,停靠在许府,小豆丁背着小布包,从马车上跳下来。

  小布包鼓胀胀的,里面似乎装满了东西。

  这是她从怀庆那里讨来的糕点。

  许新年随后跃下马车,面无表情的往府里走。

  小豆丁双手别在后腰两侧,低着头,冲进了府,在门口位置被绊了一下,啪叽摔在地上。

  “二哥,我摔倒了。”

  她昂起脸,看着许新年。

  许二郎俊美的脸庞抽搐一下,“然后?”

  她拍拍屁股站起来,护着小布包里的糕点,谨慎的看着许二郎。

  ?许二郎皱眉看着她。

  小豆丁小心翼翼的看一眼二哥,突然害怕的逃走了。

  许二郎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一路上他没给铃音好脸色看,愚蠢的妹妹以为他在觊觎糕点。

  证据就是,她摔倒后自己没去扶。

  一路进到内院,看见母女俩大眼瞪小眼。

  婶婶气道:“她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又被赶出皇宫?”

  许二郎点点头。

  “你……”

  婶婶气的胸脯剧烈起伏,咬牙切齿:“怎么回事?”

  许二郎无奈道:

  “铃音把太傅气病了,呵,等明儿,她的大名会传遍整个官场、儒林。

  “所有读书人都会知道,学富五车,儒林威望数一数二的太傅,竟被一个稚童气的卧床不起。”

  婶婶身子一晃,瞬间想到很多,脸色发白的说:

  “铃音将来还怎么嫁人啊。”

  许二郎也气笑了,埋怨道:

  “还不都怪娘,铃音又不是读书的料子,您偏不甘心,一门心思要让她读书识字当才女。”

  婶婶悲从中来,甩锅给二叔:

  “你瞅瞅她这憨包样,都是随了你爹的,她要是随了我,小小年纪已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我有好好念书的呀。”

  铃音一边吃着宫里的美味糕点,一边委屈的说。

  许二郎捏了捏眉心,他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此事传开后,铃音可能会成为某些想扬名立万之人眼里的香饽饽。

  太傅以国子监读书人的身份,温养出浩然正气,在文坛是魁首般的地位。

  连太傅都启蒙不了的孩子,如果被哪位成功启蒙,岂不是一举成名天下知?

  在没真正见过铃音之前,没人会觉得自己连一个稚童都搞不定,那时必定蜂拥而至,登门拜访者不计其数。

  “蠢也能蠢到闻名京城,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许二郎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

  次日清晨。

  李灵素前来敲门,木栓划开的声音里,房门打开,他往里看去,许七安站在窗边喝着茶,慕南栀坐在桌边,控制着小白狐,正拿一根猪鬃牙刷,给它刷牙。

  “呜呜呜……”

  小白狐发出痛苦的声音,四肢时不时乱蹬一下。

  “别动,要好好刷牙,不然嘴巴臭。”

  慕南栀说。

  “我不臭……呜呜……”

  小白狐习惯性的抗争一句,似乎习惯了这样的事,反抗力度不大。

  这是当女儿养了啊……李灵素心里感慨一句,说道:

  “徐前辈,伙计在楼下准备好早膳了。”

  他这声“徐前辈”叫的没有以前那么有诚意。

  小白狐趁机摆脱慕南栀,叫道:“饿了饿了!”

  边说着,边吐出泡沫。

  一行人下楼,看见苗有方已经坐在桌边,吃着属于自己的早膳。

  人均一碗白粥、三个肉包,两个馒头,一叠咸菜。

  盛义县并不富裕,物资匮乏,百姓处在填饱肚子的状态。

  周边又没有码头,贸易往来不发达,因此就算有钱,客栈也拿不出更好的东西。

  众人入座,低头安静吃饭。

  苗有方问道:“前辈,我们接下来去哪?”

  “等把江州的龙气宿主找到,就去剑州。”许七安说。

  剑州……李灵素脸色变幻了一下,忙低头喝粥。

  “客官,住店还是打尖?”

  店小二热情的声音吸引了他们注意力,苗有方侧头看去,眼睛微微发亮。

  店小二招呼的是一位姿色颇为不错,穿着素色短打,脚踩牛皮靴,身段极为窈窕的年轻女子。

  她五官清秀,目光坚毅,透着生人勿进的冷漠。

  “住店!”

  那位女子说道。

  目送店小二带着她上楼,李灵素打趣道:

  “你不是说自己是睡过好多花魁的人吗,就这出息?”

  苗有方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反驳道:

  “花魁和江湖女侠能是一回事吗,说起来,我最风光的那一个月里,也是有好几位女侠勾搭过我的。

  “只是我残忍的拒绝了她们。”

  最风光的一个月,指的是龙气附身的时候。

  李灵素诧异道:“为什么?”

  苗有方叹息一声,无奈道:

  “你不懂,在江湖,女人永远是麻烦。越漂亮的女人越麻烦。

  “这不是说她们性格有什么问题,而是漂亮女侠总是会招惹是非。有时候遇到好女色的高手,人家想睡你,你根本没能力拒绝。

  “不能指望每一个武夫都像本大爷一样,有着侠肝义胆。

  “那么,身为同伴的你,该怎么做?替她出头,有可能被杀。不替她出头,又过于屈辱。所以索性就独来独往。”

  李灵素和许七安一脸“受教了”的表情。

  不管是天宗海王,还是京城海王,都没有遇到过这类事。

  苗有方忽然露出猥琐的表情,道:“李兄,你自称阅女无数,其中不乏高品武者吧。有没有六品以上的?”

  李灵素颔首:“自然。”

  苗有方嘿嘿道:“小弟就很好奇,六品武者铜皮铁骨,你的绣花针,能破了人家的肉身?”

  这个角度很清奇啊……没有睡过六品以上武者的许七安,也扭头看向李灵素。

  “粗鄙!”

  李灵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许七安和苗有方“嘿嘿”笑了起来。

  苗有方笑道:“其实我也想明白了,鱼鳞甲同样刀枪难伤,但是绣花针就能从缝隙里刺进去。”

  说完,他忽然一头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李灵素掌心托着一道魂魄,眯着眼,笑道:

  “苗兄,你很有想法嘛。”

  这时,一只黄毛土狗趁着店小二不在,跑了进来。

  李灵素弹指把魂魄推入土狗身体里。

  “哪来的土狗,滚滚滚!”

  店小二下楼来,挥舞着棍子把黄毛土狗赶走,还打了它几棍。

  李灵素脸上笑容愈发深刻,丢出一只肉包:“可怜的家伙,来,大爷赏你的。”

  “汪汪汪……”

  黄毛土狗不要肉包,在客栈外,有节奏的狂吠。

  “他在骂你!”许七安说。

  “骂我什么?”李灵素笑眯眯道。

  “他骂你生儿子没PY,老娘是花魁,睡过的女人全都有了新欢,还给你生了一堆孩子,就等你回家喊你爹。”

  许七安道。

  ……李灵素目瞪口呆,脸庞僵硬:“你怎么知道?”

  “我肯定能听懂兽类的语言。”许七安含笑道,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哦,他刚还说,你屁股真棒!”

  李灵素大怒,撸起袖子起身,“老子今天就剥了它的皮,吃狗肉……”

  他忽然感觉后背给人点了一下,接着,元神和法力尽数封印。

  圣子脸色发白的扭头,看着许七安:

  “你,你干什么啊?”

  许七安笑眯眯道:“要公平嘛,去吧,打一架。”

  不久后,路边的行人和客栈里的住客,或驻足围观,或探出脑袋,围观一人一狗在互咬,厮杀激烈。

  众人大声叫好,时而给人打气,时而给狗鼓掌。

  许七安和慕南栀在愉快的空气里吃完早膳。

  ……

  禹州的某处小城,清晨的薄雾里,青楼。

  姬玄在一众嫖客和姑娘们惊恐的目光里,取出青铜小鼎,把一名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男子收入鼎内。

  他扫了一眼被撞碎的楼梯,以及踏裂的地面,丢下一锭银子,转身离开。

  青楼外的街道,小摊边,独臂的白虎、许元霜姐弟、妩媚的柳红棉,披着彩袍的乞欢丹香……正在低头吃着早膳。

  姬玄自顾自的坐下,让摊主端来一碗滚烫豆浆,他吨吨吨喝了半碗,满足的吐出一口气:

  “第十三位龙气宿主。”

  柳红棉撇撇嘴:“可惜都是散碎龙气。”

  姬玄笑道:

  “积少成多嘛,散碎龙气汇聚到一定程度,对其他龙气的吸引力会增强。

  “还得感谢元霜妹子帮忙,没有望气术的辅助,哪能这么快?”

  许元霜淡淡道:“你该感谢的是天机宫的密探,没有他们全力搜集情报,你不可能这么快集齐龙气。”

  姬玄正要说话,看见许元霜从腰间的小袋里摸出一张纸条,道:

  “最新情报,禹州发现一位龙气宿主,是九道至关重要的龙气之一。

  “禹州的密探没敢轻举妄动,因为龙气有趋吉避凶的能力,害怕打草惊蛇。”

  姬玄眼睛发亮:“禹州啊,离此地不远。”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各方

  姬玄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我们继续收集散碎龙气,那位大宿主就让苍龙七宿去降服。

  “呵呵,我们现在无法判断许七安的行踪,如果在禹州碰到他就不妙了。正如我们没有料到会在雍州遭遇他。

  “而如果苍龙七宿的话,货真价实的三品战力,肯定比我们要更轻松应对。

  “哪怕不是许七安的对手,脱身总是没问题的。”

  众人闻言,沉默着的点点头。

  柳红棉和乞欢丹香吐出一口气,紧绷的神色松弛了许多。

  吃过早膳,姬玄一行人返回临时住所,是贫民区里一座废弃的院子,像这样空置的院子,小县城里还有很多。

  它们的主人可能因为贫困和饥荒,投奔了亲戚。

  也可能在死在了某次贼匪入室抢劫里,全家没能幸免于难。

  这一路走来,姬玄等人见惯了萧条和贫困,见惯了风雪里的尸骨。

  简陋的房间里,姬玄坐在桌边,专注的看着手里的盒子。

  紫檀木盒子打开,铭刻在其上的阵法散去,里面是一个闪烁着猩红微光的珠子。

  鸽子蛋那么大。

  它浓缩了一位超凡武夫的气血精华。

  姬玄凝视几秒,目光有些涣散,思绪跟着飘到远处。

  咚咚!

  这时,房门敲响。

  姬玄瞳孔收缩,从涣散状态恢复灵光,啪,关上盒子,收入怀里,脸上浮现微笑:

  “进来吧。”

  许元霜推开门,扫了一眼简陋的房间,以及几乎不存在的陈设:“七哥。”

  她身后跟着乞欢丹香、白虎、柳红棉,还有许元槐。

  姬玄扫了他们一眼,笑道:“是有什么事想和我说?”

  许元霜点点头:

  “的确想和七哥商议。”

  “雍州一战后,蕉叶道长身死,柳红棉他们都被许七安吓破了胆,就连最不服气的元槐,也没了底气。”

  柳红棉“哎呀”一下,娇声道:“人家不过一介女流,那许七安又凶又霸道,害怕也是理所应当的嘛。”

  骄傲的许元槐撇撇嘴,却无法反驳姐姐的话。

  对于那个大哥,他除了无力,还是无力。

  姬玄默然片刻,道:“然后?”

  断臂的白虎“嘿”了一声:

  “这段时间,我思来想去,其实收集龙气不是必须。我们能不能得到龙气,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阻扰许七安收获龙气,龙气一日不归位,大奉就会越乱,城主和国师起事才能成功。”

  姬玄缓缓点头。

  于他们而言,只要对手情况够糟糕,目的就达到了。

  龙气能增加他们的筹码,却也不是非龙气不可。

  许元霜接着说:

  “既然如此,我们何必单打独斗?

  “佛门在收集龙气,度情罗汉虽被俘虏,但还有两位金刚在中原负责收集龙气,这是两位三品。

  “巫神教那一方,想必同样在收集龙气,我们三方联手,统一战线。许七安就算再强,也不可能同时打败我们。

  “如此,就能卡住他收集龙气的进程,为爹和舅舅争取时间。”

  姬玄笑道:“很好的办法。”

  乞欢丹香适时插嘴:

  “我可以回南疆一趟,说服蛊族出手相助,一起反奉。你们不要小看蛊族的实力,堪比超凡境战力的强者有数位。

  “他们若是愿意出手,大奉必亡。”

  柳红棉笑道:

  “蛊族与大奉有仇,若真到了起事阶段,或许能成为盟友。但现在嘛,指望他们派出高手对付许七安……”

  妖娆美人呵了一声:“你莫要忘了,他的蛊术是怎么回事?若说与你们蛊族没有关系,姑奶奶可不信。”

  乞欢丹香皱着眉头,无法反驳。

  姬玄道:

  “此事可行,至于蛊族,暂且不必联络了。两位金刚的联络方式我们知道,但巫神教……”

  许元槐道:“就交给天机宫负责。”

  姬玄点头,结束了这次会议,边打发走众人,边说道:

  “元霜,你留一下。”

  许元霜关上门,坐回桌边,默默看着他。

  “你对许七安此人,怎么看?”姬玄笑道。

  “很强,强的让人可怕。”许元霜给出中肯的回复。

  “是啊,很强……”

  姬玄叹息一声:

  “雍州遭遇战之前,我,包括潜龙城里的那些兄弟姐妹,都认为许七安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全依赖于气运。

  “这或许也没错,但不是全对。

  “雍州之后,我才真正意识到他的可怕。同样是四品,他的‘意’让我感到战栗,而这,是与气运无关的。”

  许元霜不由想起当日雍州城外,他一刀斩灭禅师阵的景象。

  那一刀强悍犀利中,透着绝境之人退不可退的疯狂。

  “我知道,你受姑姑影响,对他抱着怜惜之情,认为是国师无情无义,残害骨肉。而元槐更多的是受了国师的影响。

  “一心想要超越许七安,证明给国师看,他不比京城的那个大哥差,但要说元槐对许七安有多大的仇恨,倒也不至于。”

  许元霜冷冷的打断:“你是想告诉我,不要手下留情?”

  姬玄摇摇头,笑道:“七哥想要你的一个承诺。”

  “你说。”

  “现在不是时候,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姬玄笑道。

  许元霜深深看他一眼,没说什么,沉默的离开房间。

  ……

  京城,皇城南大祀殿。

  大奉一年有两祭,年初春祭和年尾祭祖。

  祭祖在供奉祖宗牌位的桑泊,祭天在皇城南边的大祀殿。

  遇到特别情况时,会有第二祭,第三祭,甚至更多。

  比如永兴帝登基时,同时举行祭祖和祭天。比如开启国战时,皇帝要率领文武百官祭天、祭祖。

  入冬之后,寒灾席卷大奉,永兴帝一直便有祭天祈福的想法,如今正好趁着号召捐款举行祭天大典。

  祭天结束,朝廷拨款赈灾,百姓情况好转,岂不就是他这位皇帝的祈福取得卓尔有效的成果。

  正午,许二郎骑着马来到皇城南的大祀殿外。

  此时距离祭天大典尚有一段时间,百官陆续前来。

  “许大人!”

  许二郎把马匹交给吏员,便见一群文官走了过来。

  本该对许二郎横眉冷对的他们,今日却格外的热情。

  许新年面不改色的作揖行礼。

  “许大人,本官有一位好友,近来打算收徒授业,听闻许大人幼妹天资聪颖,便起了收徒之心,托本官代为问询,许大人,可否看在本官的面子上……”

  “许大人!”另一位文官打断道:

  “本官好为人师,也想收徒,令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读书种子,本官愿为她启蒙。”

  “许大人……”

  “许大人……”

  过来搭讪的都是职位平平的官员,真正的大佬自是矜持的,不过一个个似乎颇为关注,都在朝这边观望。

  许新年连连作揖,搪塞了过去,挤出了包围圈。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

  司天监。

  杨千幻盘坐在房间里,安静的一动不动,他的内心却处在焦急之中。

  终于,脚步声从寂静的廊道里响起。

  不多时,黄裙子的大眼萌妹出现在门外,透过小小的透气窗看进来,嗓音如银铃般清脆:

  “杨师兄,我去八卦台看过啦,监正老师元神出窍了。”

  杨千幻呼吸陡然急促,但很好的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追问道:

  “喊他了吗?”

  “喊了,监正老师没搭理我,不知道神游到何处了。”褚采薇道。

  “好,很好!”

  杨千幻大笑起来。

  褚采薇伸手入怀里,摸出一张纸条,从门窗里丢进去:

  “那交易达成了,你必须在三天内帮我拿到上面的东西。”

  纸条是一份“菜单”,褚采薇通过许七安的回信,把上面提及的美食、美酒,罗列了出来。

  她当做秘籍一样收藏着,本打算将来晋升四品时,按照单子上的美食游历一遍江湖。

  直到杨千幻找到她,让她暗中监视老师。

  机智的褚采薇当即提出交易,报酬是杨千幻要在三日内,为她集齐美食、美酒。

  双赢!

  褚采薇心里喜滋滋的,鹅蛋脸露出明媚笑容,继而有些担忧,说道:

  “杨师兄,你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就不能让监正老师省点心吗。”

  杨千幻反击道:

  “你一个为了口吃的,监视自己老师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我。”

  说完,师兄妹识趣的相互退让,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争执。

  杨千幻当然不会告诉褚采薇,他打算在祭天大典上大闹一场。

  并不是破坏大典,而是要借此一举成名天下知。

  他要捐出司天监所有钱财。

  “百姓贫苦,饥寒交迫,我们又怎么能过着朱门酒肉臭的生活呢。我这么做,绝对不是为了出风头,而是为受苦受难的百姓做些事。”

  杨千幻义正言辞的在心里告诉自己。

  身下清光亮起,将他吞没。

  褚采薇蹦蹦跳的离开。

  走廊另一头的房间里,钟璃悄悄取出一只传音法螺,小声道:

  “宋师兄,杨师兄果然贼心不死,要像上次那样,把司天监的钱财捐赠出去。

  “他还让采薇师妹帮忙监视监正老师。”

  法螺里传来宋卿的声音:

  “监正老师所料不错,我知道了……这就取出天机盘镇压他。这个蠢货,他把司天监的钱财捐出去,我拿什么做炼金实验?

  “采薇师妹也助纣为虐啊,那看来我也只能镇压她了。

  “监正老师答应过,只要帮他盯着杨千幻,他就允许我做一次人体炼金实验。现在多了一个采薇师妹,我得争取让他再允诺我一个实验。”

  停顿一下,宋卿笑道:“钟师妹,监正老师答应了你什么?”

  钟璃人畜无害的小声说道:

  “没答应什么,我只是觉得最近有些无聊,想找人来陪陪我。”

  ……

  江州城。

  许七安手持着半面青铜小镜,一边感应着周围,一边吩咐道:

  “我要鸟瞰江州。”

  浑天神镜的镜面凸显出一幅画面:

  某个客栈的房间里,苗有方赤条条的浸泡在药浴中,表情痛苦,浑身皮肤如同煮熟的虾。

  许七安表情呆了一下:“你给我看这个作甚?”

  浑天神镜的器灵回复:“难道这不正是你想要看的吗。”

  许七安嘴角抽搐:“我说过很多遍,我并不想看男人沐浴。”

  浑天神镜:“明白,这就换一个。”

  画面一变,镜子里出现一个陌生男人沐浴的情景,模样比苗有方英俊许多。

  你的阅读理解是不是有问题?许七安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明白,你想看雌性和雄性一边交配,一边沐浴。”

  浑天神镜见他不说话,又擅作主张的变幻画面。

  这一次,画面里出现的是一双年轻男女,他们泡在宽大的浴桶里,与热气腾腾中赤裸紧贴,水花溅起,运动激烈。

  呼……许七安吐出一口气:“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谈一谈。”

  画面破碎,浑天神镜的“独眼”凸显出来,审视着许七安:

  “可以。”

  “不用这么严肃和郑重,你可以继续刚才的画面,嗯,我是觉得,这样聊起来会更轻松。”

  等浑天神镜恢复直播,许七安缓缓道:

  “我忍你很久了,你为什么每次都擅作主张?”

  “难道你不想窥探别人的私密吗?”

  浑天神镜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

  “我最大的能力,就是能让你肆无忌惮的窥视别人最私密的事情,你会因此获得神明般自信和优越感。”

  当年九尾天狐就用你来干这事儿的?她是不是还喜欢看两个男人洗澡……许七安好像明白了。

  浑天神镜继续说:

  “你并没有用我窥探雌性出浴,所以,你喜欢看雄性出浴,我是如此的贴心,你应该庆幸才是。”

  不,怀庆和临安的出浴图只有我能看,就算你是一个没有性别的器灵,也不行……许七安再次吐出一口气:

  “懒得与你多说,我的要求很简单,以后,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再擅作主张。

  “不然,你休想再得龙气滋养。”

  “好吧……”浑天神镜妥协了。

  “我要鸟瞰江州城,别耽误我收集龙气。”

  许七安最近开发了浑天神镜的新用法,他可以通过浑天神镜为媒介,观测一座城市的情况,再通过地书碎片与龙气之间的感应,找出潜藏在茫茫人海里的龙气宿主。

  限制是,他需要在浑天神镜里清晰无误的看见龙气宿主,才能感应到他,无法通过鸟瞰江州城直接定位龙气宿主。

  许七安用浑天神镜观测城北,一条街一条街的看过去。

  自己则在城南,感应附近可能存在的龙气宿主。

  这个方法效果很好,他仅用了一个早上,就找到一名龙气宿主。

  那家伙是个卖烧饼的摊贩,自从得到龙气后,生日红红火火,成为附近摊主羡慕的对象。

  许七安在他那里买了两张烧饼,顺手收走龙气。

  ……

  禹州。

  许元霜外出返回,对着院内的姬玄等人说道:

  “苍龙七宿抓住那位龙气宿主了。

  “另外,襄州那边的密探传来消息,东海龙宫的两位宫主在寻找龙气宿主。”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最后的决战地

  客栈里,苗有方发出满足的、痛苦的叹息。

  自从跟随许七安以来,这位名义上的东家,实际的师父,就在帮他搜集锤炼肉身的药草。

  并教他独特的运气法门辅助晋升。

  每日浸泡药浴,承受火灼酸蚀般的痛苦,默默运气,他终于迈过门槛,晋升了六品铜皮铁骨。

  他从浴桶里站起身,环顾自身,古铜色的皮肤表面,闪烁着淡淡的神光。

  力量、五感有了不小的进步,气机也旺盛许多,但最让武者惊喜的是这身刀枪不入的体魄。

  江湖上有句话:六品的县令,五品的知府,四品的侯。

  用官职来比喻武夫品级,六品可以在一县之地称王称霸,官府也不敢招惹。

  五品则能在一府之地耀武扬威。

  四品指的是能像诸侯一样,称雄一方。

  当然,这个说法仅限于江湖中称雄一方,不涉及朝廷。

  苗有方低头一看,好一杆绝世神枪。

  他惊喜道:

  “好家伙,果然如我所料。

  “今后长枪纵横,姑娘们还不得哭爹喊娘呀……喂,李兄,羡慕吧,你一定很羡慕吧。

  “只有武者才能对付武者。”

  李灵素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绣花针再坚硬,不也是绣花针?

  “哦,你是觉得刺人会疼一点。”

  苗有方大怒,挺着腰:“比比?”

  李灵素翘着二郎腿,嗤笑道:“我的玩意只给美人看,不和绣花针一般见识。”

  这时,许七安推开房门,扫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道:

  “收拾一下,离开江州城。”

  两个活宝……许七安心里嘀咕一声,转身离开。

  他心情不是太好,没想到江州城作为一洲主城,竟然只有散碎的龙气宿主。

  ……

  豫州。

  襄、荆、豫三州紧邻炎国,本着就近原则,纳兰天禄首先“搜刮”三州的龙气宿主。

  他的决定无疑是正确的,经过一段时间的搜集,他们在襄州收集到八位龙气宿主,在豫州收集到两位龙气宿主。

  城中最高酒楼,天字号雅间。

  东方婉蓉穿着桃红色的低胸长裙,裸露出胸口的白腻,侧身坐在软塌,喝着茶。

  房门推开,与姐姐容貌一致,但气质清冷的东方婉清跨过门槛,一边伸手接过姐姐递来的茶,一边说道:

  “抓住一个探子,准确的说,是他主动找上我。”

  东方婉蓉精致的眉梢一挑,诧异道:

  “大奉朝廷的探子?”

  东方婉清摇头:“他自称是天机宫的人。”

  天机宫……东方婉蓉轻轻皱眉,对这个名字充满陌生。

  这时,她脑海里传来苍老温和的声音:“让他进来。”

  东方婉蓉一边传达老师的命令,一边在脑海里问道:

  “老师,您知道天机宫?”

  隔了几秒,纳兰天禄才回答道:

  “一个二品术士建立的情报组织,他们遍布于中原各地,乃至九州。当年山海关战役中,这个组织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魏渊当年可是吃了大苦头。”

  东方婉蓉愈发不解:“二品术士,却站在了大奉的对立面?”

  在她的印象里,术士也可以是司天监的代名词,而司天监隶属大奉朝廷。

  纳兰天禄叹息一声:

  “当年山海关战役,本质是九州大陆各方势力矛盾日益加剧的一个爆发,但若非两个人从中游说,推波助澜,山海关战役可能要延后十几年才爆发。

  “而那两个人里,一位是天蛊部的首领天蛊老人,一位就是这个二品术士。”

  二品术士和天蛊部的人联手推动山海关战役?东方婉蓉第一次听说战争内幕,又惊奇又茫然:

  “那位二品术士为何如此?”

  纳兰天禄缓缓道:“当然是为了取代监正,晋升一品。”

  取代监正……东方婉蓉恍然道:

  “难怪您要见探子,那二品术士是可以拉拢的盟友。”

  纳兰天禄哼道:

  “暂时的盟友罢了,他是个极可怕的角色,我被镇在浮屠宝塔二十年,再次出世,他已经把大奉搞的如此乌烟瘴气。

  “山海关战役最大的获益者,除了佛门,就是他和天蛊老人。大奉虽然赢了,却被窃走一半国运,若仅是如此,还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但那人谋划二十年,先后除掉镇北王和魏渊,镇北王也就罢了,魏渊一死,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纳兰天禄忽然沉默,东方婉蓉随之望向房门。

  吱~房门再次打开,东方婉清领着一位披斗篷,戴兜帽的神秘人进来。

  “见过两位宫主,在下天机宫密探‘风’,负责豫州地界。”

  兜帽里传来刻意嘶哑的男性声音:“请允许我做个介绍,天机宫是……”

  东方婉蓉冷漠打断:“直接说事。”

  “风”密探沉默两秒,笑道:“看来大宫主已经知道我们的背景。”

  他伸手入怀,摸出一封信,双手奉上。

  东方婉蓉招了招,信封自动落入手中,展开阅读。

  十几秒后,她把信纸放在桌上,笑道: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风”密探作揖道:

  “大宫主英明。少主还说,遇到许七安,能避则避,等待机会。

  “呵,龙气之间有互相吸引的特性,随着我们收集的龙气越来越多,各方迟早碰头。届时,再共谋大事。”

  顿了顿,他说道:

  “接下来,有个情报要与两位宫主分享。

  “九道至关重要的龙气,许七安已得三道,分别在雷州、漳州的湘州,以及青州游侠苗有方。

  “雍州并无九道龙气之一的宿主。

  “如今已知禹州有一道,云州没有。大奉十三洲,便只剩下江州,东北襄、荆、豫三州,剑州、楚州,以及京城地界。剩下的五道龙气,就分部在这六洲之中。”

  在大奉官方行政划分里,京城也是一个洲。

  “襄州没有!”

  东方婉蓉摇头。

  “风”密探道:“那么荆、豫两州,必有一道,甚至两道。如果没有被司天监的孙玄机提前截获的话。”

  “我明白了。”东方婉蓉道。

  “风”密探点头,接着说道:

  “等两位宫主走完东北三州,剩下的就是江州、剑州和楚州,我们和许七安,应该会在这三州之一发生冲突。

  “巫神教的灵慧师,可有在附近?”

  他委婉的提示,没有超凡境的实力,无法掺和到这个层次的战斗中。

  东方婉蓉笑吟吟道:“无需操心。”

  ……

  禹州。

  许元霜展开手臂,让信鸽落在自己小臂,他从信鸽爪子上捆绑的细竹管里抽出小纸条。

  展开认真看完,清秀的脸庞露出几分笑意,回身说道:

  “苍龙七宿擒住禹州的那位龙气宿主了,虽说历经波折,几次险些让他逃脱。

  “但有心算无心,且用天机宫密探辅助,加之苍龙七宿的强大,算是有惊无险。”

  就是九道至关重要的龙气之一。

  柳红棉等人如释重负,姬玄笑道:“接下来,该联络两位金刚了。”

  ……

  临近云州的青州,净心和净缘徒步走了数千里,终于在青州边界的某个郡县,与度难、度凡两位金刚在一座荒废的破庙会合。

  金刚们穿着斗篷,戴着兜帽,以此掩盖暗金色的肤质。

  “师尊!师叔!”

  “两位师叔!”

  净心和净缘合十行礼。

  净心把被掳走之后的事,详细的告之两位金刚:

  “许七安按照承诺,释放了我们。”

  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禅师的他,也再无法称那人为佛子。

  心里嗔念缭绕。

  “三年……”

  度凡金刚叹息一声:“幸而修罗王之子已经归位。”

  就算是佛门,也损失不起一位二品罗汉。

  净心净缘大喜过望。

  后者问道:“师尊,师叔,你们在此地作甚?”

  度难金刚缓缓道:“伽罗树菩萨的一尊化身在云州潜龙城,近期或许会有命令。我二人在此等候信使。”

  净心疑惑道:“为何不进去?”

  度凡金刚瓮声道:“监正在盯着云州。”

  净心和净缘骇然相视。

  ……

  一旬后,江州城。

  兜兜转转,许七安足迹踏遍江州,又回到了这座主城。

  他已经把江州的所有龙气宿主一网打尽,但依旧没有找到九道龙气之一的宿主。

  “如果江州的龙气宿主是游侠儿,那么现在已经游历到别处去了,就跟苗有方一样。”

  许七安牵着小母马,与苗有方、李灵素走向搭建在城外的粥棚。

  那里排起了长龙,一名名穿着简陋的贫民、流民拿着破碗、竹筒,等待施粥。

  城防军粗暴的维持秩序,对拥挤的贫民动辄训斥、拳打脚踢。

  方式虽然粗暴,但确实稳住了局面。

  而那些饥寒交迫的贫苦之人,虽然脸上还残留着麻木和痛苦,但他们看着粥棚的眼神里,有着亮光。

  说实话,永兴帝的这次赈灾举措,让许七安对他大有改观。

  大奉走到如今,各地官府多是阴奉阳违之辈,王朝腐朽到一定程度,不是皇帝一个人能改变的,甚至不是京城的主公能改变的。

  政令难行,一直是各朝各代最头疼的事。

  据怀庆说,永兴帝采纳了许二郎的建议,把京城的御史尽数派遣下去,负责监督各州,给予巡抚先斩后奏之权。

  每位巡抚身边,又配一名白衣术士负责监督。

  众所周知,白衣术士是出了名的骄傲、有钱,这大大避免了联合贪污的行为。

  但因为低品术士是弱鸡的原因,为防止巡抚经受不住诱惑贪污,杀人灭口,朝廷又补了一条铁律:

  术士身死,巡抚问斩。

  而对于各地官府,朝廷鼓励相邻郡县之间,互相监督,互相举报。

  一旦查实,举报者官升一级,被举报者视情节轻重,革职或问斩。

  防止官员贪污赈灾粮草的政策还有很多,比如粥桶里“筷子浮起人头落地”等等。

  至于如何对付那些假扮难民冒领救济粮的,老辣的王首辅给出的办法是:

  七成米两成糠一成沙。

  这些仍然不能完全杜绝贪污,但起到了极大的扼制效果。

  李灵素望着粥棚,笑道:“虽说与中原各地的灾情相比,朝廷做的这些事效果有限,但好歹是让百姓看到希望了。”

  苗有方罕见的没有抬杠,目光柔和的看着这一幕。

  一行人进了城,打算歇息一晚,下一站是剑州。

  ……

  夜里。

  许七安把圆桌边的蜡烛,挪到书桌,铺开客栈里自备的宣纸,提笔写下:

  “襄、荆、豫、剑、楚。”

  慕南栀抱着小白狐走过来,探头一看:“这些地方都在哪儿?”

  “你不是天天翻《大奉地理志》吗?”许七安反问。

  “我看完就忘了,谁还记得呀。”慕南栀撇嘴。

  女学渣……许七安心里腹诽。

  这女人要是活在他那个时代,大概就两条出路:

  一:凭借超凡脱俗的美貌嫁给土豪大佬,当个阔太太。

  二:进娱乐圈,当一个怎么都红不了的烂片女王。

  为什么红不了?因为花神转世显不是那种吃苦耐劳的人。

  许七安对她倒也没什么要求,除了过分傲娇,她本质是善良的,关键时刻也明事理,不会拖后腿。

  一个女人愿意陪你浪迹江湖,在许七安看来已经是最难得品质了。

  “剩下的那六道龙气,基本就在这几个地方。”

  许七安摸着下巴,给她分析:“但我们不能判断巫神教、佛门还有潜龙城这些势力,有没有提前摘桃子。”

  慕南栀一本正经的点点头,脸色严肃,像是认真听课的好学生。

  “如果他们得了九道龙气之一,便立刻返回大本营,这是最麻烦的情况。”

  她紧张问道:“那该怎么办?”

  “这是无解的。”许七安摇头:“我的底线是损失两条至关重要的龙气,用散碎龙气积少成多来弥补。”

  慕南栀顿时眉头紧皱:“那怎么抢的过他们?”

  许七安笑道:

  “不急,我身负半个国运,我遇到龙气的概率比他们更大,我都没遇到,他们当然也遇不到。最多也就遇到一两条。

  “我有预感,剑州会有九道龙气之一的宿主。”

  就在这时,他心有感应,取出了传音法螺。

  “在……”

  那边刚响起孙玄机的声音,许七安立刻抢答:

  “在江州城来福客栈,三楼靠东,第三个房间。”

  那边陷入长时间的沉寂。

  许七安耐心等待了一个时辰,终于,床边清光自下而上升起,交织成一个身穿白衣,身高普通,五官普通的年轻男子。

  “孙师兄,有什么事?”

  他边说着,边恭敬的递上纸笔。

  能动手,就绝不让孙师兄哔哔。

  孙玄机认命般的握住笔,写下:

  “龙气情报汇总!”

  停顿一下,又写道:“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第一百一十六章 情报

  “奇怪的事?”

  许七安愕然反问,见孙玄机嘴唇一动,他忙推一下纸笔:

  “孙师兄,不劳您金口玉言。”

  孙玄机想了想,试探道:“如……果……我……”

  五分钟过去了,许七安打了个哈欠,指一指纸笔。

  孙玄机叹息一声,再次认命,提笔写道:

  “我收集了二十道散碎龙气,李妙真楚元缜和恒远共收集六道龙气,你收集了多少?”

  “十四道!”

  许七安当即道,他这几天就像得了零花钱的孩子,每天都数,一个铜板都不放过。

  “正好三十道。”

  孙玄机点头,奋笔疾书:“那么,没有地书碎片的佛门、巫神教以及潜龙城,不可能比我们收集的更多。对吧?”

  “这是自然。”

  许七安点头给予肯定答复。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渐渐的找不到龙气宿主了。这几天我不眠不休,驾驭炮台在各地不停搜寻,可却很难再找到龙气宿主。”

  孙玄机写完,默默的看着许七安,似乎是希望他能给出看法。

  “龙气宿主快收集完了?”

  许七安给出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孙玄机摇头,附身继续书写:“九为极数,九道至关重要的龙气,九十九道散碎龙气。”

  这样啊……许七安顿时明白了,他们这边收集了三十道散碎龙气,佛门、巫神教和潜龙城,不可能比他们更多。

  因为这是冥冥中的气运决定的,三方势力不可能比他这个身负气运者收集的更多。

  那么,剩下的龙气去哪里了?

  许七安心里一动,目光随之锐利:“有我们不知道的势力在暗中收集龙气?!”

  “看来你也这么认为。”孙玄机颔首。

  许七安凝眉不语,脑海里闪过九州大陆的势力,西域的佛门;中原的大奉朝廷;东北的巫神教;以及潜龙城的那一脉皇族。

  这些是已经下场的势力。

  没有下场的势力有北境的妖蛮;南疆的蛊族;万妖国余孽。

  其中北境的妖蛮率先排除,他们经历了上半年的战乱,百废待兴,首要任务肯定是重建家园,休养生息。

  就算让他们得到龙气,也没兵力入主中原。

  “蛊族倒是有可能的,当年天蛊老人窃取气运,为的就是用气运来修补儒圣封印。龙气也是气运的一种。

  “万妖国的终极目标肯定是复国,夺回家园,但佛门是迈不过的槛。我要是九尾狐,我就合纵连横拉盟友,先把佛门干掉。

  “这个节骨眼抢龙气没有意义,反而会助长潜龙城叛军,而叛军是佛门的盟友。”

  许七安心里一通分析,说道:“蛊族?”

  孙玄机点点头,低头书写: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我觉得,不应该把目光瞄准整个势力,也要注意那些有能力掌控龙气、寻找龙气的小势力或个人。”

  许七安道:“监正有什么看法?”

  孙玄机摇头。

  沉默了一下,他继续写道:

  “现在说一说敌人的情报。

  “根据可靠消息,禹州可能出现了一位九道龙气之一的宿主,但在不久前,被一群神秘人劫走,根据旁观者描述,我判断是苍龙七宿。

  “嗯,他们是在闹市中行动的,非常猖狂。”

  九道龙气之一……许七安猛的往座椅靠背一躺,捏了捏眉心。

  虽然他和慕南栀说,底线是两条龙气,但事到临头,还是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还有吗?”

  无声的吐出一口气,许七安问道。

  “东海龙宫的两个姐妹在帮巫神教收集龙气,按理说,荆襄豫三州会有九龙之一的宿主。我们要做好心里准备。”

  孙玄机在纸上写着,这句话还没写完,许七安迫切追问道:

  “你为什么不宰了她们?”

  孙玄机摇头:“不敢!”

  “嗯?”

  许七安用简短的鼻音发出疑问。

  “双胞胎之一,体内寄宿着纳兰天禄的元神,巫师和道门一样,元神为根基,即使没有肉身,战力也不会削弱太多。

  “我和她们在不远不近的距离遭遇过,双胞胎没发现我,但纳兰天禄锁定了我……幸好我跑的快,传送阵真好用。”

  许七安抬头,看见孙师兄脸上露出了后怕和庆幸。

  纳兰天禄是被魏公杀死的,我是魏公的传人……许七安又捏了捏眉心。

  “我知道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强笑道:“孙师兄,咱们说一些有趣的事吗。”

  孙玄机想了想,提笔蘸墨,写道:

  “杨师弟离京了,监正老师有任务交代给他。”

  “这算什么有趣的事?”

  许七安心说,我还以为他又双叒被监正镇压了呢。

  “事情是这样的,杨师弟试图趁老师神游时,在祭天大典上宣布捐出司天监所有钱财……”

  笔触轻轻游走纸面,许七安看着这行字,心里一连串的“好家伙”!

  一旦给他成功,文武百官和皇帝亲眼见证,就算是监正,也很难厚着脸皮反悔。

  换成其他白衣术士这么干,满朝文武不会信,还会通知司天监把这个神经病弟子带回去。

  但杨千幻是监正的三弟子,堂堂四品高手,他是能一定程度上代表司天监的。

  许七安老神在在,因为他知道,以老银币的手段,逼王这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

  “为了掩人耳目不被察觉,杨师兄以美食诱惑采薇是没,帮他监视监正老师。但监正老师早有所料,把天机盘交给了宋师弟,一旦杨师弟离开观星楼便立刻镇压。在这件事情上,宋师弟绝对比任何人都积极。

  “五师妹也在其中立了大功,她向来是很乖的,老师的话她都会听。”

  许七安都听的愣住了,心说这是什么司天监版的无间道……

  监正有经验了啊,知道用徒弟制衡徒弟。

  “监正给杨师兄的任务是什么?”

  “不知,我只知道杨师兄是带着采薇师妹一起走的,她也被发配出去了。”

  “……”褚采薇这蠢货,脑子不行就别掺和这种掉脑袋的事嘛。

  “我的情报给完了。”

  孙玄机道。

  许七安想了想,把浑天神镜的事,以及自己与九尾天狐的交易说了一遍。

  “孙师兄,你怎么看?”

  孙玄机沉吟许久,写道:“她应该掌控了部分神殊的残躯。”

  他的意思是,封魔钉只有佛门秘法能解,九尾天狐敢做出这样的承诺,说明她掌控了神殊的部分残躯。

  我也觉得是这样……许七安点头:“我没事了。”

  孙玄机颔首,脚下清光升腾,裹着他离开。

  见状,矜持的坐在床边,拿捏着王妃仪态的慕南栀,吐出一口气。

  不悦的瞪了眼男人:“总是三更半夜的来,烦不烦?男女有别的道理你不懂吗。”

  她记得上次许七安在被窝里压着她,孙玄机也来了。

  “孙师兄来之前都会通知的,上次是我们不了解他,没做好准备。再说,身在江湖就别那么多规矩啦,客房只是临时歇脚的地方。”

  许七安随口安慰一句。

  咀嚼着孙玄机带来的情报,他心里沉甸甸的。

  ……

  犬戎山。

  方圆百里犬戎山是武林盟肇基之山,以庭院森森的盟主府为核心。

  峰峦对峙如龙虎相争,山丹水绿,云雾升腾,美不胜收。

  独臂老周是武林盟的百夫长,按理说,哪怕是在高手如云的武林盟,百夫长也可以说是中流砥柱了。

  可惜独臂老周是个没有实权的。

  据说,武林盟一直沿用老盟主留下来的军队编制,六百年来从未改变。

  他百夫长的官职是用右臂换来的,老周原本是一名侍卫,大概一个月前,随队伍护送曹青阳的妻子和一双儿女回娘家省亲,遭了仇人截杀。

  老周的右臂就是当时没的,为曹青阳的儿女挡了一刀。

  打那以后,老周就从一个小小侍卫,提拔为百夫长,受百夫长待遇,只不过没有实权。

  作为一个炼精境的武者,缺了右臂之后,战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断臂老周拎着一壶酒,迎着寒风,敲开了某间院子的门。

  院门打开,一个穿着厚棉衣的中年汉子笑容满面:

  “老哥你可算来了,狗肉正香着呢,快,里边请。”

  中年汉子高高瘦瘦,双臂格外的长,他叫王游,是站岗的弓箭手。

  两人入屋,坐在桌边享用烈酒和狗肉,喝着滚烫的汤汁,在寒冷的冬季浑身舒畅。

  “老哥你可真厉害,一条手臂换来百夫长的待遇,一辈子衣食无忧啊。不像我,那点钱全花在女人肚皮上了。”

  王游满脸感慨,喋喋不休的抱怨。

  老周喝着酒,哈哈大笑:“人这辈子活着,不就是为了睡在女人柔软的肚皮上嘛。”

  两人边喝边吃,什么都聊,酒过三巡,王游一副闲聊的语气道:

  “老哥,你上次说,曹盟主的那双女儿,挨了敌人一掌都没死,真的假的?”

  老周打了个酒嗝,大声说:

  “骗你作甚,我当时离他们最近,为保护两娃子,才被砍的手。

  “嗝~我亲眼看到那两小娃娃被拍了一掌,当时是没气儿了,要不然仇人能走?可你猜怎么着,半刻钟不到,他们又醒了。”

  王游笑道:“肯定是你看错了。”

  老周不满的拍桌子,怒道:“你不信还问我两遍?”

  王游立刻拱手道歉。

  很快,狗肉火锅吃完,老周心满意足的离开。

  王游眼里的醉意荡然无存,他走到床边,从床底拉开一个箱子,取出里面的笔墨纸砚,铺在桌上书写:

  “武林盟曹青阳子女,疑似龙气宿主。”

  第一百一十七章 暗子

  王游把打探来的情报,写在密信里,末尾,添了一句自己的总结:

  “曹青阳的子女年纪尚幼,养在深宅大院之中,鲜少与外人接触,亦无表现出异于常人之处。

  “稚子启蒙不久,心智尚未成熟,即便龙气附身,恐也神异不显。

  “卑职无法窥探到龙气,望大人早早想办法确认。

  “武林盟的老祖宗避世不出,后山是禁地,除曹青阳外任何人闯入都会被犬戎异兽击杀。

  “但卑职暗中打探后,发现后山外围多了一批暗桩警戒,因此判断武林盟老盟主的状况或许愈发下滑。”

  写完,他吹干墨迹,然后吹了口哨。

  俄顷,后院的林子里飞来一只黑色的野鸟,落在敞开的窗边,黑色的眼睛幽幽的看着他。

  王游不紧不慢的取出竹管,绑在野鸟脚上,摸了摸它的头。

  野鸟振翅飞远。

  王游目送野鸟远去,呼出一口气。

  这种鸟是很寻常的野鸟,它没有传信白鸽那么显眼,在武林盟用飞鸽传书,那是在侮辱武林盟的智商,以及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

  用一种随处可见的野鸟,就能很好的规避大部分风险。

  毕竟犬戎山纵横百里,林莽苍苍,最不缺的就是野鸟。

  当然,依旧有被人无意中射落的风险,因此不是重要信息,不会飞鸟传书。

  值得一提,这种鸟是受蛊族心蛊师训练过的,因此才能充当信使。

  王游关上窗户,在火炉里添了一把炭火,裹着厚厚的羊皮裘,借着酒劲,侧卧在床上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沉睡中的他耳廓一动,霍然惊醒,伸手摸向枕头下的短刃。

  砰!

  在他握住短刃的同时,脑袋被钝器狠狠砸中,万念俱消。

  迷迷糊糊中,不知过了多久,刺骨的凉意浇在脸上,王游呻吟着苏醒过来。

  他的眼神从茫然到锐利,仅用了不到一秒,压住内心的慌乱,冷静的环顾四周。

  同时感应一下身体现状,他被五花大绑着,浑身酥软,似是中了某种迷药。

  这是一间密闭的房间,石墙上挂着锁链、狼牙棒、镣铐等刑具。

  角落里摆着老虎凳、剁足刀、剥皮台等大型刑具。

  此外,王游还看到一些专对付女犯人的,比如木驴、千人骑等等。

  密室里烧着炭盆,炭盆左侧的大椅上,端坐着一个黑衣男人。

  他左脸颊又一道狰狞丑陋的刀疤,马脸,绿豆眼睛,五官也和刀疤一样丑陋。

  王游认识他,是武林盟掌管刑罚的大司狱。

  “你真名叫什么?”

  大司狱笑眯眯道。

  王游露出惊恐和迷茫之色,诚惶诚恐:

  “小人王游,是南峰岗的弓箭手,不知犯了什么错,请大司狱明示。”

  “没没没!”大司狱连连摆手,真诚的解释道:

  “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你没犯错,你犯的是区区死罪。”

  王游脸色大变,高声叫道:“小人忠心耿耿,为武林盟效力多年,何来死罪啊,大司狱莫要冤枉人。”

  大司狱笑道:

  “你觉得,少主和小姐年纪尚幼,硬挨仇人一掌不死,这么离奇的事,曹盟主会不放在心上?会不调查?

  “你不妨再想想,当日护卫队人数不少,别人都守口如瓶,怎么就老周没有收到封口的命令。”

  王游瞳孔收缩了一下,他没有再说话,口腔里的舌头隐晦的搅动……

  “你的那颗假牙我给你取出来了,里面藏着毒药,我找了条狗实验,顷刻间毙命,啧啧,这毒可不是一般人能炼。”

  大司狱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你的真名是什么?”

  王游低着头,辩解道:“小人只是好奇才问的老周,司狱大人误会了。”

  大司狱微笑道:

  “我从不问第三遍,虽然我不喜欢折磨人,但也从不抗拒用一些残酷的手段来达成目的。

  “嗯,相比起寻常的刑罚,我更喜欢另辟蹊径,求变求新,这样才够意思。

  “比如说,千人骑这种刑具,同样也可以用来对付男人嘛。

  “扒掉他的裤子。”

  两名下属上前,把浑身酥软的王游提起,让他趴在刑具上,再用绳索将他牢牢捆绑。

  值得一提,“千人骑”的模样,类似于火炮的炮管。

  王游咬着牙,一声不吭,他已经知道自己即将面临怎样的屈辱。

  但接下来,大司狱的举动,却让包括两名下属在内的三人,脸色一变。

  大司狱拿起炭盆里炙烤的铁钳,轻轻吹了一口,通红的烙铁映照他的脸,嘴角的笑容愈发深刻。

  王游脸色陡然惨白。

  两名下属,猛的夹紧臀部肌肉。

  ……

  夜色沉沉,寒风凛冽。

  大司狱披着黑色大氅,带着两名随从,于夜色中进入盟主府。

  堂内,得到通报的曹青阳早已等待着,他仅穿着轻薄的蓝袍,魁梧的身躯宛如高山般厚重,沉稳、内敛。

  方正的国字脸面无表情中透着严肃。

  “盟主!”

  大司狱抱拳行礼。

  曹青阳抬手示意他入座,让下人奉上热茶。

  大司狱喝了口热茶暖胃,缓缓道:

  “查清楚了,王游是一个隶属于天机宫组织的谍子,七年前被安插在盟中。

  “根据他的交代,是因为上一任谍子死于意外,他才被补充进来。但上一任谍子是谁,死于何时,他并不知道。”

  曹青阳浓眉微皱,半沉吟半思考:

  “天机宫?

  “名字听起来,似是与司天监有关。”

  身为剑州武林盟的一把手,三品术士叫天机师,这个他是知道的。

  “天机宫不可能会对付我,你们抓错人了?”

  曹青阳皱眉。

  月余前,妻子回娘家省亲遭了埋伏,显然是盟中有谍子泄露了情报。

  曹青阳一直在暗中调查,试图揪出谍子。

  大司狱脸色有些怪异,道:

  “属下审出了另一件事……”

  大司狱措词片刻:

  “据王游交代,他在寻找一种叫龙气的东西。

  “此物会俯身在人身上,得到它,会变的福缘深厚,展现出种种异常。比如,某个资质平平的人,突然开窍,变的天资聪颖。

  “某个底层的江湖武夫,忽然修为大涨,奇遇连连。”

  说到这里,大司狱看一眼曹青阳的脸色,见他默然不语,便继续道:

  “他认为,少主和小姐死而复生,可能是龙气的缘故。但无法确认,今日已飞鸟传信给上级,希望他能想办法确认。

  “王游的级别太低,对于天机宫的内幕、背景,了解不多。”

  曹青阳沉默许久,似在消化情报,隔了阵,他问道:

  “龙气?”

  大司狱道:“属下也困惑,但王游也不知道龙气究竟是什么。天机宫应该是采用了广撒网的方式来寻找这个龙气,只透露龙气会造成的现象,但没有讲述它的本质。”

  曹青阳指头敲击茶几,语气缓慢地说道:

  “这么说来,那个天机宫有观测龙气的手段。可我并未发现淳儿和雪儿身上有所谓的龙气,嗯,望气术是术士的手段,天机宫果然和司天监有关。

  “此事倒也解开了我的疑惑。”

  可惜老祖宗经历京城之战后,状态极其糟糕,不得不陷入沉睡,不然两个孩子出事当日,说不定他就能从老祖宗那里寻到答案。

  曹青阳喝了一口茶,问道:“王游还活着?”

  大司狱笑道:“自然活着,每一个谍子,都是很有价值的。”

  曹青阳“嗯”了一声,道:

  “如果是司天监的人,就暂且留一命吧。派人去一趟京城,向司天监寻求答案。”

  他想了想,又抬手说道:“不,暂时不要声张,听我安排。”

  先向老祖宗求证一下,了解龙气,并听听老祖宗的意见。

  此事关乎儿女,他必然要慎重。

  大司狱点头,起身拱手道:“属下告退。”

  ……

  曹青阳出了大堂,转入内院,分别去看了看儿子和女儿。

  他们是一对双胞胎,今年七岁,恰好到了不同席的年纪。

  曹青阳早年沉迷武道,成为盟主后,又操劳于盟中事务,到了而立之年才娶妻生子。

  虽算不得老来得子,但也是高龄了。

  因此对双胞胎极为疼爱。

  内院温暖的大厅里,曹淳腰间挎着木剑,在炭火熊熊的厅内玩耍。

  乳娘在身后追着,不断提醒他注意炭盆。

  曹雪则安静的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和她一起看画着图画的小人书。

  见曹青阳进来,曹淳立刻不闹腾,曹雪也从母亲怀里坐直,挺起小小的身板。

  兄妹俩比较畏惧不苟言笑的父亲。

  曹青阳脱下袍子,递给迎上来的乳娘,招了招手:

  “淳儿,过来。”

  曹淳在他面前站的笔直,叫道:“爹!”

  曹青阳微微颔首,露出一丝笑容:“许久没有考校你的剑术了。”

  看一眼他腰间的木剑:“给爹耍耍。”

  “嗯!”

  曹淳眼睛明亮的点头,小脸有些兴奋。

  当即抽出木剑,有模有样的耍了一套剑法,竟有几分凌厉。

  妻子笑道:

  “淳儿不知怎么的,突然开窍了。相公,这是不是和你很像?”

  曹青阳年轻时曾被人嘲笑资质愚钝,连带着上一任盟主也被人暗中耻笑识人不明。

  他心无旁骛,埋头苦练,每日挥拳八千,很多年后的某一天,他忽然发现自己成了武林盟青壮派里的第一高手。

  遂成佳话。

  曹青阳却没有半分笑意,一言不发的披上袍子,离开内院。

  他出了府,目标明确的往后山行去。

  一肚子的疑惑想要问老祖宗。

  龙气是什么东西;为何会在两个孩子身上;司天监对所谓龙气的态度等等。

  他很快来到崖壁前,来到禁闭的石门前。

  “老祖宗,青阳有事询问。”

  他躬身道。

  连喊三遍,石门内毫无回应。

  老祖宗还在沉睡,何时能醒?当日京城一战,让他的状态愈发糟糕了,而许七安承诺的九色莲藕却迟迟未至……曹青阳心里沉重,正要再次呼喊。

  崖壁上忽然亮起两盏血红灯笼,冷冰冰的望来。

  曹青阳便知,是守护老祖宗的犬戎在让他离开,不要打搅。

  他无奈的行了一礼,原路返回。

  ……

  江州边界的小城。

  苗有方咬着一串冰糖葫芦,道:

  “我发现边界的难民,比其他地方少很多。”

  李灵素也咬着冰糖葫芦,道:

  “这是因为此地临近剑州,难民都逃到剑州去了。”

  苗有方满脸疑惑,道:“剑州很富裕吗?”

  “风调雨顺之地,自然是富裕的,剑州有武林盟,号称剑州真正的主人。就算是剑州三司,也要忌惮几分。”

  李灵素侃侃而谈:“剑州江湖极有秩序,匹夫为非作歹,会被武林盟以雷霆手段除去。与凶徒聚集的云州恰好相反。

  “同时,官府和武林盟相互制衡,谁都不敢太肆无忌惮。”

  “我只听说剑州是武道圣地。”苗有方不太相信,反驳道:“按你这么说,难道朝廷不管吗?任由一个江湖势力如此壮大。”

  “我听说剑州武林盟有一位超凡境的老祖宗,不知是真是假。”李灵素笑道。

  “那你说个屁嘞。”苗有方撇嘴。

  两人展开争执,话题渐渐与偏离,与“难民”、“富裕”没啥关系了。

  “你要不信,大可问问徐谦。”

  李灵素哼道。

  许七安的身份和地位,肯定会这些隐秘有所了解。

  苗有方立刻看来,吃着糖葫芦的慕南栀和舔着糖葫芦的白姬,也兴致勃勃的看向牵马而行的许七安。

  “确实有一位老家伙,而且是与国同龄的老家伙。”

  许七安斟酌道:“不过朝廷能容忍武林盟的存在,倒也不全是忌惮一位超凡武夫。要知道,大奉鼎盛时期,别说一位超凡,两位超凡都不够看。”

  “那是为什么?”苗有方愈发不解,兴趣十足。

  李灵素侧耳倾听,他知道许七安有一肚子的秘闻趣事,身份还没暴露时,自己就经常从他那里听来一些古代秘闻。

  正因如此,自己才对徐谦的身份深信不疑,忽略了一些细节和破绽,没有看穿他身份。

  许七安道:

  “当年大周末期,群雄并起,一位江湖匹夫在剑州拉起一队人马,展开了逐鹿中原的征途。

  “后来,各路人马被消灭、统合,只剩两支。一支是大奉开国皇帝的军队,一支就是这位剑州武夫的军队。

  “彼时大周已灭,中原百废待兴,他不愿再造杀孽,便与大奉开国皇帝约战。

  “胜者入主中原,败者隐退。后来的结果你们都知道,大奉因此而生。

  “当初我听说此事,只感慨高祖皇帝的强大。如今才回过味来,剑州这老匹夫,其实并没有称帝的念头。

  “他造反,纯粹是因为当时百姓实在活不下去。内心里,追求的应该是武道。

  “而高祖皇帝,对武道和长生兴趣不大,他热衷于王图霸业。两人追求不同,便注定了结果。

  “剑州老匹夫隐退时,高祖皇帝和他约法三章,允许他在剑州保留嫡系军队,算是对自己,以及后代的一个警示吧。

  “到了如今,当皇帝对剑州的态度怎样已经不重要,监正的态度才是关键,剑州能延续到现在,是监正默许的。”

  说到这里,许七安叹息一声。

  现在想来,武林盟也是监正的棋子之一。

  这老银币,不知道他的棋盘里还有多少棋子。

  天命师是天生的棋手……许七安于心里感慨。

  ……

  云州,潜龙城。

  披着简易袈裟,露出半个健硕胸膛的和尚,盘坐在茶几边。

  “你既已谋划了这么多年,应该不会没料到今日。”

  伽罗树菩萨看一眼对坐的白衣术士。

  他指的是云州此时的困局。

  监正就堵在云州之外,谁敢出去,谁就第一个死。

  当然,对伽罗树菩萨来说,硬刚就是了。

  就算中原是监正的地盘,他也可以横躺。

  身为掌控金刚法相、不动明王法相的他,一品中能杀他的人不存在。

  许平峰一旦起事,他会负责缠住监正,许平峰则负责攻城夺地。

  但伽罗树菩萨觉得,如今许平峰解决不了眼前的危机,那这个盟友未免太过不济。

  许平峰笑道:“莫急,镇北王和魏渊是监正老师摆在明面上的棋子,他还有很多暗子,待我一一拔除。”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千里之外,一枪取人……

  “暗子?”

  伽罗树菩萨分身,以一种可知可不知道的轻松语气,反问道。

  “监正老师是天命师,最擅长的便是布局,很早以前,我认为只要解决掉贞德帝的三具分身和魏渊,便能成势。

  “好在我从未小觑过他,无数次闭关推演,逐渐发现了一些隐藏极好的暗子。”

  许平峰停顿一下,举杯饮茶,笑道:

  “武林盟便是监正老师的暗子,它便如一支养在江湖的军队,不属于朝廷,却拥有极其不俗的战力。

  “大部分时候,它只是一个江湖势力。可当有朝一日,朝廷腐朽,军队不堪,这支休养生息的秘密军队就能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

  “专用来平叛。”

  伽罗树点点头:“武林盟早已暗中投靠了监正?”

  他对这个中原江湖的势力了解不多,武林盟并没有资格入一品菩萨的法眼。

  许平峰摇头:“不,那老匹夫不会投靠任何人。可惜啊,可惜。”

  伽罗树菩萨把玩着釉色艳丽的茶盏,等着白衣术士解释。

  “此人当年与高祖皇帝有过约定,假如哪一天朝廷腐朽,重蹈大周覆辙,他便揭竿而起,推翻大奉。

  “乍一听,似乎是可以拉拢的盟友。

  “其实不是,如今的大奉与当年的大周不同,大周气数已尽,腐朽入骨,早已不可挽回。

  “而大奉在元景被斩后,新君登基,励志革新,在很多有识之士眼中,这是王朝焕发生机的表现。寒灾是天灾,天灾总会过去,况且朝廷也在努力赈灾。

  “说明朝廷并非腐朽到毫无作为。

  “况且,在那老匹夫看来,这是大奉龙气流失造成。帮助朝廷找回龙气,肯定比展开一场席卷中原的战争要更好。”

  许平峰提起茶壶,往茶盏里添加热茶,感慨道:

  “我可惜的是,那老匹夫是个立志武道登顶的武夫,追求不同,便注定了他不可能成为盟友。”

  若是个野心勃勃的,遇到这种大好时机,就绝不会放过。

  那才是盟友。

  伽罗树面无表情的旁听。

  许平峰挥了挥手,桌上的茶盘、瓷器等物迅速扭曲变化,被生生炼成一副棋盘,两盒棋子。

  他一手挽袖,一手捏出瓷棋子,“啪”的落在棋盘上。

  “大奉阵营的超凡高手,监正老师、人宗道首、儒家赵守、许七安。”

  每报一个名字,便落一子。

  “赵守立的命是为儒家塑脊梁,重返辉煌。于他来说,这皇位由谁坐,区别不大,甚至更愿意看到有人取代如今的皇室。

  “这样儒家读书人才有出头之日,再者,儒家衰弱至今,只有他一位三品,参与龙气之争,或许会有陨落风险。

  “他或许不怕死,但儒家却不容他死。此人无需顾虑。”

  许平峰把代表赵守的棋子,放回棋盒。

  “洛玉衡渡劫在即,虽然当了我的儿媳妇,初步平息业火。但这也意味着她距离天劫又近一步,如今需要平衡日渐壮大的法力和业火,一旦失衡,天劫转瞬即至。”

  把代表洛玉衡的棋子也放了回去。

  “许七安修为尚未恢复,如今至多是三品初期,甚至不如。不足为虑。”

  把代表许七安的棋子轻飘飘的丢回棋盒。

  “武林盟老匹夫本身状态不对,京城一战后,我料他愈发糟糕了,如今怕是处在合道失败的边缘,面临肉身崩溃的危机。

  “那么,想保住武林盟,监正就必须亲自出手。云州的困局自然解了。”

  伽罗树菩萨合十,淡淡道:

  “想来,你早已准备好了毁灭武林盟的刀。”

  许平峰笑道:“此前尚未准备妥当,现在,我等来那个时机了。”

  ……

  青州边界,城郊破庙。

  在此地打坐清修数日的净心睁开眼,缓缓起身,走出了破庙。

  他站在院中,无声的眺望,许久后,净缘化斋返回。

  金刚无需进食,但身为四品的他们,依旧是血肉之躯,还是得恰饭。

  师兄弟对视一眼,净心叹息道:

  “我无法入定了。”

  净缘心里了然,但仍问道:“何故?”

  净心轻声道:

  “心魔入侵。

  “这段时日以来,我脑海里反反复复闪过雍州城外的争斗,闪过师兄弟们被他一刀斩杀的场景。

  “恐惧和愤怒,时时灼烧我的心灵,让我无法平静入定。”

  净缘默然片刻,脸庞冷峻:“你许的宏愿是什么。”

  净心不做隐瞒:“我选的是杀贼果位。”

  杀贼果位有两个能力:斩断世间一切烦恼;斩杀世间一切敌。

  前者可斩自身烦恼,也可斩他人烦恼。

  后者则是纯粹的暴力加成,从根底上抹除对方存在,通俗的话,就是杀人。

  净缘淡淡道:

  “师兄,这便是你的机缘啊。

  “你的烦恼因他而起,若是能因他而终,你便能成就杀贼果位,迈入罗汉之位。”

  净心眼神茫然:“要杀他,谈何容易?”

  许宏愿是修成果位的必经之路,而杀贼果位相关的宏愿,有两种模式。

  一:杀佛门大敌,或杀几身宿敌。

  杀佛门大敌的宏愿很难达成,因为能成为佛门大敌的,就不是四品苦行僧能对付。

  杀几身宿敌同样艰难,既是宿敌,那必是随时会有陨落危险。

  二:斩自身心魔。

  这条路子乍一看简单,但其实更加虚无缥缈,很可能一生都无法达成,甚至有些苦行僧至死,都没能触摸到自己的心魔。

  净心想修成果位,成就罗汉,杀许七安是成功率最大的办法,也是死亡率最高的……

  净缘默然。

  罗汉果位,本就只有大造化大机缘之人才能修成。

  就在这时,一位裹着黑袍,戴着兜帽的天机宫密探,沿着山道来到破庙外。

  净心和净缘同时停止交谈,侧目看去。

  “我要见两位金刚。”

  密探说道。

  师叔和师父说的命令来了?净心双手合十:

  “里边请。”

  密探颔首,大步进庙。

  小庙不大,倾倒的山神泥塑前,盘坐着两位肤色暗金,后脑火环燃烧的金刚。

  “宫主有密信要给两位金刚。”

  密探自怀中取出信封,恭敬的双手奉上。

  度难金刚摊开掌心,让信封自动飞来落在手掌,他拆开看完,瓮声道:

  “可还有其他?”

  密探旋即又摸出一只金属盒子,躬身道:

  “这是宫主让我转交给两位的。”

  度难接过,未曾打开,颔首道:“我等已经知晓。”

  闻言,密探躬身合十,退出了小庙。

  院外的净心和净缘目送密探离开,并肩进入小庙。

  度难金刚扫了两人一眼:

  “伽罗树菩萨有令,让我等即刻动身,前往剑州,灭武林盟。”

  武林盟?身为西域佛门弟子,净心和净缘对这个大奉江湖组织实在陌生。

  度难金刚没有回答,转而打开了金属小盒。

  一抹璀璨的金光映入净心和净缘眼中,刺的他们下意识闭上眼睛。

  同时,一股磅礴浩瀚,让人心灵战栗的力量充斥小庙空间。

  四周空气变的灼热,仿佛直面了火山喷发,肺部火烧火燎。

  “啪!”

  度难金刚适时合上金属盒子,铭刻在表面的阵法应激生效,屏蔽了这道可怕的力量。

  “这是伽罗树菩萨的一滴精血,可让我,或度难师弟,短时间内施展出金刚法相。”

  丑陋的修罗金刚度凡给出解释。

  伽罗树菩萨的精血……净心和净缘相视一眼,屏住了呼吸。

  度难则说道:“那位宫主让我们北上禹州,与姬玄等人会合。”

  ……

  原来剑州还有这段历史,我竟然从未听说……李灵素恍然,咬了一口糖葫芦,不得不承认,对许七安是有些佩服情绪的。

  此人左国师又王妃,京城还有一众貌美如花的红颜知己,是个人渣。

  但不管是修为还是见识,都远超同龄人。

  李灵素作为天宗圣子,骄傲是必然的,也有这个资格。

  踏入江湖前,他自诩九州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是最巅峰的那一小撮人,事实也是如此。

  然而,这一代的年轻人里,出了一个许七安。

  压的所有青年俊彦黯然失色。

  即使是成名已久的老一辈强者,也得感慨一声:后生可畏。

  “这样啊……”

  苗有方听的津津有味,道:“以前竟然没有听说书讲过这么有趣的历史。”

  他虽然认字,但读书不多,顶多是启蒙而已。

  大部分文化知识,是从说书先生那里得来,就如当年的山海关战役,至今,还有一些酒楼茶馆在老调重弹。

  苗有方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许多野史、正史,就认为说书先生嘴里有着所有历史。

  “你知道刚才徐谦说的东西,有多隐秘,多重要,多有价值吗。”

  李灵素嗤笑一声,习惯性的斗嘴、抬杠。

  “你又知道了。”苗有方也习惯性的斗嘴,然后道:“说说看?”

  李灵素哼道:

  “这些隐秘未必有用,但绝对是层次极高,不具备一定地位的人无法接触的内幕。这有助于你看清世界的本质,以及自我沉淀。

  “呵,现在的你,满嘴的‘他奶奶’、‘本大爷’、‘睡女人’等粗鄙之语。”

  奈何本人没文化,一句“卧槽”行天下……许七安内心做出总结。

  苗有方不以为意:“武夫不就是粗鄙嘛。”

  李灵素一时哑然,竟无言以对,默然片刻,才说道:

  “但你现在不同,能给徐谦当随从是你人生的转折点,若是继续粗鄙下去,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苗有方看一眼许七安,不抬杠了,沉吟道:

  “那我该怎么改变。”

  许七安笑道:“首先要注重涵养,不要满嘴粗鄙之语,比如把‘你是人渣’改成‘你是李灵素吗’。”

  人渣竟嘲讽我是人渣……李灵素呵呵道:“徐前辈可真谦虚。”

  许七安指了指圣子,看着苗有方:

  “看,这又是一个例子,学学人家。”

  小白狐旁听了三个人族雄性的相声,昂起脸看着慕南栀,娇声道:

  “姨,我也要学吗。”

  慕南栀撇嘴:“你会学废的,别搭理他们。”

  许七安笑吟吟的回眸看一眼花神转世,后者用明亮水润的眸子反瞪他。

  “你对剑州这么了解,以前游历过剑州?”

  许七安问出了一直以来在意的问题。

  李灵素点点头:“剑州离天宗不算太远,我和师妹下山后,第二站就是剑州。”

  天宗离剑州不远啊……许七安默默记下,继续问道:

  “那有没有相好呢?”

  李灵素避而不答。

  这反而让许七安有些好奇,李灵素从不认为自己是渣男,因此在乱搞男女关系上没有太大的避讳。鲜少有这般讳莫如深的态度。

  正常的情缘肯定不止于这样,看来是一场不太好说出口的爱情……那么问题多半是出在女人身上了,有夫之妇?

  想到这里,许七安本能的回头看向慕南栀。

  “你看我作甚?!”

  慕南栀柳眉倒竖,怒不可遏。

  提到相好这个话题,许七安就扭头看她,这摆明了是把她摆在“相好”这个位置。

  骄傲高贵的花神转世是不会承认自己是相好的。

  苗有方嘿了一声:“听说剑州的万花楼美女如云,个个国色天香,李兄,你要真是个风流的多情种,肯定不会放过。”

  许七安缓缓点头:

  “这倒也是,剑州万花楼确实美女如云,风华正茂的少女,妩媚艳丽的美人,还有风韵犹存的熟妇……尤其那万花楼主萧月奴,国色天香啊。

  “那身段,那容貌,那气质,那韵味……”

  突然瞥见慕南栀脸色阴沉,忙话锋一转:“都不及南栀一根汗毛。”

  倒也不算拍马屁,就算是国师这样的绝色,在花神转世面前,仍是差了一些。

  不是五官和气质上的差距,而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觉。

  许七安把这种感觉,理解成花神独有的“魅惑”。

  但不可否认,萧月奴的综合评分,绝对是极品中的极品。

  “万花楼的美女如云……”苗有方一脸向往。

  李灵素沉默不语,骑着马“哒哒哒”跑远。

  苗有方连忙追上去,谄媚讨好:

  “李兄,你是不是真有相好的在万花楼?兄弟我还没讨媳妇呢,给引见引见啊。以后你就是我亲哥,不,亲爹……”

  许七安看着一对活宝追逐着跑远,耳边传来慕南栀阴阳怪气的声音:

  “某人的心呀,是不是飞到那个萧月奴身边去了。”

  “是啊是啊,我已经千里之外一枪取她贞操。”

  因为这句话,许七安的脑袋被碎石子砸了一路。

  ……

  禹州。

  姬玄等人外出搜寻龙气宿主返回,便见临时落脚的住处,多了九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他们俱是一身黑袍,区别在于,其中八位身躯略显臃肿,黑袍之下,似还藏着甲胄。

  而另一人,则是正常体型。

  苍龙七宿,以及一位天机宫密探。

  踏入院子前,就已经感应到堂内有人的姬玄,毫不意外的打招呼:

  “诸位久等了。”

  他拎着柳红棉许元霜等人,在另一侧入座,沉声道:

  “发生了什么?”

  没有突发情况,苍龙七宿和禹州的密探不会联袂而至。

  禹州密探拿起手边的密信,抖手甩了出去。

  姬玄伸手接过,面带疑惑的展开阅读。

  看完后,他脸色肃然。

  “七哥?”

  许元槐问了一句。

  姬玄把信给了对方。

  许元槐看完,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爹要我们灭了武林盟?

  “武林盟内有九龙宿主……”

  第一百一十九章 聚首

  身边的许元霜劈手夺过密信,凝神阅读,接着传阅给柳红棉、白虎和乞欢丹香。

  看完,众人面露异色。

  这是入江湖集龙气以来,天机宫的宫主,首次下达命令。

  突兀的,铃音般的笑声响起,笑声先是欢畅,继而有些凄凉,众人纷纷扭头,看向捧腹大笑,笑出眼泪的柳红棉。

  姬玄默默的看着她,隔了一阵,直到妖娆妩媚的女子平静下来,他语气柔和地说道:

  “红棉是万花楼的弟子,她对武林盟最为了解。”

  “是前弟子。”

  柳红棉纠正了一句,明媚如桃花的脸蛋,噙着淡淡的笑容,又恢复了往常那副颠倒众生的姿态。

  她沉吟片刻,道:

  “剑州被江湖誉为武道圣地,就是因为武林盟的存在。

  “从开国之初,它就是剑州的庞然大物。六百年里,武林盟维护剑州江湖秩序,让剑州有了帮派繁荣成长的土壤。

  “时至今日,剑州江湖排的上号的帮派,都是武林盟的下属。”

  柳红棉扫了一眼在座众人,继续道:

  “武林盟的附庸势力里,有九个门派最为强大,分别是神拳帮、万花楼、墨阁、千机门、神行宗、铁衣堂、禹山、白鹤观、剑州商会。

  “这些势力的祖师,要么是武林盟里出去的,要么是在武林盟的扶持下开宗立派。几百年来,与武林盟同气连枝。

  “至于小帮小派的,我便不赘述了。”

  许元槐沉声道:“这些帮派里,都有四品高手?”

  柳红棉颔首:“至少有一位。”

  众人顿时沉默。

  撇开苍龙七宿不说,若是仅凭他们,根本不用武林盟亲自出手,麾下的众帮派,就能让他们灰飞烟灭。

  而且,附属帮派里肯定还有其他高手,只要没到超凡境,车轮战是可以有效杀死四品的方式。

  断臂的白虎则道:“说说武林盟总部的情况。”

  闻言,众人目光聚焦在柳红棉身上,包括苍龙七宿。

  “武林盟在犬戎山,山脚下有一座军镇,号称有两万重骑兵,但其实最多八千骑兵,而重骑不会超过四千。两万兵马是当年老盟主的嫡系部队,当然,已经更新换代不知道多少次。”

  柳红棉边回忆,边说道:

  “除军队外,武林盟内部的高手不好统计,就算是我,也无法准确判断。我认为真正值得重视的,是曹青阳和老盟主。

  “曹青阳在江湖百强榜中排前五,半步超凡。单打独斗,我们中任何一位遭遇他,都是死路一条。

  “至于老盟主,虽然江湖上不少人认为他的存在是武林盟制造出的噱头,但以我们的层次,自然知道他是真实存在的。

  “不过老盟主数百年来,从未露面,此前我不知道这是为何,如今看了宫主的迷信,才知事情原委。”

  介绍完剑州江湖的情况,她不再说话。

  “我们需要跟多的人马。”姬玄冷静的做出判断,他看向禹州密探,道:

  “传信给东海龙宫的东方姐妹,还有两位金刚,于此地议事,让他们速速赶来,越快越好。”

  ……

  今日休沐,许二郎骑乘快马出城,一个时辰不到,抵达了京郊的云鹿书院。

  他快速登山,穿过书院,径直来到后山竹林。

  “院长,辞旧拜见。”

  许新年在竹楼外作揖。

  他脚下清光一闪,人被带到了竹楼内。

  雅致整洁的竹楼里,赵守一人端坐在案边,手里品着香茗。

  对坐的位置,已经有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许新年知道这是给自己准备的,也知道这是赵守给出的态度。

  原本以他的身份,没资格和赵守平起平坐。

  不管是修为,还是师长的身份,在赵守面前,许辞旧都应该站着。

  “多谢院长。”

  许新年作揖,坦然入座。

  “两件事要托你帮忙。”

  赵守放下茶盏,目光温和:“替书院呈一份折子上去;替我约王贞文,午后喝茶。”

  许新年目光闪烁,略作迟疑:“好。”

  ……

  江州边界。

  小母马甩着马尾,低头嚼着木桶里的精饲料。

  两边的两匹公马,对它的饲料垂涎不已,把脑袋探过来试图分一杯羹,每每这个时候,小母马就会甩动脖子,给对方一个头锤。

  溪边的篝火前,慕南栀在架起的铁锅里翻炒着野菜,许七安剁着山林里打来的野味。

  李灵素则在蹲在溪边清洗食材。

  苗有方没有干活,他在不远处打拳,浑身大汗淋漓。

  “铜皮铁骨之后,就是五品化劲,这个境界最大的特点,就是从吐纳气机,回到打熬气血。”

  许七安一边片肉,一边传授:

  “但和炼精境时纯粹的打熬气血是不一样的,你需要用心的感悟身体的律动,完美驾驭力量。”

  苗有方手脚不停,高声回应:“我已经能驾驭了。”

  李灵素“嗤”地笑道:“你还差的远。”

  “你一个道士懂个屁!”苗有方骂道。

  李灵素不理会他的脏话,说道:

  “人生而能控制自己的手脚,驾驭身体,但这是对身体最浅薄的运用。

  “常人能发挥肉身的力量不足十之一二,危机关头会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便是最好的证明。

  “五品化劲的精髓,就是掌控这些无法掌控的力量,我说的可对?徐前辈。”

  许七安点头,赞同李灵素的话,补充道:

  “这个境界无法速成,也无法用资源去堆,靠的是个人天赋和顿悟。越往高品级走,越需要机缘和悟性。各大体系都是一样的。

  “不过先辈的经验能让你少走很多弯路,我建议你除了打拳外,每日坚持不懈的冥想,锤炼元神。”

  苗有方问道:“为何还要锤炼元神?不是打熬肉身吗。”

  许七安笑道:“因为身体是受大脑操纵的,脑子开发的越好,对身体的驾驭能力越强。”

  苗有方似懂非懂,李灵素则若有所思。

  ……

  王府。

  许二郎在王府用过午膳,被王思慕带到了闺房的外厅。

  即使两人有婚约在身,但尚未出嫁,女子闺房也不能让未婚夫进去。

  外厅摆设奢华,铺设昂贵地衣,博古架上摆着各种古玩珍品,墙上挂着名家字画。

  王思慕才情极高,秀外慧中,与她相处总能感觉到愉快。

  偶尔也会向情郎发发小性子,好在二郎不是以前的钢铁直男,还是会哄几句的。

  “等春祭过去,玲月妹子应该就十九岁了吧。”

  王思慕笑吟吟的问道。

  许二郎心里想着事儿,心不在焉的点一下头。

  “也是到婚嫁的年纪了,可有定亲呀。”

  王思慕又问。

  在大奉对于女子婚配的年纪,平民通常是14岁以后,达官显贵家庭,则在16岁以后。

  最迟不能超过22岁,否则就是大龄剩女了。

  许二郎看一眼21岁的未婚妻,道:“不急,再过几年吧。”

  王思慕笑着点头,补充一句:

  “等我们成婚后,她能挑的夫婿就更多了。”

  王思慕的思路很清晰,将来嫁入许府时,一定要把许玲月嫁出去。

  单单是一个许家主母,就给她巨大压力,若是再让那个喜欢装可怜扮柔弱的妹妹横插一脚,自己将来的地位堪忧。

  当然,王思慕也不是个好斗之人,嫁人就是为了宅斗。

  她只是想减轻自己身边的“威胁”,尽量不受人钳制。

  许二郎“嗯嗯啊啊”的敷衍了片刻,道:

  “我还有事与王首辅商量。”

  王思慕点点头,柔声道:

  “爹似乎病了,前阵子一直在咳嗽,人也昏昏沉沉的,总是发呆。”

  许二郎一愣,关切道:“找司天监的术士看过了吗?”

  王思慕叹息一声:

  “司天监的人说,爹是积劳成疾,忧思太重,需要静养。另外还染了些风寒。

  “以前魏渊在的时候,他斗志昂扬,现在魏渊死了,他没了政敌,那股子劲一下子泄了。

  “原本还可以一展抱负,谁知灾情汹涌……”

  许二郎神色沉重的点头。

  从未婚妻住处离开,他轻车熟路的来到王首辅书房前,扣响了门。

  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

  王首辅抱着热腾腾的茶盏,坐在案后,身前空无一物,刚才似乎在坐着发呆。

  “首辅大人,院长想见你。”

  许辞旧开门见山。

  王首辅定定的看了他片刻,淡淡道:

  “没什么好见的,我已没精力替他周旋,更没那个兴趣。

  “新君登基,他云鹿书院想借此重返庙堂,这势必会造成朝野动荡,引来文官的抗拒。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许二郎沉声道:“云州叛军蓄势待发,云鹿书院若是能重回庙堂,无疑是极强的助力。”

  王首辅摇头:

  “朝廷现在需要的,不是他云鹿书院的那群清流,是银子,是用不完的银子。你去告诉赵守,如果他能让国库多五百万两纹银,老夫的位置,拱手相让。

  “抵触云鹿书院读书人,是天下士子的共识,是文官的共识。若是放开这个口子,你猜那群文官会不会“逼宫”?

  “那么,谁去赈灾呢。”

  许二郎叹口气:“我明白了。”

  第三日,他请假未去翰林院,前往云鹿书院“复命”。

  “王首辅虽然没见院长,但把折子递上去了,只是陛下,他没有理会……”

  许二郎道。

  “罢了!”

  赵守叹息一声,望向京城方向:“我对永兴已经仁至义尽。”

  此时的许二郎,还不明白这句话所代表的意义。

  ……

  月朗星稀,寒风凌厉。

  一艘飞舟穿梭在云雾中,缓缓“停泊”在巍峨雄城的上空。

  东方婉蓉傲立船头,秀发与裙裾飞扬。

  “师尊,禹州到了。”

  ……

  小院里,姬玄正在招待度难、度凡两位金刚。

  “不知两位金刚可有寻到九龙宿主?”

  姬玄望着坐在上首的佛门金刚,试探道。

  度难微微摇头。

  修罗金刚则闭目不语。

  姬玄笑了笑,没再说话,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足以让两位金刚重视。

  净心说道:“姬玄施主,你让我们等的盟友是谁?”

  姬玄如实回答:“巫神教之人。”

  度难金刚睁开看他一下,继而阖眸,未曾发表意见。

  武僧净缘眉头微皱:“届时,龙气如何分配?”

  与潜龙城合作,是佛门高层的决定,龙气即使归潜龙城所有,他也没有意见。

  但巫神教与佛门的关系还没到这一步。

  姬玄正要说话,忽然扭头看向院外。

  净心净缘等人同步做出类似的动作。

  俄顷,小院两扇破旧的木门敲响。

  柳红棉扭着腰肢前去开门,门口站着以东方姐妹为首的东海龙宫一行人。

  姬玄起身相迎,笑眯眯道:“两位宫主请进。”

  第一百二十章 对弈

  东方婉蓉微微颔首,目光掠过姬玄的肩膀,望向堂内众人。

  同时,脑海里响起纳兰天禄的声音:

  “那八人有些古怪,气息宛如一人,似超凡又非超凡。”

  东方婉蓉稍加判断,明白纳兰天禄口中的“八人”是哪几个,因为他们都裹着相同的黑袍。

  好漂亮的双胞胎……柳红棉审视着姐妹花,眼里闪过诧异。

  她自认是极为出挑的美人,哪怕在万花楼这样一个美女如云的门派,姿容也是拔尖的。

  眼前这对姐妹花,任何一个都不能让柳红棉惊艳诧异,但双胞胎站在一起,便仿佛有了质变。

  尤其她们一个娇媚,一个清冷,相辅相成。

  堂内众人的态度与柳红棉差不多,都被这对双胞胎姐妹花惊艳了一下。

  这里面包括冷峻少年许元槐,南疆蛊族的乞欢丹香,以及妖族白虎。

  东方婉蓉看向姬玄,媚笑道:“阁下是?”

  “在下姬玄,潜龙城城主之子。”

  姬玄拱手道。

  东方婉蓉早已从老师纳兰天禄口中知晓潜龙城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微微颔首。

  她率领东海龙宫教众进入院子,让他们在院中列队,自己和妹妹东方婉清进入堂内。

  “拜见两位金刚。”

  姐妹俩恭敬施礼。

  “两位小师傅,又见面了。”

  东方婉蓉笑吟吟的朝着净心净缘打招呼。

  等各方互相打过招呼,姬玄接过话题,道:

  “大致的情况,天机宫的密探已在密信中阐述明白。两位宫主有什么想问的?”

  东方婉清默然不语,姐姐东方婉蓉说道:

  “为什么武林盟会出现两条龙气?”

  九龙之二,同时出现在武林盟,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净心双手合十,猜测道:“或许是龙气之间相互吸引的特性。”

  东方婉蓉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这时,许元霜淡淡道:

  “并非是龙气相互吸引的特性,龙气是气运的一种,它有自我意识,这种意识不是我们理解的心灵意识,更像是一种天地法则。

  “气运是民心所向凝聚而成,所以龙气会本能的寻找一些声望极佳之人、或受到供奉之物寄宿。

  “剑州武林盟风评极好,充当着维护秩序的角色。再加上武林盟老盟主的背景,诸位觉得,如果没有外来势力的干扰,中原大乱,最有希望逐鹿中原的势力,是哪一支?”

  毫无疑问,是武林盟。

  东方婉清问道:“不对,我在收集龙气的过程中,遇到过许多奸诈之辈。”

  许元霜想了想,道:

  “首先,人性复杂,即使是一个滥赌鬼,他或许也会有帝王资质。其次,自古以来称王称帝者,有几个是忠厚老实之人?

  “龙气择主,若是依照个人品性来定,那纵观古今,便没有一个开国皇帝是合格的。”

  东方婉清不再说话,反倒是柳红棉皱了皱眉:

  “那当日龙气溃散时,为何没有选择寄宿在许七安身上?论及声望,他比武林盟任何人都强。”

  许元霜淡淡道:

  “因为它本身就是被打散的,龙气是中原气运凝结而成,打散之后,自然还于中原。”

  东方婉蓉颔首,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审视着清冷的少女,道:

  “你是个术士?”

  许元霜不说话,默认了。

  东方婉蓉扫了一眼潜龙城众人,又问道:

  “事成之后,龙气如何分配?”

  姬玄给出回应:“各取一条。”

  见东方婉蓉没有反驳,他接着说道:

  “两位宫主对武林盟有多少了解?”

  东方婉蓉道:“正要请姬公子说明。”

  东海龙宫不在大奉境内,于姐妹俩来说,武林盟是一个完全没有利益冲突的中原组织,因此只是略有耳闻,详情不知。

  柳红棉充当解说员,详细告之了武林盟的情况。

  这听的东方姐妹连连皱眉。

  姬玄说道:

  “武林盟势大,因此需从长计议。这也是我邀请两位宫主面谈的原因。

  “那么,让我们来做一番推演吧。

  “首先是曹青阳,此人为半步超凡,苍龙七宿能轻易搞定。但考虑到剑州江湖的中高层武夫数量太多,若是与曹青阳联手,大概能打个平手?”

  他看向苍龙七宿。

  苍龙的兜帽里传来嘶哑的声音:“无法准确估量,但胜算极大。”

  此中战力不好估算,如果苍龙七宿是货真价实的三品武夫,那么即使是曹青阳联手剑州所有四品,都无法撼动苍龙七宿。

  但己方同样是剑走偏锋的路子,只有三品武夫的战力,却没有相应的防御、血肉重生能力。

  这样的话,容错率就很低了。

  而且,无法判断武林盟没有合击阵法辅助。

  因此情况到底如何,打了才能知道。

  姬玄颔首,道:

  “接着是犬戎山下的军镇,两万人的军队足够磨死四品,山海关战役中,不少四品武夫都是死于力竭。”

  白虎沉吟道:“把战场选在犬戎山便成,可有效遏制骑兵的优势。而且山中作战,我们还可以借助地势,制造滚石,这对凡人士兵来说是毁灭性的灾难。”

  乞欢丹香则说:

  “我可以操纵毒虫肆虐,毒杀士兵和普通帮众。不过,单凭我们几个四品,纵使手段再多,依旧不够看。”

  作为问鼎剑州六百年的江湖势力,岂是区区几个四品能应付。

  “主力当然不是我们。”

  姬玄笑了笑,道:

  “武林盟的老盟主闭关多年,我得到可靠消息,他如今状态极其糟糕,早已不足为虑。但我们要防备的是另外一个人。

  “一个,让人战栗的对手。”

  除两名金刚外,在场众人表情出现不同变化。

  姬玄团队的人,以畏惧为主;净心和净缘脸色阴郁了几分;东方姐妹则满脸愤懑。

  就是那个人,抢了她们的男人。

  姬玄一见众人表情,便知不需自己解释,沉声道:

  “许七安本身是超凡境,但不复巅峰,他的战力可以一定程度的估算,雍州城外展现出的实力,应该不弱于曹青阳。

  “度情罗汉被擒后,他的封印应该进一步解除,保守估计,堪堪到三品吧。

  “这样的修为不足为虑,一位金刚出手,便能压他。但他身后可能牵扯出的人物,却让人极为头疼。比如洛玉衡,比如天宗。”

  许元槐眉头一皱:“我爹的迷信里说了,洛玉衡多半不会出手。至于天宗的两位阳神,行踪飘渺不定,难以预测。”

  柳红棉看着东方姐妹,似笑非笑道:

  “两位姐姐有什么底牌?”

  东方婉蓉头顶飘起一位白发白须的老者,平静的俯瞰着堂内众人,温和道:

  “若是天宗阳神现身,由我来对付。”

  纳兰天禄……净心净缘心里一凛,他们身后的两名金刚相视一眼,脸色也随之沉重。

  姬玄试探道:“纳兰雨师?”

  老者微笑颔首。

  姬玄吐出一口气:

  “那晚辈就放心了。

  “其实,天宗的两位阳神不可能一直跟随着许七安,上次的出手,大概是巧合。”

  他猜对了。

  “而且,许七安现在未必在剑州,也未必知道剑州武林盟有两道龙气,我们只是预防罢了。相比起制定完美无缺的计划,我认为,我们首要的任务是速战速决。”

  姬玄侃侃而谈,思路清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上犬戎山,灭了武林盟。随后再把附属门派连根拔除。”

  ……

  武林盟。

  曹青阳这几日处在焦虑和忐忑情绪中,上次拜见老祖宗未果,次日,他便派人去了京城,向司天监坦白龙气的事。

  理由很简单,龙气明显是瑰宝,有着超越常人认识的神效。

  而王游已经交代清楚,他在被俘虏前,便已把信息传播出去。

  那么,司天监的人迟早会来兴师问罪,讨要龙气。

  曹青阳就算再自傲,武林盟就算再强,也没底气和司天监叫板。

  既然这样,还不如坦白一点,这样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比如取出龙气,会不会危及子女性命。

  同时,他还让信使给许七安捎了一封密信,希冀他能从中斡旋。

  ……

  孙玄机返回司天监,没有去八卦台见监正老师,而是找到了宋卿。

  炼金狂人正带着师弟们搞研究,他目前正在努力炼制一种质地轻薄柔软,但防御强悍的金属。

  这能有效减轻士兵们行军的负担,枕戈待旦时,睡的也更安稳。

  甚至,以后可以制造成马甲,让骑兵既拥有超高的机动性,又能与重骑兵抗衡。

  但是宋卿失败了,这个实验的成果,只是加重了他的黑眼圈。

  宋卿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遂放下手里的器皿,扭头回看,发现是二师兄回来了。

  “孙师兄你回来啦。”

  宋卿扭回头去,一边摆弄着金属疙瘩,一边说道:

  “昨日有个自称武林盟的江湖人来司天监,自称武林盟里有龙气宿主。我想起你一直在收集龙气,就用传音法螺通知你。”

  他语气平静,说起龙气宿主,就像在说路边的阿猫阿狗。

  孙玄机颔首,正要离开,宋卿连忙喊住他:

  “等一下。

  “前阵子,监正老师神游之前,给了我一件东西,让我转交给你。”

  说着,他朝着丹室内其他炼金术师喊道:

  “镇国剑呢?镇国剑放哪儿了。”

  白衣术士们面面相觑,表示自己没看见。

  孙玄机瞥见一个白衣术士手里握着一把黄铜剑,一边用它拨弄丹炉里的炭火,一边摇头回复说:

  “没看见镇国剑。”

  宋卿怒道:“徐福,你手里的不就是吗。堂堂镇国神剑,你拿来当烧火棍?!”

  那白衣术士低头一看,大吃一惊:

  “啊,它放在这里太久,我都忘记了……

  “宋师兄,你自己不也把监正老师的天机盘垫桌脚吗,你也好意思说我。”

  孙玄机低头一看,果然,监正老师的天机盘被压在桌脚。

  天机盘是一件法宝,但没有自我意识,它从来就没有诞生过灵智。监正老师说,推演、窥探天机之物,不可能诞生出灵智。

  所以就算把它丢进茅厕,天机盘也不会反对。

  但孙玄机好奇的是,镇国剑是有器灵的,它堂堂开国皇帝的佩剑,镇压国运六百载,脾气何时变的如此温和。

  “哦,监正老师把它封印了。你回头记得解开,但别在司天监。”

  宋卿说道。

  孙玄机接过镇国剑,立刻就明白了宋卿的意思。

  镇国剑微弱的意识传来:

  “毁……灭……吧……”

  ……

  庭院里,曹青阳负手而立,审视着奋力挥剑的曹淳。

  七岁的孩子把一柄木剑使的虎虎生风,身姿灵动,任何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不会相信,他其实从昨天才开始练这套剑法。

  龙气果然是瑰宝,若能一直留在淳儿体内,他的成就只会比我更高……曹青阳很快把这个念头摒弃。

  相比起儿子出人头地,作为父亲,他更希望孩子首先能平安。

  希望司天监的人不会不高而取,希望许七安收到密信后,能赶来武林盟。他忽然扭头,看向身后,发现不知何时,那里多了一道白衣身影。

  术士?司天监的人,没有敌意……曹青阳目光闪烁,道:

  “淳儿,回屋去。”

  曹淳停了下来,疑惑的看一眼父亲:“是。”

  他像是没有看见白衣人,径直返回。

  曹青阳拱手道:“阁下高姓大名?”

  白衣术士定定的看着他:“孙……”

  半刻钟过去,曹青阳没等来后续。

  他姓孙?只报姓不报名,司天监的术士果然眼高于顶……曹青阳拱手:

  “孙先生,龙气的事我已知晓,敢问孙先生要如何处理?”

  他等了半天,等来的是:

  “玄……机……”

  见多识广的曹青阳,脑子里闪过一片问号,深吸一口气,他沉声道:

  “取出龙脉,我儿是否有性命之忧?”

  “不!”

  “许银锣可有同来?”

  “没。”

  真是个冷傲的术士……曹青阳觉得自己对眼前的白衣术士有了初步的认识,非常冷傲,说话只说一个字。

  “孙先生,能否与我说说龙气之事。”

  曹青阳道:“另外,我想带儿女去京城,见许银锣。”

  他心里想的是,必须有许七安在场,言明利弊。

  曹青阳不相信这个陌生的术士。

  ……

  半个时辰后,书房里,曹青阳看着软毫在纸上走出流畅的笔触,心里竟涌起强烈的满足感和幸福感。

  孙玄机放下笔,抖了抖纸张,递给曹青阳。

  曹青阳接过,凝神阅读,脸色越看越凝重。

  满满一页纸张,简单说明了龙气的来历,曹青阳也终于知道了龙气为什么会俯身在自己儿女身上。

  元景帝死后,龙脉之灵崩溃,散落在九州各地,依附于不同宿主。

  另外,这位叫孙玄机的术士,明确的表示他无法抽取龙气,只有许七安才能做到。

  这让曹青阳稍稍松口气,如果抽取龙气之人是许七安,他心里会踏实很多。

  接下来的内容,才是让曹青阳脸色凝重的原因。

  目前正在收集龙气的还有巫神教、天机宫、以及佛门,这些势力试图染指中原。

  如今,极有可能已经把矛头指向武林盟。

  老祖宗状态糟糕,沉睡不醒,如何御敌……曹青阳心头沉重。

  “曹盟主请做好迎敌准备。”

  孙玄机写下这句话,起身作揖,脚下清光亮起,消失在曹青阳眼前。

  他要去找许七安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备战

  “剑州确实富裕啊,想不到这郡城不大,青楼却这般热闹。”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苗有方坐在马背,侧头看着左边。

  在他左侧,是一座三层高的青楼,二楼的美人靠边,坐着一位位花枝招展的艳丽女子。

  她们笑靥如花,大冬天里或穿着低胸群,或披着纱衣,尽情的扭动着腰肢,挥舞袖帕,招揽着路过的客人。

  “大爷,大爷来玩呀。”

  “公子,小女子在楼里等您,您快来嘛。”

  “公子,给奴家一个伺候你的机会……”

  莺莺燕燕的声音里,许七安叹息一声,姑娘们大冬天穿成这样拉客,可见业绩有多惨淡。

  李灵素怜惜道:

  “都是可怜人,世道如此艰难,原本有能力来青楼喝花酒的人,都减少了频率,或者就不再来了。

  “青楼挣不到银子,自然要压榨楼里的姑娘。大冷天的,染上风寒就不好了,还得花银子看病,没钱的话……”

  李灵素摇摇头,身为多情之人,最看不得姑娘受苦。

  苗有方忧心忡忡道:

  “你说青楼会不会开不下去,闭门歇业?”

  “会!”李灵素给予肯定答复,叹道:

  “到时候,这些姑娘多半是要卖掉的,给人做奴做婢,甚至当牛做马。”

  苗有方骂了一句粗话,道:

  “这狗屁的世道,连风尘女子都活不下去了。唉,本大爷兜里也没几个钱,老子要不是没了龙气,现在就揭竿起义了。”

  《没钱拯救失足妇女的我只好造反了》,很有某类型小说的风格啊……许七安心里吐槽。

  李灵素笑眯眯道:

  “起什么义,起什么义?你看着某人说,别跟我说。”

  一行人找了落脚的客栈,喂完马,用过餐,苗有方神色扭捏的私底下向许七安借了十两银子。

  然后屁颠颠的去拯救业绩惨淡的小娘子们。

  李灵素则回房间吐纳打坐,他对情人的质量要求很高,寻常的清秀女子都看不上,更何况是青楼女子,除非是那种名动一方的名妓。

  不过,以李灵素的俊美无俦的容貌,他去青楼睡女人,很难说到底是谁更吃亏。

  许七安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他在京城时,偶然听说教坊司女子把睡许银锣、许二郎、许二叔视为一种荣耀。

  “许家三个男人我都睡过!”

  说出去就特别有面子。

  嗯,二叔只是添头。

  许七安之所以借钱给苗有方,还有另一重原因。

  他默默打开苗有方的房间,关上门,在静悄悄的环境里,钻进了床底。

  七绝蛊的副作用相当麻烦,他每天要挤出时间来满足蛊虫的“欲求”,每天坚持摄入剧毒之物,每天在床底下待一段时间。

  每天和白姬互动,和小母马互动。

  每天定期进食,饭量巨大。

  每年都能在路边发现冻死骨,然后用尸蛊操纵他们,让尸体挖坟墓把自己埋了。

  唯独情蛊暂时压制着,等着道侣小姨来找他双修。

  都大半个月过去了,国师应该平息怒火了吧……许七安祈祷小姨是个豁达的人,社死这东西,一回生二回熟。

  就别那么放在心上了。

  在这样安静的气氛里,他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安平喜乐,有些不想离开这里,只觉得外界是苦海,床底下是极乐净土。

  这时,他余光看见床边多了一双白鞋子。

  “谁?”

  许七安心里本能的一凛,身躯瞬间遁入阴影,没有前置,这是暗蛊升级之后的提升。

  下一刻,他从桌边的阴影里冒出来,定睛一看,是孙玄机。

  “呼……”

  他一边松口气,一边埋怨道:“孙师兄,你怎么没有提前打招呼?”

  其实他能猜到是孙玄机,但许平峰留给他的心理阴影实在太重,再就是因为监正的缘故,潜意识里对白衣术士有着强烈的戒备。

  平时状态还好,在最平静最放松的时候,猛的来这么一下,顿时就激发出最真实的内心。

  孙玄机顾盼一眼,径直走向书桌边,倒水研磨。

  他竟没有试图开口?许七安脸色一肃,跳脚跟了过去。

  磨好墨水,孙玄机提笔书写:

  “武林盟有两道龙气,九龙之一,寄宿在曹青阳的子女身上……”

  剑州的龙气果然在武林盟!许七安对此并不意外,因为有过这方面的猜测,如今只有验证了猜测的恍然,没有惊讶。

  “天机宫的探子,已经把情报传递出去。”

  天机宫的暗子真是遍布中原啊,打更人的暗子应该更强,但魏公不知道把他们传承给了谁……另外,孙司天监的情报网也太厉害……许七安微微点头:

  “知道了,我们现在就去武林盟抽取龙气,赶在天机宫的人之前。”

  孙玄机没回应,继续书写:

  “取完龙气之后呢?

  “佛门与天机宫已经结盟,他们早晚会来武林盟,如今老盟主状况糟糕,武林盟不可能对抗天机宫和佛门,甚至还会有巫神教。

  “他们得知龙气被取走,无法肯定他们不会趁机灭了武林盟泄愤。

  “监正老师,让我给你带来了镇国剑。”

  “嗯?”许七安定定的看着孙玄机,试探道:

  “武林盟果然是监正的棋子?”

  对于这个问题,孙玄机的回答是:“我不知道。”

  许七安收起了轻视之心,积极开动脑筋,在他的印象里,监正是幕后黑手,很多事情的发展都有他在背后推动,但非常隐蔽。

  有时候甚至都察觉不到监正的推波助澜,需要时时复盘,加一定的猜测。

  这既是天命师的可怕,也是天命师的限制。

  监正鲜少有这种直接馈赠的举措。

  这说明什么?

  本次武林盟相关的风波,可能极度危险,且他没有底牌可以应对,监正不得不亲自拨来一个筹码给他。

  “稍等,我验证一下。”

  许七安取出地书碎片,取出国师赠予的护符,意念沉入其中,千里传讯。

  “国师,我是许七安,有紧急之事。”

  传音如泥牛入海,没有回应。

  是你的小可爱许七安啊……你说句话啊……国师应该是在闭关了,她短则三月,长则半年就要渡劫,现阶段是渡劫的最后冲刺。

  许七安收好护符,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己的帮手。

  “院长赵守是可以求助的对象,可以通过地书让怀庆帮助传话。

  “九尾天狐刚刚搭上关系,直接要求人家当打手,先不说成不成,狐狸精在海外还没归来,显然帮不上忙;

  “天宗的两位阳神行踪不定,上次是意外之喜,不可复制。况且,他们拔剑砍我的可能性更大。”

  总结完后,他发现队友是孙玄机,赵守。

  “武林盟老匹夫的状态怎么样难说,九色莲藕是熟了,但他不可能拿到莲藕,光速升级吧,甚至很可能都帮不上忙。

  “赵守几十年没有离开清云山,上次因为我破例一次,那是因为事关生死,而这次不同,所以愿不愿意来,难说的。

  “最坏的打算是,我只有孙玄机一个队友。而对面都有谁?

  “两个金刚、苍龙七宿、纳兰天禄……难怪监正要让孙玄机把镇国剑带来,可就算是这样,感觉也不太稳妥啊。”

  许七安收回思绪,问道:

  “两道龙气都在武林盟?为什么会这样。”

  孙玄机写道:“龙气更看好武林盟,造反有前途。”

  许七安顿时眯一下眼:

  “造反有前途,还要救武林盟,监正和老匹夫肯定有什么约定吧。唔,这样的话,许平峰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他要在造反前,把能除掉的隐患全部除去。”

  孙玄机写道:“你很聪明,我拿到镇国剑时,也是这么想的。”

  妈的,我的白衣术士应激障碍症,父爱如山心里阴影又要犯了……许七安暗骂一声。

  “但是这很有趣!”

  他补充了一句,眼前仿佛出现了棋盘,而棋盘的对面是许平峰。

  以前许七安是棋子,在棋盘里任由棋手摆布。现在他依旧是棋子,但与以往不同,这颗棋子已经能脱离棋手的掌控,自己选择走哪一步。

  身在棋盘,却能与棋手对弈。

  “和他再来一局,嗯,不能轻视许平峰,我得思量一下,也落几个字……”

  ……

  犬戎山。

  销魂手蓉蓉跟着宗门队伍,骑乘快马,来到山脚下那座巨大的牌坊。

  抵达武林盟总部后,这支由美貌女子组成的队伍,气氛缓解许多,不再严肃。

  蓉蓉看了一眼前头的楼主,低声问身边的师父:

  “师父,你说这次的赤旗令,又是因为什么事?”

  武林盟对附属帮派的召集,分三个层次,从低到高依次是青木令、黑水令、赤旗令。

  青木令,通常是命令各帮派通缉某个流窜罪犯、江洋大盗。

  黑水令则是涉及到帮派与帮派之间的斗争,性质很大。

  赤旗令很少使用,因为它只在盟主召集各大帮派共同御敌时,才会被使用。

  通俗的说,赤旗令就是帅印,号召兵马用的。

  上一次用到赤旗令,还是争夺莲子的时候。

  美妇人摇摇头,语气凝重:

  “总之是发生大事了。”

  她抽了一下马鞭,赶上前头的萧月奴,低声道:

  “楼主,连日来,灾民不断涌入剑州,官府已经不堪重负。没有得到救济的灾民,做起了流寇土匪,剑州各地都受了影响。

  “您说盟主召集我等,是不是为了商讨处理灾民的事?”

  换成任何一个江湖势力,都不会有这样的自觉。

  但剑州的江湖帮派,保留着维护秩序的传统。

  “不是灾民的事。”

  萧月奴微微摇头,她的半张脸被丝巾遮着,俊挺的鼻子和脸颊构出漂亮轮廓。

  她的眼睛明亮有神,宛如秋水,白皙的肌肤能与白丝巾一较高下。

  “方才路过军镇时,镇外的守卫力量增加了三成,外派的斥候也多了。”

  萧月奴声音有着成熟女性的磁性,柔媚又好听:“灾民不会让总部做出这样的反应,应该是有外敌环伺。”

  外敌……美妇人心里一凛。

  她有些不可思议,武林盟在剑州屹立数百年,已经很多很多年没人敢挑衅这个庞然大物。

  纵观中原,能威胁到武林盟的,只有朝廷。

  难道是新君登基后,要拿武林盟立威?但为什么啊,武林盟和那位年轻的天子井水不犯河水,立威也立不到武林盟……

  她看了一眼萧月奴,那双澄澈美眸没有丝毫慌乱,这让美妇人心里稍安。

  自家楼主是她看着长大,自幼聪慧,是个极有灵性和主见的孩子。

  在同龄的女孩们玩着玩偶,吃着糖葫芦的时候,她就已经在思考自己的未来,宗门的未来,表现出异于常人的聪颖和成熟。

  只是她的美貌,往往会让人忽略了她的聪明。

  美妇人觉得倒也不能怪那些男人肤浅,楼主常年以丝巾遮面,便是因为过于美貌,不得不做掩饰。

  记得她十一岁那年,就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身段初具规模,既有少女的清纯,又有成熟女子的韵味。

  当时的武林盟副盟主一眼就看中了她,费尽心机要纳萧月奴为妾。

  彼时的副盟主年过五旬,什么女人得不到,依旧没能抵抗住萧月奴的美色。

  最后因为前任盟主的干预,万花楼把她保了下来。

  “你让门中年轻的女弟子准备一下,如果武林盟真的遇到大敌,你便让她们回宗门去。”

  萧月奴轻声道。

  “是!”

  美妇人知道她是在保留宗门香火,年轻弟子战力有限,如果敌人过于强大,与其留下来当炮灰,不如保留火种。

  很快,万花楼的女子们登上犬戎山,顺着台阶,来到城主府外的广场。

  这里,已经聚集了千余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 敌至

  “元霜妹子,你知道什么是气运吗?”

  数千丈高空中,姬玄傲立船头,俯瞰苍茫大地。

  狂风呼啸,但被他撑起的气机屏障挡在三丈之外。

  许元霜也在气机屏障范围内,清丽的少女收回俯瞰的目光,侧头看一眼表哥,微微皱眉:

  “你约我出来,便是为了问这个?”

  气机屏障将两人的交谈限制在方圆三丈。

  姬玄眯着眼,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道:

  “不太放心,所以想再确认一遍。”

  许元霜秀眉轻蹙,没能听懂他的这句话,斟酌一下,道:

  “世间万物皆有气数,气数各不相同,人兽草木,尊卑贵贱,这些因素决定了气数的多寡。

  “王朝也有气数,不过在术士的说法里,这个叫气运。”

  姬玄收敛了笑容,目光远眺,隔了好一会儿,突然问道:

  “七哥想问的是,气运与气数,是否相同?”

  许元霜点点头:“本质一样,但个人气数与国运相比,犹如沧海一粟。”

  姬玄不再说话,遥望远方,笑道:

  “犬戎山到了!”

  ……

  萧月奴一眼扫过,看见了神拳帮、墨阁等春秋鼎盛的帮派,也看到了一些势力次一级的帮派。

  他们人数多的有几十位,少的则不足十人,此时也都循声望来。

  齐聚在广场的江湖豪杰们,眼睛一个个发亮,目光黏在万花楼女子身上不肯挪开。

  其中打量萧月奴的视线是最多的。

  作为剑州第一美人,萧月奴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当之无愧的焦点。

  若纯粹只是美貌的话,只会招来男人的觊觎和亵渎,但萧月奴同时也是一位四品武者。

  论个人战力,在座的帮主门主们,没人敢说能稳赢她。

  强大的修为做根基,绝美的姿容为点缀,让她成为剑州豪杰们梦寐以求的女人。

  “诸位候在此处作甚?”

  萧月奴眸光流转,面纱下飘出柔媚磁性的嗓音。

  “曹盟主去后山了。”

  “盟主不在府上,已去半个多时辰。”

  “萧楼主一路前来,途中可有遇到异常?”

  武林盟豪杰们打开了话匣子,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另一边,墨阁阵营,柳公子的师父看了一眼徒儿,顺着他的目光,发现这个不肖弟子痴痴的望着风华绝代的萧月奴。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

  “你好歹多看看蓉蓉姑娘,我好找个由头去万花楼提亲,给你娶个媳妇回来。”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为父,当然要为弟子的婚姻大事操心。

  结果这个不肖弟子,对萧月奴痴迷无比,也不想想,是他这个癞蛤蟆能吃到嘴里的吗?

  柳公子小声道:

  “师父,您自己都没娶妻呢,还是早点给我寻个师母吧。”

  柳公子师父就说:

  “为师是剑客,有剑就够了,只有一心一意的对待它,它才能真心诚意的对待你。

  “长路漫漫唯剑作伴,明白吗。”

  说话间,怜惜的摸了摸挂在腰间的佩剑。

  这把佩剑是司天监替许银锣赔给他们的。

  柳公子小声抗议:

  “师父,这把剑是我的。”

  “为师不是说了吗,等为师死了,再把这剑传给你。”

  中年剑客瞪眼,语重心长道:“你要真心真意的待它。”

  “我会像师父一样,待它如妻。”柳公子舔了舔嘴唇。

  说完,师徒俩觉得,这话听起来好像有点不对劲,对视一眼,双双沉默。

  这时,盟主府内走出一名中年男子,儒雅随和,有几分读书人的气质。

  穿着绣金银线黑袍,戴着金冠,打扮的非常精致讲究。

  武林盟副盟主,温承弼。

  武林盟内部的制度,完全沿用当初老盟主的军制,只不过调整了职位名称。

  大将军改为“盟主”。

  副将、军师改为“副盟主”。

  历代武林盟的副盟主,以读书人为主,注重智谋才华,而非武力。

  “曹盟主已经返回,诸位,请随我入内。”

  温承弼站在府门口,作揖道。

  默契的,在场的门主、帮主出列,并肩走入府中。

  弟子们则留在外头。

  萧月奴与一众帮派领袖进入盟主府,来到议会大厅。

  脸型方正,气质严肃的曹青阳,身穿淡青长袍坐在大椅上,望着联袂而至的众人。

  待众人入座后,他沉声道:

  “诸位,武林盟即将面临一场危机。”

  堂下众帮主闻言,无声的交换眼神,似是有所预料,没有太过惊讶。

  中小型帮派的首领没敢开口,保持沉默。

  逢着这场场合,大家只需要保持沉默,等待傅菁门开口变成。

  九大附属帮派的领袖里,穿着深青色短打的傅菁门高声道:

  “哪个不开眼的要招惹我们武林盟?打就行了,就算是朝廷的军队,我们也不怕。”

  见话题已经打开,萧月奴轻声道:

  “怕不是朝廷吧。”

  傅菁门皱眉:“何以见得?”

  他斜对面的一个肥胖中年人,嗤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脑子,道:

  “用你只会打拳的脑子想了想,寒灾汹涌,朝廷忙着稳定各方局势,安抚百姓,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为难我们。”

  胖子是剑州商会的会长,叫乔翁。

  犬戎山脚下那座军镇的开支,大半是由剑州商会提供。

  雷州商会是犬戎山的钱袋子。

  傅菁门立刻看向曹青阳,后者颔首,又一次环顾众人,道:

  “此事说来话长……”

  当即,把龙气的事情详细的告之在座众人。

  龙脉之灵崩溃,化作龙气散落中原……

  龙气事关国运,事关中原安危……

  佛门金刚、巫神教高手,还有一个闻所未闻的天机宫,都在觊觎着龙气……

  厅内一时沉默,听完曹青阳的话,帮主们努力消化龙气的概念,消化这个让人瞠目结舌的消息。

  尤其是即将面临的敌人,金刚两个字,就让在场的桀骜武夫没有任何气焰。

  墨阁阁主杨崔雪叹息一声:

  “龙气溃散,导致天灾人祸不断,百姓冻死无数。

  “外族虎视眈眈,意图染指中原,我大奉已经到了这等地步了吗。”

  墨阁的祖师是个读书人,科举屡战屡败,一怒之下弃文从武,在剑州开宗立派。

  该派的弟子,保留了读书习字的风俗,平时着装也偏向读书人打扮,只不过把士子喜欢握在手里的折扇,换成了三尺青锋。

  杨崔雪此刻颇有些愤世嫉俗的书生意气。

  众人寂然,堂内气氛宛如凝固。

  曹青阳声音沉稳有力,不疾不徐:

  “此事关乎朝廷存亡,但若是扛了,则首先要担忧武林盟的存亡。

  “本座不忍祖宗基业毁于一旦,但更不能容忍外族染指中原。特邀请诸位共御大敌。”

  “盟主!”身为商人的乔翁首先权衡利弊:

  “属下觉得,这不是我们能不能扛的问题,而是扛不扛的起。”

  傅菁门暴躁冲动,闻言怒道:

  “有什么扛不起的。

  “朝廷无能,不代表我们中原人无能。西域的秃驴和巫神教杂碎想抢夺龙气,染指中原,欺负到家门口了。

  “真当我中原人族没人了?狗屁的金刚,他赶来,老子就敢打。”

  千机门的门主韩蝎,阴恻恻地说道:

  “傅菁门还是一如既往的没脑子,不过我赞同他的看法。佛门势力又如何,金刚就能在中原肆无忌惮的抢夺我大奉龙气?”

  墨阁阁主杨崔雪,轻扣了几下桌案,问道:

  “司天监那边是什么态度。”

  曹青阳道:“司天监会给予一定的帮助,监正二弟子孙玄机如今身在剑州,他是一位三品术士。”

  在和孙玄机痛苦的语言交流过程中,他早已熟悉了对方的背景和品级。

  “老盟主呢?”

  问话的是个中年道士,武林盟九大附属势力里,白鹤观的观主。

  曹青阳摇头:

  “老祖宗在闭关中,我刚才在后山等待许久,没唤醒老祖宗。”

  这……堂内众人心头一沉。

  老盟主是整个武林盟的底气所在,在太平盛世里,他更多的是充当一个威慑手段。

  可在强敌环伺的当下,老盟主却不能出关,武林盟相当于丢失最大底牌。

  这时,一直沉默的萧月奴轻声道:

  “许银锣呢?”

  众人齐刷刷看向曹青阳,目光里带着希冀。

  曹青阳用简单的点头,给出肯定的答复。

  呼……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得知许银锣会来助阵,原本心里忐忑的部分帮主、门主,心里一下子安定许多。

  老盟主闭关不出的情况下,仅仅一位三品术士,并不能让他们放心。

  况且,白衣术士是陌生人,实力如何?人品如何?会不会在情况不对后逃之夭夭?

  这些都是可能存在的问题。

  但如果是许银锣的话,他们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傅菁门哈哈一笑,振奋道:

  “当日与许银锣联手杀那个不知道底细的年轻人,如今又有机会共抗强敌,人生快事啊。”

  另一个出手帮助过许七安的是杨崔雪,他则露出期待之色,道:

  “彼时的许银锣不过甚至连五品都不是,还是曹盟主助他领悟化劲。

  “而斩杀昏君时,他却已是超凡武夫。不知道现在修为有没有精进。令人期待啊。”

  ……

  犬戎山南侧山峰,被“移星换斗”掩盖气息的李灵素,站在一株巨松之上,眺望山脚牌坊。

  “武林盟附属门派基本全到了,军镇也在枕戈待旦,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圣子沉吟道:“但我觉得,武林盟的这些嫡系军队,根本派不上用场。”

  苗有方站在他旁边,一同俯瞰,问道:“何以见得。”

  李灵素道:

  “蓉姐身上有一件极品法器,叫御风舟。

  “我要是那姬玄,我就乘坐御风舟而来,直奔后山闭关之处,擒贼先擒王。

  “解决了武林盟的老匹夫,他们就大功告成了。之后,军队也好,武林盟的武夫也罢,都是任其宰割的羔羊。”

  “这是最有利的战术,那老前辈现在的情况明显很糟糕。”

  他说着,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许七安,试图从他那里得到证实。

  不久前,许七安很突然的把剑州的事告诉了他们,大战说来就来,让李灵素和苗有方措手不及。

  虽说现场瞬息万变,可这变的也太快了。

  尤其苗有方,前一刻还在床上和姑娘们杀的难解难分,下一刻李灵素就闯进来,说不用厮杀了,战斗结束!

  苗有方当时人都是懵的。

  许七安闭着眼,对李灵素的试探置若罔闻。

  过了很久,他猛的睁开眼睛,望向远处天空,道:

  “来了!”

  ……

  御风舟,三方势力齐聚船头,身为法器主人的东方婉蓉站在正中央,佛门两位金刚在左侧,姬玄团队以及苍龙七宿在右侧。

  下方,是一座连绵数百里的巍峨山脉。

  犬戎山,《大奉地理志》记载,剑州有山,其上有兽,人面兽身,六尾,能吞月,名曰“犬戎”。

  姬玄微笑着扫过众人,道:

  “许七安不知是否已在犬戎,稳妥起见,我们先行试探。

  “异兽犬戎是神魔血裔,虽说血脉稀薄,但依旧不是寻常四品等对付,谁下去会一会它?”

  武僧净缘迈步而出,淡淡道:“我来。”

  他有金刚不败神功,防御力远超同品级的武夫。

  见师父度难,还有修罗金刚度凡没有拒绝,净缘抬指敲击眉心。

  “当!”

  撞钟般的脆响里,金漆自眉心亮起,流水般覆盖全身。

  净缘纵身跃下飞舟。

  ……

  盟主府。

  曹青阳率领一众帮主、门主,冲出大堂,抬头望向天空,看见一道金色流光划过,坠入后山。

  第一百二十二章 攻山

  众人又惊又怒,没想到敌人来的这么快,不给人一点点反应的机会。

  前一刻他们还在堂内商议,下一刻对方就杀上门来。

  “混账,敢打扰老盟主闭关。”

  傅菁门情绪暴躁。

  千机门的门主韩蝎,望向天空,他眯着眼,仔细分辨,神色微变道:

  “空中有飞行法器。”

  曹青阳等高层人物,抬头凝望,果然看见蔚蓝的天空中,凝固着一个黑点。

  纵使是他们的目力,也只能勉强看清是一个船型法器。

  飞行法器……曹青阳心里一沉,但没有慌乱。他在犬戎山,以及周围的道路设了关卡、斥候,山上更是假设了许多床弩。

  军镇的骑兵枕戈待旦,进可奔袭,退可入山抵御强敌。

  武林盟内部的高手与士卒配合,能形容非常可观的战力。

  “鸣金!”

  曹青阳转头对副盟主温承弼下达命令,接着环顾众人:

  “你们九位随我去后山御敌,其余人召集弟子戒备,防备有其他敌人趁机作乱。”

  说完,他跃上屋脊,看了一眼府外广场上,骚动起来的各帮派弟子。

  如果敌人的数量不多,且都是顶尖高手,那么这些人可以保住性命,只需要旁观就好。

  而后不管武林盟是胜是败,都与这些底层弟子无关。

  如果飞舟上的是敌人的前锋队,其后还有大规模的敌袭,那么广场外以及武林盟的嫡系子弟们,就要面临一场生死大劫。

  傅菁门萧月奴等九大附属帮派的帮主,跟随曹青阳,朝着后山掠去。

  他们都能短暂御空,但其中身法最灵动的是神行宗的宗主,这位宗主身形瘦削,他没有御风,而是踩着树梢疾行。

  脚尖每在树梢轻点,身形就如利箭激射,待冲劲减缓,又在树梢轻踏一下,如此循环,速度比匀速飞行的四品武者们快不少。

  很快,终于来到后山,兽吼声不绝于耳,气机爆炸声层层叠叠。

  曹青阳等人骤然拔高身形,窜向天空,俯瞰后山情况。

  只见崖壁石门前,一只体长约四丈,形如犬的怪物,正在与一道金色人影激斗。

  它有着一张与人类相近的脸,浑身覆盖黑色短毛,双眼赤红,宛如两盏红色的灯笼。

  “吼!”

  犬戎扑击金色身影,试图撕碎他。

  岂料那道金色人影异常灵活,于辗转腾挪间,躲开犬戎的一次次扑咬、拍打。

  轰轰轰……

  坚硬的岩石在犬戎的拍击中不断开裂,金色人影抓住机会,一个滑铲从犬戎的腹部突进,瞬间来到它身后。

  咔擦!

  金色人影踏裂地面,化作金色流光冲向石门,似是要撞碎它。

  当!

  让人心头一震的撞击声里,金色人影倒飞出去,击飞他的是犬戎身后六条粗壮的尾巴。

  净缘一路撞断数根大树,堪堪稳住身形,随手把破烂的纳衣撕裂,露出黄金浇铸般的健美身形。

  犬戎击退敌人后,昂首咆哮,宣泄愤怒,声波响彻整个犬戎山脉。

  啪嗒……曹青阳率领众人落地,来到犬戎身边,一边安抚巨兽,一边说道:

  “金刚神功,果然是佛门中人。

  “呵,四品的武僧吗,正主还没下来,你们谁去会会他?”

  神行宗主站了出来,沉吟道:

  “我的身法能克制他,我来……”

  话没说完,便被铁衣门主打断,没好气道:

  “绕着他转圈圈吗?你们神行宗逃命功夫厉害,打架可不在行,人家站着不动让你打,你头秃了,也伤不到人家一根头发。”

  这是一个铁塔般的汉子,个头不高,但横向体积甚是吓人。

  和尚本来就没头发……神行宗主心里嘀咕一声,没有坚持己见,因为铁无双说的是事实。

  “尤石,小心点。”

  曹青阳说了一句,抬起头,警惕着天空中的御风舟。

  这里有个很尴尬的事,四品武夫虽能短暂御空飞行,但高度和速度受限,御风舟明显已经超出四品武夫能触及的范围极限。

  “盟主放心,属下早就想领教,是佛门金刚神功厉害,还是我铁衣门的护体神功更强。”

  矮壮的尤石双眼冒光,死盯着远处的密林里的金色身影。

  净缘站在一颗断裂的树干边,面无表情的望着武林盟众人,眼神冷傲,似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好狂的和尚……萧月奴等人纷纷皱眉。

  噔噔噔的声音里,尤石狂奔而出,于半途纵身跃起,像是一块陨石砸向净缘。

  当!

  尤石一拳砸在净缘脸颊,砸的他身体猛的往后一仰,即将倒地时,净缘脊背一收,就像一个不倒翁,在后仰出夸张的角度后,猛的拉了回来。

  当!

  又是一声巨响,尤石额头一痛,大脑瞬间进入眩晕状态,身体则往后抛飞。

  而以头锤撞飞对手的净缘,只是轻描淡写的揉了揉额头,用不太标准的中原官话,淡淡道:

  “差了些。”

  杨崔雪等四品武夫露出了严肃的表情,仅从刚才的交手里,便能判断出尤石的体魄比这个佛门武僧要差一筹。

  当然,尤石尚有保留,没有全力以赴,可谁也没法肯定这武僧已经使了全力。

  仅仅是打头阵的武僧,就有这般修为……曹青阳望着头顶,朗声道:

  “船上的朋友,既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声浪回荡。

  俄顷,似是在回应他的喊话,御风舟中跃下五道身影。

  他们分别是穿纳衣的年轻和尚,眉目温和,五官深刻,有着明显的西域人种特征;断臂的魁梧大汉,虎目方脸,极具威严,周身缭绕着旋涡状的微风。

  穿着色彩斑斓长袍,头发微卷,双眼蔚蓝皮肤棕色的中年人,南疆人种。

  秀美清冷的妙龄女子,手里拎着一把弯刀,冷冰冰的站在枝头俯瞰。

  还有一身红色长裙,容貌妩媚,身段曼妙的美艳女子。

  “柳红棉?!”

  萧月奴语气微变。

  柳红棉扭着小腰,款款而来,咯咯笑道:“师姐,别来无恙啊。”

  萧月奴淡淡道:“你早已叛出万花楼,这声师姐,本楼主担待不起。”

  柳红棉眼里闪过怨气,冷笑道:

  “若非有你这个好师姐从中作梗,师妹我怎么会叛出万花楼?当年那笔账,是时候讨要回来了。

  “白虎,我与你说过,萧月奴天姿国色,没骗人吧。”

  断臂的白虎审视着萧月奴,缓缓点头:

  “虽然戴着面纱,但的确是难得的人族美人,我很满意。”

  柳红棉笑容妩媚:

  “行,我便擒了她,给你做女奴,供你玩乐。

  “唉,姬玄少主和乞欢丹香不喜女色,许元槐不解风情,便宜你了。”

  白虎颔首:“多谢,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身为百兽之王,女人在他眼里宛如宣泄欲望的工具,他甚至连垂涎和色欲的表情都懒得做。

  这就让柳红棉很不开心,她需要一个LSP来一唱一和,打击萧月奴。

  曹青阳沉稳的目光扫过在场五名四品,既没重视也没轻视,在柳红棉身上停顿了一下。

  柳红棉……在场的武林盟高层,都认出了她。

  当年因为争夺万花楼主之位,闹出过不小的风波。

  原本门派弟子竞逐帮主、楼主之位,最正常不过。反目成仇的也有不少。

  不过万花楼上一代的楼主之争很有点意思,这柳红棉和萧月奴都是前任楼主的弟子,角逐楼主之位的重要人物。

  萧月奴被誉为剑州第一美人,能与她争的柳红棉自然不会太差。

  但后来,柳红棉因为放荡的原因,被排除在了竞争者行列里。

  万花楼作为一个女子组成的门派,对楼主的私德极为重视,岂能让一个放荡之人掌控门派。

  但柳红棉不服,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没多久,便叛出万花楼,从此杳无音讯。

  没想到今日重回剑州,也带回来了一群敌人。

  “啧!”

  被打搅兴致的铁衣门主尤石,默默退回曹青阳身边。

  双方展开对峙。

  ……

  飞舟之上,姬玄俯瞰下方重峦叠嶂,摸了摸下巴:

  “鱼饵不够,仅仅是他们,许七安不会出来。”

  船头的东方婉蓉发表看法:

  “也可能他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姬玄笑着摇头:

  “不,我敢打赌,他肯定来了。

  “灭武林盟是国师的意思,这意味着涉及到了国师和监正的博弈,监正不会任由武林盟被灭。

  “大奉如今能用的武夫只有许七安,他不来,谁来?了不起再加一个孙玄机。”

  东方婉蓉侧头倾听了片刻,缓缓点头,认同姬玄的话。

  姬玄继续道:

  “如今便如两军对垒,相互试探。许七安忌惮国师,没触及底线,或摸清我们底牌之前,他不会贸然出手的。

  “我们也一样,谁知道除许七安之外,监正还有多少手段呢。”

  东方婉蓉嫣然一笑,明媚动人,她侧头看向姬玄身后的苍龙七宿,道:

  “那就触一触底线,逼他出来。”

  姬玄颔首,回头,语气恭敬道:

  “苍龙,劳烦去会一会武林盟的高手们。”

  苍龙迈步到船舷边,纵身跃下,身后的七名斗篷人随后跃下。

  八名斗篷人倒立俯冲,衣袍猎猎鼓舞。

  ……

  下方,曹青阳霍然抬头,凝视着八道黑点俯冲而下,缓缓道:

  “八人?”

  又是八名四品?三方势力调集了这么多四品强者攻打武林盟?

  他有些疑惑,任何体系的四品,都是中流砥柱,是真正的统治阶层。

  但在眼下的战场里,四品武者只是开胃菜,此战明显要涉及到三品超凡境。

  一次性派十四名四品打头阵,不怕被潜伏着的许七安一锅端了?

  “戒备!”

  曹青阳脸色忽然一变,因为他想到超凡高手,很可能隐藏在这八人中。

  就在此时,俯冲而来的八人,在过程中调整姿态,首尾相连,拍成一线。

  气机霍然膨胀,化作一道虚幻的龙影,张开獠牙,扑击而下。

  几乎在下一刻,可怕的气机从天而降,宛如山倾。

  “三品?”

  曹青阳双拳紧握,衣袍瞬间鼓胀如球,一道道气流汇聚向双拳,腾起炽热的能量。

  朝天一拳。

  萧月奴袖中飞出一把小剑,裹挟着气机,随着曹青阳的拳劲迎向苍龙七宿。

  其他四品帮派领袖,或双拳出击,或拔剑刺出剑芒,或连续不断弹出气机箭雨……一起迎向天空中的敌人。

  轰!

  双方气机碰撞,山顶炸起闷雷般的巨响,气机能量化作飓风,让整个山头的树木出现摇晃。

  这一幕若是从远处观看,甚为壮观。

  龙影稍有凝滞,被削弱了几分,但没有溃散。见无法阻拦,曹青阳咆哮道:

  “退!”

  众人作鸟兽散,任由苍龙七宿降临。

  伴随着虚幻龙影的落下,整个山头一震。

  苍龙七宿从腰间抽出长刀,转而看向远处石门,里面毫无动静。

  “老家伙果然状态不对,你们缠住武林盟的这群匹夫,我去斩了老匹夫。”

  斗篷里,传来苍龙嘶哑的声音。

  “嗷吼!”

  犬戎咆哮着扑来,比成年男子脑袋还大的爪子拍下。

  苍龙刀锋一翻,往上撩出,令人牙酸的声音里,火星爆开,犬戎的爪子被刀锋削断。

  嘭!

  曹青阳趁着一人一兽交手的刹那,鬼魅般的出现在一名黑袍人身后,凶狂的拳意爆发。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目标人物的气息暴涨,于瞬间突破四品,臻至凡人无法触及的领域。

  武者的危机预感疯狂预警,曹青阳果断收拳,朝后滑退。

  几乎是同时,那黑袍人斩出了长刀,刀气落在曹青阳原本战力的位置,斩出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怎么回事?这也是个三品?

  曹青阳脸色微变,他转而看向为首的那名黑袍人,发现他此刻又和犬戎对了一招,原本能轻易斩断犬戎利爪的刀锋,却只在巨兽的身上斩出一串火星。

  实力变弱了……曹青阳猛的反应过来,喝道:

  “他们不是真正的三品,借助合击阵法达到超凡境的爆发力。

  “诸位一起上,撕开他们之间的联系。”

  这八人力量可以融合为一,在他们任何一人中流转,每一个人都可以是三品,但不能每一个人同时是三品。

  因此,只要采用人海战术,同时攻击八人,就能有效遏制对方。

  第一百二十三章 盟主晋升三品了?

  远离后山的密林里。

  许七安盘坐在树下,手里捧着半面青铜镜。

  镜子里映照出战况激烈的现场。

  “净缘的眼睛不是被我毒瞎了吗,怎么又恢复了,他不具备血肉再生的能力,应该是借助了丹药,或者特殊手段……

  “犬戎山各处没有敌人潜伏,军镇那边也没有遭遇袭击,许平峰真的只派了姬玄他们来攻打武林盟?

  “……萧月奴和柳红棉似乎有仇?这么出彩的美人怎么能白白便宜老虎精,对了,李灵素的相好不会就是萧月奴吧。

  “啧啧,如果是真的,那圣子的红颜知己里,总算有一个颜值能比肩我鱼塘里的小鱼儿们了。

  “不知道李灵素那边怎么样了。”

  ……

  撕开他们之间的联系……盟主打算用人海战术?

  在场的四品武者经验丰富,立刻明白曹青阳的意思。

  面对一个爆发力堪比三品的敌人,采用人海战术,这意味着他们中任何一人都会死亡。

  曹青阳沉声道:

  “戴宗,你去打头阵!”

  神行宗主头皮发麻,应声出列,他身法灵动飘逸,像是随风而舞的叶子,时而飘在左,时而飘在右。

  “阿弥陀佛,回头是岸!”

  这时,净心双手合十,念诵佛号。

  随着悲悯之声传播的,还有戒律的力量。

  神行宗主飘逸的身法,忽然卡壳,他在敌人面前,难以抗拒的转身往回走,竟把后背让给了敌人。

  同境界情况下,戒律的控制很短,神行宗主转身的刹那,便已经摆脱。

  但这个时候,东方婉清轻盈如纸鸢,飘到神行宗主头顶,掌心轻轻按下。

  仙人抚顶!

  危急关头,千机门的韩蝎甩出一条软鞭,缠住神行宗主的腰,再一抖手,将他往回拉。

  砰!

  掌力击在地面,轰隆一震,凹陷处直径一丈的圆坑。

  堪堪躲过危机的戴宗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忽觉一阵狂风刮来。

  断臂白虎像是风中的幽灵,出现在刚刚站稳的神行宗主面前,狞笑着挥出拳头。

  噔噔噔……傅菁门抢身而出,后发先至,与白虎硬撼一拳。

  砰,林子里荡起一阵强风。

  两人同时后退半步,傅菁门钢牙一咬,右脚用力一跺,强行卸力,拳意爆发,一瞬间在白虎胸膛打出数十拳。

  独臂的白虎难以招架对方的拳法,被打的不停后退。

  突然,傅菁门察觉到侧方传来强烈的杀意,武者对危机的本能做出预警。

  他果断的后撤一步,放弃对白虎的穷追猛打,一拳朝侧方打出。

  同时,他看到了袭击自己的敌人,一只潜伏在草丛中的花豹。

  “嗯?”

  傅菁门一愣,如果是豹子的话,他完全没必要理会。

  但刚才那嗜血的杀意,以及武者对危机的反馈,让他错以为敌人是同境界的高手。

  区区花豹,竟有勇气袭击他?

  这很不合理。

  白虎趁机退回,轻轻吐纳,平复胸膛的疼痛。

  “心蛊师?”

  白鹤观的观主,审视着乞欢丹香。

  乞欢丹香尖啸一声,无形的音波扩散,掠过山头。

  几秒后,在场的众人听见了嘈杂且纷乱的声音,有无数灌木丛发出的“沙沙”声;规模庞大的鸟群振翅发出的响声;猿猴的啼叫声;大虫的咆哮声……

  天空中,数十只野鸟组成鸟群,盘旋啼叫,时而朝武林盟众人俯冲,佯装攻击,半途中重新回旋高飞。

  随着鸟群的每一次佯攻,武林盟众人都会得到武者直觉对危机的反馈。

  灌木从里钻出一条条毒蛇,一只只毒虫,林子里则有猿猴、豹子、野猪、大虫等野兽窜出,虎视眈眈的盯着武林盟众人。

  它们围而不攻,只宣泄自己的敌意。

  于是,武林盟的武者们收获了一波又一波的敌意,炼神境磨炼出的、对危机的预警,此时反而成了累赘。

  乞欢丹香道:

  “于我来说,对付武者的危机预警,实在太简单了。

  “没了提前预知危机的本能,你们如何与同品级的高手斗?”

  话音落下,柳红棉裙裾飞扬,银铃般的笑声回荡:

  “师姐,当年你勾结外面的男人,传播谣言,污我名声。

  “大恩大德,师妹永世不忘,今日找你报恩可好?”

  她抽出腰间的软剑,横掠过数十丈的距离,刺向萧月奴。

  萧月奴不慌不忙,袖中滑出玲珑小剑,当当……火星四溅中,两位绝色美人激斗在一处。

  “萧楼主,我来助你!”

  铁衣门的尤石大步狂奔,造成轻微地震,高高跃起,把自己当成一块石头,狠狠砸向柳红棉。

  斜地里,射来一道金光撞飞了尤石。

  那是净缘武僧。

  两名以肉身防御见长的武者翻滚着,撞倒一颗又一棵大树。

  神行宗主无声无息的逼近乞欢丹香,手里的匕首往前一递,杀机爆发。

  斑斓色彩的袍子霍然高涨,化作一道五色墙。

  这只是障眼法,匕首轻易刺穿了袍子,但乞欢丹香已经趁机脱离锁定,匕首激射出的气芒冲出数十丈,在地面溅起土块和碎石。

  另一边,苍龙七宿没做耽搁,缓步靠向石门。

  “吼!”

  犬戎张开血盆大口,冲着苍龙七宿咆哮,唾液如雨。

  它的人脸露出了人性化的畏惧,面对走来的苍龙七宿,一边畏缩后退,一边试图用咆哮吓退对方。

  “犬戎,退后。”

  曹青阳赶在异兽发狂搏命前,把它逐出战场。

  异兽巨大体型带来的力量,是天生的优势,但在这个时候,却是致命的弱点。

  体型大,意味着难以躲避,在面对一位超凡境强敌时,很可能两三刀就被斩下狗头。

  在这方面,反而是擅长身法的武夫更有优势。

  “盟主,野兽太多,到处都是敌意,会影响我们的判断。”

  墨阁阁主杨崔雪,提着铁剑,脸色难掩焦虑之色。

  曹青阳沉声道:“你去负责清理鸟群和兽群,把他交给我……”

  话音方落,杨崔雪喝道:“小心!”

  无需他提醒,曹青阳先一步侧身弹跳,避开了苍龙斩来的刀光。

  刀光落空,斩在山体。轰隆!崖壁开裂,石块滚落。

  噔噔噔……曹青阳避开这一刀后,狂奔着冲向苍龙七宿。

  “咻!”

  迎面而来的是炽烈的刀光。

  曹青阳没有避让,甚至主动迎了上去,因为这一刀对准是他身后的石门。

  气机凝聚双拳,拳意爆发,曹青阳双拳合击,恰好“夹”住刀光。

  他夹着刀光,刀光推着他往后滑退。

  砰!

  曹青阳后背重重撞在石门,撞的碎石簌簌滚落。

  “盟主。”

  萧月奴等人满脸焦虑,不自觉的与对手拉开距离,分心查看这边情况。

  “咳咳……”

  曹青阳剧烈咳嗽,双拳和胸口鲜血淋漓。

  武林盟众人心里一凛,仅仅一刀就把半步三品的曹青阳打的如此狼狈。

  “不错,距离三品只差半步,生命力和韧性已经渐渐脱离四品行列。”

  苍龙审视着曹青阳,嘶哑的嗓音夹杂着嫉妒:“再给你几年时间,岂不是要晋升三品?曹青阳,你死的不冤。”

  斗篷霍然鼓舞,他高高扬起手里的刀。

  身后的七名同伴做出相同的动作,扭曲空气的气机将八人连接在一起,把所有力量汇集给苍龙。

  苍龙手里的刀变的滚烫,似乎无法承受磅礴的气机,处在熔化的边缘。

  苍龙不再犹豫,劈出了这道蓄力已久的刀气。

  劈出这一刀后,苍龙凝神戒备周遭,曹青阳的实力铁定是接不下的,而他身后是武林盟老匹夫闭关的地方。

  所以许七安或孙玄机一定会出现。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出乎苍龙的预料,许七安和孙玄机都没有现身出手,那曹青阳不知死活的双臂交叉于胸,竟妄图以血肉之躯,挡超凡一刀?

  “盟主,躲开!”

  “曹青阳你别冲动……”

  惊叫声此起彼伏,萧月奴一剑挥退柳红棉,飞扑向石门。

  戴宗发足狂奔,脸色狰狞,似乎要与刀气比拼速度。

  杨崔雪、傅菁门、乔翁等四品高手纷纷往石门方向支援。

  轰!

  刀气在曹青阳身上炸开,气波险些撕裂众人的耳膜。

  砰砰砰……崖壁不断迸裂,冲击波震飞萧月奴,震退傅菁门,也震退了一众武林盟高手。

  “莽夫!”

  苍龙傲然而立,衣袍在冲击波掀起的狂风中舞动。

  没到三品,硬吃这一刀的结局几乎已经可以预见。

  乞欢丹香、白虎、柳红棉等人按捺住喜色,紧紧盯着石门处。

  ……

  御风舟。

  凝神观战的姬玄耳廓一动,望向后方。

  东方婉蓉、许元槐做出同步动作,许元霜则毫无异常的低头观战,直到听见呼啸声,她才愕然回头。

  只见一个身穿绣金银丝线黑袍的年轻男子,脚踏飞剑,朝着御风舟飞来。

  他容貌俊美无俦,皮肤白皙,翩翩然如浊世佳公子。

  任何怀春少女见到这样的俊美男子,都会怦然心动。

  李灵素?许元霜对这位容貌出众的天宗圣子印象深刻,但她没时间欣赏对方的姿容,神色警惕的环顾四周。

  姬玄和许元槐同样如此。

  李灵素来了,许七安还会远吗?

  这时,东方婉蓉淡淡道:“无妨,姓许的没有来。”

  三人如释重负,姬玄苦笑一声,心说这是被许七安给打怕了。

  东方婉蓉不理会三人,径直走向李灵素,冷冷的望着他:

  “你来做什么。”

  李灵素跃下飞剑,凝视着她娇媚如桃花的脸蛋,动情的说:

  “来见我朝思暮想的姑娘。”

  他接着叹息一声:

  “我知道,我没资格说这话。因为我总是不告而别,总是抛下你的清姐。”

  东方婉蓉俏脸如罩冰霜:

  “李灵素,你不必再说这些花言巧语。

  “我属意你,才愿意听你那些话。可自从你选择跟许七安走,抛弃我和清妹,我们姐妹就与你再无干系。

  “恩怨情仇,一刀两断,你不必再来找我。”

  李灵素微微动容,脸上神色复杂,哀伤、失落、黯然皆有,宛如情场失意的可怜虫。

  “蓉姐,对不起……”

  东方婉蓉不屑的冷笑一声。

  “你说的这番话,真是让人心疼的如刀绞,让我在那一瞬间,知道自己失去了重要的东西,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他说。

  东方婉蓉看了他一眼,冷着脸说:

  “速速离去,莫要在此碍事。否则,休怪我不念旧情了。”

  说着,她抽出挂在腰间的匕首。

  李灵素微微摇头:

  “那半年来,我确实一度觉得你和清姐的爱太过沉重,让我丝毫感觉不到幸福,甚至有点腰疼。

  “这些都不该是我离开你们的理由。我来不是祈求你原谅,也不是为自己找借口。

  “我是关心你。”

  见东方婉蓉脸色冷漠,他忽地痛心疾首,指着姬玄等人,怒道:

  “你知道许七安有多可怕吗?你知道许七安在雍州城外,把这群人打的丢盔弃甲,差点小命不保。

  “为什么你和清姐还要掺和进来?就凭你们的修为,连许七安一根汗毛都伤不了。”

  东方婉蓉嗤笑道:“与你何干。”

  李灵素大声道:

  “是和我无关,但你要是坚持留在这里,我就算是死,也要带你走。我不希望你和清姐白白送了性命。”

  东方婉蓉把匕首丢在他面前,语气冷漠的宛如此刻的寒风:

  “你可以自行了断。”

  啊这……李灵素默然片刻,强颜欢笑道:

  “蓉姐,你是真的不爱我了啊……”

  他挥泪而去。

  望着李灵素御剑离开的背影,东方婉蓉久久沉默。

  “为什么不杀他?”

  脑海里,响起纳兰天禄的声音。

  东方婉蓉微微摇头:“他是天宗圣子,杀他会招来天宗的报复,我不想为老师树敌。”

  纳兰天禄笑了笑:

  “你还爱着他,刚才如果我不逼你杀他,你就不会赶他走。

  “婉蓉,情深不寿。我们不是天宗的人,但也要适当的学着太上忘情。用情太上,容易受情所制。”

  东方婉蓉抿着唇。

  ……

  另一边,李灵素御剑离去后,没有返回犬戎山,在外面漫无目的的绕圈子。

  这样能避免自己被跟踪和窥视。

  他取出地书碎片,往外倾倒出一只小巧的野鸟。

  野鸟振翅落在他肩膀,口吐人言道:“如何?”

  李灵素脸色严肃,道:

  “御风舟上有两位金刚,蓉姐,还有姬玄和那对姐弟。

  “然后,我在蓉姐的元神波动里察觉到了一丝不正常的波动,纳兰天禄的元神果然寄生在蓉姐身上。

  “除了这些人外,御风舟上空无一人。”

  野鸟听完,沉吟片刻,啄一下鸟头:

  “你做的很好。”

  李灵素忙说:“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要对蓉姐和清姐手下留情,不要伤她性命。”

  他这是在给东方姐妹加一层保险。

  野鸟轻轻啄脑袋:

  “我只能尽力,你该知道,纳兰天禄寄宿在她识海,我很难在不伤她的情况下,解决纳兰天禄。

  “况且,生死存亡之际,未必能顾上这些。”

  李灵素没有坚持,道:

  “我明白。”

  他只是去御风舟跑了一趟,风险不大,任务难度也不高,没道理要求许七安打架时,必须保东方姐妹无恙。

  许七安也不会答应。

  ……

  密林深处。

  御风舟上,除了几个老朋友,没有其他人……许七安边专注观战,边开动脑筋。

  “如果只有两位金刚,我依仗镇国剑的锋芒,倒是不怕,但镇国剑对付纳兰天禄显然不会有太强的作用。

  “李灵素没看到其他人,不代表船上真的没有埋伏,以许平峰的手段,想隐藏杀招的话,肯定不是李灵素能发现的。

  “不过,云州有监正盯着,许平峰不可能本体离开,先不说他能不能瞒过监正法眼,他要敢离开云州,监正说不定直接偷水晶了。

  “姬玄这些狗东西,跟我打的是一个心思,在一步步试探我的底牌……”

  许七安把浑天神镜放在脚边,摸出地书碎片。

  他倾倒地书碎片,从中召唤出太平刀和镇国剑。

  两把神兵气息内敛,没有任何波动。

  “好久不见,老朋友。”

  许七安摸了摸黄铜剑身。

  镇国剑传来一股厚重温和的意念,宛如敦厚沉稳的前辈高人。

  太平刀则欢快了许多,不停的向许七安传达“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这样的意念。

  就像一个半大的孩子,再向父亲表示自己的是大人了。

  “很好,经过半个月的温养,你变的更锋利了,太平!”

  许七安摸着暗金色的刀身:“今天,我用金刚的血来祭你。”

  他把镇国剑和太平刀插在左右两侧,重新拿起浑天神镜,看着石门处半跪的身影,嘀咕道:

  “曹青阳这蠢货,竟然不舍得用我赠他的精血,想留下来消化、参悟,以此晋升三品。

  “真以为靠自己的修为和杨崔雪他们的配合,能打败苍龙七宿?

  “现在不得不用了吧。”

  ……

  “我太狂妄了。”

  曹青阳叹了口气,“就算你靠的是法器,不是真正的三品,仍旧不是我能对付,靠人多没有用。”

  见曹青阳竟安然无恙,傅菁门杨崔雪等人,只觉得峰回路转,一边难以置信,一边又大喜过望。

  萧月奴定睛一看,娇躯微颤:

  “盟主,你,你入三品了?!”

  此时的曹青阳,气息已经截然不同,隐隐散发出让他们战栗的气息。

  更离奇的是,曹青阳肤色变成了浅浅的淡金色。

  三品……杨崔雪戴宗默然凝视,一时间竟给不出面部表情,但每一个人心跳都骤然加快,怦怦狂跳。

  “金刚神功?!”

  突然,远处的武僧净缘,于脸色微变中,脱口而出。

  正陷入巨大喜悦中的武林盟众人,这时候稍稍清醒。

  “盟主,什么时候学会了金刚神功?”

  铁衣门的尤石看向同伴,试图从他们那里得到答复,却从他们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怎么回事?

  第一百二十四章 金刚

  金刚神功是佛门独有的秘术,盟主怎么可能学会?他要是修行了金刚神功,那问题才大了……这,这感觉有些熟悉啊……

  莫非是……老成持重的杨崔雪心里一动,露出激动面容,道:

  “盟主,这是,许银锣的精血?”

  一语道破。

  曹青阳撕掉破损的袍子,在石门前站起,缓缓扭动脖子,道:

  “是他的精血。”

  三品武夫的精血,可以视作稀释版的血丹,维持时间根据精血提供者的修为而定。

  但就算是稀释版的血丹,也不是寻常四品武夫能承受。只有像曹青阳这种,体内细胞开始初步蜕变,生命力渐渐超脱凡人的半步三品,才能承受精血的冲击。

  一般的四品武夫,哪怕四品巅峰,服用一滴三品武夫的精血,也要身躯崩溃而亡。

  一部分人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另一部分人则恍然大悟,并因为“许银锣”三个字由衷的狂喜。

  “哈哈哈……”

  傅菁门大喜过望,两只拳头用力对撞,道:

  “总算是可以反击了,奶奶的,老子这口气憋的快把肺撑炸了。”

  杨崔雪、萧月奴、戴宗等人,如释重负之中,也露出了笑容。

  之前谁都没有开口,但其实谁都想问:

  为什么帮手还没来?

  老盟主闭关不出的情况下,武林盟很难抗衡一位超凡境的强者,因此他们内心一直处在焦虑状态,心里没底。

  但现在,真真切切的看到许银锣的出手,看到他和盟主早有联系,于是,他们一颗心高悬的心终于放下,看见了希望。

  柳红棉、乞欢丹香和白虎,听见“许银锣”三个字,本能的产生害怕情绪,脸色有些难看。

  武僧净缘和净心相视一眼,都是无比凝重。

  尤其后者,面部微微抽搐,忍不住双手合十,以平息内心的嗔意。

  咦,他们似乎对许银锣格外的畏惧……心细如发的萧月奴,敏锐的察觉到这个现象。

  包括师妹柳红棉在内,这些人对许银锣的反应,给人的感觉是,曾经在许银锣手里吃过大亏。

  尽管内心无比好奇,但她不可能把这个问题问出口,定了定神,把注意力转移到曹青阳身上。

  此时的曹青阳,状态已经稳定下来。

  气息处在初入三品的层次,瞧着与苍龙七宿差距不大,甚至略有不如。

  三品的感觉真好……曹青阳握了握拳头,沉稳凝练的目光里,闪烁着战意。

  他抬了抬手。

  杨崔雪等人心领神会,迅速退走,撤离到远处。

  这里已经不再是他们所能插足的战场。

  默契的,柳红棉等人也迅速退走,方向正好和武林盟四品们相反。

  一东一西,遥遥对峙,中间是曹青阳和苍龙七宿。

  ……

  “曹青阳竟能吸收三品武夫的精血,短暂的踏足超凡领域,这就是半步三品的强者独有的底蕴啊。”

  御风舟上,姬玄居高临下看到这一幕,听着度难金刚的解释,心里恍然。

  曹青阳爆发出三品气息时,他委实吃了一惊,相隔太远,无法听见底下的交谈,他一度以为曹青阳临阵突破,晋升三品。

  “武林盟与国同龄,但几百年来,从未出过一位超凡。曹青阳的天资,令人羡慕。”

  姬玄感慨一声,看向身侧高大魁梧,肤色暗金的度难,问道:

  “度难金刚,这便是你们皮肤、血色转为金色的原因?”

  他这话问的突兀,但度难金刚听懂了他的意思,颔首道:

  “修行金刚神功,晋升超凡后,精血中会自带金刚神功的神威,肤色和血液转为金色。曹青阳吸收了许七安的精血,因此也相当于短暂的具备金刚神功的威能。”

  这时,东方婉蓉忽然说道:

  “老师说,犬戎山的地势有些不对。”

  ……

  曹青阳微微俯身,短暂蓄力后,以蛮牛冲撞的姿态,撞向苍龙七宿。

  八名斗篷人散开,刻意打开一道口子,让曹青阳撞入阵营,紧接着“合拢”,将他包围在里面。

  嗤嗤嗤……八把长刀凝练刀气,散发灼热气息,同时斩在曹青阳胸口、头顶、后背等地方,发出金石碰撞的锐响。

  曹青阳脸色不变,探出淡金光芒缭绕的右手,抓向最近的一名斗篷人。

  那名斗篷人气息骤然暴涨,毫不畏惧的打出一掌,要与曹青阳硬撼。

  岂料曹青阳半途收手,真正目标是身后挥刀袭击的斗篷人。

  八名斗篷人之间的气机宛如呼吸,一涨一落间,那名要与曹青阳硬撼的斗篷人气息跌落,而被他当做真正目标的斗篷人,气息暴涨。

  砰!

  两人对了一掌,平分秋色。

  但曹青阳在这个刹那,被七把刀同时斩中不同地方。

  曹青阳因此陷入苦战,武夫之间的战斗,似乎注定无法在短时间内决出胜负。

  “他们之间的力量可以生生不息的流转,转换之间,没有任何凝滞,这也意味着无论我把哪一个当成目标,他都能是三品。

  “而在我与“三品”交手的时候,其他七人会配合攻击,消磨我的防御……

  “除非我能同时控制住两名斗篷人,逼他们二选一,才有可能破解这个合击阵法,但这八人配合默契,不可能给我这样的机会。

  “许七安精血的时间只有一刻钟,不能在这个时间里解决他们,我必败无疑……”

  曹青阳一边冷静迎敌,一边念头转动。

  双方阵营的四品屏息观战,全神贯注。

  净心净缘等人,因为知道三品精血的时效不长,且背后还有两名金刚,一名雨师撑腰,心态上更加轻松。

  而杨崔雪傅菁门这些武林盟四品,情绪上要更加紧张。

  如果曹盟主不能在修为跌落之前打败八名斗篷人,那只能寄希望于许七安。

  包围圈里,曹青阳凝眸一扫,锁定左侧的斗篷人,佯装攻击,在对方招架之时,半途更改目标,扑向苍龙。

  “嗤!”

  斗篷里传来苍龙的不屑的嗤笑,他气息旋即暴涨,朝曹青阳劈出一刀。

  过程中,七名同伴刀锋挥舞,配合默契的攻击敌人。

  当!

  八把锋利的战刀应声砍在曹青阳身上,苍龙却愣了一下,惊讶于姓曹的竟然没躲。

  嘭!

  几在同时,曹青阳的拳头落在他胸口。

  嘭嘭!

  又是两拳,而在这个两拳之间,曹青阳挨的砍更多。

  苍龙皱了皱眉,迅速后撤,召集七名同伴补位。

  “回来。”

  曹青阳张开右掌,气机化作旋涡,将苍龙吸摄回来。

  被迫返回的苍龙愤怒的给了曹青阳一套组合拳,单论格斗术,同样是化劲武夫的他并不输曹青阳。

  但是……

  “你们的破绽是法器。”

  曹青阳依旧沉稳,语速缓慢:

  “法器成就了你们,但成也法器,败也法器,我只要毁了它,你们的合击阵法就破了。

  “而这并不难,因为本身不是三品武夫的你们,防御力比我差远了。坚硬程度能胜过三品武夫的,只有绝世神兵。”

  但九州之大,没有任何一个势力,能拿出八件绝世神兵。

  啪!啪!啪!

  曹青阳拳意爆发,一声又一声脆裂的爆响炸开,宛如一颗颗炮弹爆炸,一记又一记的重拳砸在苍龙胸口。

  苍龙竭力反击,单论视觉效果,其实是八人持刀在狂砍曹青阳,砍的他毫无招架之力,只能无力的逮着其中一人还击。

  可是正如曹青阳所说,双方之间的肉身防御不在一个层次。

  吸收许七安精血的他,是货真价实的三品,更有金刚神功做防御。

  而苍龙七宿既没有三品的再生能力,也没有三品武夫的无敌肉身。

  当当当……

  一轮轮气波在苍龙胸口炸开,突然,一声金属扭曲、让人牙酸的声音里,八名斗篷人的气息骤然衰弱。

  斗篷撕裂,露出苍龙被甲胄覆盖的身躯。

  甲胄刻满深奥晦涩的阵纹,漆黑暗沉的材质一看就是通过炼金术提炼出的金属,品质远胜凡铁。

  此时,甲胄大面积凹陷,阵纹破损严重。

  当!

  曹青阳轰出一拳,气波扩散中,苍龙被打飞出去,重重撞在石门,撞的崖壁“轰”的一震,滚落碎石。

  “嗬嗬……”

  苍龙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声音,鲜血从胸口处的铠甲中流淌。

  他藏在兜帽里的脑袋动了动,似是想抬起头,但很快归于平静,生机消散。

  曹青阳右拳猛的一握。

  砰砰砰……骨头碎裂的声音里,七名斗篷人胸口炸起血雾,撕裂心脏。

  没有了法器的加持,在三品武夫面前,他们弱小的不堪一击。

  赢了!

  曹盟主斩了三品大敌!

  武林盟这边,爆发出一阵短促的欢呼,但迅速平静,帮主门主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很好的克制住了自己。

  不过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色,大声狂笑的傅菁门,面带微笑的杨崔雪,眉眼弯弯的萧月奴,快意无比的尤石……

  反观另一边,净心净缘略有失望,白虎和柳红棉这些潜龙城的人,则有些气急败坏。

  苍龙七宿是他们的同伴,也是姬玄团队行走江湖最大的依仗。

  失去了苍龙七宿,不管武林盟这一战结果如何,他们都会被召回潜龙城,结束江湖之旅。

  又或者,被潜龙城强制要求继续留在江湖收集龙气。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好事。

  ……

  “还算不错。”

  密林里,通过浑天神镜,窥探到这一幕的许七安,满意的点头。

  “三品武夫恐怖如斯啊……”

  苗有方凑在一旁,也目睹了全过程。

  “这不算什么,两边都是半吊子而已,真正的超凡战,根本不是你能想象的。”

  许七安说话的时候,回忆起了把整个楚州城夷为平地的超凡混战,如果加上自己的话,当时参战的超凡高手多达七位。

  直接把一洲主城夷为平地。

  后来的斩杀贞德,以及与许平峰交手,都不及那一场战斗来的可怕。

  “别高兴的太早,好戏才刚刚开场。”

  许七安望着浑天神镜,低声说了一句。

  分不清是对身边的苗有方说,还是对镜子里的武林盟众人。

  ……

  御风舟。

  姬玄叹了口气:“依靠外物,终究不是正道,我潜龙城太缺超凡境强者了。”

  九州生灵数以亿计,能成就超凡的,寥寥无几。

  五百年时光里,他们这一脉皇室,出现过的三品强者只有一位。

  那位三品武夫因一场意外陨落,连血丹都没留下。

  姬玄身上的血丹,是五百年前,武宗掀起的叛乱里,他们这一脉的某位三品武夫死后遗留。

  “有劳两位金刚了。”

  姬玄双手合十。

  度难和度凡相视一眼,后者声音洪亮:“本尊去吧。”

  从御风舟一跃而下。

  ……

  几乎是同时,下方的众人抬起头,看见一道金光如流星般坠落。

  伴随着这道金光而来的,是沛莫能御的伟力,浩瀚、威严,至刚至阳,让人不自觉低下头,战战兢兢。

  “是佛门金刚。”

  有人惊叫道。

  尽管他们没见过佛门金刚的模样,更没领教过金刚的可怕,基于之前得到的信息,以及这股浑厚无匹的力量,不难推测,佛门金刚,来了。

  曹青阳沉吟一下,道:

  “我还能维持一盏茶的时间。”

  杨崔雪收回目光,脸色微变中高声道:“盟主,小心啊。”

  戴宗咧嘴道:“无妨,盟主现在也是三品,同样有金刚神功护体。”

  肥胖中年人形象的乔翁,颔首道:

  “即使不敌,想来也能支撑片刻,为曹盟主突破三品打基础。”

  有了方才的战绩,武林盟众人的信心空前高涨。

  说话间,金色流光从天而降,炎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曹青阳深吸一口气,沉腰下跨,鼓荡气机,燃烧体内的三品精血之力,原本黯淡的金光,竟明亮了几分。

  一上一下,两股超凡气息提前碰撞。

  金色的流光映照在众人瞳孔里,速度之快,宛如深邃夜空中一闪而逝的流星。

  下一刻,地动山摇。

  整座犬戎山震动起来,山体滑坡,巨石滚落,那些被乞欢丹香召唤而来的兽类,仓皇逃窜。

  在场的四品高手,东摇西晃,站立不稳。

  萧月奴稳住身形后,立刻与同伴望向石门方向,查清情况。

  那处满目疮痍的空地,裂开一道道蛛网般的地缝。

  这是泥土下的岩石皲裂导致。

  场上只有一人站着,那是一位身高九尺,相貌丑陋的巨人。

  他皮肤呈暗金色,五官丑陋的让人惊悚,难以想象世上会有这么丑的人。

  铁塔般的身躯宛如金属浇铸,纹起的肌肉彰显着力量感。

  他的脚下踩着曹青阳,半个身子陷入地里,七窍流血,气息奄奄。

  场面瞬间寂静了,萧月奴听见了身边戴宗急促的呼吸声,也听见了她自己急促的呼吸。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用解释

  “敌袭,就在后山,为什么不让我们去支援盟主?”

  “难道我们来犬戎山,是为了看戏的吗。”

  “我们武林盟屹立剑州六百年,与国同龄,何时怕了外敌,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和敌人死战。”

  “没有长辈在前御敌,我们这些年轻人却贪生怕死的。”

  后山的动静引来武林盟帮众,以及附属门派弟子的主意,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人听说有敌袭,一个个抄家伙,热血沸腾的要去后山死斗。

  对此,曹青阳早有安排,管理内务的副盟主温承弼,率领帮众封锁通往后山的必经之路。

  在超凡境界的战斗里,别说是年轻人,即使是四品武者,能发挥的作用也极其有限。

  曹青阳不可能让这些“蝼蚁”参与到后山的战斗里。

  而姬玄等人奇袭后山,直接针对老盟主的原因也在于此。

  只要老匹夫殒落,后续的斩草除根就会变的很容易。

  “副盟主,山中的老幼女眷,已经安排下山,暂留在军镇,那里有军队保护。”

  温承弼听着下属的汇报,缓缓吐出一口气,神色也跟着缓和,叮嘱道:

  “让镇子准备好马匹、马车,让骑兵做好准备,一旦看见山中信号示警,立刻带着女眷和老幼去剑州城,找布政使。”

  下属领命而去。

  这时,一名着轻甲,佩长刀的中年人走了进来,沉声道:

  “副盟主,外头群情汹涌,快封不住了。

  “不少人从林子、后崖等地方去了老盟主闭关地。”

  温承弼沉吟片刻,淡淡道:

  “不必管他们,做好安抚准备。”

  曹盟主给他的任务是护送妇孺离开,并阻拦教众靠近后山。

  前者不会有什么问题和阻碍,但后者难度极大,因为武林盟终究是江湖人组成的势力,尽管训练有素,但纪律方面,山上的武者不能和军镇里的军队相比。

  江湖武夫的特点:桀骜、自信、只服强者(未必)。

  因此,作为武林盟总部的犬戎山遭遇敌袭,桀骜的江湖武夫能忍?

  他们甘心什么都不干,乖乖听话转身离开?

  直接申明敌人的强大,倒是可以让绝大部分头脑过热的粗鄙武夫清醒,但这样一来,势必造成恐慌。

  极有可能被潜伏在盟中的敌人谍子抓住机会,煽动恐慌,制造动乱。

  然后,一些心术不正之辈再火上浇油……

  对此,哪怕到了这一步,温承弼一样有对策。

  ……

  柳公子跟着师父,两人随着人流,来到了通往后山的林子入口。

  此地人头涌动,武林盟的教众提着各式各样的兵器,群情汹涌,想去后山一探究竟,支援盟主等人。

  柳公子目光一扫,看到了蓉蓉姑娘,还有万花楼其他女子,她们皱着眉头,脸色又焦急又茫然。

  “蓉蓉姑娘……”

  柳公子迎了上去,与万花楼等人颔首招呼,而后迫不及待地问道:

  “怎么回事,后山是老盟主闭关的地方吧?是不是……”

  是不是老盟主遭受了袭击?是不是这便是武林盟召集我们的原因?

  他没敢问出口,因为现在大家情绪都很紧绷。

  蓉蓉看一眼美妇人,低声道:

  “我想,这就是盟主召集我们的原因。”

  旁边的万花楼女子们默然不语,不觉得奇怪,显而易见,只要是有脑子的人,都能轻易想通这件事。

  蓉蓉的师父,美妇人沉吟道:

  “无需担心,即使撇开老盟主不提,我武林盟的实力也是顶尖的,除非朝廷铁了心要剿灭武林盟,否则中原之内,不会有任何敌人。”

  至于中原之外,她想不到中原外的敌人有什么理由针对武林盟。

  这时,通往后山的密林里,突然窜出几个拎着刀的好汉,他们满脸惊恐,像是上山砍柴的樵夫遇见了大虫,侥幸捡回一命。

  “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溜进去的!”

  两名披坚执锐的甲士,怒气冲冲地喝道。

  从后山回来的几名好汉,根本不理他,冲着人群,大声喊道:

  “是三品,是三品境界的敌人。”

  “我们武林盟招惹了三品武夫。”

  “还有好多四品高手,有,有佛门的高手……”

  “三品”两个字,像是丢入湖泊的巨石,让本就不安分的人群瞬间炸锅,嘈杂声宛如掀起的巨浪。

  柳公子清晰的看见,身边的师父脸色狂变,看见眼前的蓉蓉姑娘睁大美眸,看见美妇人脸庞僵硬,看见周围的人露出了极度惊恐和茫然的表情。

  “为什么三品武夫要对付我们武林盟?”

  “难怪突然间召集所有帮派,难怪曹盟主要下赤旗令。”

  “这,这……我说气机波动为何如此恐怖,快逃吧,晚了的话,我们都会死。”

  “逃什么逃,去后山看看,要是能观战,死也值了。”

  场面有些失控,怕事者提出逃离犬戎山,免得被波及。好事者则热血沸腾,把生死置之不顾。

  有悲观者,已经开始传播武林盟大难临头的言论,并奔走相告。

  当然,也有不信的,听了这番言论后,想要进后山一探究竟,开始冲涌“关卡”,与守卫发生了肢体冲突。

  “诸位安静!”

  温承弼带着一队人马赶来,下属们在人群里开辟出一条道路,好让副盟主通过。

  “且听我一言。”

  身为副盟主,温承弼有足够的威望压制混乱,人群稍稍安静下来,一道道目光聚焦在副盟主身上。

  “不久前,曹盟主得到许银锣的通知,武林盟将迎来大敌,敌人是巫神教和佛门的人。至于敌袭的原因,尚且不明。

  “曹盟主得到消息后,便立刻召集各大帮派的兄弟,共御大敌。此事不曾公布,是为了避免恐慌。

  “请诸位放心,有老盟主、许银锣和曹盟主在,此处危机不过尔尔。”

  温承弼的这番话很有技巧,没有一味的隐瞒和否认,这反而会加剧恐慌和导致教众不信任。

  然后,抬出了许七安出来。

  自从京城斩昏君的风波后,许七安的声望宛如烈火烹油,在民间,在江湖,几乎被神化了。

  称他是应运而生,拯救大奉的救星。

  元景帝自沉迷修道后,声望日渐下滑,昏君形象深入人心。百姓在遭遇天灾人祸,生活艰辛时,会下意识的罪过归咎到统治者身上。

  史上许多皇帝,在灾年都会下罪己诏来平息民怨,便是此理。

  果然,听见许银锣也参与了此事,惶恐的情绪一下子减弱许多。

  不少人如释重负,脸色明显有所好转。

  相比起活在传说中的老盟主,许银锣是真实的、形象正面的存在,能让人安心。

  温承弼继续道:

  “三品层次的战斗,非常人能观望,后山已成禁地,诸位莫要靠近,速速散去。等事件平息再回来。”

  当场,大部分人都选择了离开,有的是回去收拾金银细软,逃离犬戎山,免得受到波及。

  但温承弼很清楚,有很大一群人,会偷偷从别处溜到后山。

  想完全杜绝是不可能的,他刚才那番话的作用是,让修为低的教众知难而退,就算他们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的长辈也会拦着。

  ……

  “师父,我,我想去看看。”

  柳公子双眼冒光,又激动又兴奋又畏惧。

  中年剑客看他一眼,淡淡道:

  “你想死我不拦着,正好这把剑将来传给我亲生儿子。

  “要去后山可以,先把墨阁的弟子们带到山下去。”

  媳妇都没有的人,也配谈儿子……柳公子心里腹诽一句,看见蓉蓉姑娘眼里也有亮光,似是恐惧,又像是激动。

  超凡战斗对江湖人来说,吸引力太致命了。

  安排好墨阁的弟子后,柳公子随着师父,从侧峰绕路去后山,沿途遇到许多有相同目的的武者。

  要么是仗着艺高人胆大,独自前往,要么是师父带徒弟的组合。

  中年剑客沉声道:

  “南峰的崖顶可以看到后山,距离又远,还算安全,但为师不知三品的战力究竟如何,因此你要时刻待在我身边,不得乱跑,一有情况,我便带着离开。”

  他对自己的轻功还是很自信的。

  柳公子正要应答,忽然看见天空一道金光落下,朝着后山方向砸去。

  那些赶往南峰观战的武者,也纷纷抬头,注意到了那道金光。

  ……

  “曹盟主!!!”

  刚才有多自信,现在,杨崔雪等人就有多惊恐。

  从天而降,一脚把三品的曹青阳踩进土里,佛门金刚的强大和恐怖,超出了武林盟这方的预料。

  而看那名丑陋金刚轻松的姿态,似乎这只是一件小事。

  原来三品也是有区别的……傅菁门等四品武者,心里油然而生这个念头。

  “嗬嗬……”

  曹青阳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正如刚死去的苍龙。

  修罗金刚的一脚,让他五脏六腑受到巨大损伤,断裂的胸骨刺穿心脏。

  如果不是许七安的精血效力还在,他刚才已经死在这一脚之下。

  “中原武林已经有几百年没有出现一位超凡,你的天资很不错。”

  修罗金刚低头,俯视曹青阳,微微点头,表示认同他的天资,说道:

  “若是肯皈依佛门,本座亲自收你为弟子,教你金刚神功。五年之内,你可入三品,成为佛门护法金刚。受西域万万人香火。”

  曹青阳血丝遍布的眼球,死死盯着他,不说话。

  “我佛慈悲,但本座并非禅师,责任是护教杀贼,不受佛门戒律限制。”

  修罗金刚加重力度,只听“咔擦”一声,又有胸骨断裂。

  曹青阳眼前一黑,喉中喷出大量的血水,胸口的血液染红了修罗金刚没有穿鞋子的、暗金色的大脚。

  修罗金刚淡淡道:

  “修行不易,曹施主莫要自误。这一身道行,常人几辈子都修不来。”

  曹青阳艰难的转动脖子,转动眼球,看向了后方的石门。

  修罗金刚“哦”了一声,随之扫一眼石门:

  “佛门不会强人所难,你既心有挂碍,贫僧便替你除了俗世中的牵挂。”

  他收回大脚,不再看曹青阳,缓步走向石门。

  ……

  “盟主!”

  武林盟众人惊叫出声,望着修罗金刚的目光,惊怒中夹杂着憋屈。

  这位佛门护法金刚,竟要当着老盟主闭关的地方,当着他们的面,把武林盟的盟主度入空门?

  狂妄!

  可就算如此,他们除了心里狂怒,实际行动上不敢做出任何有效抵抗。

  因为结局会是度凡金刚轻描淡写一巴掌,直接把武林盟的四品武者拍成肉沫。

  这种螳臂当车,纯粹找死的行为,让最桀骜的傅菁门都提不起任何反抗的勇气。

  另一边,快步登上南峰的柳公子等人,成群结队的聚在崖顶,登高望远,从后山石壁处的情况映入眼帘。

  “那是曹……曹盟主?”

  柳公子把眼睛眯到极致,隐约看见一位身高巨大,宛如铁塔般的暗金色身影,脚下踩着一人。

  那人满脸鲜血,依稀是盟主曹青阳。

  他的目力还没强到这种地步,立刻求证般的看向身边的师父,看向其他武者。

  柳公子从他们眼里,看见了惶恐和不安。

  真的是曹盟主……柳公子没在出身,瞪大了眼睛,微微张嘴,任由震惊和恐慌的表情在脸上发酵。

  “许银锣呢?”

  突然,有个女子声音尖锐的叫了一声。

  “不是说许银锣也参与了吗,为什么只有我武林盟的人,许银锣为什么不在?”

  这是万花楼的女子,清秀的脸庞微微发白。

  断臂的白虎摇摇头,笑道:

  “佛门这强行度人的毛病,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变。”

  “若是曹青阳真的皈依佛门,他会不会转头报复我们?”

  柳红棉更在意这个。

  “不会。”

  乞欢丹香摇头,说道:

  “皈依佛门,要先听经三日,三日之后,便是十恶不赦之徒,心里也只念着佛门的好,忠诚的很。

  “呵呵,佛门管这叫四大皆空。”

  这时,净缘淡淡道:“度凡师叔出场,想来足以让许七安现身。”

  另一边,修罗金刚已经靠近石门,他脚步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一个脚印。

  仿佛是无法阻拦的巨人。

  但铁塔般的身影距离石门不足一丈时,忽地清光腾起,一道白衣身影挡在金刚和石门前。

  此人身高普通,相貌普通,气质普通,就如同芸芸众生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你一不留神,他就混入人群里再也找不出来。

  “布……”

  孙玄机看着远处的曹青阳,似乎想要解释。

  曹青阳喉结滚动一下,艰难道:

  “我明白了,不用解释……”

  这个男人是唯一不需要开口,曹青阳就能理解的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雨师

  “你我之间的距离,不足一丈。”

  修罗金刚度凡低头审视着白衣服的小个子,他的身高只到自己的胸口。

  “除妖族外,在三品这个境界,任何体系被武夫近身一丈之内,必死无疑。”他睥睨着白衣术士,厚厚的嘴唇挑了挑起。

  这个距离,就算对方想传送逃脱,他也能提前打断。

  至于护体法器,在三品金刚眼里,除了一些刻录在城墙上,由无数小阵法环环相扣组成的护城大阵他攻不破。

  铭刻在法器上的阵法,受限于体量和材质,不可能挡住他的铁拳。

  即使是浮屠宝塔这样的法宝,此时祭出也已经晚了。

  “或者,你是在给佛门送人质,换回度情罗汉?”

  这句话说出口的刹那,修罗金刚蒲扇般的大手从上而下,笼罩了孙玄机的头顶。

  啵~

  暗金色的大手拍在了气界上,空气震荡发出刺耳的声音。

  度凡金刚脸色一变,感受到了掌心遇到的阻滞。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与天地为敌,这方世界在排斥他。

  孙玄机巍然不动,抬眸看他一眼,言简意赅地说道:

  “滚!”

  他伸出手掌贴在度凡金刚胸口,大概有个一秒的停滞,然后,“当”的一声巨响,气浪爆炸的涟漪里,度凡金刚就像一颗离膛的炮弹,弹飞出去。

  沿途撞断无数树木,在密林中清理出一道“真空”地带。

  当他稳住身形时,已经被生生打出山头,飘浮在空中,脚下是深渊。

  “……”

  场上一片死寂,双方观战人员,仿佛失去了语言表达能力。

  司天监的术士竟如此强大……

  不愧是司天监的人,不愧是监正的二弟子,恐怖如斯……

  惊叹和夸赞在傅菁门等一众武夫心里升起,说实话,最开始他们没有太重视曹青阳口中的“监正二弟子”。

  听都没听多,不知道修为,没有战绩,而且是个连肉搏都做不到的术士,能发挥多大作用?

  哪里有“许银锣”三个字来的耀眼。

  但眼前的这一幕让他们知道,这位白衣术士强的可怕。

  轻描淡写的一掌,打退佛门金刚。

  而这位金刚,之前才宣泄了自己的暴力,展示自己的强大。

  柳红棉简直要把小嘴张成“O”形,加入潜龙城后,她与术士打过不少交道,团队里的小妮子也是术士。

  她深知术士体魄羸弱,全靠不要钱似的炼制法器攻击,靠花里胡哨的阵法立于不败之地。

  真要让术士和武夫肉搏,那是厕所里打灯笼——找屎。

  难道三品之后的术士,体魄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变化之大,足以与三品武夫硬撼?

  白虎乞欢丹香几人的表情和她差不多。

  净心和净缘两位佛门弟子,眉头紧皱,他们看不穿其中的玄机。

  ……

  御风舟。

  姬玄猛的侧头,看着许元霜:“妹子?”

  许元霜却凝眸,望向了东方婉蓉,低声道:

  “纳兰前辈目光如炬,犬戎山地势确实发生了变化。”

  她转而看着姬玄,解释道:

  “孙玄机以犬戎山为根基,刻了大阵,如今整个犬戎山的地脉之力,尽归他所用。”

  她是新晋的炼金术师,距离四品阵法师尚远,因此没有立刻察觉出犬戎山的风水变化,直到刚才孙玄机出手,她才窥出一二。

  顿时了悟东方婉蓉不久前的那句话。

  姬玄眉头紧皱:“犬戎山的地脉之力,有这么强?”

  许元霜“嗯”了一声,小脸严肃:

  “犬戎山是剑州名山,在中原洞天福地中排第九,相传当年天宗祖师原本打算将宗门建在犬戎山,降服犬戎为护教神兽。

  “这个传说真假难辨,但足以说明犬戎山是一处不可多得的洞天福地,非寻常山脉能比。”

  姬玄恍然,沉声道:

  “难怪孙玄机一直没有现身,原来在暗中布置阵法。”

  根据眼前所见,姬玄想起了很久以前,国师曾经与他们说过的话:

  “中原之内,监正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整个中原江山,都是监正的囊中之物。我要做的,就是把它变成我的囊中之物。”

  当时他没有多想,直到现在才恍然大悟。

  很多体系在低品时,会为高品打基础,或干脆就是高品的升级版。

  姬玄隐约意识到,眼前孙玄机施展的,统御山河之力的手段,或许隐藏着术士最深奥的秘密。

  ……

  “这不是你的力量!你刚才在布阵!”

  修罗金刚踏空而立,试图回到山中,但犬戎山“关上”了大门,每次他尝试降临,都会被气界挡回去。

  身为佛门护法金刚,他对术士极为了解,心里对当下的情况作出了清晰的判断。

  孙玄机不说话,与之默然对视。

  “为什么不说话?”

  修罗金刚似乎有些恼怒。

  孙玄机嘴唇动了动,挤出一个字:“别……”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曹青阳拖着重伤的身躯,踉踉跄跄的往杨崔雪等人靠去,闻言,脑海里下意识的浮现猜测:

  他想说的应该是“别废话”。

  戴宗灵活的几个起纵,便来到曹青阳身边,搀扶着他往回赶。

  傅菁门萧月奴这群四品武者立刻围上来,护好曹青阳。

  “盟主,伤势如何?”

  萧月奴一边取出疗伤药丸,一边问道。

  “死不了,许七安的精血保住了我的命。”

  曹青阳接过药丸服下,顺势拉开衣襟,让众人看他的伤势。

  胸口血肉模糊,有骨刺凸出,但血肉在顽强的蠕动,试图自愈,只不过速度很缓慢,给人随时都会后继无力的感觉。

  “我短时间内,不能再吸收精血了。否则肉身会崩溃,这伤够我养大半个月了。”

  吞服药丸后,曹青阳脸色渐转红润。

  “盟主,这位术士太强大了,金刚根本进不来,我们或许可以借此立于不败之地。或许都不用许银锣出场呢。”

  傅菁门喜色浮动。

  曹青阳现在已经明白,孙玄机之所以迟迟未到,是在暗中刻画阵法。

  “还有一件事,盟中的教众跑到南峰去了。”

  心细的萧月奴低声道。

  曹青阳愕然的望向南边,果然看见崖顶,站着一大群的人,他们距离很远,渺小如豆,不过曹青阳的目力能清晰看见他们的脸。

  曹青阳额头青筋跳了跳,怒道:

  “真不怕敌人刻意大开杀戒?

  “现在只是没闲情搭理他们而已,但不能把自身性命,建立在敌人的仁慈上。”

  啵~

  气波震荡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抬头看去,丑陋的佛门金刚,脑后燃起炽烈火环,暗金色的身躯化为灿灿金色。

  他立在空中,就如同一轮金色的骄阳,刺的观战众人睁不开眼。

  修罗金刚握拳,右臂后摆,带动整个身躯往后仰,随着这套动作,健硕的肌肉一块块凸起。

  啵~啵~啵~

  那金色巨人不停挥拳,重重捶在气界上,姿势宛如打铁。

  每一拳砸下,气界便会剧烈抖动、变形,山中的众人只觉得脚下的犬戎山都在震动。

  这地震般的感觉,让他们产生了巨大的恐慌,害怕下一刻犬戎山就坍塌了,把所有人埋葬在山底。

  修罗金刚,要以一己之力,撼动山川地脉。

  孙玄机不疾不徐的从袖中摸出一块黑色铁尺,并指如剑,扫过尺身。

  随着指尖拂过,尺身亮起一枚枚符文,黑色铁尺散发出烨烨清光。

  “定!”

  孙玄机把黑尺插入脚边泥地。

  笼罩在整座犬戎山的气界,一下子变的厚实凝练,修罗金刚的拳头只能带来轻微的震感。

  又捶了几拳后,度凡理智的放弃攻击,自修佛以来,他早已磨去修罗骨子里的疯狂,变的冷静而理智,这样会损失“疯狂”后带来的战力加成,但却能更完美的驾驭自己。

  他放弃了?盘坐在地上的曹青阳仰望着天空,心里微微松口气。

  “不愧是监正的二弟子啊……”剑客杨崔雪抚须微笑。

  一群四品笑了起来。

  南峰顶上的武林盟教众过足了瘾,虽然只是单调的挥拳,可视觉冲击和心里震撼极强。

  高品术士在山中刻画阵法,建起笼罩整个犬戎山的屏障。

  佛门金刚一人之力,险些撼动整座山。

  这些都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造成剧烈的心理冲击,让他们看见了超凡境的风光。

  就在武林盟武夫们欣喜之际,天空忽然乌云滚滚,天色迅速的阴沉。

  墨色的云层翻滚凝聚,云层之中,雷光时闪时灭,似在酝酿。

  俄顷,一道粗壮的雷柱从天而降,轰击在笼罩犬戎山的气界上。

  这道雷柱是如此的耀眼,让天地骤然染上蓝白色,无数人猝不及防,捂着眼睛惨叫起来,眼球灼痛,热泪滚滚。

  滋~轰~

  先是气界破碎的声音,然后雷柱似乎轰在了山中,造成爆炸般的巨响。

  双眼短暂失明的武夫们,清晰的察觉到犬戎山为之一震,察觉到自己的头发和汗毛根根竖起。

  这是空气中忽然浓密无数倍的带电粒子刺激皮肤造成。

  隔了好久,曹青阳等修为高深的武夫率先恢复视力,迫切的望向场中。

  看清孙玄机的情况下,他们心里陡然一沉。

  孙玄机一身白衣遍布焦痕,发冠早已炸裂,乌黑的长发变的发黄焦卷,冒着青烟。

  脸颊、手臂等裸露在外的皮肤,近乎碳化,黑中带着鲜红。

  他的气息衰弱的宛如风中残烛,让人害怕下一刻就会熄灭。

  这……杨崔雪等人瞳孔剧烈收缩,心神俱震,难以平静。

  孙玄机的惨败让他们无法接受,同时,也从孙玄机的遭遇中,明悟了一个让人绝望的真相。

  还有更强大的敌人,天空中的那艘船上,还有更强大敌人!

  强大到可以招来雷电,可以一招制服连佛门金刚都无可奈何的孙玄机。

  这,这还是武林盟能抗衡的吗?

  “盟,盟主……”剑州商会的乔翁,艰难的咽一口唾沫:

  “我们到底招惹了什么样的存在?”

  他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曹青阳神色茫然,因为他也不知道,孙玄机找到他后,只说敌人是佛门和巫神教,有超凡境界的战力。

  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

  二品?

  是的,能如此轻描淡写制服孙玄机的,只有二品高手。

  而二品,确实也是超凡境。

  “啧啧!”

  心蛊师乞欢丹香目光扫过远处的曹青阳等人:

  “二品雨师,名不虚传。”

  柳红棉等人脸色平静,一点也不意外,二品雨师是他们最大的依仗,也是信心的来源。

  二品雨师……巫神教的二品雨师……曹青阳等人面面相觑,满脸的苦涩。

  巫神教的雨师,如雷贯耳。

  祈雨文化是东北三国独有的,古时候,九州东北地域的百姓会在旱季向巫神教进贡,祈求雨师降雨。

  这些不是隐秘,史料中多有记载。

  雨师的大名,与佛门的罗汉一样,是众所周知的信息。

  “刚才那道雷是怎么回事?”

  “太可怕了……”

  “师父,我,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南峰的观战者还没反应过来,依旧沉浸在刚才的天威里,沉浸在视觉被剥夺的恐慌里。

  直到听见有人惊呼:“那白衣术士被雷劈成焦炭了。”

  他们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局势的变化,旋即升起难以言喻的恐惧。

  啪嗒!

  修罗金刚重新降落在场中,审视着孙玄机,满意点头:

  “还活着,死人可换不会度情罗汉。”

  他迈步走向孙玄机,过程中,曹青阳等人噤若寒蝉,眼睁睁的看着他靠向石门和濒临死亡的孙玄机。

  突然,一道淡金色流光从天边划来,叮……清脆的声音里,钉在修罗金刚面前。

  那是一把黄铜剑。

  大奉镇国剑!

  第一百二十七章 超凡混战

  这把黄铜剑的出现,让修罗金刚被挡在犬戎山外时,依旧平静的脸色终于出现明显的波动。

  他极为忌惮、凝重的后退了一步。

  作为五百年前,参与过攻打京城,围杀皇族的金刚,他对这把剑的印象无比深刻。

  三品武夫引以为傲的肉身防御,在它面前犹如凡人。

  而防御力比三品武夫更强大的金刚之躯,也不敢说能抗住这件法宝的无双锋芒。

  在那场篡位的大动荡里,修罗金刚曾经见过一位同门,被当年大奉王朝的一位亲王,连斩数十剑,浑身剑痕,剑气侵蚀脏腑,最后殒落。

  那位同门,正是一位货真价实的金刚。

  一把剑横空出现,迫退修罗金刚的一幕,在三方围观者眼里,有各自不同的解读。

  “这是什么剑?竟然吓退了金刚?”

  “这是剑的事儿吗,这是许银锣来了呀。”

  “是啊,剑只是寻常的剑,但剑背后的主人是许银锣,肯定是他。副盟主说过,许银锣会支援我们武林盟的。”

  “终于来了啊……”

  南峰的围观者,不认得镇国剑,更不觉得一把剑能吓退修罗金刚,真正逼对方后退的,是这把剑背后的主人。

  而这个主人,显而易见就是副盟主说过的许银锣。

  许银锣终于来了……柳公子心里微松,刚才被那道雷柱造成的心里阴影,缓解了许多。

  他忍不住看一眼蓉蓉姑娘,发现她眼睛闪闪发亮,脸蛋酡红,少女怀春的模样是如此的明显。

  而她身边的万花楼女弟子,与她表情相似,一个个霍然间就兴奋起来了。

  “师父?”

  柳公子看见自家师父脸色凝重,目光死死盯着黄铜剑。

  中年剑客恍然回神,有些疑惑地说道:

  “那把剑给我的感觉很奇怪,具体如何,为师说不上来,嗯……这是一个剑客的自我修养。”

  我怎么没感觉……柳公子恍然大悟:

  “难怪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中年剑客欣慰道:“很好,看来你这段时间修行很努力。”

  这小兔崽子,跟我装什么装,我刚才只是觉得那把剑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中年剑客心里嘀咕。

  ……

  柳红棉、白虎、乞欢丹香,以及净心净缘师兄弟,自然也不认得这把名扬九州的神兵,他们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黄铜剑上。

  警惕的左顾右盼,脸色谨慎、凝重,因为他们知道,姓许的来了。

  他终于来了。

  伴随着他的出现,会有哪些帮手,怎样的底牌,接下来都会粉墨登场。

  御风舟上的雨师、度难金刚也会全力出手。

  真正的战斗开始了。

  之前的交手不过是前戏罢了。

  在雍州城郊出过苦头的他们,对许七安怀着极其复杂的心理。

  既渴望他出现,然后报复他。又害怕他出现,害怕再次翻船。

  ……

  一把剑……曹青阳为代表的武林盟众人,不认得镇国剑,但看见这把黄铜剑能迫使修罗金刚后退,又惊又奇。

  “许银锣,到了……”萧月奴一字一句道。

  曹青阳“嗯”了一声,紧绷的神色略有松弛,低声感慨道:

  “即使是佛门金刚,也如此忌惮许银锣。”

  他把修罗金刚的忌惮和后退动作,理解成了对方在防备许七安,认为对方怕的是黄铜剑身后的主人。

  傅菁门等人也是这样的想法。欣喜于许七安的强大,这让他们心里有了底气。

  谁都没特别在意那把剑。

  墨阁的阁主杨崔雪,盯着黄铜剑看了一阵,他的瞳孔里映照出无数道细针般的锐光,突然捂着眼,闷哼出声。

  鲜血从他指缝间溢出。

  “杨阁主?!”

  同伴们吃了一惊,连忙查看他的情况。

  杨崔雪捂着眼睛,对众人的关切毫不理睬,他以略显尖锐的声音,叫道:

  “镇国剑,是镇国剑,这是镇国剑啊!!”

  他声音高亢,语气癫狂,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整个人像是魔怔了。

  墨阁是剑修门派,历代门人喜欢搜罗天下名剑,记载于书中。

  从初代祖师开始,至今,共有“天地人”三本名剑谱。

  但凡能载于三本剑谱里的剑,都具备三个要素:

  一,本身强大,属于法器;二,有着非同一般的故事或历史意义;三,第一条和第二条两者兼备。

  名剑谱排第一的,三百年来从未变过,它就是大奉开国皇帝的佩剑——镇国剑!

  名剑谱记载:镇国剑!

  大奉高祖皇帝佩剑,据史记载,此剑采崖山黄铜所造,剑身花纹犹如龟甲,故而有传说,此剑是桑泊神龟赠予高祖皇帝。

  墨阁的祖师也没见过镇国剑,因为它常年封于京城的永镇山河庙。

  但作为大奉镇国神器,史料上对它会有颇为详细的记载。

  墨阁的名剑谱,便是摘抄了史册上的描述。

  杨崔雪能断定此剑是镇国剑,首先,身为四品剑修,他对剑器非常敏感,知道这是一把神兵。其次,黄铜剑身的纹路宛如龟甲。

  最后,这把剑的锻造工艺,与当下不同。杨崔雪爱剑如命,依稀能分辨出这是开国初,大奉最盛行的铸剑风格。

  而这种风格和工艺,正是模仿了镇国剑。

  “镇国剑?!”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围拢在杨崔雪身边的武夫们,瞠目结舌。

  “这把剑,就是高祖皇帝的佩剑啊。”

  “山海关战役时,镇北王用过它。”

  傅菁门等人吞了吞唾沫,心里竟有朝圣般的感觉。

  杨崔雪激动道:

  “镇国剑现世,武林盟何惧外敌?此剑锋芒所向,神鬼辟易。许银锣,他把镇国剑都请来了,他真的能驾驭镇国剑,传闻是真的。”

  许银锣为了支援武林盟,竟然把这件传说中的法宝,请了出来!

  镇国剑?!

  白虎、乞欢丹香、净心、净缘几个无声的用眼神交流,又惊愕又沉重,他们万万没想到,这把剑被率先投入战场的黄铜剑,就是传说中的镇国剑。

  镇国剑的赫赫威名,他们岂会不知。

  这就是许七安的底牌吗?

  他果然有备而来。

  “咦,盟主他们似乎很激动?”

  “怎么都在看那把剑,此剑莫非有什么特殊之处。”

  “刚才杨阁主突然掩面而泣……”

  南峰这边,听不到声音,只能通过曹青阳等人的举动,做着模糊的猜测。

  ……

  孙玄机脚下的阴影,忽然蠕动,钻出一道身影,搀扶住他的肩膀。

  他没有回头,无力回头,嘴唇轻轻动了一下:

  “还有,一刻钟……”

  “我知道,接下来交给我。你的丹药放在那里?”

  许七安一边开口,一边摸向孙玄机的腰,失望的发现,他的储物法器已经在刚才的雷击中损坏,打不开了。

  幸好临安之前给我准备了很多疗伤药,都是国师炼制的极品药丸子……许七安取出自己储备的丹药,捏碎后,塞入孙玄机嘴里。

  丹药效力立竿见影,孙玄机的伤情初步稳定。

  许七安用气机托着他,送到曹青阳等人面前,道:

  “照看好他。”

  傅菁门大步上前,抱住平平无奇的孙玄机,目光炽热的望着许七安:

  “许银锣,有劳了。”

  萧月奴盯着许七安看了几眼,很矜持的笑了一下。

  他终于出现了。

  南峰顶上,爆发出高亢的欢呼。

  “许七安!”

  白虎咬牙切齿,想起了断臂之痛。

  乞欢丹香等人则恐惧和愤恨交杂,其中情绪最激烈的是净缘和净心。

  从雷州以来,他们在许七安手里吃尽苦头,屡战屡败。

  这让两个佛门杰出的年轻天才差点丧失自信。

  一刻钟啊,只能拿命扛了……许七安心里嘀咕一声,他早已暗中来过武林盟,按照约定,把九色莲藕交给老盟主。

  老盟主的情况极为糟糕,肉身处在分裂、崩溃的边缘。

  需要沉睡来遏制崩溃。

  若无九色莲藕的帮助,他最多再撑一个月,就会身死道消。

  老盟主需要时间来消化九色莲藕,突破修为,成为二品合道境武夫。

  按照许七安和孙玄机商量的计划,先由他赠曹青阳一滴精血,助其短暂突破三品,牵制敌人。因为许七安知道,忌惮于他的姬玄和佛门金刚,会步步为营,慢慢试探。

  过程中,孙玄机布置阵法,作为第二回合的主力。

  如果这一回合支撑的够久,拖延到老盟主出关,那么许七安就能和老盟主联手御敌。

  二品合道和三品武夫联手,此战稳如老狗。

  奈何纳兰天禄不讲武德,直接一发天雷,破了孙玄机的护山大阵。

  许七安伸出右手,镇国剑自动飞回,把自己送入掌心。

  他接着伸出左手,胸口的地书碎片里,太平刀应声而出,把自己送入主人的左掌。

  左刀又剑,傲然立于场中,嘲讽道:

  “猩猩,敢不敢与我捉对厮杀?”

  猩猩……修罗金刚深深看他一眼,高声道:

  “度难,纳兰雨师,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话音落下,天空中再一次降下金色流光,“轰隆”一声砸在山头,来人身高魁梧,肤色暗金,无须无法无眉,像是一尊黄铜雕像。

  又是一尊金刚!

  还有一位?!

  武林盟众人惊呆了,齐齐看向曹青阳,发现盟主的表情与他们如出一辙。

  似是也没预料到会有两位金刚。

  “两名金刚,以及巫神教雨师……”

  乔翁苦涩道:“曹盟主,你,你……”

  他说不出话来。

  其他人亦是满脸苦涩,要是知道敌人是这种规模,他们多半没有勇气来后山。

  三品已是江湖百年不可见的无敌者,一下子来三个,后面还有一个二品雨师撑腰。

  曹青阳确实不知道,孙玄机对他是有隐瞒的,只说有佛门金刚和巫神教敌人。

  孙玄机也怕曹盟主吓尿,然后带着小姨子逃跑,丢下一堆烂摊子不管不顾。

  傅菁门嘴角抽搐:

  “这让许银锣怎么打?一人斗两位金刚,尚有希望,可雨师呢?”

  戴宗脸色发白,丧失了斗志和自信,低声道:

  “我,我们先撤吧,保留武林盟火种最重要……”

  萧月奴斜了他一眼,“你要怕死,就走吧。”

  戴宗张了张嘴,噎住了。

  说话间,一位身穿罗裙,鬓发高挽,娇艳妩媚的女子,踏着虚空,一步步走来。

  她头顶笼罩着一层墨云,翻滚不息,厚厚云层中时而有雷电闪烁,蓄势待发。

  她仿佛这片天地的主宰,风雨雷电尽受其使唤。

  这就是巫神教的雨师?曹青阳等人看了一眼,便觉肾上腺素飙升,心跳加快,呼吸困难。

  不能直视这个境界的强者。

  你这武僧怎么不吃激将法,武僧和武夫不应该一样粗鄙吗,果然挑衅人的事,还得杨千幻来做……许七安握紧了手里的刀剑,喝道:

  “你们再退,退的越远越好,后山保不住了。”

  后山保不住了……曹青阳等人心头狂跳,二话不说,迅速退走。

  “盟主,我们去南峰吧,那边距离很远,不刻意针对的话,不会被波及。”

  戴宗把孙玄机抗在肩上,提议道。

  曹青阳略作沉吟,“嗯”了一声,拖着重伤之躯,速度却不比其他人慢多少。

  东方婉蓉完全放开对身体的控制,由老师掌控主动权,成为身体的主人。

  她单手捏诀,蓦地指向天空。

  “轰!”

  蓄势待发的云层当即劈下一道水缸粗的雷柱,将许七安淹没。

  蓝白色的雷柱声势浩大,远在数十里外都能清晰看见。

  “嗡!”

  许七安头顶升起一道金光,浮屠宝塔撑起淡金色的气罩,将雷电之力屏蔽在外。

  噔噔噔……度难金刚发足狂奔,撞入浮屠宝塔的气罩中,一拳捶在许七安胸口。

  当!

  金刚神功与金刚神功碰撞,声浪如洪钟大吕。

  许七安宛如一颗炮弹,倒飞出去,撞断无数树木,撞塌一部分山体,造成落石滚滚。

  他翻滚着卸力,已经被打出了山头,于空中稳住身形。

  突然,他脑海里浮现修罗金刚出现在头顶,双拳合握,捶向他脑袋的画面……许七安的身体以不符合力学原理的变速,朝侧面闪避,并拧腰回身,带动右臂,斩出镇国剑。

  这时,天空中的东方婉蓉伸出右臂,对准许七安。

  咒杀术!

  挥剑中的许七安动作一滞,像是受到了看不见的伤害,七窍中溢出鲜血。

  修罗金刚的打拳砸了下来。

  许七安再次化身炮弹,被捶了回去,在“轰”的巨响里,整个身体嵌入山中,犬戎山主峰猛的一震。

  第一百二十八章 赌命

  伴随着这一声巨响,南峰顶上的围观者心里一震。

  有人脸色苍白的喃喃:

  “两名金刚,还有天上那个更强大的高手,许银锣此战危矣。”

  众人旋即沉默,即使对许七安有着盲目崇拜的这些江湖人,也能看清眼下的形式。

  “会有其他帮手的吧。”

  又有人安慰一声。

  蓉蓉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抿着嘴唇,脸上写满紧张。

  柳公子心里默默叹息,一边为许银锣担忧,一边侧头看向师傅,想说:看吧,这就是我为什么不追求她的原因。

  蓉蓉和他一样心有所属,惦记着不该惦记的人。

  区别在于,蓉蓉惦记的那个人,更加可望不可即。

  但中年剑客紧紧握着心爱的佩剑,一瞬不瞬的盯着远处的战场,没有注意到徒儿的内心变化。

  这个时候,曹青阳等人御空飞行,来到了南峰顶部。

  “盟主!”

  一群武者连忙迎了上去。

  “盟主,还有帮手吗?”

  “老盟主能出关么,我们不能让许银锣孤军奋战,他打不过这么多高手的。”

  “天上那个女子是何方神圣?”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众人七嘴八舌的开口。

  曹青阳皱了皱眉,默不作声的在崖边盘坐。

  萧月奴沉声道:

  “肃静!

  “许银锣何时败过?”

  简单的一句话,仿佛起到了一锤定音的效果,让四周的嘈杂声瞬间平息。

  他们默默的在脑海里回忆起许银锣的传闻、事迹,发现他确实没有败过。

  不管是佛门斗法、云州叛乱、独守玉阳关、斩昏君等等。

  他竟从未败过,仿佛是天地的宠爱,气运加身一般。

  蓉蓉姑娘吐出一口气,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万花楼的女子们纷纷围上自家楼主,簇拥着她在崖边观战。

  ……

  “哗啦啦……”

  土块和碎石翻滚中,许七安把自己“拔”了出来,他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不管是度凡金刚、度难金刚,还有雨师纳兰天禄,都要强于现在的他,若是修为恢复,他或许能力压其中一位金刚。

  但现在让他同时一对三,还是太勉强。

  “他们不知道我拖延时间的目的,这是我最大的优势,一刻钟,只要拖住一刻钟,老盟主出关后,就能配合我反杀他们。

  “嗯,我也不是单打独斗,我还有镇国剑和太平刀。”

  他的念头到这里,立刻停止,因为上空乌云滚滚,水缸粗的雷柱再次将领。

  与此同时,东方婉蓉又一次探出手,对他发动咒杀术。

  “轰!”

  炽亮的蓝白色雷电将他吞没。

  许七安出现在数十丈外,没有被雷柱击中,他刚才凭借“运气”,规避了咒杀术的影响。

  这种没有任何媒介施展的咒杀术,不但威力会降低,还容易被屏蔽,但纳兰天禄之前凭借高位格的压制,让许七安中招。

  这一次,许七安则凭借“气运加身”,让纳兰天禄打出了一个“Miss”。

  然后利用阴影跳跃脱身。

  他刚站稳,度难金刚已经完成狂奔,奋力一跃,在地面坍塌的“推力”下,扑击许七安,掌刀斩向他的脖颈。

  “佛子,你既不愿皈依佛门,那便轮回去吧。”

  掌刃凝聚气机,宛如最锋利的绝世神兵。

  事实上,以金刚肉身的体魄,这一刀与绝世神兵的劈砍没有分别。

  哪怕三品武夫被斩中,也得破防。

  度难金刚的目标很明确,杀下他的头颅。

  三品武夫号称不灭之躯,但在初入这个境界时,斩下头颅便意味着身亡。到了中期,生命力得到沉淀,变的愈发浑厚,才能弥补这个缺点。

  但被斩下头颅,并施加封印的话,武夫会在不断重生无果中,慢慢耗尽生命力,彻底殒落。

  度凡金刚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许七安身后,同样并掌如刀,刺向许七安的后心,目标是心脏。

  控制着东方婉蓉的纳兰天禄,再次张开手掌,施展咒杀术,这一次,他成功了。

  许七安的身体眼见就要被阴影覆盖,遭遇打断,阴影如潮水般褪去。

  三位超凡联手,要一击必杀,速战速决。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脚踏飞剑,呼啸如风,埋伏在周围的李灵素抓住机会,把手里握着的浑天镜,对准许七安、两位金刚。

  度凡和度难身躯陡然僵硬,眼神出现刹那迷茫,他们的天魂被强行拽出一半。

  那股力量似是后继无力,没能成功。

  但这给了许七安一线喘息之机,他冷静的侧身,从两把掌刀中闪出,同时旋转,化作风车。

  镇国剑和太平刀横扫。

  当当当当……刀刃风暴在两名金刚脖颈斩出刺目的火星,终于,“噗”的一声,度难和度凡的脖颈割裂,暗金色的鲜血喷涌而出。

  暗金色的血液洒下,但凡触及到金刚之血的草木,迅速枯萎。

  天魂离体的效果转瞬而过,两位金刚见失了先机,便捂着脖颈,便后撤。

  而这个时候,李灵素已经逃远了。

  他聪明的逃出了乌云笼罩的范围,避免被纳兰天禄雷霆一击打死。

  “不要认出我,不要认出我……”

  李灵素踩着飞剑,在密林中穿梭,借助树木遮蔽身形。

  “我还没来得及易容,该死的许七安,我就不应该救你。人渣死于天劫难道不是正义的表现吗。”

  李灵素一边嘀咕,一边往远处逃。

  “许银锣破了金刚的肉身……”

  这一幕在南峰一众观战者看来,可谓峰回路转,纷纷眼睛一亮。

  曹青阳等人脸色不再紧绷。

  至少他们知道,许银锣是有胜算的,并不是只能挨揍。

  蓉蓉心里喜悦,忽然发现身边的师父,身躯僵硬,怔怔的望着远处,表情似喜似悲似怒。

  蓉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正是刚才那位御剑飞行男子消失的山头。

  刚才那人,似乎有些眼熟……蓉蓉微微蹙眉,距离太远,她看不清那人的目光。

  “师父?”

  蓉蓉低声问了一句。

  早已年过四十的美妇人恍然醒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但似乎不想说话。

  “乞欢丹香,你操纵附近的兽类,寻找李灵素的踪迹。白虎,你能御风,速度最快,一旦乞欢丹香找到那臭道士的踪迹,立刻现出真身带我们去追杀。”

  看到李灵素宛如神兵天降,险些改变战局的柳红棉,连忙下达命令。

  白虎等人没有意见,柳红棉的建议正合他们心意。

  ……

  “哧溜……”

  许七安舔了一口镇国剑上暗金色的血液,眼睛一亮,露出喜色。

  “好浓郁的金刚之力,若是能饮干你们其中一人的鲜血,我的金刚神功就能大成。”

  金刚神功修行到大成境界,肤色和血液会转为暗金色,精血中蕴含金刚神力。

  曹青阳吸收他的精血,拥有金刚神功便是例子。

  “狂妄!”

  度难金刚喝道。

  金刚不具备武夫血肉重生的能力,尽管他们生命力极其强悍……许七安正要乘胜追击,抓住这个优势。

  天空中的“东方婉蓉”再次张开双臂,这一次不是对准许七安,而是对准两名金刚。

  只见度难和度凡金刚身上腾起阵阵血光,那被太平刀和镇国剑斩出的恐怖伤口上,血肉蠕动,快速愈合。

  血灵术!

  这是九品血灵师的能力。

  激发目标或自身的潜能,通常用来制造悍不畏死,不知疼痛的死士。

  纳兰天禄激发了两位金刚的生命力,让他们的自愈能力在短时间内提升,堪比三品武夫。

  “真够难缠的,巫师手段花里胡哨。还有十分钟……”

  许七安深深吸气,平复一下情绪。

  帮助度难度凡恢复伤势后,纳兰天禄不再只是辅助,他双手结印,从天地间召唤来一道虚影。

  这道虚影面目模糊,额头隐约有一道竖眼,上身为人,下半身为蛇躯,是一位妖族。

  从血缘关系上说,这道虚影是大妖烛九的祖父。

  一位有神魔血统的蛇妖。

  他在四百年前,被雨师纳兰天禄斩于东北荒原。

  召唤出虚影后,“东方婉蓉”扬起手,云层中劈下一道道闪电,在她掌心交织出一根雷矛。

  “许七安,魏渊先斩我肉身,后杀我独子。”

  “东方婉蓉”俯瞰着他,缓缓道:

  “他死在靖山城,是因果循环。但我的仇还没报,你是他最倚重的晚辈,今日斩你!”

  她持着雷矛,俯冲而下,携带者无数细碎电弧。

  同一时间,度难和度凡金刚化身金色残影,左右夹击。

  “老子迟早有一天,要踏平靖山城,把巫神斩了,断绝你们巫师的传承……镇压!”

  许七安大喝一声。

  浮屠宝塔一震,绽放出刺目金光,一股至大至强,透着无上威严的气息降临,施加在东方婉蓉身上。

  打断了她气势汹汹的俯冲。

  当当当!

  这个间隙里,许七安挥舞刀剑,与两名金刚展开肉搏。

  化劲武夫的神异,让他能轻松的一心二用,抵御两名金刚的攻击。

  而不死之躯的超强耐力、生命力,则让他只要避免头颅被斩下,即使挨了金刚的重拳,也能于瞬间恢复,续航能力比佛门金刚强大数倍。

  反观两名金刚,身上很快出现细密的剑痕,就如同正常人被小刀划破皮肤,虽是皮肉伤,却鲜血淋漓。

  这是镇国剑能做到最大的程度了。

  金刚的肉身防御,比同境界的三品武夫更强。

  东方婉蓉身后,那道虚影,眉心的竖眼连连颤动,俄顷,一道乌光骤然激射,打在浮屠宝塔上。

  威严的气息出现凝滞,紧接着,东方婉蓉探出手,对浮屠宝塔施展了咒杀术。

  当!

  浮屠宝塔内部发出巨震,响起撞钟般的声音。

  咒杀术同样能对器灵施加。

  咒杀术起效后,纳兰天禄没有和这件法宝死磕,挥舞雷矛,狠狠抽打在塔身。

  “当”的巨响里,金光溃散成光屑,浮屠宝塔翻转着飞了出去,撞塌远处的一座山峰,数百万吨的石块和泥土飞溅,声势浩大。

  这就是超凡战。

  “山塌了……”

  南峰的众人看的呆若木鸡,清晰的体会到自身的渺小。

  浮屠宝塔只能牵制,无法迎战一位二品……许七安心里一凛,尽管从未小觑过纳兰天禄这位雨师,可对方表现出的战力,依旧让人心惊胆战。

  这是真正能杀他的强者。

  巅峰状态下的纳兰天禄,是二品巅峰的雨师。

  失去肉身后,修为稍降,但巫师的主要力量来自元神,因此下滑不多。

  但许七安反而庆幸他是巫师,不是武夫,或者洛玉衡那样的剑修,因为后两者是以杀伐之力著称。

  而巫师则以诡异和统率闻名,战场才是他们的主场,搏杀之术弱了一些。

  滋滋……

  雷矛从头顶斩下来,许七安的身体在雷电中迅速“溶化”,于数十丈外的树木阴影里浮现。

  许七安刚一落地,纳兰天禄似是预知了他的落脚点,头顶的虚影猛的侧头望来,额头竖眼激射出乌光。

  结结实实的打中他,消融他胸口的血肉,打的他浑身僵凝。

  “在卦术面前,你的阴影跳跃早已被我掌控。”

  纳兰天禄淡淡道。

  这个时候,度难金刚摊开掌心,那里有一抹鲜血。

  许七安的鲜血。

  这是刚才交手中,度难金刚刻意收集的。

  纳兰天禄指尖轻轻一抹,沾染鲜血,展开掌心对准了许七安。

  这次,是以鲜血为媒介的咒杀术,一名二品雨师施展的咒杀术。

  以二品雨师的位格,借助血肉,对一名三品武夫施展咒杀术,不说一击必杀,至少能让他当场重创。

  最关键的是,有鲜血作为媒介,再以雨师的位格,可以有效杜绝许七安的“气运加身”,达到百分百的命中率。

  噔噔噔……轻微地震中,两位金刚自然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狂奔而出,一人握拳打向许七安被乌光腐蚀的胸口,一人并掌如刀,要切断他的脖子。

  三位超凡境强者,又一次联手制造了杀局。

  而这一次,李灵素没能来得及出现。

  嗤!

  纸页无声无息的燃烧。

  “无效!”

  一道清光自许七安脚下腾起,浩然正气加身,百邪不侵。

  赵守赠予的纸页,刻录着一位三品巅峰强者的法力。

  咒杀术没能生效,许七安的身体“溶化”,出现在了远处。

  他又一次躲避了必死的局面。

  以三品初期的修为,与两名金刚,一名雨师缠斗到现在。

  南峰上的观战者,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度难金刚眼角一跳,心里难以遏制的涌起嗔意。

  合三人之力,竟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脱困,迟迟没有拿下。

  如此难缠。

  修罗金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他以念诵佛号的方式,平复心里躁怒。

  “还有五分钟,儒家法术还能持续两分钟,这段时间里,我不用担心纳兰天禄的咒杀术,可以适当的肉搏……”

  许七安拎着黄铜剑和太平刀,主动迎向三人。

  这场战斗里,原本不存在你来我往,厮杀正酣的情况。

  因为有纳兰天禄这个二品雨师的存在,只要被他抓住加以控制,许七安当场就去世了。

  他就像是在悬崖上走钢丝,随时都会死。

  这就是以一己之力,抗衡三名超凡的代价。

  而现在,有了儒家浩然正气护身,他能屏蔽虚影的乌光、咒杀术,那么此时的纳兰天禄就相当于一名三品武夫(英魂召唤)。

  他面对的只是三名三品武夫。

  众所周知,武夫粗鄙。

  不用怕!

  四人的混战由此展开,许七安凭借太平刀和镇国剑的锋芒,以一敌三,尽管打的无比狼狈,但让三位敌人一样付出血的代价。

  他们的战斗让山体滑坡,毁了半个主峰。

  这还是许七安时不时腾空,把战场转移到空中的缘故。

  两分钟很快过去,缭绕在许七安身上的清光消散。

  见状,纳兰天禄果断退出战场,掌心抹上收集来的许七安鲜血,对他施展了咒杀术。

  嗤!

  纸页燃烧,消散的清光再次腾起,咒杀术失效。

  许七安摸出一叠纸,咬在嘴里,笑道:

  “你继续。”

  两位金刚勃然大怒。

  “你太小看我了。”

  纳兰天禄淡淡道:“你以为雨师,只能呼风唤雨?”

  “难道不是?”

  许七安反问,他乐得用交谈来拖延时间。

  “那是你不知道雨师的本质,雨师的下一品级是大巫师,而大巫师能利用天地法则,让自身融入天地,让天地之位为己所用。

  “甚至能抽干这一片天地内的力量,让千里沃土化为荒漠。雨师能降雨,便是初步掌控了天地之力。”

  纳兰天禄叹了口气:“我失了肉身,本不想强行调用这方天地的力量,这会让我遭受反噬。”

  他张开双臂,沉声道:

  “风来!”

  犬戎山方圆百里,刮起飓风,飞沙走石。

  “雨来!”

  犬戎山境内,乌云盖顶,电闪雷鸣,瓢泼大雨。

  在这场可怕的风暴中,许七安看见树木迅速枯萎,看见肥沃的泥土出现沙化,看见岩石腐朽……五行之力被剥夺出来,化作纯粹的力量,汇入纳兰天禄体内。

  他宛如这方世界的主宰。

  同样的手段,当初大巫师对付魏渊时,施展过一次。

  神仙一般的手段……曹青阳等人置身风雨中,瑟瑟发抖。

  “噗通……”

  有人没能撑住,在风雨中跪了下来,低埋着头,像是忏悔,又像是求饶。

  品级较低的武者,一个个全跪了下来,不是他们想跪,而是在天威面前,再也直不起膝盖。

  曹青阳等四品武者没跪,但浑身不停颤抖,苦苦支撑。

  不可能赢的……众人心里,闪过这个念头。

  许银锣的不败神话,在这样的力量面前,根本没有任何威信。

  绝望!

  绝望的情绪从许七安心里涌起。

  大雨浇在头顶,像是无休止的冷水,浇灭他的斗志。

  风刮在身上,像是在催促着他赶紧逃跑。

  武者对危机的预感启动,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咆哮着“快跑”。

  许七安只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敌人,而是整个天地。

  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玉阳关,回到了城头枯坐的那一晚。

  城下是八万敌军,身后是贞德帝。

  看不见未来,看不见出路。

  绝境之人退无可退!

  他在那样的环境中,领悟了玉碎。

  “嗡!”

  镇国剑剧烈震动起来。

  太平刀自动脱离主人的手,静静的漂浮在一侧。

  “浩然正气!”他轻声道。

  嗤……所有纸页燃烧,化作浩然正气,层层加护。

  风雨交加,天色晦暗,许七安立于半空,俯视着宛如神灵的雨师。

  “纳兰天禄,你敢与我赌命吗!”

  沉雄的咆哮声宛如惊雷,在天地间回荡。

  第一百二十九章 玉碎

  意,便是武道!

  自领悟“玉碎”以来,他的武道,就已经定下来。

  要评当世最霸道的“意”,魏渊的“破阵”算一个。

  但要论世间谁的武道最纯粹,最极端,许七安的玉碎绝对排在前列。

  其他武夫领悟的“意”是为战斗,为杀敌。

  许七安的“意”,不为瓦全,只为玉碎,是奔着同归于尽去的。

  为的,就是赌命。

  乍一看,他是因为魏渊战死,被局势一步步逼的领悟了极端的“意”,可是,如果没有《天地一刀斩》做铺垫呢?

  如果没有这部“一刀之后,你死我活”的极端绝学打基础,他当日在玉阳关面临绝境,真的能领悟“玉碎”?

  如今想来,从他当初选择《天地一刀斩》这部极端绝学开始,他的武道之路就已经定下来了。

  如今想来,他能迅速领悟“意”,踏入四品,也是因为他一直修炼这个“意”,从八品练气境开始,他就在修炼“玉碎”的雏形。

  许七安喊出“赌命”,不是意气用事,不是豪言壮语,而是有原因的。

  自斩杀贞德,入江湖以来,许七安的处境,始终是如履薄冰。

  一边要防备许平峰的谋划,一边要防备佛门的追杀。

  在这种逆境之中挣扎,他对“玉碎”的感悟,越来越深刻。

  直到犬戎山这一战,游走于三位超凡境强者的围攻,随时殒命的真正绝境中,玉碎,终于迎来了突破……

  ……

  赌命?!

  这声咆哮响彻天地,连犬戎山下的军镇,里面的士卒骑兵都听的一清二楚。

  尽管相隔遥远,可犬戎山发生的战斗,动静这么大,军镇这边也能清晰感受到。

  深知武林盟遇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

  许七安和三名超凡境强者的战斗,时不时的从山里打到天空,军镇这边看到一清二楚。

  纳兰天禄召来暴风雨的手段。

  “赌命?许银锣被逼着赌命了吗……”

  暴雨里,一名武夫抹了一把脸,嘴皮子颤抖。

  “都说许银锣义薄云天,以前只听说,没见过。今日才知传言非虚。他为了我出战,已将生死置之不顾。”

  一名底层士卒握紧佩刀,热血沸腾,恨不得上天去助阵。

  ……

  “许,许银锣他被逼到穷途末路了……”

  一名万花楼女子,捂着脸,眼里含泪。

  众人脸色悲戚、愤慨、担忧,显而易见,面对如此强大敌人,面对神灵般的力量,许银锣孤注一掷,要与对方搏命。

  这番喊话,更像是绝境之人,在发出愤怒的嘶吼。

  蓉蓉脸色煞白,秀拳紧握,一颗心幽幽的沉了下去。

  “何至于此!”

  柳公子听见了师父的喃喃声,侧头看去,师父握剑的手微微发抖。

  出于师徒间的默契,柳公子明白了师父的意思。

  何必为了武林盟拼到这一步?

  何必要死守犬戎山?

  不远处的曹青阳转过头来,看着中年剑客,低声道:

  “是为了老祖宗,老祖宗在里面闭关。”

  迎着众人困惑的目光,曹青阳解释道:

  “因为京城那一战,老祖宗帮了他。所以,他会坚守武林盟,绝不退让。”

  京城那一战中,老祖宗也出手了?

  所以,许银锣今日为武林盟而战,不惜搏命,只为报答当日的援助之恩……众人沉默了。

  萧月奴往前走了几步,深吸一口气,扬声道: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她望着风雨中而立的年轻人,轻声呢喃:

  “一诺千金重。”

  众人恍然想起,这是许银锣的佳作之一,据说是在云州独挡两万叛军时所作,后来在京城广为传唱,被说书人传遍中原。

  许银锣,一诺千金重……

  ……

  御风舟。

  许元槐浑身被大雨淋湿,俯瞰着下方的那道身影,神色复杂:

  “要搏命了……

  “他终于也被逼到穷途末路了。”

  许元霜蹙眉不语。

  姬玄站在船舷边,微微俯身,似是想看的更清楚些。

  “纳兰雨师调动了这方天地之力,我不敢说威力有没有达到一品,但绝对在二品巅峰的层次。”

  姬玄深吸一口气:“这比许七安足足高了一整个大境界,如果他没有同境界的帮手或底牌,必死无疑。”

  ……

  “赌命?”

  “东方婉蓉”眸子五色流转,这是五行之力盈满身体的征兆。

  她语气平淡,甚至有些不屑,反问道:

  “区区三品武夫,也配与我赌命?”

  说话间,她高高扬起右手,掌心对准天空。

  轰~

  雷霆接二连三的劈下,在她掌心慢慢“劈”出一根长矛。

  长矛由纯粹的雷电组成,炽烈的蓝白色,表面跳动着电蛇,发出“滋滋”的声音。

  “东方婉蓉”将汲取来的无形之力,汇入雷电长矛,炽烈的蓝白色顿时五色流转。

  她的手开始颤抖,似是掌控不住这股力量。

  “我只要轻轻投出这根雷矛,你必死无疑,赌命?你姓许的配吗。”

  尽管说着极具嘲讽的话,但“东方婉蓉”的语气和表情,却没有丝毫嘲讽,平静的仿佛在说着大道至理。

  度难金刚和修罗金刚默默后退,在远处双手合十。

  这根五行流转的雷矛,给了他们无比强烈的威胁,引以为傲的金刚体魄,在它面前竟没有半点底气和信心。

  纳兰天禄手里的这根雷矛,凝聚了此方天地与雷电之力,可杀任何一位三品武夫。

  危险危险危险……许七安只觉得身体在疯狂预警,求生的本能催促他赶紧逃离。

  这根雷矛凝聚的力量,足够杀死他。

  “许七安,你这次若是不死,必定名扬天下,我的杨兄又得羡慕的捶胸顿足,嫉妒的恨不得夺舍你……”

  李灵素脚踏飞剑,在极远处围观。

  原本追杀他的白虎净心等人,此时已经罢手,关注远处战况,谁都知道,决胜的关键时刻到了。

  南峰顶的曹青阳一群人,屏住了呼吸,一张张脸色发白,一双双目光凝望。

  他们仿佛在这一瞬间,化作了雕塑。

  “魏渊……”

  纳兰天禄低声自语,跨前一步,猛的投出了雷矛。

  这一刻,他脑海里浮现的是那袭大青衣,暴雨中的那个年轻人,渐渐与记忆中的那个男人融合。

  纳兰天禄并不在乎武林盟的存亡,甚至不是纯粹的为了龙气而来,他之所以选择和潜龙城、佛门合作,是因为知道迟早要和许七安遇上。

  武林盟也好,老匹夫也罢,纳兰天禄根本不在乎。

  他甚至不在乎许七安这个人。

  他这根矛,刺穿的是二十年来的心结,刺穿的是与大青衣的恩怨纠葛。

  轰隆隆……

  可怕的音爆声里,雷矛化作绚丽的流光,刺穿雨幕。

  在场所有人的瞳孔里,映出了这道绚丽斑斓的流光。

  许七安沉淀了所有情绪,坍塌了所有气机,身躯化作黑洞,吞噬体内的力量。

  面对这道流光,他冷静的斩出镇国剑,斩出了《天地一刀斩》。

  黄铜剑爆发出璀璨的光华,随着许七安的挥剑,炽烈汹涌的光华收敛,凝成一道金色的细线,呈弧形,掠过雨幕,掠过虚空,斩向五色流光。

  这道凝聚了许七安所有力量的剑光,宛如脆弱的丝线,先是断裂,继而溃散。

  然后才是“轰”的爆炸声。

  而这个时候,众人听见爆炸声的时候,雷矛已经势如破竹的刺向许七安。

  天地一刀斩,只是削弱了雷矛的力量,没有阻挡它的步伐。

  风雨仿佛凝固了,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

  一道道目光望着即将遭遇厄运的许七安,他们的脸上“缓慢”的浮现出或悲伤、或怅然、或狂喜、或担忧的神色。

  缓慢,是因为雷矛的速度,比他们的面部表情要快……

  噗!噗!噗!

  一层层浩然正气溃散。

  “浮屠宝塔……”

  许七安张开双臂,迎接了雷矛。

  滋滋……

  雷矛击中许七安的瞬间,没有向寻常武器一样贯穿而去,它直接“消融”在许七安体内。

  下一刻,他的体表跳跃起刺目的电弧,他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喷吐出绚烂的五行之力。

  雷矛的力量在他体内炸开了,摧古拉朽的毁灭着他的生机,毁灭着三品武夫旺盛的生机。

  这样的杀伤力,远比贯穿身体要可怕很多很多。

  许七安的眼睛里,光芒熄灭,陷入死寂。

  他焦黑的身体从空中跌落,无力的跌落。

  “许银锣!!!”

  南峰顶上,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不知是谁在哭喊。

  御风舟上,许元霜身子一晃,脸颊有两行滚烫的液体滑过,她的望气术告诉他,那人的气息湮灭了。

  直到此刻,她仍不知自己是该欢喜,还是悲伤。

  “死了?”

  姬玄眯着眼,目光穿透雨幕,一眨不眨的望着下坠的焦黑身影。

  李灵素御剑而出,脸庞僵硬,飞向许七安,想要在他坠落前接住他。

  另一边的密林里,苗有方也在林子里狂奔,奔向下坠的许七安,粗鄙的江湖游侠满脸发狠和悲伤。

  ……

  云州!

  今日天清气朗,东北方冷冽刮骨。

  位于九州大陆南端,靠近沿海的云州,湿冷阴寒,但气温比其他地区要高不少。

  也是寒灾最不严重的地方。

  习惯站在瞭望台远眺的伽罗树菩萨,今日坐在茶几边,盘坐饮茶,品尝云州的特色美食。

  而总是独自煮茶、饮茶的许平峰,则在瞭望台站了一天。

  “唉,你说武林盟这一战,要是能杀了许七安,杀了老匹夫,那该有多好。”

  许平峰忽然感慨道。

  “听你这么说,就是此事不成了。”

  伽罗树菩萨语气平静。

  “还是有希望的,只不过成与不成,讲的是天命。我等谋事,成事看天。”

  许平峰负手而立。

  “许七安若是战死剑州,那半数国运便还于大奉,对你我之事不利。”

  伽罗树默默看着他。

  许平峰点了点头,答非所问的感慨道:

  “若是没有武林盟老匹夫从中作梗,今日便是收回半数国运的最佳时机。

  “如今重新复盘以前走过的棋,当日留花神转世一命,是我的一个疏漏。”

  伽罗树菩萨放下茶杯,似乎明白了什么,侧头看向白衣术士的背影:

  “你还有其他谋划。”

  许平峰笑了起来:

  “与监正老师对弈,永远不能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永远不能只奔着一个目标去。不然,会输的很惨很惨。

  “你知道我是怎么在云州谋事,建立潜龙城,瞒住监正二十年的?”

  ……

  “阿弥陀佛!”

  度难金刚双手合十,念诵法号。

  阿兰陀对许七安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以广贤菩萨和度厄罗汉为首的僧侣,倾向于将许七安度入空门。

  他们支持的是大乘佛法。

  伽罗树菩萨为首的一派,则推崇小乘佛法,因此对许七安态度并不友善。

  护法金刚,毫无疑问是伽罗树菩萨一派的。

  因为这位佛门战力第一人的菩萨,执掌着九大法相之一的金刚法相。

  在这个背景下,度难和度凡两位金刚,对许七安的态度是可度,可杀。

  从雷州到雍州,这一路上的矛盾和冲突,消磨了两位金刚的耐心。

  既不肯皈依,又屡屡与佛门为敌,那便杀了。

  “如此一来,阿兰陀也不用为此事争的头破血流,大小乘佛法的冲突会温和许多。”

  修罗金刚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突然,东方婉蓉高亢的尖叫,叫声痛苦凄厉,她的体表跳跃起刺目的电弧,白皙的皮肤瞬间碳化。

  她张大的嘴巴里,眼睛里,鼻孔里,耳朵里,喷射出七彩的绚光。

  一股可怕的力量在她体内爆发,瞬间带走了她绝大部分的生机。

  玉碎!

  还不等两位金刚反应过来,远处又是“轰隆”巨响,浮屠宝塔冲破土块的掩埋,浮空而起,飞向下坠的许七安。

  塔顶凝聚出一尊金身法相,一手拈花,一手托着玉瓶,身形略胖,慈眉善目。

  玉瓶洒下斑驳的碎光,宛如春雨,汇入许七安体内。

  药师法相。

  第一百三十章 破关

  久旱逢甘霖……大概就是许七安此刻状态最好的诠释。

  严格来说,他刚才其实已经死了,雷矛在他体内炸开的瞬间,雷电和五行之力肆虐,生机断绝,天地两魂离体。

  纳兰天禄强行爆肝,付出一定代价,短暂恢复二品巅峰,那根雷矛的力量直接超出三品武夫能承受的极限。

  好在浮屠宝塔里的药师法相,能生死人肉白骨。

  这也是许七安敢和纳兰天禄赌命的底气。

  “我现在的水平差不多是三品初期,爆肝的纳兰天禄则是二品巅峰,差距甚至超过一个品级。幸好我用天地一刀斩和儒家的浩然正气,对雷矛做了削弱。”

  许七安心有余悸。

  察觉到“玉碎”突破后,许七安保留了最大的底牌,改用玉碎来和纳兰天禄赌命。

  他一边沟通塔灵,确认塔灵老和尚没有大碍能及时救援,于是,为保证存活率,给自己添了两道防护,一道是《天地一刀斩》,一道是儒家的浩然正气。

  用来削弱雷矛的力量。

  他赌赢了,最后活了下来,不,准确的说,被成功救活。

  这就是气运加身。

  “可惜我的玉碎刚有突破,无法百分百的把伤害返还给对方,要不然,纳兰天禄可能当场灰飞烟灭。”

  许七安望着凄厉惨叫的东方婉蓉,一阵可惜。

  玉碎的伤害返还会有一定的流失,他现在能返还的伤害,大概是百分之六十。

  完全是赌谁的命更硬。

  东方婉蓉其实是受了波及而已,玉碎返还伤害的对象是纳兰天禄,而不是东方婉蓉。

  她之所以如此凄惨,是因为纳兰天禄寄宿在她体内,因此遭受牵连。

  若是直接返还给她,就她区区四品的水准,早就化作灰灰。

  李灵素在不远处滞空,没有靠近,也没离开,防止有人趁机补刀。

  不过他的目光没在许七安身上,密切关注着东方婉蓉的情况,圣子眉头紧锁,心里担忧老情人的情况。

  苗有方也停下脚步,攀上一根枯萎的大树,只恨自己无法飞行。

  ……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药师法相!!”

  度凡和度难两位金刚同时出声,又惊又怒。

  惊的是完全没明白为何东方婉蓉会受到反噬,与许七安遭受同样的攻击。

  这般手段,简直闻所未闻。

  怒的是药师法相一出,许七安的命,多半是保下来了。

  佛门九大法相乃佛陀所创,是至高绝学,每一尊法相都有神鬼莫测的能力。

  药师法相不具备攻击力,却能让人起死回生,逆天改命。

  当年甲子荡妖中,法济菩萨施展药师法相,救了无数佛门弟子、金刚。

  除了某些特殊手段,或当场魂飞魄散,药师法相都能救活。

  如今药师法相显形,那许七安即使刚才已经死亡,多半也能挽救回来。

  反观纳兰雨师,从刚才的元神波动来看,似是遭受了难以想象的重创。

  东方婉蓉身上的衣裙焦黑,被电弧炸出不少破洞,她艰难的支撑起身体,盘腿而坐。

  微弱的血光从她体内升起,如风中残烛般闪烁。

  此时,笼罩在犬戎山的乌云开始消散,暴雨转为小雨,失去雨师力量支撑的这场暴风雨,终于退去了。

  “纳兰雨师,你的情况如何?”

  度难金刚大步上前。

  东方婉蓉默然不语,似是连说话的余力都没有。

  纳兰天禄以血灵术激发徒弟的身体潜能,修复伤势,但这具身体已是强弩之末,血灵术也不能无中生友。

  因此修复效果有限。

  “姐姐!”

  破空声传来,东方婉清御空而回,她看着东方婉蓉惨烈模样,脸色苍白,眼里又慌又急。

  “丹药……”

  纳兰天禄疲倦的声音从东方婉蓉体内传出。

  东方婉清手忙脚乱的取出所有疗伤丹药,撬开东方婉蓉的嘴,塞了进来。

  俄顷,升腾的血光稍稍浓郁了些。

  “不够!”

  纳兰天禄声音嘶哑且疲惫。

  巫师的肉身太脆弱,没有武夫的韧性和旺盛气血,自愈能力不行。

  “没,没了……”

  东方婉清带着哭腔说道。

  她又不是术士和道士,哪来的那么多丹药?

  “两位大师,你,你们可有丹药?”

  东方婉清抿着唇,求助度难和度凡。

  “阿弥陀佛,贫僧没有携带丹药。”

  两位金刚摇头。

  虽然金刚的自愈能力远不如三品武夫,但也绝对比世上大部分疗伤丹药要强。

  除非了监正炼制的极品丹药,不然,所谓疗伤丹药对金刚来说,就是鸡肋。

  东方婉清抬头看向御风舟,她知道姬玄身上不缺丹药。

  但御风舟太高了,她飞不上去。

  御风舟上静悄悄的,姬玄似乎并不想救东方婉蓉。

  呼啸声从身后传来,一柄小剑拖着一只香囊飞了过来,钉在东方婉清脚边。

  她看一眼香囊,又扭头看向远处浮空而立的李灵素。

  东方婉清打开香囊,从里面取出几枚瓷瓶,凑到鼻端嗅了一下,分辨丹药的属性。

  挑了一些疗伤滋气的丹药,喂给东方婉蓉。

  这才稳住姐姐的伤势。

  纳兰天禄松了口气,缓缓道:

  “我已无力再战,两位大师,自便吧。”

  强行提升境界本就有损根基,接着又被雷矛的力量反噬,他已是极度虚弱。

  ……

  峰回路转!

  对于武林盟来说,局势在跌落谷底时,突然一个折转,然后冲破天际,扶摇直上。

  转变之大、之快,让他们大脑处在一个懵的状态。

  几秒后,尖叫声和欢呼声炸开了,夹杂着女子喜极而泣的声音。

  柳公子深吸一口气,环首四顾,发现大部分人脸上还残留着惊恐和哀伤,但他们口中却又发出欢呼声,或尖锐的无意义的叫声。

  前一刻,所有人都认为许银锣必死无疑。

  下一刻,局势逆转,那位宛如神灵的女子忽然重伤不起,而许银锣此时,盘于空中,头顶的佛塔洒下金光,护住了他。

  “许银锣竟然赢了。”

  “吓死我了……”

  “太强了,不愧是我中原年轻一代最杰出的天才。”

  “他刚才使的是什么手段,为何那雨师突然受了重创?”

  宣泄完情绪后,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他竟然拼掉了一位二品雨师……柳公子已经从曹盟主等长辈口中知晓了那位女子的身份。

  巫神教的二品雨师。

  二品啊,在他眼里,这是神仙般的存在。

  “楼主说的对,许银锣从未败过,从未败过……”

  柳公子听见了蓉蓉的叫声,循声看去,她正抓着师父的手,情绪激动的说话,脸上尚有泪痕。

  柳公子移动视线,看向了那道仙子般完美无缺的背影,她背对着万花楼的门人,站在崖边,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从许银锣身上挪开。

  柳公子皱了皱眉,道:

  “可是,不是还有两位佛门金刚吗,而许银锣似乎不能再战了……”

  这句话,就像一桶冷水,“哗啦”的浇在众人头顶,浇灭了他们的喜悦和激动。

  场面瞬间一静。

  所有人都看着他。

  ……

  “贫僧明白。”

  修罗金刚看了度难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道:“不到万不得已,莫要用它。”

  度难颔首。

  伽罗树菩萨赐予过他们一滴精血,这滴蕴含金刚法相之力的精血,是作为最后兜底用的。

  所谓精血,可不是寻常的鲜血,而是将金刚之力炼化入血液里。

  许七安给曹青阳的,也是类似的精血。

  金刚法相的力量过于霸道,哪怕是三品金刚,也无法很好的驾驭它。

  冒然使用,也许会被金刚法相之力撑爆肉身,或留下很难根除的暗伤。

  再就是,如果能不使用菩萨精血就解决掉佛子和武林盟,那么这滴精血,他们便可以留下来自用,缓慢消化,参悟其中的金刚法相。

  伽罗树菩萨把精血交给他们,就不会再索要回去。

  “雨师尽管疗伤,他就交给贫僧了。”

  修罗金刚迈动步子,朝着许七安走去,他很快走到了崖边,一脚踏入空中,如履平地。

  “许七安,佛门的耐心是有限的,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与佛门为敌。联手洛玉衡俘虏度情罗汉。

  “贫僧既然是护教金刚,理当为佛门杀贼。”

  他看似走的缓慢,其实蓄势待发,死死的锁定许七安。

  佛门的目标也是许七安,不管是杀他也好,度他也罢。

  相比起来,除了潜龙城的众人心心念念要除去武林盟,纳兰天禄和两位金刚,心里的主次顺序是:

  许七安、龙气、武林盟!

  许七安不来,他们便收龙气,灭武林盟。

  一旦许七安支援武林盟,他就会成为两方的头号目标。

  此时的许七安,伤势已初步稳定,碳化的皮肤下,长出新的稚嫩肌肤,体内生机缓缓复苏。

  他平静的望着步步杀机的修罗金刚,笑道:

  “一刻钟已经过去了。”

  什么?修罗金刚皱了皱眉,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轰!”

  突然,被滚石掩埋的石门,毫无征兆的炸开,无数石块飞舞。

  一道充满肃杀之意的雪亮刀光,从石门内掠出,斩向修罗金刚。

  武林盟的老匹夫?修罗金刚的危机预感,让他提前做出闪避,避开了煊赫的刀光。

  这道刀光落空后,迅速遁入虚空。

  修罗金刚突然一个侧身,下一刻,头顶虚空中斩出一道刀光,与他擦身而过。

  然后又一次遁入虚空。

  不命中敌人,不会消失?

  修罗金刚浓眉一挑,预感到左侧的危机,他没有再避让,拳头绽放灿灿金光,猛的轰出。

  恰好与那道从左侧袭来的刀光碰撞。

  闷雷似的爆炸声里,修罗金刚翻滚着倒飞出去,他惊愕的低头,看着血肉模糊的右拳。

  这刀意,竟破了他的金刚之躯?

  霍然间,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洞窟,幽暗的石窟里,走出来一道身影。

  他最引人瞩目的是一头白发,毯子一样的白发劈在身后,拖曳在地。

  双眉垂挂在脸颊两侧,胡须垂到胸口。

  他赤着身体,没有任何遮挡的布料,常年不见阳光让他的身体像是姣姣白玉,肌肉虬结,魁梧高大。

  他的外表如同五旬老人,脸上有一些皱纹,又不显得垂垂老矣。

  面部五官宛如雕刻,想来年轻时,是极为英武的男子。

  “老祖宗?!”

  曹青阳喃喃道。

  身后的一众武林盟武者,同样是茫然惊喜,外加忧虑。

  “这就是我们武林盟的老祖宗?”

  “对,就是老祖宗,和画像上有几分相似。”

  短暂的迷茫后,渐渐认出了这位自封数百年的老人,与挂在祖师堂里的画像颇为吻合。

  “老祖宗怎么这个时候破关了?他,他状态不是很糟糕吗。”

  傅菁门说着说着,脸色微变:

  “不会是见许银锣有难,强行破关吧?”

  他没有再说下去。

  众人脸色也跟着大变,如果是这样,老祖宗强行破关的代价可想而知。

  此战之后,武林盟的擎天之柱就塌了,这是武林盟无法承受的损失。

  “这,这……”有人颤抖着说不出话。

  九色莲藕的事,只有盟主曹青阳一人知晓,他刚要解释,便听许七安大笑道:

  “老前辈,你可算出来了,你要再不破关,我扭头就走了。”

  躲进浮屠宝塔里走。

  老匹夫哈哈大笑:

  “多谢许银锣的九色莲藕助我破关。老夫已晋升二品,否极泰来!”

  声音滚滚,洪亮爽朗。

  第一百三十一章 父见子未亡,抽出七匹狼(一)

  两人的隔空对话,回荡在天地间,对在场的众人造成极大的冲击。

  修罗金刚第一时间撤退,与度难金刚并肩而立,凝神迎敌。

  同时明白了为何武夫的刀意,能破了他的金刚体魄。因为这是二品武夫,合道境的刀意。

  合道,意味着道中魁首。

  纳兰天禄终止打坐疗伤,果断暴退,让自己脱离战场,免得被二品武夫盯上。

  武林盟的老匹夫晋级了?

  远处山头,柳红棉等人面面相觑。

  “先回御风舟吧,这样随时能退走。”柳红棉低声道。

  “不,回了御风舟,我们就成靶子了。”乞欢丹香摇头,否决了她的提议。

  净心微微摇头,双手合十:

  “诸位无妨,两位金刚还有御敌后手。”

  柳红棉等人“唰”的看过去。

  净心脸色镇定,成竹在胸。

  二品?老祖宗晋升二品了?因为许银锣送来的九色莲藕?

  巨大的幸福感几乎要把武林盟众人砸晕。

  二品武夫是什么概念,九州之大,有几个二品?

  人宗道首洛玉衡,也才只是二品。

  换而言之,拥有一位二品武夫的武林盟,可以跻身超级大派行列。

  而这一切,都是许银锣带来的。

  “老祖宗晋升二品了,哈哈,哈哈哈……”

  “许银锣真是我武林盟的福星。”

  “当初夺莲子时,曹盟主没有与他交恶,实在英明,英明神武。”

  “对,曹盟主英明神武。”

  傅菁门杨崔雪一众武夫欣喜若狂,只觉得武林盟将迎来最辉煌,最巅峰的时刻。

  听着身边人对许银锣的赞誉,柳公子不由的望向萧月奴。

  她眼角眉梢带着笑意,也不知道是因为老祖宗破关高兴,还是因为许银锣危机解除而欢喜。

  萧楼主会不会也仰慕着许银锣呢……她们万花楼女子喜欢青年俊彦,而像许银锣这样的天纵奇才,对她们的诱惑可想而知……只有萧楼主这样的绝色美人,才配的上许银锣吧……

  柳公子这么一想,就觉得心态崩了。

  ……

  御风舟上,姬玄缓缓收回目光,感慨道:

  “明白了,他一直在拖延时间,等待老匹夫晋升二品。唉,如果纳兰天禄和佛门金刚能听我们的意见,直接捣毁老匹夫的闭关地。这场战役我们便赢了。”

  许元霜淡淡道:

  “在他们眼里,武林盟并不重要,老匹夫是死是活,也不重要。况且,一个自封几百年的超凡武夫,算得了什么?”

  此时的她,完全看不出半点悲恸,仿佛刚才流泪的不是自己。

  许元霜道:

  “以父亲的智谋,不会没算到许七安身上有九色莲藕吧。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九色莲藕,但父亲肯定知道。

  “基于这个前提,想必你这里还有后手,或者,你和父亲另有谋划?”

  姬玄笑道:

  “元爽妹子冰雪聪明,不妨猜猜。”

  许元霜蹙眉不语。

  ……

  老匹夫身后的头发,像触手一般缠绕在身上,遮住关键位置。

  “还算不错。”

  他满意的环顾自身,接着看向两位金刚,笑道:

  “佛门金刚竟到了我剑州,什么时候,西域的手,伸的这么长了?”

  修罗金刚双手合十,声音威严厚重:

  “佛光普照众生,又有什么地方去不得?”

  老匹夫眯了眯眼,一字一句道:

  “收集大奉龙气,意图染指中原,佛门还是一如既往的嚣张猖狂,真当我大奉无人了。”

  话音落下,他出现在修罗金刚身前,并掌如刀。

  危机预警让修罗金刚提前做出应对,双臂交叉于胸前,嗡~金刚神力鼓荡,化作圆形气罩。

  这是金刚神功练到高深境界时,才能施展的能力。

  “咔擦!”

  老匹夫掌刀轻描淡写的一戳,便将圆形气罩戳破。

  溃散的金光扩散成一道直径数十米的涟漪。

  突然,他侧了侧脑袋,一只金色的拳头擦着他的脖颈打出来,原本这一拳打的是老匹夫的后脑。

  度难金刚不知何时欺身,从身后袭击。

  老匹夫手腕翻转,掌刀一挑,恰好挑在度难金刚的手腕上,掌刃上凝聚的刀意划开暗金色的皮肤。

  金色鲜血涌出。

  “皮糙肉厚!”

  原本想一刀斩下金刚手掌的老匹夫冷哼一声。

  护法金刚的肉身,比三品武夫强太多。

  度难金刚手腕一震剧痛,他当机立断,果断后撤。

  但他没能成功退走,手腕被老匹夫反手扣住,一拉一拽,一个过肩摔。

  轰!

  铁塔般的金刚重重砸在地上,可怕的劲力透过他的身体,贯穿山体,撕裂内部的岩石,裂缝一直蔓延至山体内部。

  就这一下,让犬戎山的主峰,宛如瓷器一般,遍布裂缝。

  度难金刚眼前一黑,意识受到震荡,喉咙里倒呛出大量暗金色的鲜血。

  浪费了啊……远处的许七安吞了一口唾沫。

  度难金刚瞳孔发散,陷入短暂的晕厥。

  另一边,修罗金刚度凡举起一块数十吨重的巨石,沉沉低喝一声,奋力朝老匹夫投掷。

  呼~

  大片大片的阴影笼罩了老匹夫。

  老人扬起掌刀,画出一个十字,“咔擦”声里,巨石精准的分裂成四块,朝着四个方向飞散,恰恰与中心的老匹夫擦身而过。

  老人眼里映出修罗金刚的身影,他高高腾跃,以膝盖为矛头,气势汹汹的撞向老匹夫。

  相比起别的体系,武者之间的搏杀显得朴实无华,而不修“意”的佛门金刚,制敌手段就靠一双拳脚。

  抓住机会近身,一套连招带走。

  老匹夫跨前一步,同时甩出一掌,恰好打在修罗金刚大腿内侧,打的他往左侧倾斜。

  老匹夫跨出第二步,只听“当”的一声,修罗金刚身上炸开绵密的金光,宛如金色的烟花绽放。

  好强……许七安看的清清楚楚,刚才那一瞬间,老匹夫的拳掌肘膝等部位,如暴雨般的击打在修罗金刚身上。

  打的他护体金光溃散,宛如剥漆的雕像。

  围观者只听见一声“当”的巨响,那是因为所有的攻击,几乎在一瞬间完成。

  修罗金刚的力量在三品中也不是弱者,至少比现在的许七安强,但完全没有还手能力。

  武夫引以为傲的近战能力遭遇了更强大的武夫后,彻底被压制。

  膝撞被拍开的瞬间,修罗金刚试图凭借化劲能力反扑,但被老匹夫以更强的暴力,强行打断。

  当!

  老匹夫一掌拍在修罗金刚额头,拍的他双膝跪地,鲜血狂喷。

  “我让你起来了吗。”

  老匹夫旋转抬脚,用力一踏,又把度难金刚重新踩在脚下。

  “噗……”度难金刚再次呕血。

  两名金刚,一躺一跪,满身鲜血。

  咔~哗啦~

  坚硬的岩石开裂,山体坍塌,度难金刚随着成千上万吨的滚石,坠下山崖。

  强的可怕……这就是二品武夫……围观的武林盟众人,微微张大嘴巴。

  两位金刚不久前的凶威,众人有目共睹,只觉得不可战胜。

  就连许银锣都对他们忌惮不已。

  而现在,他们就像两个初入武道的新手,被老前辈按在地上摩擦。

  “畅快,几百年没有活动筋骨了。”

  老匹夫大声狂笑,声音震的远处林子飞起鸟群。

  “老前辈,别玩了,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

  许七安笼罩在药师法相洒下的碎光中,高声提醒。

  反派死于话多的原因不是因为反派,而是话多。

  “许银锣过于稳健了。”

  老匹夫在洞窟里闭关几百年,刚才忍不住小试身手,两名金刚皮糙肉厚,就算是他,砍起来也费尽。

  但费尽不代表杀不死,充其量就是耐打的沙包。

  “不过确实不宜久战,不然老夫的山头就要夷为平地了。”

  老匹夫腾空而起,半立虚空,这一刹那,他仿佛化身了一柄绝世狂刀,锋芒毕露,曹青阳等人仅是看一眼,便立刻闭上眼睛。

  双眼刺目,流下滚烫的热泪。

  天空云层撕裂,天地间,盈满了裂面如割的刀气。

  强大如许七安的体魄,受无形刀气的刺激,体表汗毛也竖了起来。

  御风舟上,许元霜猛的闭上眼睛,耳边传来“嗤嗤”声,胳膊、大腿、肩膀等地方的衣裳被细微的刀气割裂。

  皮肤出现细细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痛。

  “姐姐……”

  许元槐反应过来,忙挡在她身后,替她抵御刀气。

  “能杀金刚,这样的力量绝对能杀金刚……”

  许七安眼睛一亮,驾驭着浮屠宝塔,朝主峰靠拢。

  只要老匹夫斩杀其中一位金刚,他就立刻去吞吸金刚精血,把金刚神功推到更高境界。

  修罗金刚感觉自己被锁定了。

  他是在场唯一直面刀意的人,度难金刚则被老匹夫打下了悬崖。

  源自武者的危机预警在疯狂释放“危险”信号,催促主人赶紧逃离。

  时隔多年,修罗金刚终于又一次体验到了死亡的威胁,上一次有这样的感受,还是随佛门菩萨、罗汉灭南妖时。

  可他逃不掉,半空中那道刀意已经锁定了他。

  “阿弥陀佛!”

  修罗金刚双手合十,索性盘坐。

  “看来你已有觉悟!”

  老匹夫身躯倒转,把自己化作一把蓄势待发的刀。

  下一刻,长刀出鞘。

  就在此时,一道道金光从崖底升起,金光是如此的炽烈,仿佛有一轮烈日要从崖底升上来。

  一尊黄金铸造的金身现世,祂比犬戎山主峰还高,有十二双手臂,眉心一道金红色火焰纹路,脑后悬着一轮烈日。

  十二双手臂各自握着不同的法器,刀、剑、杵、塔、幡、棍、钟等等。

  祂的气息如山般厚重,如海般浩瀚。

  见到这尊法相的所有人,几乎同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膝盖,跪趴下来,匍匐颤抖。

  神殊?!

  许七安浑身颤抖,感受到了来自高位格的压制。

  他瞳孔微微睁大,这尊法相的外观,与神殊在楚州城杀镇北王时,现出的法相极为相似。

  十二双手臂,脑后有火环,眉心烈火般的纹路,不同的是,神殊的法相是漆黑色的,手里也没有抓着法器。

  正反两面。

  当!

  老匹夫化身的绝世狂刀,斩中修罗金刚,但没能杀他,因为那尊十二臂法相,其中一只手里拖着的黄金钟,罩住了修罗金刚。

  ……

  “金刚法相!”

  许元霜听见了身后的轻笑声,嗓音如此熟悉。

  她娇躯一颤,霍然回眸,看见一道白衣身影负手而立,面带微笑。

  “爹?”

  许元霜失声惊呼。

  第一百三十二章 父见子未亡,抽出七匹狼(二)

  前方,为姐姐抵挡刀气的许元槐,霍然回首,看见父亲降临,又惊又喜。

  “爹,你怎么来了。”

  冷峻少年连忙迎上去。

  只有姬玄笑了笑,喊了一声“国师”,一点都不奇怪,似是早知道他会来。

  许平峰审视着次子,笑道:

  “不错,修为又有长进,踏入四品指日可待。”

  得到父亲的夸张,许元槐冷峻的脸庞露出笑容,满足的像个孩子。

  许元霜眼里清光闪烁,观测白衣身影,愕然道:

  “爹,你不是真身啊……”

  眼前的父亲气数古怪,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气数。

  “一具傀儡分身而已,监正在云州之外盯着,我的真身来不了。借着天蛊老人留下的伴身法器,以‘斗转星移’手段瞒过了监正老师的望气术。”

  许平峰简单解释一句,目光掠过许元霜,望向姬玄,道:

  “准备好了吗。”

  原来如此……许元霜恍然,到了父亲和监正那个层次,术士体系里屏蔽天机的法器和手段,对他们已经无效。

  想瞒过监正,必须使用其他体系的手段。

  但爹真身没有前来,是不是意味着监正已经锁定了父亲,就算天蛊老人的手段,也无法瞒天过海?

  姬玄没有立刻回答,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似乎是借此平复情绪。

  “时刻准备着,国师。”

  许元霜姐弟俩好奇的打量父亲和姬玄。

  许平峰满意颔首,手指在空中疾画,一个个蕴含天地法则的阵纹浮现,它们有序的落在御风舟各处,依附在甲板、桅杆、船舷各处。

  眨眼间,整个御风舟便覆盖了阵纹。

  许元霜睁大美眸,努力的记忆着那些看不懂的符文,对术士来说,这些鬼画符般的符文,是最大的瑰宝。

  等到许平峰完成布阵,许元霜忍不住问道:

  “爹,这是什么阵法?”

  竟然需要他亲自动手刻画。

  术士晋升四品之前,会经历一个漫长的“记阵”过程。

  所谓“记阵”,便是将所有能掌控的阵法记在心里,等到晋升四品后,那些烙印在脑海里的阵法就会变成本能。

  施展时,心念一动,阵法自成。

  司天监有“天罡”和“地煞”两本阵法大典,总共一百零八座大阵,每一座大阵又分十几或数十个小阵。

  许元霜十七岁的年纪,能记两座大阵,已经让她差点发际线上移。

  但她知道父亲这样品级的术士,早就将“天罡”和“地煞”烂熟于心,施展阵法时,随心所欲。

  能让他亲手刻画的阵法,必定是极深奥的那一类。

  “什么阵法?”许平峰望着女儿,笑道:

  “这就是为父当年窃取大奉国运的阵法,当然,与那座惊世大阵相比,这座阵法是简化再简化的产物。

  “它的作用只有一个,就是聚拢气运。”

  ……

  老匹夫化身的“刀”,击撞在黄金钟的表面,尖锐的声音响彻天际。

  许七安距离战场不远,首当其冲,瞬间失去听觉,耳鸣阵阵。

  南峰顶上的人同样陷入耳鸣困扰中,这让他们痛苦的捂着耳朵,没有精力思考战斗接下来的走向、局势变化。

  “咔擦!”

  短暂的僵持了十几秒,黄金钟表面崩裂出一道裂纹。

  与此同时,老匹夫的“一刀之力”耗尽。

  威严且巍峨的金身不给他劈出第二刀的机会,握着黄金神剑的那只手臂摆动,带动着神剑劈下来。

  武者的危机预感给出了闪避的提示,老匹夫化作残影,朝一侧避开。

  哗啦啦!

  山体坍塌的声音里,神剑斩落大片大片的滚石,这一剑没有气机波动,但犬戎山的主峰在它面前,就如同沙堆。

  轻易就能推翻。

  此时,修罗金刚抓住机会,退到金刚法相的肩膀上。

  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安全。

  一剑斩空,尚未收剑,黄金棍子当头抽了下来。

  “轰!”

  爆起无数的碎石,犬戎山主峰的山头,彻底打爆,矮了一截。

  轰!轰!轰!

  老匹夫凭借着武者的危机预感,像一只灵活的蟑螂,时而在左,时而在右,忽闪忽现。

  金刚法相二十四条手臂齐开弓,刀剑棍棒不停的砸下来。

  打的乱石穿空,犬戎山的主峰一次次皲裂,崩飞出成千上万吨的泥土和岩石。

  轰!

  黄金长棍砸下,老匹夫身影破碎,真身出现在粗壮如巨树的棍子上。

  噔噔噔……他沿着棍子,狂奔向了比山峰更高大的法相。

  他越跑越快,如同一把呼啸而出的刀,周遭的空气出现扭曲。

  刀锋直指金刚法相的眉心。

  啪!

  金刚法相两只巨掌相互一拍,宛如拍苍蝇似的,把老匹夫拍在空中。

  下一刻,双掌剧烈颤抖起来,难以合拢。

  僵持几秒后,沉闷的巨响声里,双掌被震开,老匹夫破掌而出,浑身浴血,手脚呈诡异的扭曲,胸口塌陷。

  二品武夫的体魄,被法相一击打破。

  金刚法相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知道这样的攻击很难杀死拥有顽强生命力的超凡武夫,猛烈的攻击接肘而来。

  身高数百丈的金身,佛光万道,将犬戎山方圆数十里染成金色。

  它的气息比深渊还恐怖,令佛光普照范围内的生灵战战兢兢,匍匐在地。

  “曹,曹盟主,这是怎么回事……”

  傅菁门双膝跪地,浑身瑟瑟发抖,低伏脑袋。

  曹青阳额头滚落汗珠,同样以不雅的姿态伏地,做膜拜状。

  原本以他半步超凡的修为,不该如此不济。但重伤在身,且一番大战后,状态极其糟糕,这会儿没比傅菁门等人好多少。

  “是,是传说中的罗汉?菩萨?”

  剑州商会会长,乔翁肥厚的嘴唇发抖,断断续续的从嘴里挤出猜测。

  老祖宗已是二品武夫,能将他压制在下风,这尊法相,定是某位罗汉或菩萨,金刚是三品,三品不可能压制二品武夫,这是很简单的推理。

  他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点燃了武林盟众人心里的恐慌。

  为什么罗汉或菩萨要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佛门对付武林盟要下这么大的血本?

  许银锣重伤,不能再战,老祖宗独木难支,能赢吗?

  一个个问题在众人心里浮现,带来忐忑和紧张,惶恐和不安。

  曹青阳沉默不言,脸色凝重,眼神里,隐隐有些焦躁。

  从两位金刚登场开始,他就知道孙玄机对自己有所隐瞒,模糊了敌人的情报。

  但因为许银锣以一敌三,拼掉巫神教雨师,展现出超强的战力,后续老祖宗破关,晋升二品,完美的驾驭住局面。

  他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只当是自己资格不够,孙玄机没有耐心详细告之。

  直到现在,看到这尊恐怖无双的法相降临,曹青阳不由的开始怀疑,孙玄机之所以刻意隐瞒,不是不屑,而是这位监正二弟子也没必胜的信心。

  吐露真实情报,只是在唱衰而已。

  这场攻山战打到现在,双方底牌层出不穷,你来我往,已经完全脱离了曹青阳能想象的极限。

  他甚至害怕接下来敌人还会有更强的后手。

  怕什么来什么,耳边忽然想起萧月奴的惊叫声:

  “那是何人!”

  曹青阳等人勉强抬头看去,远处,老祖宗依旧在和法相缠斗,没有异常。

  隔了一秒,众人才反应过来,萧月奴指的是许七安那边。

  ……

  从白姬那里得到过佛门情报,对现存一品菩萨掌控的法相了如指掌的许七安,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但没人验证,无法确定。

  “这是金刚法相!”

  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道温和的、熟悉的声音。

  一瞬间,许七安有种炸毛般的应激反应——回首掏,全力爆发平A!

  但他强行克制住了这股冲动,因为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应到敌意和杀意。

  因此武者危机预感没有反馈。

  许七安“不疾不徐”的回过神,看见一道白衣身影,脚踏虚空,负手而立,目光温和的凝视着自己。

  此人五官与自己,与二叔,都有几分相似。

  许平峰!

  看清不当人子状态后,许七安心里松了口气,嗤笑道:

  “区区一具分身,也敢在我面前叫嚣。”

  不慌不慌,他的本体有监正盯着,过不来……许七安凝神感应遭受,没有任何松懈大意。

  “正是因为分身,所以方才压制住了对你的敌意,过来是想和你说几句话。”

  许平峰背着手,笑容温和。

  说话的语气也很温和平静,仿佛两人之间不是父辞子笑的关系,而是父慈子笑的关系。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许七安左手握太平刀,右手握镇国剑。

  许平峰侧头,遥远节节败退的老匹夫,笑道:

  “金刚法相攻防无双,一滴精血里蕴含伽罗树菩萨的力量,蕴含他对金刚法相的感悟。要知道,伽罗树之所以能成为佛门战力第一的菩萨,依仗的就是这具金刚法相。

  “神殊为什么这么强大?也是因为金刚法相。

  “这不是老家伙一个初入二品的人能击溃。”

  他这是变相的在告诉我,神殊的展露的法相,就是金刚法相!只不过产生了些许变异……许七安默不作声,脑子快速转动,思忖着许平峰现身的目的。

  简单评价一句后,许平峰收回目光,不再关注战斗,说道:

  “宁宴,父子一场,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

  “我愿意接纳你,你随我回云州,过去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我会想办法替你解开封魔钉。

  “至于皇族那边,你不用担心,只要立下不称帝的天道誓言,他们会很欣喜你的加入。

  “你知道的,取回国运不是非抽取出来不可,招揽你入麾下,同样能壮大潜龙城的气运。”

  许七安盯着他看了几秒,笑了:

  “既然招揽我一样有效,当日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许平峰叹息一声:

  “你的成长太快了,从你崛起至今,也就一年多的时间。招揽你风险太大,尤其是你的性子,宁折不弯。让你背叛大奉,你愿意?”

  许七安傻子似的看着他:

  “现在我就愿意了?”

  许平峰道:

  “大奉社稷风雨飘摇,百姓民不聊生,这些你都看到了。我今日来找你,同样是因为你的性子。

  “再过不久我就要起事,有佛门相助,监正老师这座大山,再也不是不可撼动。加入潜龙城,一起推翻腐朽王朝,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

  “宁宴,这也是想看到的,是你一直为此努力的目标。你与大奉命运共同的关系,同样很好解决。

  “与洛玉衡双修后,你已是三品中期,三品巅峰指日可待。届时,你再夺了慕南栀的灵蕴,便可踏入二品。

  “还记得当日京城时,我与你说的话吗。你若能合道,便不会因为国运被抽离而死。”

  许七安没有任何回应,沉默以对。

  许平峰继续道:

  “你娘为了保你性命,背弃了家族,偷偷到京城生下你。

  “这二十年来,她被软禁在潜龙城,一步都不能离开。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知道她很想念你,暗中通过元霜,打探你的消息。

  “看着你一步一步成长,扬名立万,这一年多来,脸上笑容越来越多。

  “元霜和元槐是你的手足,因为我的关系,他们对你抱着些许敌意,但就算是元槐,也只是不服气你罢了。对你没有真正的仇恨。

  “你要你肯放弃与我之间的矛盾,归顺潜龙城,现在你拥有的一切不会变,你还会多一个母亲,一个妹妹,一个弟弟,还有云州。

  “制霸中原的大业完成后,云州会改为许州,你是我的嫡长子,许州将来是你的,是你这一脉的。”

  然后生一个躺在祖辈功劳簿上,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后代?

  许七安淡淡道:

  “我若是不同意呢。”

  许平峰缓缓收起笑容,居高临下的睥睨:

  “你怕我怕的夜不能寐。”

  他不屑冷嘲热讽,但这句话,却是世上最具嘲讽意味的话。

  你怕我怕的吃不好睡不香,我以强者的姿态向你递出橄榄枝,身为弱者的你,不应该赶到荣幸,感到庆幸,感到如释重负么。

  第一百三十三章 子见父未丧,磨刀霍霍身上砍

  回应许平峰的是刀光和剑芒,撕裂了他的身体。

  许平峰的身影随即出现在另一边,负手而立,云淡风轻,轻笑道: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倔强,明明心里对为父忌惮无比,偏要装的嚣张桀骜,这样就能在父亲面前表示自己长大了?”

  许七安冷笑道:

  “你的攻心术很强,我已经开始生气了。”

  许平峰笑了笑,不屑做口舌之争,道:

  “罢了,机会已经给你,既然你执迷不悟,我也不强求。”

  他始终是这副云淡风轻,智珠在握的姿态。

  好像眼前这个被大奉庙堂惧怕,被江湖敬畏的许银锣,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当然,许平峰的自信是有底气的。

  尽管上次在京城出手,回收气运失败,与嫡长子明面上的第一次交锋,失败了。

  但其实回收龙气只是计划之一,他的另一个计划——杀贞德、碎龙气!

  进行的非常顺利。

  他永远不会空手而归。

  许平峰越是这般姿态,许七安心里怒火越盛。

  虎毒还不食子,而许平峰生下嫡长子的目的,只是为了作承载国运的容器。

  若非生母舐犊之情强烈,保下了他,许七安早就作为工具,被用完丢弃。

  即使是这样,许平峰仍然没有放过“他”,以税银案为由,将他发配边疆,途中收货。

  为了这个目的,他连胞弟一家都可以舍弃,毫无感情,冷血的让人害怕。

  畜生!

  如今见他修为日渐精进,居高临下的打亲情牌,仿佛是强者对弱者的施舍。

  许七安知道,即使到现在,许平峰也没真正重视过他。

  “别把自己想的太独一无二,在真正巅峰强者眼里,气运加身者,只是杀了会遭反噬,比较麻烦而已。事实上,能成为一品的强者,哪个不是有独到的气数?”

  许平峰淡淡道:“气运对术士的反噬尤为严重,但其他体系的巅峰强者杀你,顶多是支付一定的代价。”

  他不再多言,以传送手段消失,再出现时,站在了金刚法相的头顶。

  许七安没有阻止,他和纳兰天禄一样,都是半废状态。

  不过他有药师法相救治,最多半刻钟,他就能初步恢复战力。

  他还有一张底牌没用。

  此时战斗已经停歇,老匹夫傲立空中,与金刚法相遥遥对峙。

  两者巨糜悬殊,但老匹夫的气势半点不弱于金刚法相,武夫气焰,惯常如此。

  “寇阳州!

  “你闭关四百年,可曾想过,破关之日,便是你的死期!”

  许平峰语气平淡,声音却能响彻天际,清晰的传入曹青阳等人耳里,传入远处军镇士卒耳里。

  老匹夫审视着许平峰,高声回应:

  “你就是监正的大弟子?”

  他从许七安那里大致了解到监正和大弟子的恩恩怨怨,当然,许七安隐瞒了“不当人子”是他生父的事。

  隐瞒,没有什么理由,只是不想说而已。

  许平峰不予回应,脚下清光亮起,一座座阵法诞生,覆盖在金刚法相身上。

  传送阵覆于双脚,强化阵覆于体魄,五行大阵融入金刚法相体内,代替五脏六腑……

  黄金长棍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厚重的仿佛要压塌虚空。

  黑色黏稠的光华水流般的流淌在黄金神剑上;白色的碎光星星点点溢散,依附在黄金戒刀;炽烈的火焰则从金刚圈燃起;青色的藤蔓从黄金宝塔外壳生长出来;黄金神钟荡漾出土黄色的厚重光晕。

  轰!

  天空一道惊雷劈下,直直打中金刚杵,让这根锥子的尖端跳跃出电弧。

  阵法是术士最核心的能力。

  以阵法撬动天地之力,用途广泛,可主攻,可辅助。

  许平峰这一手,便是用阵法作为辅助,提升金刚法相各方面的属性。

  眨眼间,金刚法相的气息暴涨,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是真正的一品境战力。

  布置完这些阵法,许平峰分身的气息衰弱到极点,随时都会消散。

  但许平峰仍不满足,于怀里摸出一串手环,手环挂着兽牙、五色石、铜片等物,充满异族风格的饰品。

  沐浴在药师法相光辉中的许七安,从这串手环里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天蛊的气息。

  许平峰的这具分身,就是靠着“移星换斗”瞒过监正,来到剑州?他心里暗想。

  这时,他看见许平峰松开手,任由手环下坠,“融”入金刚法相中。

  他这是要……许七安一凛,已经猜到许平峰的想法。

  送出手环后,许平峰脚下清光升腾,消失不见,他返回了御风舟,站在船舷边,负手俯瞰。

  轰!轰!轰!

  身高堪比山岳的金刚法相,半转身子,舍弃了老匹夫,挥舞着各式各样的兵刃,朝着许七安奔来。

  这简直是一场灾难,大地剧烈震动,震感传出十几里。

  目标:许七安!

  许平峰也好,佛门也好,首要目标永远是许七安。

  难怪他说给我最后机会……许七安疾声喝道:

  “前辈,快逃!”

  这一声,是冲着塔灵老和尚喊的。

  还用你说?浮屠宝塔驾着金光逃窜,金光尾焰裹着许七安。

  金刚法相脚底腾起清光,巍峨巨大的身躯突兀消失。

  许七安突然感觉一大片阴影将自己覆盖,扭头看去,那尊二十四臂、缭绕五行之力的金身,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

  当!

  点缀白色碎光的戒刀斩在塔身,炽白、亮金的光屑朝着四面八方崩散,炸起涟漪,宛如盛放的烟花。

  猛烈爆炸的力量让他尚未恢复的身体雪上加霜,耳膜瞬间震破,意识也在冲击力的余波中,短暂的丧失。

  这一刻,许七安脑海里唯一的念头是:

  幸好我把慕南栀留在了外面,没有收进浮屠宝塔里。

  因为知道这一战涉及超凡,涉及许平峰,他稳妥起见,把慕南栀和柴杏儿提前转移出浮屠宝塔。

  不然,就这一下,花神转世就要轮回去了。

  浮屠宝塔像是一块陨石,翻转着飞了出去,连带着许七安一起。

  噔噔噔……金刚法相狂奔追击,刀剑棍棒杵等兵器,同时砸下来。

  嗡!

  似乎是察觉到了巨大的威胁,浮屠宝塔终于打破“不对佛门僧人”出手的规矩,塔身一震,森严的力量如潮水般奔涌。

  镇压周遭一切敌人。

  与此同时,另一尊法相虚影在塔顶凝聚,身披袈裟,眉目模糊,脑后有一道象征着智慧的光辉。

  这道象征智慧的光轮逆转。

  金刚法相狂奔的步伐,在浮屠宝塔的镇压下出现凝滞,而随着智慧光轮逆转,金刚法相陷入茫然,像是失去了智慧,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

  趁着这个机会,浮屠宝塔带着许七安逃跑,这种程度的反击已经是塔灵能做到的极致。

  它不擅长战斗。

  隔了两秒,金刚法相找回了自己的智商,脚下清光升腾,欲施展传送法术追击。

  咻!当!

  老匹夫把自己变成一把刀,在破空声里,刺向金刚法相的后脑,但被提前横挡过来的金钟挡住。

  金钟外壳,土黄色光华缓慢流淌,宛如黏稠的、沉重的液体。

  老匹夫的这一刀,没能撼动金钟。

  金刚法相旋身挥剑,斩出一道弧形的剑光,半空中隐隐有海浪的声音。

  噗!

  老匹夫脑袋应声飞起,他被一剑斩首,而武者的危机预感,没有起到作用。

  移星换斗!

  许七安看到这一幕,便知自己没有猜错。

  许平峰把天蛊法器借给度难金刚,为的就是克制武夫的危机预感。

  “前辈,过来!”

  许七安大吼。

  老匹夫的脑袋和身体暴退,朝浮屠宝塔靠拢,过程中,塔灵老和尚再次具现出“大智慧法相”,光轮逆转,降低了金刚法相的智商。

  让他无法追击老匹夫。

  许七安趁机张开掌心,对准老匹夫,用力一抓,像是抓走了他身上的某件东西。

  移星换斗,他也给老匹夫施加了这个Buff。

  “你屏蔽了我的气息?”

  老匹夫审视自身,立刻发现端倪。

  “老前辈,麻烦你替我撑半刻钟,半刻钟后,我斩了祂。”

  许七安沉声道。

  “有把握?”老匹夫皱眉。

  不等许七安回答,他豪爽笑道:

  “好,半刻钟就半刻钟,老夫替你扛下来。”

  说话间,金刚法相借助传送,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们后方。

  御风舟,姬玄对下方的战斗视若无睹,取出青铜小鼎,鼎口朝下倾倒。

  十几道人影从鼎内摔出,有男有女,有江湖客,有读书人,有穿布衣的平民……

  这些人昏迷不醒。

  姬玄手掌轻轻一压,“噗噗”声里,十几个龙气宿主胸口炸起血雾,顷刻间殒命。

  一条条金龙虚影脱离宿主,腾云驾雾,试图逃脱。

  但它们都被困在了阵法形成的屏障里,不管怎么冲撞,都无法离开御风舟。

  “七哥?”

  许元霜见状,愣了一下,茫然不解:“你杀龙气宿主作甚?”

  龙气一旦脱离宿主,术士便再难将它们收录,像这般困住龙气,都得父亲亲自出手。

  但就算是父亲,也只能困住,无法将它们聚拢收服。

  除非他们有地书碎片。

  姬玄看了一眼许平峰的背影,见他没有阻拦,也没开口,便笑道:

  “妹子,这就是国师的第二个计划,助我成为三品,让潜龙城拥有一位嫡系超凡。”

  许元槐难掩羡慕的神色。

  许元霜身为术士,闻言秀眉就是一皱:

  “就凭这点龙气?”

  姬玄眯着眼,笑吟吟道:

  “这不还有下面的人嘛,许七安不过是强弩之末,不出半刻钟,他和武林盟的老匹夫就会饮恨在金刚法相手里。

  “实话与你说吧,此次江湖之行,国师真正的目的是让我借助龙气突破超凡境。

  “如今许七安已是瓮中之鳖,我也该提前准备晋升。”

  他手里拖着一枚盒子,打开,浓郁的气血之力扑面而来。

  即使从未见过血丹,姐弟俩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许元槐低声道:

  “你要夺了他的机缘,踩着他晋升三品……”

  姬玄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看着表弟,调侃道:

  “怎么,不舍得看亲大哥死?他在云州打你时,可没见留手啊。

  “他出生的意义就是承载气运的工具,既是工具,该用就用,该弃就弃。

  “元槐,他死了,你就是国师的嫡长子,你将继承国师的一切,包括许州。”

  许元槐不屑道:“除了武道,名利对我来说,都是浮云。”

  顿了顿,道:“雍州时,他要是不手下留情,我早死了。”

  这句话说完,他连忙岔开话题:

  “父亲说过,万事都要有两手准备,直奔着一个目标的话,容易让自己陷入绝境。

  “如果此事不成,你又待如何?”

  姬玄正要回答,许元槐却一声巨响惊了一下,没有再听,霍然扭头,俯瞰战斗。

  “当!”

  浮屠宝塔再次遭遇戒刀的劈砍,发出刺耳的呻吟。

  塔身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刀痕。

  戒刀砍中的同时,黑光缭绕的神剑随之递出,“叮”声音尖锐,剑尖刺在浮屠宝塔的塔门,让塔门裂开一道细细的裂缝。

  棍棒金刚杵等武器旋即落下,打的浮屠宝塔“当当”声不断。

  武林盟老匹夫以蚍蜉撼大树之姿,插入两者之间,驾驭着刀气撞向金刚法相眉心。

  砰!

  金刚法相猛的后仰,踉跄退了几步,眉心金漆斑驳。

  祂同样不能提前老匹夫的攻击。

  浮屠宝塔得以喘息,塔身旋转,震荡出第二层的力量,一边镇压金刚法相,一边显化“大智慧法相”,逆转光轮。

  金刚法相再次出现凝滞。

  老匹夫趁机绕着金刚法相飞舞,掌刀翻飞横扫,一道道扭曲空气的刀芒,“当当当”的劈砍在金刚法相身上。

  溅起金光碎屑。

  能轻易破开三品金刚肉身的刀气,完全无法奈何这尊可怕的法相。

  老前辈的刮痧技术炉火纯青……许七安苦中作乐,以吐槽的方式来缓解心里的压力。

  “大智慧法相”的降智手段,最多只能影响片刻,两秒不到,金刚法相从茫然状态挣脱,二十四条手臂齐齐发动攻击。

  看起来就像是有十二双手臂的人,在拍打苍蝇,苍蝇凭借灵活的身法,在刀枪剑雨里辗转腾挪,时而高飞,时而低掠。

  趁着老匹夫纠缠住金刚法相,沐浴在药师法相中的许七安沟通塔灵:

  “前辈,你没事吧。”

  “有事,再这样下去,我会和那面浑天神镜一样。”

  塔灵老和尚给回复。

  我要是精通佛法就好了,就能驾驭浮屠宝塔……许七安的焦虑情绪暴增。

  浮屠塔虽是菩萨的法宝,但法宝也是需要人来使用。

  就像镇国剑,许七安能用它斩金刚,可让镇国剑自行杀敌,别说斩金刚,说不定就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浮屠宝塔也是同样的道理。

  许七安不修佛法,没有菩萨位格,根本无法使用浮屠宝塔。

  全靠塔灵老和尚为爱发电。

  “请前辈专心为我疗伤,修复我的经脉、气海。”

  他现在要争的是时间。

  纳兰天禄的雷矛摧毁了他的生机,当然也摧毁了经脉和气海,气海和经脉不能完全修复,他根本使不出底牌。

  滋滋~

  雷电缠绕的金刚杵,爆发出无数道电弧,它们交织成一张笼罩周围空间的电网。

  老匹夫被这张遍布每一寸空间的电网一触,灵活飞舞的身躯顿时一僵,而后气机爆发,驱除电流。

  这微不可察的凝滞,在这个层次的高手眼里,便是天大的破绽。

  长棍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当头砸下,音爆声震耳欲聋。

  老匹夫于空中翻转身体,硬生生朝前扑出一段距离。

  噗!

  铜棍擦着他双腿扫过,下半身瞬间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

  可怕的力量打击下,老匹夫像是坠毁的飞机,斜斜下坠。

  戒刀和神剑迅速补位,给予打击。

  当当!

  老匹夫左右各挥出一记掌刀,勉强打偏戒刀和神剑的轨迹,这一刹那的机会,他的下半身伤势已经复原。

  身法恢复灵动,躲避开了后续的其他武器的攻击。

  极远处围观的曹青阳等人,齐齐捏了一把冷汗。

  别说他们,老匹夫自己也脊背沁出一层汗,金刚法相对战他,就如同他之前对战两位护法金刚。

  一旦抓住机会,是能一套连死的。

  当然,已经晋升二品的他没有那么容易生机断绝,即使这尊金刚法相的战力堪比一品,也没法瞬间斩杀以生机旺盛著称的二品武夫。

  可一旦被分尸、封印,那么下场最后只有死。

  这时,金刚法相脚下腾起清光,巍峨高大的身影消失。

  对此,早就有经验的老匹夫立刻一个俯冲,这样能有效的防备金刚法相的袭击。

  祂出现的方向,无非是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降低高度,可以有效的防备对方的十二双手臂持握的法器。

  飞的太高,反而容易成靶子。

  就在这时,老匹夫的危机预感给出反馈,敌人来自南边。

  金刚法相果然在南边出现。

  嗯?

  危机预感?!

  “当……”

  突然,俯冲中的老匹夫撞到了一个人,是相貌丑陋的修罗金刚。

  下一刻,老匹夫便被对方死死缠抱住。

  他完全没察觉到修罗金刚的靠近,对方像是屏蔽了自身的气息。

  这一刹那,老匹夫明白了……

  噗!

  金刚法相现身,精准一剑斩飞老匹夫头颅,又不伤及修罗金刚。

  对于化劲武夫来说,这是最基本的操作。

  头颅飞起的瞬间,修罗金刚任务完成,松开了手脚,任由自己下坠。

  几在同时,金刚杵的尖端喷吐出雷柱,打在头颅和躯干上,打的老匹夫身子骤然直挺。

  接着,金钟罩住脑袋,金塔镇压躯干。

  御风舟上,姬玄霍然起身,与许家姐弟死死盯着金钟和金塔。

  金钟和金塔剧烈震动,但随着金刚法相把戒刀和神剑插入钟、塔内,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成了!”

  姬玄脸色狂喜,他很少有这么激烈的表情变化:

  “厉害,借着传送做掩饰,将天蛊部的法器暗中转交给修罗金刚。

  “不愧是战斗经验丰富的佛门金刚,此前我还觉得他们喜欢蛮力更胜过用脑。

  “想来是世上绝大部分敌人都不值得他们用脑。”

  结束了……许元霜看向弟弟,发现后者也在看她。

  姐弟俩相顾无言。

  接下来,只要让金刚法相用剩余的力量封印老匹夫,带回云州,这老家伙就必死无疑。

  许平峰脸色平静,似乎并不意外,一切尽在掌控。

  武林盟那边,以曹青阳为首,则一个个面如土色,宛如面临末日。

  林子里,李灵素抓起苗有方,脚踏飞剑,两人都是脸色发白。

  随时准备逃走。

  而在他们不远处,一只断了右前肢的白虎,乘着风,随时准备追杀。

  之所以都没动,是因为还有一个关键性人物,他的结局还未确定。

  “逃啊,快驾驭浮屠宝塔逃啊……”

  李灵素在心里狂呼。

  “许,许银锣……”

  武林盟人群里,有人颤巍巍的叫出这个名字。

  浮屠宝塔静静漂浮,既没逃,也没救人,这一刻,不管是法宝,还是沐浴在药师法相里的人,都无比平静。

  许七安改盘坐为站立,然后一脚跨出了浮屠塔的保护圈。

  他踏空而行,目光不是金刚法相,而是御风舟上的许平峰。

  父子俩隔空对视。

  “你错了!”

  许七安伸出手,镇国剑呼啸而来,把自己送入他手中。

  “你我之间,不是你愿不愿意接纳我,放我一条生路。”

  许七安摸出地书碎片,他仰望着极高处的许平峰,一字一句道:

  “是我,不愿意放过你!”

  叮!

  屈指一弹地书碎片,玉石小镜翻转着飞起,一道张牙舞爪,宛如实质的金色巨龙破镜而出。

  接着,他摸出一张准备已久的纸页,抖手点燃。

  纸页燃烧的余烬中,金色巨龙冲入他体内。

  许七安的双眼里,射出灿灿金光,身负半数国运,容纳龙气,手握镇国剑的他,高喊出:

  “请——高——祖——皇——帝——”

  天地间,一双眼睛骤然睁开。

  第一百三十四章 帝王法相

  蓝天之下,一双不掺杂任何感情的双眼浮现于高空,俯瞰大地。

  宛如天道意志的具现化。

  又仿佛是远古的巨人苏醒,睁开了眼睛。

  这双眼睛起初如同宣纸上的淡墨,不太清晰,随后缓缓凝实。

  具现出双眼后,面目线条开始勾勒,就像有一杆看不见的笔在作画,线条游走间,刚毅俊朗的面容勾勒完成。

  “笔锋”一转,身躯继而浮现。

  这尊身影高达百丈,头戴平天冠,身披龙袍,脚踏金靴,手里握着一把黄铜剑影。

  天地间,五行之力骤然混乱,罡风化作他的长袍,土灵为他铸身,玄水化作他的血液,木灵唤醒了他的生机,金灵为他铸剑。

  两道雷电划过,劈入他的双眼。

  大奉开国皇帝!

  许七安召来了高祖皇帝的英魂。

  御风舟上,许平峰的脸色陡然僵硬。

  姬玄喃喃道:

  “高祖皇帝……”

  他脸色忽然有些扭曲,不知是愤怒还是嫉妒,咬牙切齿道:

  “他凭什么召唤出高祖皇帝,凭什么,凭什么!

  “这是我姬氏的祖先。”

  许元霜和许元槐瞠目结舌,他们没敢说话,因为看见了父亲背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头。

  这一刻,他们心里忽然涌起一种怪异的感觉——父亲在后悔。

  未必是后悔与嫡长子为敌,但他确实在后悔某些事。

  ……

  永镇山河庙。

  整个桑泊突然陷入剧烈的震动,湖面波纹荡漾。

  “乒乒乓乓……”

  供奉着皇族列祖列宗的大案上,灵牌一面面的翻倒、摔落在地。

  大奉高祖皇帝的雕塑,“咔擦”一声裂开,裂缝从眉心蔓延到胸口。

  ……

  司天监,八卦台。

  神游中的监正依旧闭着双眼,但他拿起了酒盏,朝着东南方,遥遥举杯。

  “砰!”

  手里的酒盏忽然炸开,监正胸口跟着炸裂,鲜血染红白衣。

  “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监正低声道。

  他胸口的鲜血止住,伤势缓缓愈合。

  但脸色苍白的仿佛没有血色。

  ……

  御书房。

  埋头处理政务的永兴帝,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宦官不经通传,大逆不道的闯进御书房,脸色苍白的跪趴在地,高呼道:

  “陛下,祖宗们的牌位掉了。”

  永兴帝推着大案,霍然起身,脸色大变。

  ……

  清云山。

  赵守站在崖顶,默默的望着东南方向。

  “召唤人道帝王降临,天道反噬,可不比魏渊召唤儒圣付出的代价小。”

  说句话的时候,赵守看向了京城,低声道:

  “监正,你竟愿意为他承受天道反噬,你选的果然是他。”

  ……

  高祖皇帝?!

  一道道目光愣愣的看着那尊帝王法相,所有人经过短暂愕然后,脑海里同时回荡许七安刚才的呼唤。

  头戴平天冠,身披龙袍,脚踏金靴,五行之力环绕,这样一尊法相,即使没有许七安刚才的话,也能直观的给人“帝王”的印象。

  南边崖顶,曹青阳等人呆若木鸡,有一种“因为信息过于重大因此无法消化”的木然。

  “这,这是高祖皇帝?”

  “许银锣,他召唤出了高祖皇帝?”

  “许银锣是高祖皇帝转世?”

  这三个疑惑,充斥着他们大脑,每一个问题都让人难以置信,难以消化。

  同样无法接受、消化眼前的信息的,还有乞欢丹香等人,无法接受是因为明明局势一片大好,终于可以如愿以偿的擒拿或杀死许七安。

  谁想形势瞬息万变,许七安竟召唤出大奉高祖皇帝的法相。

  “高祖皇帝?与老祖宗打天下的那个高祖皇帝?”柳红棉娇躯微微战栗,这句话说的断断续续。

  心蛊师乞欢丹香尖叫道:“大奉开国皇帝不是死了吗,他凭什么召唤出高祖皇帝?他只是一个粗鄙的武夫啊。”

  没人回答他。

  刚才许七安的一番举动,众人看在眼里,都是阅历丰富的人,怎么会不明白他是如何召唤出高祖皇帝?

  乞欢丹香只是在发泄心里的沮丧和愤怒的情绪。

  咕噜~白虎吞了一口唾沫,低声道:

  “走!

  “先撤退,一切容后再说。”

  他已然有了相当的经验,遇到这种情况,先逃走是最好的选择。

  若结局是己方赢了,事后自会联络,若输了,现在撤退就能保住性命,实在被许七安打怕了。

  ……

  驾驭着高祖皇帝法相的许七安并不好受,脸色呈现出诡异的潮红,浑身皮肤像是煮熟的虾。

  不,准确的说,是法相在驾驭许七安。

  他陡然发现自己的手脚不受控制,持着刀的姿态,改为拄剑而立。

  “佛门鼠辈,敢犯我大奉疆域?”

  他口中,不由自主的说出了威严的声音,如口含天宪。

  犬戎山乌云盖顶,似是天地震怒。

  金刚法相宝相庄严,默然不语的望着帝王法相,十二双手臂展开,如同开屏的孔雀,摆出攻击架势。

  帝王法相依旧拄剑而立,霸气孤傲。

  清光自金刚法相脚下升起,百丈金身突兀消失,只留下一钟一塔,镇压老匹夫。

  下一刻,金身法相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帝王法相身后。

  十二双手臂在同一时间落下,释放电弧的金刚杵,覆盖金行力量的戒刀,流淌着黑色水灵的神剑,仿佛能压塌虚空的伏魔棍……

  这些法器彼此呼应,力量交互,出现一条条粗大的光痕裂缝。

  嗡!

  空气中传来巨大的震波,一股无形之力挡住了十二双手臂的攻击,如同一道看不见的气罩。

  二十四道波纹相互碰撞,相互震荡。

  帝王威严不可侵犯!

  整片天地都在排斥金刚法相,抗拒这个触怒帝王的贼子。

  这个时候,“高祖皇帝”才徐徐回身,祂举起了手里的黄铜剑虚影。

  许七安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

  轰!

  翻涌的云层里,劈下一道雷柱,打在剑尖。

  犬戎山方圆数百里地界,出现前所未有的动荡,河流倒卷,冻土开裂,山峦摇颤。

  御风舟上的许平峰,忽然抬头,看向了天空。

  许元霜与父亲一样,抬头望天。

  在术士的视线里,一道道或粗壮或细小的气数,像流光一般划过天空,汇入高高举起的黄铜剑。

  众生之力!

  自古帝王,受命于天,主宰苍生。

  “斩!”

  许七安口中发出威严浑厚的声音。

  他不由自主的斩出了镇国剑,与身后的帝王法相一致。

  世上再无如此煊赫的剑光。

  那一双双观战者的眼睛里,世间一切景物淡化,只余下这道彗星般一闪即逝的剑光。

  金刚法相的头颅率先崩溃,而后是脖颈,胸膛,一寸寸瓦解,溃散成最纯粹的光屑。

  以防御著称于世的金刚法相,失去了祂傲视一切的资本。

  厚重的土行之力也没能抵抗住镇国剑的锋锐,阵法一座座崩溃瓦解。

  轰!

  法相彻底崩溃,化作席卷一切的能量,朝四面八方肆虐。

  犬戎山脉落石滚滚,无数树木连根拔起,曹青阳等人或惊慌逃窜,或卧倒在地,躲避着这股席卷一切的余波。

  远处的军镇也不可避免的受到波及,屋顶被掀飞,楼舍成片成片的坍塌。

  宛如天灾。

  伴随着金刚法相湮灭的,还有度难金刚。

  他与绝境中双手合十,迎来自己的结局。

  永兴历初,佛门度难金刚,陨落于剑州犬戎山。

  不管是大奉还是佛门,都会在各自的史书或年代记里,添上这一笔。

  待一切风平浪静后,蓝天白云之下,只有帝王法相傲立的身影。

  斩灭强敌后,帝王法相没有停止,拄剑而立,轻轻一杵。

  噗!

  十几里外,已经悄悄逃离的修罗金刚,直接被钉在地上,暗金色的鲜血在身下晕染开。

  “贫僧,不甘……”

  修罗金刚度凡,眼神里的光芒,不可逆转的黯淡。

  魂魄与生机一同断绝。

  魂飞魄散。

  这时,许平峰探出手,虚抓了两下,像是薅了两把羊毛。

  “走!”

  许平峰的声音如同腊月里寒风,抬脚一踏,传送阵扩散,覆盖御风舟。

  御风舟消失不见。

  而这个时候,纳兰天禄早已不见踪影。

  老匹夫的无头身体站起来,俯身捞起自己的脑袋,按在脖颈处。

  血肉蠕动中,头颅接续,除了气息略有衰弱,没有任何大碍。

  再轻轻一个吐纳,气息便恢复至巅峰。

  老匹夫仰头,望着帝王法相,目光恍惚。

  记忆的匣子打开,那段早已被他遗忘的岁月,在此刻翻涌不息。

  寇阳州第一次见到那家伙,是在一次二十六路义军的会师中,彼时的他身边只有一支老弱残兵,装备稀烂。

  参加这次聚会是为了借银子招兵买马。

  脸皮很厚,逢人就敬酒,叫老大哥。

  寇阳州也借了他二百两银子,委实是那家伙脸皮太厚,当时刚从剑州出来不久,自诩正义之师,不干打家劫舍的事。

  所以钱袋子也虚的很,当然是不借啊,于是寇阳州就说:

  “给老子滚,瘪犊子!”

  结果那家伙当场就喊了一声“爹”。

  那声爹,让寇阳州损失二百两,后来他才知道,那家伙用自己给的二百两,买了十八个貌美如花的瘦马,献给了当时一位好女色的义军首领。

  从那位首领处借到了更多的银子和两百精锐步卒。

  这件事还是寇阳州亲口听他说的,那是很多年后了,他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头目,混成了麾下雄兵二十万的大反贼。

  身边也多了一个始终影形不离的俊美少年。

  那位少年就是后来的初代监正。

  六百年匆匆而过,故人已是一捧黄土,元神也化作天地间的一缕战魂。

  ……

  高祖皇帝的英魂好像不走了……许七安此时已经变成了“血人”,皮肤下的毛细血管破裂,让他看起来比煮熟的虾还要红。

  他现在就如同超负荷运转的机器,到了要坏掉的边缘,可是关机键被扣掉了,以致于无法停下来。

  怎么送走高祖皇帝?!

  他皱了皱眉,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就在这时,帝王法相做出举杯的动作,仿佛手里握着酒盏。

  许七安同样做举杯状,然后把看不见的酒水一饮而尽。

  一杯“酒”入肚,帝王法相缓缓消散。

  结束了……许七安吐出一口气,冷静的环顾四周。

  纳兰天禄早已不见踪影,许七安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撤的,先前一直竭力对抗金刚法相,无暇他顾。

  或许是在他召唤出高祖皇帝的英魂时溜的。

  或许是许平峰出现后,为防止黑吃黑,当时就撤了。

  可惜了……

  御风舟的消失他也看在眼里,许平峰溜的非常快,而且高祖皇帝的英魂有自己的想法,不受他控制。

  所以没能追杀。

  南峰的崖边陆续的出现武林盟武者的身影,他们如同惊弓之鸟,也在观察情况。

  许七安扫了一眼,暂时没找到李灵素和苗有方的身影。

  他强忍着疲惫和虚弱,驾驭浮屠宝塔,朝着修罗金刚尸体方向飞去。

  他要趁这个机会,把金刚神功推到更高层次。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李灵素:该是我人前显圣的时候了

  许七安御空飞行片刻,在一处山坳里找到了修罗金刚的尸体。

  他倒在暗金色的血泊里,没有了声息,双眼空洞死寂。

  许七安轻飘飘落地,不浪费时间,大步奔到修罗金刚尸体边,用镇国剑割破修罗金刚的颈动脉,张口一吸。

  咕噜咕噜~

  喉结滚动,金刚神血化作细流入嘴,滚烫炽热,像是岩浆一般,烧灼着许七安的胃袋。

  修罗金刚的尸体迅速干瘪。

  随着吞吸的金刚神血越来越多,许七安的瞳孔转为炽金色,脸颊凸起一根根金色的血管,继而皮肤也染上了金色。

  他笼罩在浓郁的金光中,金光时涨时落,宛如呼吸。

  这个过程持续了半刻钟,金光徐徐收敛。

  此时的许七安,皮肤呈现暗金色,虬结的肌肉一块块纹起,“嗤”的一声,脑后燃起一道火环,周围的温度开始上升。

  充斥着至刚至阳的气息。

  他变的威严深沉,宛如一尊佛门护法金刚。

  “气机没有变化,但肉身力量暴涨,现在的我,就算没有镇国剑,也能单挑打赢度难或度凡金刚……

  “现在的我,相当于一位三品武夫和三品金刚的结合体。”

  感受着自身的变化,许七安欣喜的发现,金刚神功终于跟上步伐,踏入三品金刚领域。

  拥有三品金刚的体魄,以及三品武夫的自愈能力。

  在三品这个领域里,他绝对是拔尖的人物,若是能解开封魔钉恢复修为,那么,在这个境界做到无敌也不是不可能。

  “收集了武林盟的两道龙气,获得了金刚的位格,赚大了……

  “我记得赵守说过,越级召唤英灵,要支付巨大代价,甚至是生命,魏公当初召唤儒圣英魂,就是抱着死志的。我以三品之躯召唤高祖皇帝的英魂,除了负荷极大,似乎没受到反噬啊。

  “莫非是我身负国运的原因?”

  没有得到答案的许七安,把这个疑惑抛之脑后,注意力被修罗金刚套在手腕上的手环吸引。

  这只手环有天蛊的气息,是一件拥有“斗转星移”能力的高级法器。

  它由蚕丝编织而成,挂着兽牙、铜片、色彩斑斓的玉石等物。

  天蛊族的法器,位格极高,显而易见,这是南疆合伙人天蛊老人遗留的法器。

  “我将来肯定要去南疆一趟,这件法器先留着,到时候作为见面礼,送给那位天蛊婆婆,亡夫的遗物,她应该会很在意……”

  许七安取出地书碎片,把体内的龙气摄出,接着把手环和修罗金刚的尸体收入其中。

  金刚的肉身也是炼制法器,或丹药的极品材料,他打算送给孙玄机,当做回报。

  “度难和度凡陨落在剑州,佛门彻底没有三品了,也不知道阿兰陀那边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菩萨齐出,联手杀我?”

  想到这里,许七安龇了龇牙。

  度情罗汉被封在司天监,度凡度难两位金刚陨落,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虽然佛门和我本来就有矛盾,但这下子,恐怕不死不休了。走投无路的我,只能彻底投靠九尾天狐。

  “唉,度难度凡的命,就当是投名状吧。”

  ……

  直到许七安御空离开,以曹青阳为代表的武林盟众人,才慢慢找到真实感,找回自我。

  “结束了吗,不会再有敌人了吧?”

  “佛门还会有菩萨降临吗?巫神教会不会还有一品高手没来?”

  “许银锣去哪儿了,莫非还有强敌要对付?”

  人群里,不停的有人提出质疑,怀疑战斗还没结束,双方还有底牌没出。

  从佛门四品小和尚突袭后来,到四品之间的混战,再到八名斗篷人与曹盟主交手,紧接着金刚从天而降,监正二弟子将金刚“拒之门外”,随后巫神教雨师出手,召来雷霆轰击。

  许银锣登场,重创巫神教雨师,老祖宗破关,十二双手臂的金身降临,白衣人登场,许银锣召来高祖皇帝法相……

  这仿佛无止休般的“见招拆招”,对武林盟众人造成极大的心理阴影。

  神仙打架,让他们这群凡人如履薄冰。

  啪嗒……老匹夫降临在南峰顶上,扫了一眼众人,继而看向曹青阳,道:

  “善后吧。”

  至此,曹青阳等人才确认,战斗结束了。

  所有人都如释重负。

  “是,老祖宗!”

  曹青阳隐晦的打量老匹夫几眼,率领着一众下属离开。

  “老祖宗,许银锣去了何处?”

  萧月奴没走,盈盈施礼。

  众人顿时看向了老祖宗。

  “不必担心他。”

  老匹夫摆摆手。

  武林盟众人这才安心。

  ……

  距离武林盟极为遥远的荒山,东方婉蓉降落在山涧边。

  “唔~”

  她捂着胸口闷哼一声,跌坐在地,急道:

  “老师,为何要逃?刚才那位白衣术士,是不是你口中的监正大弟子。”

  纳兰天禄“嗯”了一声,道:

  “他就是策划了山海关战役的幕后元凶之一。”

  真的是他……东方婉蓉吸了一口气,困惑道:

  “那就更没必要逃了,您说的,他虽然不能信任,可至少是临时盟友。”

  纳兰天禄沉默一下,缓缓道:

  “我在那小子身上感应到了血丹的气息。”

  “谁?”东方婉蓉没听懂。

  纳兰天禄道:

  “姬玄那小子,他身上有血丹的气息。我猜许平峰想借龙气之力,助姬玄晋升三品。”

  他知道东方婉蓉没听懂,耐心解释道:

  “自古以来,武夫晋升三品只有两条路,第一条是靠自身底蕴,温养肉身,蜕去凡人躯壳,开启超凡之门。

  “第二条是采集生命精华,形成血丹,炼化这股庞大的生机晋升三品。这条路很危险,几乎没人能成功。但符合天地法则,因此有一线的可能。

  “气运加身者,得天庇佑,吞噬血丹,有一线希望。”

  东方婉蓉皱眉道:“符合天地法则?”

  纳兰天禄道:

  “花鸟鱼虫人兽妖,世间万物,都在掠夺着周围可以掠夺的一切,生命基于掠夺,或许这种掠夺的形式会变,但本质不变。

  “因此,屠杀生灵炼制血丹晋升超凡,绝非死路。”

  东方婉蓉点了点头,她突然想到了许七安,此人从京察之年崛起,一路晋升,短短一年内便力压同辈,晋升超凡。

  他显然也是走了这条路。

  纳兰天禄继续道:

  “人皆有气数,如为师这样的二品雨师,甚至可以直接影响到巫神教的整体战力,自然也是有气运的。

  “那两位金刚同样如此,超凡境的强者都是有大气运的人,区别只在于气运的多寡。”

  东方婉蓉脸色微变:

  “老师的意思是,监正那位大弟子,想杀了您,掠夺您的气运?”

  纳兰天禄笑道:

  “他出现时,为师卜了一卦,卦象显示上上大吉。但超凡境的术士能屏蔽天机,克制卦术。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许七安不死,那么我们就危险了。

  “以我们师徒的状态,留在那里,不管哪方胜利,都有风险。既然如此,为何不早早撤退?

  “至于最终的结果,呵,事后打听一下便是了。”

  老师还是很稳健的……东方婉蓉心里服气。

  ……

  高空中,御风舟在云海之上飞行。

  狂风被挡在阵法之外,船上一片寂静,许平峰和姬玄都不说话,许元霜和许元槐也就不敢开口了。

  又输了,就算是父亲这般算尽天下事的人物,也屡屡在许七安那里吃瘪,我还是第一次见父亲如此失态……许元霜抿了抿薄薄的红唇,再一次感受到了胞兄的可怕和强大。

  在她眼里,父亲智谋无双,是与天对弈都能胜半子的人物。

  世上没有父亲算不到的事,他的敌人是监正,是九州大陆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

  可是,那个被父亲视作工具和弃子的胞兄,如今已经成长起来,变成了九州大陆为数不多可以与父亲对弈的绝顶人物。

  父亲他有没有后悔舍弃许七安呢……许元霜心里暗暗想道。

  七哥似乎很愤怒很嫉妒……许元槐时而沉思,时而看一眼姬玄。

  他倒是能理解姬玄的心情,身为姬氏子孙,眼睁睁看着一个外人使用镇国剑,召唤先祖英魂,挫败自己的谋划。

  但凡有宗族归属感和骄傲的人,都会为此勃然大怒,羡慕嫉妒。

  这时,许平峰淡淡道:

  “困住龙气的阵法还能维持七天,七天之内,返回云州。

  “记得把御风舟收入青铜鼎里,这样能避免被监正发现。不用担心,监正虽然堵在云州之外,但他的目标是我。

  “你们这些蝼蚁的进出,他不会在意,也顾不过来。”

  姬玄试探道:

  “两位金刚的气运,是否足够?”

  “不够!”

  许平峰摇头,忽然轻笑一声:“我自有办法,此次江湖之行,不算白费。”

  姬玄松了口气,国师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安心。

  “我想先召回白虎他们。”姬玄道。

  这是他将来的班底,白虎等人在刚才的决斗中逃走,没能返回御风舟。

  许平峰颔首:“交给天机宫的密探负责联络。”

  ……

  狂风卷过山头,体长一丈多的白虎载着柳红棉等人降落。

  白虎抖落背上众人,化成人形,心有余悸地说道:

  “此处距离犬戎山有一百多里,应该安全了。”

  他旋即一掌震断身边的一株大树,仰天咆哮。

  虎啸声惊起林中飞鸟无数。

  “他凭什么召唤高祖皇帝,他到底还有多少底牌?如此难缠的敌人,让人寝食难安。”

  白虎怒容满面:“将来主人擒拿住他,我要喝他的血,吃他的肉,玩他的女人,报断臂之仇。”

  作为许平峰麾下二十八星宿中,白虎新宿的首领,他无比敌视许七安。

  雍州城外一战,许七安斩了他的右臂,这让白虎对许七安愈发的仇恨。

  原以为剑州之行能报仇雪恨,岂料那小子召出高祖皇帝英魂,这是一张让他们猝不及防的底牌。

  白虎甚至不敢看结局,驮着众人仓皇逃窜。

  这让他愈发觉得羞耻。

  乞欢丹香“嘿”了一声:

  “这倒好办,咱们不是他的对手,对付他身边的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姓许的风流成性,在京城相好的一大把。回头找天机宫要一份详细情报便是。”

  东方婉清并不合群,撩起裙摆,在一块大石上盘坐,面无表情的听着白虎和乞欢丹香发泄情绪。

  她很快就没了旁听的兴致,雄性都是一个样,气急败坏了,就喜欢问候人家祖宗十八代的女性,污言秽语不断。

  柳红棉望着脸色严肃,盘坐不语的两个年轻僧人,道:

  “两位可有办法联络度难金刚?”

  净缘不理她,净心微微摇头:“只能事后再想办法联络。”

  现在也不敢回去。

  柳红棉自嘲道:

  “弱也有弱的好处,我们能屡次逃脱,还不是因为人家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白虎冷笑道:

  “他会为他的狂妄付出代价。”

  柳红棉感慨道:

  “除了蕉叶老道死在雍州城,我们这一行人倒也算幸运,都安然无恙。”

  四品的高手,在任何势力里都是中流砥柱。

  乞欢丹香摘下一片叶子,放在嘴里咀嚼,淡淡道:

  “因为蕉叶道长的死,姬玄少主对许七安视如仇寇,他将来要是崛起,第一个杀的就是许七安。”

  他忽然呆住,双眼失去焦距,然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柳红棉等人大惊失色,弹身而起,然后一起看向了东边。

  呼啸声旋即而至。

  一位俊美如画的年轻人,脚踏飞剑,手里握着一把残缺的青铜境,笑吟吟的俯瞰林子里的六人。

  李灵素?

  他怎么追上来的?

  白虎等人瞬间进入作战状态。

  “李郎……”

  东方婉清语气复杂地叫道。

  李灵素笑道:“清姐,你且退去,我要清理这几个家伙。”

  “就凭你?”

  众人看白痴似的看着他。

  白虎舔了舔嘴唇,狞笑道:

  “许七安我们对付不了,杀你一个臭道士轻而易举,老子就先拿你打打牙祭。”

  东方婉清冷声道:“你试试看。”

  白虎等人立刻看向她,眼神锐利,已经是审视敌人的姿态。

  李灵素丝毫不怵,嘿道:

  “就你们有帮手?本圣子手底下,也是有几个喽啰的。”

  话音落下,呼啸声再次传来。

  两道剑光飞来,分别是身穿道袍,英姿飒爽的妙龄女子;额前一缕白发,气质沉稳内敛的青衫剑客。

  剑客身后,是一位穿浆洗发白纳衣,体格健硕的中年和尚,他双手合十,眉心有深深的川字纹。

  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妙龄女子盯着人渣师兄手里的镜子看了半天,脆声道:

  “这破镜子真好用,竟能百里追踪。”

  飞燕女侠,李妙真!

  状元郎楚元禛。

  ……

  京城,德馨苑。

  怀庆穿着素色长裙,带着两名宫女,疾步来到御书房。

  她被守在门口的宦官带去了偏殿,没能进入御书房里。

  偏殿里,坐着皇族出身的金枝玉叶们,包括临安在内的三位公主,以及郡主们。

  怀庆一进来,叽叽喳喳议论的声音顿时停歇。

  “怀庆姐姐,听说永镇山河庙里的祖宗牌位都摔坏了……”

  三公主迎了上来,其他金枝玉叶们纷纷看过来。

  怀庆淡淡道:

  “本宫刚听说此事。”

  她看了眼三公主,淡淡道:“你既已经出嫁,便不好再来过问此事,莫要惹陛下不喜。”

  三公主闻言,有些尴尬。

  不久前,永镇山河庙震动,皇族列祖列宗牌位尽数摔坏,动静闹的极大。

  永兴帝第一时间封锁消息,没让消息传出宫外。

  但皇族和宗室的人,通过各自在宫中的渠道,听说了此事。

  此刻,永兴帝正在御书房与叔叔伯伯、以及一众兄弟们商议。

  三公主今日恰好回宫里,得知此事,便与姐姐妹妹们一起过来了。

  未出阁的公主郡主,还是家里人,对这种大事表达一定的关注,合情合理。

  出嫁的公主,就是半个外人了。

  “皇帝哥哥现在哪有心情管她呀!”

  嗲声嗲气的声音,一准儿是临安了。

  她皱着精致的秀眉,道:

  “皇叔们说,此事一定要查明白,弄清楚。不然,外头会说是皇帝哥哥治国不利,惹祖宗震怒。”

  第一百三十六章 秋后算账

  闻言,几位公主、郡主们配合的露出忧虑神色。

  她们中,有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的是觉得自己父辈兄弟或许能在其中得到利益而窃喜,有的则是害怕自己锦衣玉食的生活受到影响。

  只有临安是真心实意的替胞兄担忧、发愁。

  怀庆也是真心实意的担忧和发愁,但不是为了永兴帝,而是从更高层次的大局观出发。

  “如果此事传扬出去,诸公会不会逼陛下发罪己诏?”

  “也有人会趁机指责,是陛下号召捐款惹来祖宗们震怒。那些不满陛下的文武官员有了攻击陛下的理由。”

  “陛下刚登基不久,出了这样的事,对他的威望来说是重大打击。”

  她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怀庆看见临安的脸,迅速垮了下去,眉头紧皱,忧心忡忡。

  自从永兴帝上位以来,临安对政事愈发上心,大事小事都要关注。

  她当然不是突发事业心,开始渴求权力。

  以前元景帝在位,她只需要做一个无忧无虑的金丝雀,对于政事,既没必要也没资格参与。

  如今永兴帝登基,天灾人祸宛如疾病,折腾着垂垂老矣的王朝。

  身为皇帝的胞兄首当其冲,直面这股压力,如屡薄冰。

  初登基时,尚有一腔热血励精图治,如今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新君已露疲态。

  尤其是王首辅身染疾病,不能再向以前一样彻夜埋头案牍,皇帝的压力更大了。

  作为永兴帝的胞妹,临安当然没法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

  其实说白了,就是永兴帝不能给她安全感,她会时刻为胞兄烦恼、担忧。

  元景帝时期,虽然王朝情况也不好,国力日渐下滑,但元景帝是个能压住群臣的帝王。

  这时,宦官给长公主奉上一杯热茶。

  怀庆随手接过,随意抿了一口,然后,敏锐的察觉到宦官眼里闪过疑惑和诧异。

  她微微眯了眯眼,没有任何反应的放下茶盏,淡淡道:

  “烫了。”

  宦官俯首:“奴婢该死。”

  怀庆“嗯”了一声,没有责罚的打算,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凝神思考起永镇山河庙的问题。

  笃笃……她敲击一下茶几,金枝玉叶们的叽喳声立刻停止。

  “会不会是地动?”她问道。

  临安摇头:“根据禁军汇报,他们没有察觉到地动。而宫中同样没有地动发生,只有桑泊。”

  桑泊离皇宫很近,离禁军营也很近,如果是地动的话,不可能两边都没丝毫察觉。

  临安略作犹豫,附耳怀庆,低声道:

  “我听赵玄振说,高祖皇帝的雕像裂了。

  “镇国剑不见了。”

  怀庆瞳孔微微收缩,脸色严肃的盯着她。

  临安的鹅蛋脸也很严肃,用力啄一下脑袋。

  这样的话,此事多半与监正有关,除监正外,世上没人能随意支配镇国剑……监正带走了镇国剑,然后永镇山河庙里,祖宗们牌位全摔了,高祖皇帝雕像皲裂……

  当下有什么事,需要让监正动用镇国剑?不,未必是给他自己用,以监正的位格,应该不需要镇国剑……

  是许七安?!

  怀庆脑海里浮现一张风流好色的脸,深吸一口气,她把那张脸驱逐出脑海。

  接着,她以出恭为借口(上厕所),离开偏厅,在宽敞安静垂下黄绸帘子的净房里,摘下腰上的香囊,从香囊里取出地书碎片。

  【一:镇国剑丢失,诸位可知详情?】

  等了片刻,无人回应。

  怀庆皱了皱眉,再次传书:

  【一:此事事关重大。】

  还是没人回应,这不合常理。

  【五:镇国剑丢了?那赶紧找呀。】

  终于有人回应了,可惜是一只丽娜。

  【五:一号,皇宫发生什么大事了?大奉镇国剑不是封在桑泊吗,说丢就丢?那里是桑泊耶。】

  【五:镇国剑也能丢,那你们大奉的皇帝要小心了,贼人能偷走镇国剑,也能偷走他的脑袋。】

  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

  不值得和她浪费时间,说不清楚……怀庆无奈的打出:

  【此事容后再说。】

  重新把地书碎片收好。

  ……

  御书房里。

  皇族成员齐聚一堂,这里汇集了祖孙三代,有永兴帝的叔公历王,有叔父誉王,也有他的兄弟们。

  堂内气氛严肃,一位位穿着常服的王爷,眉头紧锁。

  “司天监可有回信?”

  “监正没有回复。”

  众亲王有些失望、愤怒,又无可奈何,即使是元景帝在位之时,监正也对他,对皇族爱答不理。

  “镇国剑呢?”

  “镇国剑早在半月前,便被监正取走,此事他知会过朕。”

  问答声持续了片刻,亲王郡王们不再说话。

  “若不是地动,又是什么原因惹的祖宗震怒?早说了不用召唤捐款,会失人心,陛下偏不听本王劝谏,如今祖宗震怒,唉……”另一位亲王沉声道。

  闻言,众亲王、郡王看一眼永兴帝,默然不语。

  祖宗牌位全部摔坏,这是性质非常恶劣的事件。

  若是一些世家大族里,发生这样的事,家族可能就要被逼着退位让贤了。

  一国之君的性质,决定了它无法轻易换人,但即使这样,众皇族看向永兴帝的目光,也充满了责备和埋怨。

  认为他不是一个明君。

  短暂的沉默后,头发花白的誉王说道:

  “此事,会不会与云州那一脉有关?”

  众亲王悚然一惊。

  自许七安斩先帝风波后,许平峰现世,与他有关的一切,都已暴露在阳光之下。

  朝中重要人物,王朝权力核心的一小撮人,如内阁大学士们,又如这群亲王,知道五百年前那一脉蛰伏在云州,意图谋反。

  “誉王的意思是,此事涉及到国运之争?”

  “那许平峰是监正大弟子,术士与国运息息相关啊……”

  “对高祖皇帝来说,五百年前那一脉,亦是姬氏子孙……”

  永兴帝越听,脸色越难看。

  四皇子目光一闪,沉声道:

  “诸位叔伯,此事该如何是好啊?”

  他现在的封号是炎亲王。

  大奉的宗室王爵一般只有亲王和郡王两种封号,郡王是亲王除世子之外的嫡子的封号。

  誉王沉吟一下,道:

  “首先,此事务必瞒住,传令下去,散播者杀无赦。

  “号召捐款之事,让朝野上下怨声载道,不能给诸公一个攻讦陛下的借口,此事对陛下的威望也是重大打击。”

  笃笃笃……手杖在地面疾点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亲王郡王们不由的看向了坐在永兴帝左侧,一把檀木大椅上的老人。

  一位穿着常服,白发稀疏,脸上布满褶子以及老年斑的老人。

  历王。

  先帝元景的叔叔,八旬老人,如今皇族辈分最高的人。

  当初镇北王事件里,这位老亲王还曾配合元景帝演了一出戏。

  “这绝不仅仅是陛下声望的事,甚至不是那群吃皇粮的笔杆子的事。”

  历王的声音嘶哑,但异常洪亮的回荡在御书房。

  老人颤巍巍的起身,环顾一圈,沉声道:

  “五百年前那一脉,蛰伏云州蓄势待发,这个节骨眼上,祖宗牌位倒了,高祖皇帝法身裂了……

  “永兴,这是老祖宗对你不满意,高祖皇帝对你不满意啊。”

  永兴帝脸色大变:“叔公,你……”

  历王的话,换了别的场合,别的时候,那是大逆不道之言。

  可在这样的场合,这样事件里,他的这番话没有任何问题,皇族亲王们只会认为他说的对。

  历王继续道:

  “此事乃我皇族家事,要瞒。但你,得下罪己诏,并停止向百官募捐。此外,陛下还该在祖庙思过三日,祈求祖宗原谅。”

  永兴帝脸色难看:“叔公,朕初登大宝,岂可下罪己诏……”

  他登基以来,寒灾席卷中原,以致百姓食不果腹,冻死饿死无数,流民遍野。

  好不容易因为捐款赈灾,挽回了些声望。

  此时下罪己诏,对于一个新君来说,可不只是打脸而已。

  这几乎是在说:我不配当皇帝!

  这让他如何腹中?

  “为臣,本王不该说陛下不是。但作为叔公,作为姬氏子孙,本王说不得?就算是先帝在位,本王一样要让他给祖宗们磕头请罪。”

  历王用力一顿手杖:“永兴,你既坐了这位置,该是你的责任就要承担。”

  倚老卖老!父皇修道时,你怎么不敢劝谏?还不是欺负我根基不稳,逼我承担下“祖宗震怒”的罪名……永兴帝额头青筋跳动。

  一位亲王出列,高声道:

  “陛下,祖宗态度涉及国运,您切不可轻视,不能让云州那一脉得了便宜。”

  永兴帝颓然而坐:

  “朕知道了,若能让祖宗们满意,朕下罪己诏又如何,思过三日又如何。”

  ……

  密林里。

  净心扫了一圈,目光在李妙真、楚元缜、恒远三人身上掠过,重新看向李灵素,道:

  “他手里的镜子有古怪。”

  话音落下,一阵狂风卷起,白虎乘着风掠向李灵素,速度之快,就连在场的四品武夫都没有反应过来。

  “不得杀生!”

  净心双手合十,施展戒律。

  不得杀生,禁锢的是李灵素的杀意,打消他反击的念头,以确保白虎能一击毙命,解决掉最大的威胁。

  乞欢丹香好歹是四品心蛊师,无声无息的昏迷不醒,这样的手段,同样也能对付他们。

  李灵素“嗤”笑一声,丹田内绽放金光,将戒律之力消弭于无形。

  一颗金丹破万法!

  与此同时,李妙真探出手臂,对准白虎,她的瞳孔变成透明、空洞,不含感情。

  刹那间,白虎身上的衣物缩紧,腰带试图勒死他,鞋子自动脱离,飞起来打他脸颊,头发一根根的缠住他的脖颈,挡住他的眼睛。

  体内的气机逆流,不受控制。

  这让他对李灵素的袭击没能生效。

  趁着师妹助攻,李灵素驾驭飞剑后退,同时眉心跃出一个袖珍版的渣男,小手拍向白虎眉心。

  噔噔噔……柳红棉在树干上疾踩,凭借武者的爆发力追上李灵素肉身。

  她高高飞起,腰间软剑化作犀利的光华。

  围魏救赵。

  “咻!”

  斜地里射来一道剑光。

  柳红棉仗着四品武夫的肉身,巍然不惧,打算硬抗剑气,斩李灵素肉身。

  当!

  铁剑果然没破开柳红棉的肉身,但她双眼骤然呆滞,身体像是一架失控的马车,直挺挺的撞向李灵素,手里的软剑无法挥出。

  人宗心剑,斩的是元神。

  “醒来!”

  净心低喝一声,如洪钟大吕,让柳红棉如梦初醒。

  他灵活运用七品法师洗脑的能力,助柳红棉摆脱了失神状态。

  此时柳红棉距离李灵素肉身,不到一丈,软剑喷吐剑气,便能轻易将他斩杀。

  柳红棉毫不犹豫的挥出软剑。

  当!就在这时,一只金灿灿的大手伸过来,捏碎了剑气。

  “阿弥陀佛,女施主,勿动干戈,以和为贵。”

  恒远满脸慈悲,然后反手一巴掌抽飞柳红棉。

  他已修成金刚神功,战力正式踏入四品领域。

  此时,李灵素的元婴,小手顺利拍中白虎眉心。

  无声无息,没有气机波动,白虎后脑,猛的震出一道虚幻的身影,那是他的元神。

  这道元神上身离开肉身,下身还固执的留在体内。

  武夫的元神坚韧不拔,即使是道门元婴,也无法轻易将元神震出体内。

  浑天神镜光华一闪,抢在白虎元神回归肉身前,将其摄入镜中。

  白虎魁梧高大的身躯轰然落下,昏迷不醒。

  而正要赶来相助的净缘,则被东方婉清牵制住。

  在盟友和情郎面前,她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安全感

  瞬息间,两名四品高手便成了待宰的羔羊。

  这就是法宝的强大之处,即使它有所残缺,也不是“凡人”能抗拒。

  超凡境以下,面对法宝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柳红棉净心和净缘不识得浑天宝镜,但经历了白虎和乞欢丹香的离奇昏迷,以及对方四位高手,还有一个“叛变”的东方婉清这样的阵容,该怎么选择,不言而喻。

  没有任何招呼,柳红棉交叉斩出十字形剑气,佯装攻击,而后头也不回,像一只矫健的雌豹,狂奔而去。

  她很聪明的选择了跑路,没有御空。

  粗鄙的武夫只有脚踏实地,才能发挥最快速度,施展轻功或御空,在能御剑的道门高手眼里,简直自投罗网。

  净心和净缘同样分散逃走,法器只有一件,分头跑路才有一线生机。

  楚元缜见状,当即发号施令,高声道:

  “李灵素,你去追净缘。妙真去追净心,恒远和我追柳红棉。”

  虽然是第一次与这群人打交道,不过他早已私底下从李灵素那里得到了柳红棉等人的情报。

  楚元缜这番安排是有讲究的,三人中,武僧净缘拥有金刚神功,最难对付。所以让李灵素手持法宝追击,而他去了,东方婉清必定会跟着。

  后者作为武者,能牵制武僧。

  只有李妙真这边不太稳,但缺乏强攻手段的禅师也不可能拿她怎样。

  柳红棉作为武者,交给他和恒远对付,手到擒来。

  恒远纵身跃起,跳到楚元缜身后,两人御剑而去,呼啸如风。

  柳红棉穿山过涧,罗裙被树枝、灌木划破,她丝毫没有停下脚步,脑海里只有逃跑念头。

  刚才他们还庆幸自己是四品修士,是容易被忽视的“小喽啰”,乞欢丹香和白虎暗暗发誓要潜入暗中报复。

  谁知,许银锣不在意他们,并不代表放过他们,对付他们这群四品的利刃,早已在暗中出鞘。

  咻……

  头顶传来破空声,柳红棉心里一惊,知道道门高手追来了。

  山上有高低坡,有树木阻拦,很难跑的过御剑飞行的道士……柳红棉一边加速狂奔,一边探手摄来一根树枝。

  她高高跃起,空中反转身子,朝着后方空中的敌人投掷出树枝。

  咻!

  树枝呼啸而去,裹挟着强沛气机,比弓弩快数倍。

  楚元缜探手一捞,便将树枝捏在手里。

  徒手接我全力一击?他不是道士吗……柳红棉心里一凛。

  念头闪烁间,她耳边响起“簌簌”声,周围的绿叶、树枝纷纷飞起,接着,它们被赋予了剑气,组成一座恢弘剑阵。

  楚元缜并指如剑,牵动整座下行。

  噗噗噗……

  漫天的枯枝树叶化作剑雨,地面出现一个个坑洞,林子里的树木“咔擦”声不断,被剑雨击倒。

  柳红棉在瓢泼的剑雨中奔腾,凭借武者对危机的预感躲避,实在躲不过的,就用肉身硬抗。

  当她穿过这片剑雨时,突然顿住脚步,前方是一位浑身金光的中年和尚,双手合十,等待着她。

  身后,是傲立剑脊,洒脱不羁的青衫剑客。

  ……

  一刻钟后,三方在分开的地方聚首。

  李灵素肩膀上扛着昏迷不醒的净缘,御剑带着东方婉清返回。

  恒远肩膀上也扛着柳红棉,与楚元缜踏着飞剑回来。

  只有李妙真黑着脸,两手空空。

  见状,李灵素来劲儿了,插着腰,摆出师哥的架势,哈哈道:

  “不是我说你,师妹,这就有损我天宗威名,有损天宗圣女的身份了。

  “区区一个净心,你竟让他给逃了?”

  李妙真冷笑一声:

  “无妨,拿你身边的女人充数就好。”

  ……李灵素话锋一转:“净心也不弱,四品巅峰的高手,确实有点勉强。师妹你很努力了。”

  李妙真哼了一声。

  道门金丹虽然能克制戒律,但李妙真的摄魂,以及其他元神领域攻击,对禅师同样无限。

  天宗天人合一的秘法,禅师也能看戒律和禅功化解。

  不过,李妙真的搏杀术仍然要强净心一个层次,不然,四品巅峰的净心早就反过来追杀天宗圣女。

  楚元缜对此并不意外,甚至已经料到,笑着说:

  “漏网之鱼便不必管了,我们收获已经不小,李道友,劳烦摄了柳红棉的元神。”

  柳红棉的元神遭受人宗心剑攻击,肉身遭受恒远金刚神功以力服人,此时陷入昏迷。

  但很快就会醒来。

  等李灵素抽走柳红棉的魂魄,楚元缜环顾一圈,见没有外人,便取出地书碎片。

  恒远、李妙真和李灵素随之取出地书碎片。

  刚才交手时,他们不停的心悸,知道有人在用地书碎片传书,只不过无暇他顾,便没有理会。

  “哦,一号说镇国剑丢了……”

  李灵素看完传书,愣了一下:“一号是什么人物?”

  李妙真瞧他一眼,淡淡道:

  “一号是大奉长公主怀庆,一个很讨人厌的女人。”

  现如今,地书碎片持有者的身份,早已不需要隐瞒。

  除了至今挂机的八号,其他人都已经线下面基,成了好友。

  一号是长公主怀庆?!李灵素脑海里浮现素雅长裙,清丽矜贵的绝色美人。

  顿时伤心的浑身发抖。

  许七安这狗贼,竟吃窝边草!

  恒远诧异道:

  “李道友受伤了?何故浑身发抖。”

  李灵素义正言辞,脸色悲悯:

  “因为世上总是祸害遗千年,而像我这般正义之士,却屡遭迫害,天道不公。”

  李妙真撇嘴:

  “不用理他,他只是懊悔自己过去一年的时间里失去了地书碎片,让姓许的捷足先登。”

  恒远恍然大悟,沉吟一下,道:

  “即使没有许大人,怀庆殿下多半也看不上李道友的。”

  ……李灵素面无表情:“大师,您知道闭口禅吗。”

  恒远皱眉,摇头道:

  “贫僧是武僧,不修禅。”

  李灵素拱了拱手。

  楚元缜把话题拉回来,说道:“此事说是不说?”

  恒远和李妙真不说话,一个是随便,一个是懒得搭理一号的疑问。

  李灵素和一号不熟,便不发表意见了。

  于是楚元缜以指代笔,写道:

  【四:镇国剑在许七安手里,他刚召唤出高祖皇帝法相,与佛门菩萨法相打了一场。顺利击退巫神教、佛门、以及潜龙城高手,保住犬戎山和龙气。】

  回完信息,楚状元扫视俘虏,道:

  “心蛊师和虎妖生机快绝了,尽快取出他们的元神吧。”

  这几人身为四品高手,在潜龙城也是中流砥柱,知道的情报不会少。

  李灵素颔首,沟通浑天神镜,释放出乞欢丹香和白虎的元神,将他们收入封存元神的法器里。

  犹豫一下,李灵素转头看向东方婉清,道:

  “清姐,你走吧。”

  东方婉清淡淡道:“李郎,随我一起回东海龙宫。”

  楚元缜几个,原以为李灵素会说“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之类的话。

  李灵素摇着头:

  “我的红尘历练还没结束,随你回东海龙宫的话,我师尊定会寻他,他要抓我回天宗,那样的话,或许我这辈子都无法离开天宗。”

  他把天宗对自己和李妙真的态度,告之东方婉清。

  东方婉清不信他的话,侧头看向李妙真。

  李妙真“嗯”了一声。

  东方婉清微微蹙眉,清冷的脸庞迟疑一下,道:

  “那我便陪着你。”

  啊这……李灵素目光一闪,机智的找了个借口,沉声道:

  “我也不想离开清姐,只是那许贼歹毒无比,心胸狭隘,他要是看到你,一定会辣手摧花,而我却不是他的对手。”

  恒远皱了皱眉,有些不悦,传音给李妙真和楚元缜:

  “李灵素道长对许大人似乎有很深的成见。”

  能不深吗,被坑骗的那么惨,不过这只是私底下的牢骚而已,该办事还是积极的办事……楚元缜嘴角一挑。

  不是成见深,是好色之徒间的相互敌视,就和文人相轻一样……李妙真淡淡道:

  “不会的,东方姑娘放心,姓许的才懒得搭理你,只要你没做丧尽天良的事,和他也没有大仇,那你尽管去犬戎山。”

  李妙真这个天宗之耻,你是非逼死我啊……李灵素大怒,师兄妹目光对视,碰撞出无形的火花。

  楚元缜脚踏飞剑,打破天宗卧龙雏凤暗中的较量,道:

  “回犬戎山吧。”

  ……

  镇国剑在许七安手里,他刚与佛门、巫神教和潜龙城的逆贼交手,保住了龙气和犬戎山……

  净房里,怀庆盯着手里的地书碎片,微微发愣。

  什么叫召唤出高祖皇帝法相?

  佛门菩萨的法相都现世了?

  犬戎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个疑问在心里冒出,向来极有静气的长公主,此刻对遥远犬戎山发生的战斗,充满好奇。

  就像一本股本摆在眼前,让她迫切的想要翻阅。

  怀庆很快恢复平静,没什么表情的离开净房,返回偏殿。

  此时,御书房的皇族内部会议还在进行着。

  公主郡主们喝着茶,吃着糕点,低头闲聊,等待会议结束。

  入座后,怀庆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侧头看着脸色凝重的临安,轻声道:

  “本宫知道永镇山河庙异动的原因了。”

  临安眼睛一亮,狐疑的看着她:

  “你知道?”

  怀庆转回头,目光望向别处,压低声音:

  “镇国剑在许七安手中,他与佛门、巫神教和潜龙城的余孽,斗了一场。”

  镇国剑在狗奴才那里……临安呼吸急促几分,脱口而出:

  “结果如何,他有没有受伤?”

  怀庆淡淡反问道:“他输过?”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临安刚提起来的心,稳稳的放了下去。

  随后而来的是巨大的安全感,所有的担忧、烦恼,在这一刻统统消失。

  她甚至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不知道此事背后的重大意义,但只要知道这件事是他在做,有他撑着,临安心里就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

  临安缓缓吐出一口气,把心里的阴霾尽数吐出。

  “我要去告诉皇帝哥哥。”

  临安的眼角眉梢恢复灵动。

  怀庆斜了她一眼:“是你自己有特殊的,与许七安联络的方式,与我无关。”

  “放心吧!”

  临安拍拍她肩膀,很有义气地说道。

  怀庆叹口气,换成别的妹妹,她就不把这件事说出来了。

  她像临安坦白,首先是从大局考虑,如今的大奉,不管民间还是朝政,稳定是第一前提。

  其次,宫中这么多人知道此事,瞒下来很难,很可能成为诸公反对捐款的理由。

  永兴帝贵为一国之君,顶多名望受损,许二郎就要完犊子了。

  临安提着裙子起身,离开偏厅,朝御书房走去。

  “殿下,您不能进去。”

  守在门口的宦官立刻拦住,苦着脸说:

  “陛下和王爷们正在议事,您别为难奴才。”

  临安指着御书房的大门,气势十足道:

  “速去通报。”

  她现在已经成熟、收敛许多,换成以往,才不管宦官的心情呢。

  宦官犹豫一下,屁颠颠的跑向御书房。

  临安目光追随着他,看见皇帝哥哥身边的太监赵玄振探出脑袋,看了她几眼,露出讨好笑容,然后缩回去。

  俄顷,赵玄振亲自跑出来,点头哈腰:

  “殿下,陛下请您进去。”

  临安满意点头,她知道皇帝哥哥一定会让自己进去。

  她的要求,永兴帝几乎不会拒绝。

  临安跟着赵玄振跨过门槛,进入御书房,猩红地毯两侧,站着一众叔伯兄弟,他们皱着眉头,望着进来的临安,表情不是太高兴。

  历王冷哼一声:

  “长辈议事,你进来作甚,没有规矩。”

  他既是指责临安,也是不满永兴帝对胞妹的纵容。

  永兴帝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说道:

  “临安,朕与叔公叔伯们议事,你的事,容后再说。”

  一位亲王摆摆手,吩咐赵玄振:“送临安殿下回去。”

  赵玄振看向皇宫里,历经两朝,仍是最受宠的公主。

  临安丝毫不理众人,问道:

  “皇帝哥哥可知永镇山河庙异动的原因?”

  永兴帝脸色一沉,扫了眼历王和众人,冷冷道:

  “是朕倒行逆施,惹的百官不满,祖宗降罪。

  “朕已经答应诸位叔公,即刻下罪己诏,并在祖庙思过三日,平息祖宗怒火。”

  “与我皇帝哥哥何干!”

  临安秀眉倒竖,瞪了眼两侧的亲王和郡王。

  第一百三十八章 约定

  与皇帝无关?

  历王等人不屑和一个小丫头解释什么叫为君者的责任。

  永兴帝以为胞妹是给自己鸣不平,但眼下的情况,实在不允许她胡闹,板着脸道:

  “临安,不得无礼。

  “朕和叔伯们还要议事,你先退下吧。”

  一位亲王微微摇头:

  “先帝在位时,沉迷修道,疏忽了几位公主的婚事。陛下,如今也该考虑临安的婚事了,她年岁不小,该出阁了。

  “省的这般冒失无礼,半点长进都没有。”

  不管男女,成婚是迫使人成熟、成长最好的催化剂。

  临安板着脸,不给叔伯们好脸色,盈盈施礼,道:

  “皇帝哥哥,我知道永镇山河庙异动的缘由,祖宗并非震怒,是另有原因。”

  永兴帝先是吃了一惊,完全没料到会从她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接着惊喜的推案而起,追问道:

  “并非祖宗震怒,另有原因?临安,你好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众亲王也满脸错愕的看了过来。

  “镇国剑如今在许七安手中,他在剑州犬戎山,与佛门、巫神教和云州那一脉打了一架。保护住了龙气和犬戎山。

  “永镇山河庙的异动与此有关。”

  临安把怀庆告诉她的消息,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她没有说清楚犬戎山之战的意义,也没有说明永镇山河庙异动和那场战斗的深切联系。

  但这就足够了,对于在场的皇族来说,这些信息足够他们拼凑、分析出真相。

  镇国剑在许七安手里,他在犬戎山与多方势力交手,保住了龙气……永兴帝瞳孔放大,心情无比复杂。

  明白事情真相后,心里涌起的竟是强烈的安全感。

  那许七安就如史书里的一代良将,镇守边关,让他这个国君高枕无忧。

  竟然是他……御书房内短暂的安静,众亲王很长时间没说话。

  “原来在许七安手里……”

  半晌,头发花白的誉王沉吟道:“看来监正取走镇国剑,是赠予了许七安,没想到佛门、巫神教和云州的逆党,竟齐聚犬戎山。”

  一位亲王眉头紧锁:“可这和祖宗牌位摔坏、高祖皇帝雕塑损坏有何联系?”

  苍老的历王拄着拐杖起身,沉声道:

  “不管如何,保住龙气便好。即刻让剑州布政使调查此事,佛门、巫神教和云州余孽出动了多少高手,战斗经过等等,巨细无遗,都要查清楚。

  “了解情况,我们或许就能明白高祖皇帝雕塑损坏的原因。

  “逼的监正把镇国剑送出京城,此战绝非等闲,一定要查的清清楚楚。”

  说完,他望着临安,目光柔和了许多,道:

  “丫头,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临安抬了抬下巴,“我自然有办法联系许七安。”

  历王皱了皱眉,疑惑的看向永兴帝。

  后者高坐大案,面带微笑:

  “叔公修身养性,极少出门,你是不知,那许七安还没崛起时,临安对他处处照拂,两人情谊深厚。

  “我这个天子的面儿,在许七安面前,不及临安十之一二。

  “他们私底下有联络的法子,倒也不奇怪。”

  情谊深厚……历王看了一眼临安,目光一闪。

  永兴帝停顿片刻,微微俯身,看着历王,再环顾众亲王郡王,道:

  “既然如此,那朕还需要下罪己诏吗?”

  历王摆了摆手。

  誉王说道:

  “现在要做的是及早查明此事,许银锣立的功劳越大,对陛下越有利,若是有人利用祖庙异动攻讦陛下,陛下可顺势公布真相。

  “不但对陛下的声望无损,反而会有好处。”

  永兴帝嘴角笑容扩大,轻飘飘的看一眼四皇子。

  后者低着头,没有任何表情。

  ……

  议事结束。

  怀庆带着宫女,莲步款款,裙裾飞扬,朝着德馨苑返回。

  “怀庆。”

  四皇子与她方向相同,见胞妹就在前方,加快脚步追了过来。

  怀庆放缓步调,等待他追上,同时看一眼身边的两位宫女,把她们支开。

  四皇子跟上步伐,与她并肩而行,咬牙切齿道:

  “可恨啊!原本这是一个天载难逢的机会,可叫他名誉扫视,威望尽失。

  “你是没看到,他说许七安和临安情谊深厚时,脸上有多得意,分明是说给我们听的。

  “历王听了后,对临安的态度立刻转变……”

  说到这里,四皇子上下打量胞妹,道:

  “我记得,那许七安原本是你的人。当日还是你带他来皇城参加宴会,他由此做了一首“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如今倒是被临安捷足先登了。”

  原本面无表情的怀庆,脸色一沉,似乎有些动怒,扭头看着四皇子,淡淡道:

  “皇兄认为,眼下这个局面,让你坐上龙椅,会比永兴做的更好?”

  “我……自然会做的比他更漂亮。”

  四皇子皱眉道。

  “不过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区别,大奉如今的形式,非一人之力能挽回。谁坐那位置,区别不会太大。既然如此,皇兄何必着急呢。”

  怀庆淡淡道。

  四皇子看着她:“你的意思是……”

  怀庆转身离去:“四皇兄多久没读史了,《周纪》第二卷第十三章,极有意思,皇兄闲暇时,可以翻一翻。”

  ……

  剑州。

  许七安驾驭着浮屠宝塔,把安顿在剑州城的慕南栀、小母马、白姬和柴杏儿接回犬戎山。

  柴杏儿留在剑州期间,一身修为被封,当然,就算是这样,也不是花神转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能对付。

  嗯,是否手无缚鸡之力,还待确认,毕竟许七安没给她机会。

  好在还有白姬,这只狐妖幼崽尽管也是个战五渣,但多亏同行衬托的好,成了顶梁柱。

  对付一个身体虚弱,且修为被封的柴杏儿,没有任何问题。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许七安还给柴杏儿喂了软筋散。

  “打完架了吗,赢了还是输了,佛门损失如何。”

  白姬叽叽喳喳的缠着他,打探犬戎山的战况。

  这不符合她懒散的风格,许七安就问道:

  “你是不是要给九尾狐通风报信?”

  白姬黑纽扣般的眸子,一下子呆滞,愣了几秒,连忙摇头:

  “没有,我不会通风报信的。”

  你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嗯,好歹是比铃音聪明多了,如果换成小豆丁的话,现在就是害怕的跑开,忌惮大哥如此可怕……许七安道:

  “自然是赢了,不然我还能站在这里?

  “犬戎山一战后,度难和度凡战死,佛门彻底没了护法金刚。”

  佛门再无护法金刚……白姬的黑眼睛又呆滞了。

  如果再加上雍州城外折损的度情罗汉,佛门短短一个月里,损失了一位二品罗汉,两位三品金刚。

  这可是娘娘和同族们几百年都没做到的事。

  虽然娘娘早已下令万妖国众妖潜伏,退出九州这个大戏台。

  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娘娘,让她开心一下……白姬眼里喜色浮动,忽然察觉许七安在看自己,连忙眨巴一下乌溜溜的清澈双眼,一副纯真无邪的模样。

  驾驭浮屠宝塔返回犬戎山,遥遥望见老匹夫站在断裂的崖边,负手而立,俯瞰苍茫大地。

  他穿着布衣,满头银发不羁的飘扬。

  他的眼神,虽有武夫的锐利,更多的是饱经世俗的沧桑。

  许七安驾驭浮屠宝塔,降落在老匹夫身侧,独自离开宝塔。

  “老前辈!”

  他拱手行礼。

  ……

  犬戎山主峰坍塌大半,已经不能再住人,山体内部结构受损,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它会间歇性的坍塌,直到彻底稳固。

  幸运的是,犬戎山脉连绵数百里,不是独立的孤山。

  对武林盟众人来说,只需要换座山,重新修建总部便成。

  军镇,议事厅。

  曹青阳坐在首座,听着副盟主温承弼汇报伤亡情况。

  死在主峰坍塌,没能来得及逃离的教众有三百二十人,这群人因种种原因,当时没来得及离开,随着山体坍塌,被永远埋葬。

  军镇这边,距离战场颇为遥远,但战斗余波刮过来,造成房屋倒塌,死亡人数初步统计是一百三十四人,伤者多达五百。

  “伤亡还能承受,幸亏盟主提前转移了老弱妇孺。军镇中受波及而死的,也都是一些妇孺和老人。步卒和青壮当时大多在屋外。”

  温承弼继续说道:

  “总部需要重建,这是一笔巨大的开支,而武林盟的银库,没有来得及转移,如今已经埋葬在山底。我们没有那么多的人力财力。”

  萧月奴、傅菁门、杨崔雪等人愁眉不展。

  经此一役,武林盟损失惨重,虽然人员伤亡不大,尚在承受范围。

  但经营了几百年的总部,一夕间毁于一旦,财物损失让人心疼到滴血。

  曹青阳道:

  “找回银子不是问题,大不了到时候请老祖宗帮忙,把山凿开,把乱石挪开。五品以上的武者,一起帮忙。”

  剑州商会的会长乔翁,接着说道:

  “实在不行,只能请诸位慷慨解囊。”

  这些门主帮主什么的,都是一方大佬,门派里的财物不少。

  傅菁门连连皱眉,有话直说:

  “可我们能给的银子有限,还得安抚我们当地的灾民。大伙知道,就靠官府那边粮食,根本填不饱灾民的胃。”

  杨崔雪接过话茬:

  “要在山中重修总部,耗资巨大。不如折中一下,以军镇为核心,扩建总部?”

  副盟主温承弼连连摇头:

  “这不合祖制,总部之所以建在山中,就是让我们不要忘记武林盟成立的宗旨。我们永远不是单纯的江湖组织。

  “是义师,乱世中可攻城拔寨的义师。”

  武林盟总部,相当于一座占据天险的要塞。

  曹青阳敲了敲桌面,打断众人的争论,道:

  “承弼,你去请示老祖宗。”

  ……

  “我刚才去剑州转了一圈,恍然间,仿佛回到了大周末年。”

  老匹夫背着手,满脸唏嘘:

  “灾情不加以控制,不出两年,中原就要改朝换代了。”

  许七安默然。

  老匹夫回过身来,笑容意味深长:

  “知道为何那两道龙气,选择了武林盟?”

  “武林盟在剑州经营数百年,剑州秩序稳定,风调雨顺,百姓丰衣足食。如今大奉王朝气数衰竭,龙气择主,自是认为武林盟可取代大奉王朝。”

  许七安坦然道。

  老匹夫颔首,道:

  “从古至今,没有不衰的王朝。当年我把军队交给他,返回剑州时,曾与他有过约定。将来大奉若是走了大周的老路,便由我亲手终结它。”

  不等许七安回应,他苦笑一声:

  “不过我和他都没料到,后来那个娘们开创了术士体系。

  “术士的诞生,让草莽匹夫造反愈发困难。时至今日,若能外力相助,仅靠中原百姓自身,很难改朝换代了。”

  许七安沉吟一下,试探道:

  “娘们?”

  “就是初代监正!”老匹夫笑道:

  “长的比女人还漂亮,整天跟着你们大奉的高祖皇帝,要不是知道那个无耻之徒喜欢的是女人,我还以为他们是……”

  拜把子的好兄弟……许七安在心里替他说了出来。

  “老前辈和监正,嗯,是当代监正,可有什么约定?”

  “有。”老匹夫颔首。

  果然,武林盟一直是监正的暗棋……许七安连忙问道:

  “什么约定?何时做的约定?”

  第四卷 逐鹿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