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哭了,两只小胖手紧紧抱住了阿爹的脖子,和刚刚几次的大哭嚎啕不同,这次囡囡的哽咽,让她根本就无法说出一个字,直到抽泣了不知多少声之后,才终于把积压在胸口的闷气咳嗽了出来,可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傻乎乎的愣了片刻,才结结巴巴的开口:“这龙难看!”

  骨蛟长出了龙角、撑出了四支利爪,可它的身体依旧是一挂森森白骨,原先包裹在它身上的那层灰淡雾气却尽数消失了,而蛟刺则变成了毫无光泽的黑色,刀身上不知何时已经蔓延起层层叠叠的龙纹。

  只要温乐阳还活着,苌狸才不管丧鼎里的怪物有多难看,笑着答道:“佞蛟已死,尸骨化龙纯粹是沾了温乐阳的光,再怎么化它也长不出皮肉,这骨形是永远不会变的。”

  仿佛听到了苌狸的话,已经化作龙骨之形的骨蛟不甘的抬起头,猛地嘶吼了一声……

  旱魃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只要温乐阳没死就好!”

  温乐阳当然没死。

  从始至终温乐阳一直昏迷不醒,水蓝剧毒与生死毒恶斗,荡起的剧痛变成了无数场串联在一起的噩梦,就像无数根长满了铁锈的锯条,无时无刻不在嘶嘶摩擦着他的神经,直到他被尸俑透出阴鼎,那股随之而来、冻透了五脏六腑的阴寒,才把这串永远也不会停歇的噩梦驱散。

  那个瞬间里,温乐阳的脸上的伤疤微微跳动了一下,他没有意识,却真的以为自己就这么死了,周围的一切都毫无道理的疯狂涨大,软绵绵的身体根本感觉不到鲜活的力量,只是在不停的向下沉陷,沉陷……

  阴毒入鼎,本已困兽犹斗濒临散碎崩溃边缘的生死毒倏然活转了,拼命的将散布周围的阴毒吸敛进来,激荡的毒潮最终化成了疯狂转动的漩涡,生死毒并没有增大,而是爆然变得纯烈了起来,也许还比着水蓝之毒略逊一筹,但是本就庞大的毒量,足以弥补这一点相差不多的质量了。

  就像从华山、异域、秦岭之间连串的争斗一样,温乐阳体内的剧毒之战,胜负也遽然逆转,生死毒终于保住了主人的身体,打赢了这场任何人也看不到的恶战!

  水蓝之毒是拓斜师祖的本命剧毒,并不会被生死毒炼化,最终也只是被生死毒封在了温乐阳的身体里。

  恶穴中的煞气阴毒源源不绝,生死毒被不断的纯化,在温乐阳的身体中四处游走。

  虽然不如苌狸、锥子等人,温乐阳现在也是天下顶尖的高手,错拳早已经变成了他的本能,当毒流越来越强大,他的身体渐渐无法承受的时候,即便在深深的昏迷中,温乐阳的身体也悄然的颤了起来,动作的幅度虽然不大,但分明便是拓斜师祖传下的毒门绝技:错拳!

  四肢百骸都在迎合着生死毒的流动,抽搐着、抖动着,以错拳之力指引毒潮的流转。

  肉身成圣,讲求的不是心志坚定元神稳固,而是将自己和天地分开,既然不是天生天养,又何必哭闹着要和天地融为一体,现在温乐阳容身的丧鼎,就是他自己的小天地!

  ……

  错拳的引动下,温乐阳的皮肤渐渐的塌陷,在皮肤下早已被大胡子的真元力绞碎的筋肉,正缓慢的枯萎着,过了不知多久,塌陷的皮肤再度饱满了起来……

  水行天下,滋润万物,彻底融合了水行的生死毒,正一段一段的重塑温乐阳的血脉。

  木行生息不绝,韧而不辍,融合了木行的生死毒,正一块一块的重塑着温乐阳早就被大胡子催动真元搅烂了的筋肉……

  也这是这个时候,蛟刺悄然从他的身体里现身,继而唤出了骨蛟,开始在丧鼎中缓缓游动。

  从生死毒开始为温乐阳重塑血肉的那一刻,骨蛟化成龙形,现在也缓缓的沉入了丧鼎底部,随着温乐阳的功力开始一道精进。

  苌狸长长的吐出了一口闷气,跟着又想起了一件事,苦笑着摇摇头:“这次要多长时间呢?”说完,便在十九的搀扶下回到了地面上,去照顾锥子了。

  第四卷 风波恶 第六十八章 初七

  本应从丧鼎中喷涌而出的阴毒煞气,被生死毒尽数吸敛,到了最后,蛟刺再度回到温乐阳的身体中,化作龙形的骨蛟也隐于空气中,只剩下温乐阳静静的躺在丧鼎之内。

  在错拳的催动下,生死毒正缓缓的为他重塑血肉……

  不久之后,恶穴再度安静了下来,囡囡的小脸上满是侥幸,小声的问旱魃:“祸事,被消弭了?”

  旱魃没什么表情:“恶穴中的煞气没能冲出去,那场天灾…应该是不会有了。”说完,就带着小五一起施法把那七百七十七只尸煞引回地宫,等忙活完了之后,刚才硬生生被气晕的丑汉子秦锥也醒来了,正围着那只没有一点动静的丧鼎打转,跃跃欲试的想要跳进去把温乐阳捞出来。

  囡囡吓得赶紧跑过去把他拉开:“丧鼎是靡续师祖留下的丧门禁制,就连我和阿爹也不敢碰,伤了自己不说,弄不好还会让恶穴重见天日。”

  秦锥当然不服气,现在丧鼎里就躺着个大活人。

  十九看着秦锥苦笑:“温乐阳功法特殊,你可别想着碰他,搞不好毒死你不说,还害死了他!”

  秦锥这才善罢甘休,跑回去照顾身受重伤的金猴子去了。

  旱魃的目光一一掠过神情萎顿的苌狸、昏迷不醒的锥子和半闭着眼睛的金猴子,他不明白,这些早就看透生死的绝顶妖仙,刚才为了一个温家小子又哭又闹,又笑又叫到底为的是什么。

  大家都是千万年的老妖怪,不用多废话就知道彼此在想什么,金猴子费力的撑开眼皮:“神女峰上,没有这小子我们都得被大胡子杀了;华山魔窟里,没有这小子我已经死在句芒魔胎的手里了;高原坛城封印下,要不是他我现在还出不来,里外一算,他竟然救过我三次,看他没死,我当然要笑一笑。”

  锥子还在昏迷,自然不会说话,不过在温乐阳刚刚被掷入丧鼎的时候,她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

  苌狸干脆挥挥手,懒得回答旱魃。

  自从温乐阳出世以来,历经了无数凶险,特别是在五福齐聚九顶山之后,温乐阳每一次历经生死,归根结底都与苌狸有关,苌狸对温乐阳的好只有一碗水,可温乐阳却为她泼出了一腔血。

  苌狸本就至性,喜欢就是喜欢,就算温乐阳什么都不做,她也照样喜欢这个憨傻时比着拓斜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小子,更何况温乐阳真就为了她拼出了一副心肝。

  苌狸看旱魃还是满脸的纳闷,干脆不耐烦的说:“你就当掉进鼎子里的是小五,就明白了!”

  旱魃立刻瞪起了眼睛,要不是自家亲戚,他现在就能把苌狸扔进丧鼎里去。

  其实抛开一切不说,单单只在从大胡子出现开始,连串的苦斗、逃亡,在绝望与希望不停的交叠着,身处其间的人早就把彼此的生死连在了一起,为生而笑,为死而哭,一切都简单的很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