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而惨败的巨浪,仿佛被无形的大手一路推碾着,疯狂的退着,一直消失在视线尽头。从天空鸟瞰,这方圆千里的海面都已经变成了一座漏斗样的大坑!

  在惊天动地的蛙鸣里,一只背生双翅、四臂双足、成人体型差不多大小的妖俑,猛的被红壶从肚子里喷了出来,一路翻滚着,最终啪的一声,摔碎在坚硬的礁石时。细瓷四溅之下,一头和妖俑一摸一样的妖怪霍然现身!

  双翼四臂的妖怪神色恍惚,目光浑浊,似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左右四顾了片刻之后,终于看到了依旧张着嘴巴的红壶。

  妖怪迟疑着,跪在地上对红壶施了一礼,声音无比干涩,时尖时哑:“觐见我主,侍奉我主!”

  红壶不理,猛的又是一声蛙鸣,第二只妖俑被喷出、摔碎,第二头妖怪浑身火红,身材矮小,脸孔好像抽筋似的不停颤抖着,背后还拖着一根尖尖的尾巴,与四臂妖怪一样,跪在地上奉红壶为主。

  红壶的鸣叫声越来越急促,黑白岛四周的海水仿佛开了锅一样,一只只妖俑被不停的吐出、砸碎,一头头和妖俑一模一样的妖怪现身,跪地……

  红壶用自己以前收藏的仙器震塌秦岭阴眼,同时偷走了旱魃五哥所有的妖俑,潜回黑白岛之后,在火行、日属、月属三枚柳相头颅的帮助下,施展太古邪术,把一只只妖俑变成它们生前时的大妖。

  不过这些被旱魃封在妖俑之中的妖元,早已被阴尸戾气侵蚀,现在妖物们虽然得以复活,实力比着原先损耗不少,而且灵智已丧,变成了只懂听命却不会思考的妖身傀儡!

  一千零三十四只妖俑,一千零三十四头恶妖,旱魃五哥的全部家当……

  等到天海之间再度恢复平静的时候,红壶又变回了拳头大小,原先黝黑的目光已经蒙上了一层灰败的暗淡,在喘息了片刻之后,勉强撑起了身体,有气无力的对着跪在自己身前的近千头妖怪喝令:“把剩下的几根天锥砸碎!”

  一片应和声中,蓬勃的妖气冲天而起,一道道身影迅捷如电,黑白岛再度爆发出连串的巨响,没过多少工夫,七个嘹亮、诡异、阴狠、暴躁的怪啸声重叠在一起,宛若一把沾满浓浓鲜血的刃,从黑白岛上冲天而起,猛的割碎了苍穹,海水好像开了锅一样的沸腾着,一只只巨大的海兽尸体从深海中层层叠叠的漂浮起来,惨惨的白色一直铺到天边。

  被镇压了千万年,先后失去两只孽魂和统帅镇魂的九头怪物柳相,终于挣脱了桎梏!

  从来不会有表情的红壶,此刻脸上正升腾起一股比着火山喷涌还要更猛烈、更酣畅、更奔涌的快乐!当这份足以撼动天地的喜悦,在它的脸上绽放、炸开的刹那,从他喉咙里爆起的却是一声仿佛憋闷了一亿年的嚎啕大哭!

  每一个音节都毫无意义,可每一音节都都是一份浓悔、浓恨!

  两千年前,我任性乖张,害死的却是从天地诞生起,就护着我,疼着我,开心时对我笑,生气时也不肯对我骂的哥哥!

  两千年里,我几经生死,曾经亿亿年的睥睨天下,横行无忌,在落难时尽数变成了每分每秒的煎挠,没有活路,却求死不得!

  两千年后,九头柳相重见天日,而我再也回不去,七颗头颅依旧荡漾着灿灿天威,可这份足以塌天、陷地、灭世的荣光,纵然能夺下所有人的眼泪,却换不会我最想看的那个笑容!

  爱我的人,因我而死;害我的人,享尽天地间所有的骄傲;而那些无关之人,看我潦倒、看我落魄、看我生死两难,却拍手欢笑!

  红壶,嚎啕,大哭!

  柳相七头,嚎啕,大哭!

  直到这份哭声,引来了一场狂风暴雨时,红壶才收起了眼泪,费力的爬行着,一一从那努力伸向它、生怕它多走一步的巨蛇头颅前走过,每过一处,都会停下,和他的兄弟蹭蹭脸颊,亘古怪物的脸上,都浮起了一份暖暖的快乐,这时他们幼时最爱的游戏,天地世间,我们兄弟十人最孤独?最不孤独?

  在最后走过那只双目紧闭,无法挪动的水性头颅时,红壶流连了最久,最后才抬头,对着其他几颗头颅呵呵笑道:“我去,报仇,不带你们一起!”说完,咕咕的怪叫了几声,千头妖物围拢而至,其中一头浑身流淌着浓浓火焰的大鸟轻轻把红壶含在嘴里,随即发出一声含混的长鸣,双翅振动间,带着大群的妖物,转眼冲出黑白岛!

  柳相大惊,纷纷怪叫一声,巨大的身体猛的跃起来,不料在半空中突然颤抖了起来,跟着又轰轰烈烈的摔回了孤岛。它才刚刚脱困,蛇颈、蛇头行动无碍,可巨大的身体和蛇尾还几乎没有知觉;千万年的挣扎,也让它们消耗了太多的力量,即便是来自混沌的怪物,现在也虚弱不堪;而最最要命的,是失去了真魂的统御,现存的七个兄弟间,配合起来要比着当年笨拙、生疏了太多。

  虽然脱困,可一时之间却还难以行动。

  七颗头颅之中,有人破口大骂,骂水行孽魂又在自作主张;有人再度失声痛哭,哭老三绕不开害死老大的心结,救下其他兄弟之后,再无颜面对他们,从此一别,无论死活,都再无相见之日!

  第四卷 风波恶 第一百零八章 困斗

  一向笑眯眯,喜怒不形于色的屠米,现在只剩下半张脸了。

  不久前他们刚刚被大群怪物围困,突围时一个不小心,一头獾子似的玩意扑到屠米跟前挠了一下。只一下子,修为堪比五福高手的屠米就被撕掉了半张脸,要不是侏儒老道及时催动飞剑斩杀了那个小怪物,当时痛不欲生的屠米,另外一半脸蛋子也未必保得住。

  现在跟在她身后的世宗好手,不过寥寥百余人了,侏儒老道率领的祁连弟子也伤亡过半,正游弋策应在大队人马的右翼……

  自从十万大山中的怪物在五天之前攻了进来,化境里的修士们就开始各自为战,或者说各自逃窜。

  以修为而论,屠米和侏儒老道,无疑是是化境修士中的健者,从破城那一刻起,他们便聚拢在一处,护着温乐阳和蚩毛纠且站且退,一路上不断的有零散修士加入他们,也不断有人死去,到最后剩下的还是他们这两拨人马……

  到处都是怪物,到处都是犹自顽抗的修士,到处都是污血与碎尸……

  屠米他们当然不是不停的厮杀,要真是那样,就算人数再多三倍,现在也该死光了。细细算来,这五天里,他们只和怪物打了三场真正的硬仗,更多的时候,他们是在靠着世宗各种隐形潜踪、撤退逃跑的本事,小心翼翼的避开怪物。

  世宗在一千年里不停被五福追杀,能传承下来的门宗,修为也许未必有多高,但是打游击的本事个个一流。就此而论,祁连弟子也的确沾了世宗的光,不过侏儒老道也投桃报李,在世宗被怪物堵住的时候不离不弃。

  刚刚突围而出的屠米,领着手下和祁连弟子隐入了一片废墟,这才来得及摸出一颗药丸子,放到嘴里刚要嚼,不料药丸子一滚,就从失去脸颊的那半边腮帮子漏了出去,跟在她身边的一个世宗的瘦小汉子想笑又不敢,赶忙捡起药丸,也不嫌脏就投入了自己嘴里,胡乱嚼碎之后又吐出来,小心翼翼的涂抹在屠米的伤口上。

  屠米居然还有心思嘿嘿笑着说了一句:“等出去,我升你做大统领!以后山西归你管!”

  瘦小汉子愣了愣,哭丧着脸回答:“回禀屠大家,我现在就是大统领,管山西的……”

  旁边的人都压着声音笑了,世宗之人怕死,但是还没死的时候,能笑当然要笑!

  不久之后,几条幽灵似的身影飘进了废墟,流水价似的一个接一个对着屠米禀报:“西面正有大群的怪物围过来!”

  “南面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