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哥哥——凌哥哥——”那女人依旧不停地唤着。

  众人闻声望去,灰暗夜色中一踉跄身影渐渐出现在眼前,那是个刚生产完的产妇,她白色裙摆中侵满了血迹,面色惨白,头发因汗水沾染,粘腻而散乱,像个疯子。她怀中抱着一个还在啼哭的婴儿,在抬头看到南司钰的一霎那,她面上露出了笑。“凌哥……”

  君尚卿才认出她是娇儿,正要上前,下一秒她的身体就被从天而降的南司钰一剑穿过,婴儿落地,啼哭声更响。

  娇儿的身体变成了一只没了气息的红狐,灵魂离体,却不是其他灵魂,而是娇儿本身,她看着南司钰,在震惊之中魂飞魄散。

  南司钰眼神依旧淡淡的,他朝白狐走去,剑却往后一扔,直指地上婴儿。

  月隐剑先一步立在婴儿身前,将南司钰的剑拦住,君尚卿将弃婴抱起,这样的结局他不是没有想过。仙者又如何会对魔物妖物心慈手软呢!只是他还是感叹于南司钰的绝情,就如此迅速割舍掉了上官凌的记忆!对上官凌用命保护的妻子与孩子不屑一顾。

  他倒是忘了,落霞宫太子殿下主修无情道!

  “辛苦你了,但你不该因我而害了如此多的苍生!”

  南司钰止住白狐断臂伤口还在渗出的血,白狐依旧怔怔望着他,眼眶微红。杀伐果决,不为情所困,这才是他的司钰殿下。

  还在他发愣的时候,面前人突然一掌打在他的心口,刺眼的白光亮起,似有万千倒钩分散刺入他五脏六腑,白狐痛苦地半跪在地。

  “小白,做错了事就该受罚,现我废掉你的修为,你可有异议!”

  白狐仰头望他,摇了摇头,南司钰手中力度立加,将白狐体内的魔气连同他的修为连根拔起,无视白狐五官扭曲,血液频出,随着白狐撑不住地痛苦嘶吼,一个体型小巧,断前肢的毛茸白狐出现在众人面前。

  只是那狐狸奄奄一息!南司钰一挥袖,白狐消失在众人面前。

  解决了白狐,南司钰的视线停留在君尚卿怀中的婴儿身上,他边向君尚卿走去,边说道:“尚卿仙君应该知道怀中之物算不得是人,甚至可算妖魔。我知尚卿仙君重诺,但我作为它凡间的父亲,有权决定它死活,还请仙君将它交由我处置。”

  人已到君尚卿面前,不失礼地伸出了手。

  “她不算妖魔。”

  君尚卿看着襁褓中已经停止哭泣的女婴,面前浮现出那个忍辱负重的上官凌,他的灵力拂过女婴的身体,一根透着至纯至善的光芒的灵树干幻影出现在众人面前,而那女婴的灵魂泛着不是死魂的光,而是健康灵魂才有的光芒。

  妄生树虽然是邪恶诡诈之术炼制而成,但其本身却不算邪物,反而是灵物,所做之躯干比世间任何都要纯洁无瑕。

  只是不知上官凌用了什么方法,所得的灵魂竟然是婴儿本该已经逝去的灵魂。君尚卿无法想象一个凡人,是如何做到的,还有本该魂飞魄散的娇儿为何其灵魂是完好无缺的,庆明城之事随着知情人的逝去,与南司钰的成仙,很多东西都深深地埋藏了起来。

  “不过是个人不人,仙不仙,灵不灵的怪物罢了!”

  南司钰冷眼撇过女婴一眼,然后面向知荣轩一拜。“还请荣轩师兄带我前去向仙主请罪。”

  知荣轩留下十几个弟子为城中亡魂超度,吩咐各宫大弟子清点各宫人数,自己也带走了碧霄宫的弟子,唯独不看君尚卿一眼,仿佛君尚卿不是碧霄宫弟子一般。

  君尚卿知知荣轩还在生他的气,但他本就不在意这些,他将女婴递给燕无痕。“还请无痕仙君将她交给南熙宫主。”

  “你如何回去?”燕无痕看着已经远去的碧霄宫大队,“要不等我一下,待我宫弟子将亡魂超度完,我送……”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会送师尊回去的。”阴沉的声音从上空响起,打断了燕无痕的话语。

  北璟渊盘腿坐在凤凰身上,面色灰白,额上满是冷汗,双眉不知是因为头疼还是因为心情不佳而紧蹙着,整个人看起来很是异常虚弱。

  照以往,君尚卿定不会收下北璟渊的这份好意,但此刻他有事情要询问北璟渊。

  随着君尚卿一跃而上,袁琼、允礼自然而然地退到了凤凰尾巴处。

  方才触及北璟渊的记忆被那道封印反噬之时,君尚卿就已认出眼前人就是前世之人。只是封印被打破,前世他所要隐藏的事情,不假时日,北璟渊终会记起。

  以北璟渊睚眦必报的性情,他今世必定也不得好过。

  “你……”

  对上北璟渊阴冷的目光,君尚卿想起他前世的狠辣,本能地离远了一些。“你也死了吗?”

  他语气中满是困惑,按理前世北璟渊已是仙界最强,活得长长久久应该不是问题。

  北璟渊没想到君尚卿得知了他就是前世那个以折磨自己为乐的北璟渊后,竟会这般的淡定,他这师尊前世不是怕他怕得要紧吗!

  “拜师尊所赐,有人为师尊报仇将我杀了!”

  话落,君尚卿更是震惊不止。“燕无痕?”

  “就他?他也是要为你报仇来着,不过被我一掌穿透了心脏,魂飞魄散了!”他余光瞥见君尚卿紧握的双拳,不悦地起身,向君尚卿走去。

  “怎么,师尊生气了!不过是个连姻缘印记都未结的废物,需要师尊如此记挂吗?”

  北璟渊边说边逼近君尚卿,见他要往后退,立马拉住他的胳膊。“师尊别忘了……”他几乎是贴着君尚卿的耳朵细语,“弟子才是你的夫君!”

  啪——一掌落在北璟渊面颊上,少年嘴角流血,不可思议地看着君尚卿。

  自从他登上仙主之位,他这师尊就没敢再对他动手,若不是袁琼、允礼在,他必要还这一掌!

  他不屑地抹掉嘴边的血,咬牙切齿地笑道:“好了师尊,待师尊洗刷冤屈之时,弟子定来接师尊回韶华宫!好好地招待师尊!”

  他见凤凰已落到无尽渊谷,对君尚卿做了个请的动作,面上依旧是咧着笑,只是那笑不达眼底,令人不寒而栗,很有当魔头的潜质。

  君尚卿未回应他,只是眼底已浮上了杀意,他一跃而下,才落地,一黑影突然从暗处冲出来。感觉到来者并无危险气息,君尚卿不做防备,下一秒就被阿丑拦腰抱住。

  阿丑仰头看他很是欣喜,像只终于等到主人归来的大狗狗。

  “我已托荣轩师兄替我为你向品舒长老求情,你生前并未作恶,不出意外的话,我可以带着你出去。”

  阿丑不可思议地松开他,在他手心中写下:“你为何要救我?”

  “总觉得我以前认识你,而且认识了很久很久……”

  ……

  无尽渊谷旁,每到中午必会刮起一阵猛烈的魔风。以往每到这时阿丑必会去抓几个罪仙,用以当盾牌,将自己围在中间。可今日他却是手拿竹竿立在打坐的君尚卿面前。

  君尚卿已打坐了五日,正是玄仙突破到真仙的关键时刻。

  作为君尚卿“指定”的护法使者,阿丑不敢有半点分心,突然魔风猛烈刮起,他立马灵气注入竹竿中,一武便破风。自从进了这无尽渊谷,他满身修为皆废,好久没有感受这般灵力充沛的滋味。

  只是未等他从喜悦中出来,一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狂风混沌之中阿丑费力地接下来北璟渊的一击,竹竿落地,本就旧伤加新伤的面部瞬间被魔风侵蚀。他痛苦地捂上自己的面容,血液从他五指不停地渗出,疼痛低吼的声音如头困兽,嘶哑又难听。

  “他就教了你这点本事!”

  北璟渊鄙夷笑道,将地上竹竿收到手里,毫不隐藏的杀意如魔风般肆意。

  阿丑突感恐惧,本能地向君尚卿的方向跑去,只是风力太大,他明明是大步地跑着,却怎么也无法透过那片黑暗见到那点希望。

  才见光明,就要彻彻底底陷于黑暗吗?

  随着恐惧的加剧,竹竿已正对阿丑后背,正要穿透他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了竹杆。

  君尚卿一口血吐出,手心的血液沿杆落下,他满头大汗,疲惫地看着北璟渊,魔风在他完美的面容上划过几道血痕。

  原本就要突破玄仙到达真仙仙阶的,只是那股浓厚的杀意与惧意环绕着他,令他最后关头无法做到心无旁骛,甚至差点就入魔。

  “你来……”不说话还好,一开口,一股甜腥涌了上来,君尚卿撑不住地扶住阿丑的手,借着阿丑的力度勉强立住。

  仙阶越高,升阶失败所遭受的反噬越严重,君尚卿有些不解,仙人升阶之时,所散发的仙气会提醒过往仙人,以免会被打扰,生出意外。

  这人分明是故意的!

  午时已到,无尽渊谷平静了下来。

  “师尊沉冤得雪,弟子特来接师尊回去。”

  君尚卿抬眼,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如此反噬,至少五百年内他无法升阶。

  “我乃碧霄宫弟子,按理……”按理应是知荣轩来接他离开,荣轩师兄从来都是守时之人,此刻还未到,难道是还在生他的气吗?

  北璟渊见他望天,立马意会。“昨日,不知为何,清桦殿突然坍塌,所以荣轩师兄托弟子先将师尊接去韶华宫小住,待清桦殿修缮完毕,师尊就可归去。”

  清桦殿坍塌?君尚卿抓住了北璟渊眼底的得意,不用猜就可知道是谁。

  随着北璟渊一挥袖,在黑暗上空盘旋的凤凰飞落在众人面前,君尚卿回了些劲,拉上阿丑跃上凤凰背上,北璟渊紧跟其后。

  凤凰起飞,渐渐离开了笼罩于黑暗的无尽渊谷。相比于君尚卿的淡定,阿丑有些坐立不安,他紧紧贴在君尚卿身后,小心翼翼地抓着君尚卿的衣襟。

  凤凰慢慢进入光明,温暖的光扫在阿丑手背的一瞬间,他像是被火烧了一般猛地抽回了手。他起身追着黑暗,跑到了凤凰尾端,直到凤凰整只完全没入光明之中,无尽渊谷越来越小,他面上依旧恍惚,只是茫然地看着那片黑暗。

  他真的要离开这死地方了吗!他不知到底过了多少年,只知那时他家庭幸福美满,不过是一觉醒来,就到了弱肉强食的无尽渊谷,再不见一点光芒。

  而今逃离,竟如梦一般,是那样的不真实。他像倦了一样,又像是笼罩在极大的悲伤之喃楓中,耷拉着脑袋乖巧地坐在君尚卿身后,既小心又急切地抓住君尚卿的衣襟。

  仿佛如此他才能安下心来。

  凤凰很快地落在了韶华宫洛华台上。

  君尚卿才落地,北璟渊悄无声息地越过阿丑扶住了他,灵气输入君尚卿体内,既是探他伤势又是替他疗伤,反噬遭到的疼痛顿时减轻了一些。

  “竟伤的这么重,看来师尊当时很生气啊,师尊就这般在意那丑人!”北璟渊讲着,不屑地回望了下跟在身后的阿丑。

  这丑八怪除了身材稍好外,脸上沟壑遍布,除了一双眼睛能看,其余没有一处肌肤是完好的,甚至看着恶心。

  升阶之时,内心越不安,所受反噬越厉害,就这么个不相关的丑陋家伙,君尚卿的情绪竟波动如此之大,实在太过于反常了!

  君尚卿未理他,顺着前世的记忆加快步伐走到了北璟渊安排的住处,他将门推开,里面的陈设和前世的一模一样,但是对这个房间的感情他并没有那么的深,如今再见,他只忆起关于这个房间的一件事,其余的模糊不知。

  君尚卿走了进去,北璟渊紧跟其后,就在阿丑也要随之入内时,门突然关了起来,上面泛着蓝光的结界将阿丑弹开。

  “你第一次动手杀我便是在这个房间,那时我很是不可思议,才知原来你恨我之深,与我相处不过是虚与委蛇。那日我第一次封印了你的记忆,想着你我应该还能继续做一对正常的师徒,可是你对我的恨意太深,竟然无法根除!”

  他背对着北璟渊,声音平静,眼神已然黯淡。

  北璟渊在脑海寻着君尚卿所说的这段记忆,又头痛欲裂,庆明城那日他只忆起了零碎模糊的片段,这些片段怎么也拼凑不齐,后面他就直接懒得回忆了。

  如今部分记忆被君尚卿唤醒,头疼之感竟比那日还要厉害几分,北璟渊不禁双手捂头,瘫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