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淮正面迎上两人,三人都没有说话。

  这段时间风吹雪打,居民楼门口花坛里的花已经七零八落,擎等着来年春天焕发新生亦或者被除旧迎新。

  车是熟悉的,居民楼是住了一年的,人是认识了二十五年的,唯有不同的是,傅识均身旁换了新人,他这个旧人在新春还没到来之际,就被“除旧迎新”了。

  “好巧,你们也出来约会?”宋清淮故作轻巧地打了个招呼。

  傅识均被那个“也”字刺激得心头一跳,“是啊,毕竟这房子是我买的,我可不想它留下别的男人的味道。”

  宋清淮点了点头,揣在兜里的手握紧了拳头,“您说的对,这是钥匙,您拿好,我们改道儿去住酒店。”

  傅识均目光沉沉地盯着他,铁钥匙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攥着,仿佛那不是钥匙,而是要他命的凶器。

  “这附近的酒店评价不好,你容易腰疼,最好别做吧。”傅识均语气十分体贴。

  宋清淮似笑非笑,“那就不牢前夫哥费心了,上面房子这么小,怎么还带人家来。”

  “哥们儿,这男人也就长得帅点,其实抠门脾气还差。”宋清淮和傅识均旁边的青年点了点头,就云淡风轻地擦肩而过了。

  青年哪敢说话,小心翼翼地觑着傅识均。

  傅识均跟着他上楼,像要亲眼盯着他们离开才行。

  宋清淮按下十八楼的数字,傅识均站在他身边,那个青年一句话不说,像个道具一样跟着傅识均身后。

  电梯缓慢上升,老房子连电梯都要比别处慢,旧的东西慢慢就会淘汰,退出历史。

  “怎么弄得这么狼狈?”陆绪风给他开门,宋清淮鼻头和眼睛都有些发红。

  宋清淮摇头,陆绪风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有人。

  “绪风哥,我们换个地方住。”宋清淮拽着他就走。

  “什么情况,这……”陆绪风猝不及防,被扯得一趔趄,鞋子都没来得及换。

  “拖鞋。”傅识均沉声道。

  这是一对情侣拖鞋,其中一双穿在陆绪风脚上。

  陆绪风踢掉拖鞋,趿上自己的皮鞋就追上宋清淮。

  宋清淮倚在应急楼梯口旁,在各家的饭香中掏出烟盒。

  他微微垂着头,宽松的毛衣领子露出了一截儿洁白的脖颈,脖颈后的骨节凸起一个美妙的弧度,指尖在烟盒上作弄了一番,抽出一支细长的香烟,齿尖轻轻咬住,咔嚓一声,点燃了烟丝。

  像一个得救的瘾君子般,宋清淮仰起头,喉结滚动吐出了那口残烟。

  “真废物啊宋清淮。”他喃喃自语,“我他妈谁也不爱。”

  谁也不爱。

  “小淮。”陆绪风定在原地,他只要踏出一步就能到宋清淮身边。

  但这咫尺的距离,这辈子都无法跨越。

  “绪风哥,我真没出息。”宋清淮咬着烟率先下楼。

  两人在不远处的酒店开了个房,叫了外卖。

  “真香啊,我在澳洲的时候就馋这口。”

  宋清淮掰开一次性筷子递给他。

  “弟弟长大了,还知道照顾年迈的大哥了。”陆绪风故意活跃气氛。

  “以后你要是不结婚,我还能给你养老。不对,你不能不结婚,你不结婚陆伯父能拎着棍子追着你打。”宋清淮说到这儿微微叹了口气,“以前住大院儿,一家打孩子全院都听到,真热闹啊。”

  “如果时光能回头……不,还是不要回头了。”

  去日不可追,来日尤可期。

  陆绪风把盖浇饭拌匀,黏糊糊的特别入味好吃。

  “我要是真不结婚老头子也拿我没办法,把我逼急了我带个男人回家。”

  宋清淮筷子一顿,“绪风哥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你觉得呢?”陆绪风把问题抛给他。

  “我猜不出来,感觉你和我一起的时候像个慈父。”宋清淮实话实说。

  “咳咳咳……”陆绪风被噎住,咳得撕心裂肺。

  “这有瓶水,我喝过两口,别介意。”宋清淮拧开瓶盖递给他,一手给他拍拍后背。

  陆绪风一连灌了几口冷水下肚,总算缓过来了。

  宋清淮走到窗边,掀开了一点窗帘,隐隐绰绰还能看到阿斯顿马丁停在居民楼下。

  这么久了,他们一定已经进入正题了吧。傅识均也会像吻他那样,细细密密地舔舐那个男人么,在他们的床上。

  他一直以为自己云淡风轻,当这残酷的真相揭露时,他再也不能闭目塞听,薛定谔的箱子终于被打开。

  疼痛、酸涩齐齐涌上来,他连质问的力气也没有,甚至没有立场。

  “我喜欢男人。”陆绪风突兀地开口。

  宋清淮讶异地回头。

  陆绪风真想直接告诉他,可是时间不对、场合不对,人……也不对。

  宋清淮不喜欢自己,一直都是。

  他参与不进两人的悲欢离合中,他始终被宋清淮拒之门外。

  “挺好的。”宋清淮只能这么说。

  对面居民楼十八楼。

  青年好奇地探头打量这个小的像蜗居一样的房子,温馨是挺温馨的,但是不像傅识均会住的地方。

  傅识均一身贵气,这是拿纸醉金迷堆出来的气质,普通人身上没有,也模仿不来。

  “傅总,您还会这么轻易近人地住这种房子啊?”青年是公司里的小员工,临时被抓来当壮丁的。

  “这房子怎么了?”傅识均走到卫生间拿了个拖把,把方才陆绪风踩过的地方全部拖干净。

  “没有,挺好。”青年哪敢说话,他试探性地迈出一步。

  傅识均皱眉呵斥,“不准进来。”

  吓得青年立刻收回脚,难得傅识均露出这么居家的一面,黑衬衫挽到了小臂上面,手上还拿着块抹布,真是贤惠。

  他就忍不住一时嘴贱,“傅总,您以前谈恋爱肯定是那种闷葫芦吧,是不是对着喜欢的人只会欺负他,一句好话也不说,生气了就来一句随便你。”

  傅识均:“……”

  全被猜中。

  “傅总这样可不行啊,我们男人谈恋爱要学会示弱卖惨,要懂哄人。”

  “虽然我没和男人谈过,但是不都那么回事儿么,动不动就得来一句宝贝在干嘛,宝贝我想你。”

  傅识均:“……”

  真新鲜儿了,他站在自家房子里,被一个员工传授恋爱秘诀,他觉得很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青年喋喋不休,自觉找到了升职加薪的路,“刚刚您就不该找我演戏,这样是挽回不了面子的,您看,咱俩成小丑了,人儿甜甜蜜蜜开房去了……”

  “滚出去!”傅识均把抹布砸青年头上。

  “得嘞,马上滚。”青年马不停蹄地溜了。

  傅识均捏了捏额头暴跳如雷的青筋,目光扫过桌上被陆绪风用过的他的杯子,气不打一处来。

  “草!”傅识均踹了一脚沙发,站在窗户前,死死盯着对面的酒店房间。

  雪下了一夜,第二日地上又盖了一层雪被,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片白茫茫。

  阿斯顿马丁已经不在楼下。

  陆绪风邀请他去自己家一起住。

  宋清淮拒绝了,有了以前的经历,他不想给别人带来麻烦。

  反正御江苑一般只有他一个人在,傅识均忙着沉浸在温柔乡里。

  张岭送他回到别墅,他一推开门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药味。

  “宋先生您回来了,傅先生生病了,正卧床休息呢。”佣人说。

  宋清淮听到他生病,心忽地跳漏了一拍,而后立刻面色冷静下来,没有任何表示。

  “您上去看看傅先生吗?”佣人问。

  “我不是医生,我看有什么用。”宋清淮无情拒绝。

  二楼响起一点动静,他抬头看过去,什么也没瞧见,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清淮饿了,让佣人做了一顿简单的饭菜,也没管上面的人,自己吃自己的。

  估计是昨晚玩得太激烈,着凉了吧,呵呵,男人玩多了就会肾虚,肾虚了抵抗力可不就弱了。活该!

  宋清淮在心里骂骂咧咧,却一点都不表现出来,安静地吃完饭后吩咐佣人给次卧消毒除菌。

  他不想再和傅识均住一个卧室,他嫌脏。

  佣人也不知道两个雇主发生了什么矛盾,能在这儿做事的嘴都严,每年拿着十几万的薪酬,如果还不懂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那真是白领了这份工资。

  不过佣人年纪比两位先生大了一轮,还是忍不住唠叨了一句,“夫妻没有不吵架的,互相给个台阶,磕磕绊绊的日子就这么过了。”

  宋清淮勉强地提了提嘴角,这不是吵架拌嘴的事,他们已经同床异梦,成了两条铁轨上的列车,不会再有相碰的一天。

  如果可以,谁不想好好过日子。

  两个卧室隔着一堵墙,墙后是个衣柜,整个别墅静悄悄的。

  傅识均偶尔的咳嗽声会穿过墙壁,扰得宋清淮不得安生。

  他用枕头堵住耳朵,撅着屁股,像只鸵鸟掩耳盗铃地藏在被子里。

  傅识均这家伙真的很讨厌,咳嗽声很讨厌,说话声也讨厌,连隔着墙壁的呼吸都讨厌极了。

  枕头洇出一点湿润的痕迹,宋清淮轻轻颤抖,没有了旁人,他终于能宣泄自己的悲伤。

  真的不想长大,人长大了就会变,变得自己都不认识,变成自己讨厌的模样。

  人为什么要变,为什么不能一辈子只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