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靳已经无法再失去了。

  年轻的时候总是不知道什么最珍贵, 于是肆意伤害,任性挥霍。

  等到光阴流逝,他得到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财富、声望和地位, 内心却依旧荒芜萧条的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顾靳后悔了。

  大抵是人越老越念旧, 最近这几年, 他总是时不时地想起妻子和女儿,想起他们一家三口共同度过的那段仿如流星般短暂又美好的岁月。

  顾靳想回头。

  他不止一次想回头。

  在和女儿彻底断绝关系后,又经过了漫长的、杳无音信的八年,顾靳终于愿意舍弃掉一点身为父亲的自尊与面子,开始搜寻女儿的下落。

  可命运如此弄人, 就在那一年,他的女儿去世了。

  顾靳得到消息时, 他那鲜活的、漂亮的、倔强的、不肯原谅他的女儿已经长眠于地下,完全应了她决绝离开时放下的狠话:“爸,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爸, 从此以后,我们死生不复相见。”

  果然,直到女儿香消玉损,化作一抔黄土, 他们都没再见过面。

  顾靳从此大病了一场。

  后来病好了, 他也曾来到云川,来到女儿的墓地前。

  他看到了女儿留下的唯一血脉, 那孩子和她母亲一样, 有着一双清透深邃的浅色眼眸。

  顾靳忽然不敢再看。

  他无法和林宴书相认, 只要看到那张和女儿有着几分相似的脸, 他就格外心痛, 后来他听说林宴书过得不错,散漫贪玩,奢侈任性,被林家老爷子疼爱,被姨母精心照顾着,似乎没有他也能过的很好。

  那他又何必出现呢?

  顾靳甚至没有深究林家出现的种种违和,更没有考虑过林宴书面对的到底是什么,他只是武断地做出了林宴书过得还不错的判断,然后就心安理得地撒手不管。

  直到三年前,林宴书为了许星河而主动找上他,他们才终于相认。

  但那个时候,林宴书已经只身一人踏过了无数艰难。

  他终究还是出现的太迟了。

  如果他早在林宴书年幼时,就把人接走悉心照料,或许还能让林宴书从此不认温婉这个小姨,可如今温婉已经陪着林宴书共同经历了那么多年,早就和林宴书建立了牢不可破的亲情,他又如何能够将这段关系斩断?

  强人所难不过是徒增笑料。

  继续下去只能把人越推越远。

  他不能再继续犯错了。

  半山腰别墅。

  明亮宽敞的餐厅里,安森怕老爷子的身体因为受刺激而出现什么问题,连忙改口安慰:“您别着急,说不定宴书和星河只是临时出门,等晚点就回来了。”

  安森还想尝试着把许星河和林宴书给劝回来。

  顾嘉树这个时候也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扶住了顾靳苍老年迈的身躯,微微叹气道:“应该不是临时出门,他们把行李收拾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

  顾靳语气更着急了:“他们去哪儿了?还在云川吗?是不是已经离开华国了?”

  顾嘉树帮他顺着后背,温声劝道:“您先吃点东西,我去查一下他们的位置,查到了我们就直接赶过去。”

  顾靳却根本无心吃饭,哪怕在安森好说歹说的劝告下终于用了几口,也依然食不下咽。

  安森实在没办法,就出去找顾嘉树了。

  看见那道挺拔瘦削的背影,安森直接走上去询问:“怎么不把他们俩叫回来?”

  顾嘉树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地阐述:“叫不回来的。”

  “你就由着那两个小崽子折腾老爷子?”安森说完又忍不住笑了:“他们俩面子是够大的,还要老爷子亲自去请。”

  “就让他弥补吧。”顾嘉树轻声说。

  安森一怔,随即又轻轻叹气。

  “毕竟做的越多,心里的负罪感就越能减轻。”顾嘉树慢声道:“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顾嘉树从林宴书那里得到位置后,就带着老爷子赶了过去。

  在等了好一会儿之后,许星河终于不情不愿地开了门。

  “之前是外公错了。”顾靳放下身段主动道歉,又问:“能让我这个老头子进去坐一会儿吗?”

  许星河让开身位把几个人放了进来,把嘴撅的老高,他表示:“您给我道歉没有用啊,你应该给宴宴道歉。”

  顾靳那张脸看起来依旧刻板严肃,可语气却是缓和的:“是是是,宴书人呢?”

  许星河指了指半开放式厨房,回答道:“他在给我做早饭呀。”

  顾靳不悦地拧眉:“你总让宴书给你做早饭吗?怎么不知道请个阿姨?”

  许星河听到这话立刻不满地叉腰:“您现在知道心疼外孙子啦?我记得您昨天扇他巴掌的时候可是毫不留情啊。”

  林宴书已经做好早餐端到了餐桌上,他慢条斯理地脱下围裙,来到众人面前解释:“已经请了阿姨,只是我和星星需要私人空间,让阿姨上门的时候并不多。”

  说着,林宴书又把许星河揽住了怀里,浅笑着道:“而且我喜欢给星星做饭,看到星星吃我做的饭,我会特别有成就感。”

  许星河也不顾忌有人在场,他直接搂着林宴书的脖颈踮起脚尖,对着那张清隽出众的脸“啵啵”亲了好几口,然后笑弯着眼睛说:“谢谢宴宴,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啦。”

  顾嘉树对这两个人发狗粮的行为已经熟视无睹了,见状只是笑笑。

  安森则撇了撇嘴。

  而顾靳看了看林宴书,又想到了昨天那一巴掌,难得地有些无措。

  “外公,您坐一会儿吧。”最终还是林宴书先开口打破了僵局。

  顾靳心里的石头缓慢落地,忽然觉得想说的话也没那么难说出口了。

  “脸上还疼吗?是外公的错,不论如何外公都不应该跟你动手。”顾靳这样说完,心里反而轻松了不少。

  林宴书笑了笑:“不疼了,昨天星星帮我冰敷了。”

  他这一开口就是秀恩爱,安森对此用眼神无声地表示谴责。

  由于许星河饿了,林宴书也没吃东西,几个人就移步到了餐厅。

  听说顾靳早上根本没吃多少,林宴书还给他盛了一碗熬的软糯的粥。

  顾靳的眼眶微微发酸,忽然说道:“你妈妈煮粥也喜欢煮成这样软烂的。”

  林宴书舀了一勺子粥,闻言有些沉默。

  好在顾靳没有继续说,而是转移了话题:“之前是外公钻牛角尖了,你说的也没错,温婉这么多年对你尽心尽力,你是应该孝顺她没错,以后我不会再说让你跟她断绝关系这种话了。”

  林宴书淡淡笑着:“多谢外公体谅。”

  等吃完早饭,林宴书把碗碟都放进了洗碗机里,再回来的时候,顾靳已经拿出了一份合同。

  虽然是早上临时拟订的,但安森的专业性不必说,这份合同十分正规,挑不出来半点错误。

  顾靳打算提前赠送林宴书一些NET的股份当做补偿。

  旁人面对这样的巨额诱惑或许还会心动,然而林宴书是真的不在乎。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份合同放进了碎纸机搅碎,然后看着顾靳的眼睛道:“外公,您不必如此。”

  许星河在旁边附和:“就是就是,现在我们又不需要这个。”

  顾靳有点着急:“那你们需要什么呢?”

  许星河靠在林宴书的怀里,故意装柔弱:“也不需要其它,只希望哪天我们流落街头的时候,外公和舅舅能够收留。”

  顾靳:“……”

  林宴书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老婆的脸,笑着说:“我不会让你流落街头的。”

  许星河跟他一起笑:“也对哦。”

  或许是他们俩的气氛太粘腻,旁人实在无法插足,顾靳又呆了一会儿过后,就打算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顾靳还对他们说:“我已经让疗养团队过来了,后面一段时间都会呆在云川,你们俩有空记得过来看我。”

  林宴书笑着应下:“好。”

  顾嘉树带着顾靳离开了,安森却没有走,还坐在他们家的沙发上削了一颗苹果慢悠悠地吃着。

  许星河看着他问:“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安森瞪他:“留下来跟你说说话还不行吗?”

  许星河笑眯眯:“舅妈请说。”

  安森问:“那份合同真搅碎啦?”

  许星河点头。

  安森啧啧称奇:“NET的股份都不要啊?”

  许星河摊手:“那合同是林宴书搅碎的,你问我做什么?”

  林宴书正在不远处抱着手臂,似是无意地听着他们聊天。

  安森看着那位大帅哥表情冷淡,完全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忽然意兴阑珊。

  “算了,爱要不要。”安森打算说点别的:“我跟你说……”

  许星河:“你说啊。”

  安森瞥了眼林宴书的方向,又朝着许星河看了看,有点欲言又止。

  许星河了然。

  但他不可能直接赶林宴书走,这男人最近醋劲儿大的很。

  许星河想了想,选择开口撒娇:“宴宴,我想喝你给我榨的草莓汁了。”

  林宴书拿这种撒娇毫无办法,他纵容一笑:“好,我去给老婆榨。”

  许星河在后面叮嘱:“榨一杯就够啦,不带安森的。”

  安森对他翻了个白眼。

  许星河往他手里塞了一瓶水,笑嘻嘻道:“我请舅妈喝纯净水。”

  说完又靠近了安森并放低音量问:“我可把人支走了啊,你到底要说什么呀?”

  安森也不卖关子,直接把自己拎来的袋子递给了许星河。

  “我给你带了礼物,你昨天半夜跑路,我都没来得及送,只能拿到这里来了。”安森一副虽然你小子请我喝矿泉水但我仍然要以德报怨的表情。

  许星河有点期待:“这什么啊?”

  “臀膜,”安森凑近他道:“我用着感觉不错,就给你送来几盒。”

  许星河瞬间瞪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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