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禧番外  刘宏毕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远离故土和亲友,时常闷闷不乐。六月,张让献上了四头纯色的小毛驴给刘宏解闷。

  于是,皇宫温德殿外出现了一幕奇景:刘宏驾驶着毛驴拉的小车,飞驰在殿宇楼台之间。车上载着一只头戴进贤冠,身披文官袍服的小黑狗。中常侍张让和赵忠领着十几个小黄门,乱哄哄地追在驴车后边一路小跑。

  郭禧望着驴车扬起的滚滚烟尘,由衷地感谢颍川书院的荀夫子。多亏荀夫子授课严厉,要求学生必须掌握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这其中“御”就是驾驶,主要是学习骑马和驾车。不然他这位郭太仆拿什么教刘宏赶驴车?

  八月,满朝文武都对这个给狗穿官服,羞辱群臣的小皇帝失去了信心,朝中大事全由窦武一个人说了算。

  郭禧成功转型,由一个嗜好拷问他人内心隐秘的可恶廷尉,变成了一个每天讲一段奇闻轶事,逗小皇帝开心的和蔼太仆。

  窦武十分蔑视这个除了玩就会玩,也只会玩的小皇帝,对刘宏的监管放松了许多。

  外戚和宦官之间的明争暗斗越发凶险,朝堂内外暗流汹涌。荀昱劝窦武尽快诛杀宦官,再拖延下去恐怕多生变数。然而窦武犹疑多虑的老毛病又犯了,迟迟不敢有什么行动。

  九月,由于窦武天天嚷嚷着要杀尽宦官,却总是举着屠刀不砍下来,被恐惧和焦虑长期折磨、濒临崩溃的宦官们终于集体爆发,同仇敌忾,发誓要集中力量弄死窦武。

  曹节趁着窦武出宫回府住宿的时候,哄骗小皇帝刘宏,下令紧闭宫门,封锁皇城。

  王甫带人劫持了窦太后,抢夺印玺,伪造诏书,以皇帝和太后的名义下令抓捕窦武。

  太傅陈蕃得知太后受制于人,方寸大乱。他带着幕僚以及数十名门生冲入宫中救驾,结果在尚书门外被一群小宦官殴打致死。追随陈蕃闯宫救驾的八十多个人全部遇害。

  窦武当然不肯束手就擒,他一箭射杀了来传诏的小黄门,纵马飞驰,逃入他侄子窦绍掌管的步兵校尉营中。

  这个步兵校尉营,和长水校尉营、射声校尉营、屯骑校尉营、越骑校尉营并称北军五营。北军五营负责京师防务,是守卫洛阳城的主力军队。

  眼下的乱局,谁掌控了北军五营的兵马,谁就主宰了整个京师的生杀予夺。

  这一下,宦官们都慌了神。要是等窦武集结北军五营的人马,带兵杀过来,就他们这点人,根本不够那些流氓兵热身的。

  曹节号召大家死守皇城,和窦武拼命。

  张让提议挟持小皇帝出逃,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已经有宦官忙着哄抢财物,准备作鸟兽散。

  关键时刻,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众人纷纷转头去看,却是王甫重重地扇了张让一巴掌,"诸位想送死,杂家也不拦着。那北军五营又不是窦武的私兵,北军五营的将士效忠的是天子,不是大将军。窦武私自调兵就是谋反!不想死的随我去护驾。"

  于是由王甫和曹节带头,一群人哭哭啼啼地扑在小皇帝刘宏的脚下,声称窦武已经拥兵谋反,要废掉当今天子刘宏。

  刘宏吓得面如土色。

  宦官们抓住机会大表忠心,发誓哪怕拼了小命也要护驾,窦武那老匹夫想要谋害天子,除非从老奴的尸体上踩过去。

  刘宏被感动的涕泪横流。正当他六神无主之际,王甫提出:除了逆贼窦绍统领的步兵校尉营,北军五营的其他将士都是陛下的兵马,应该还是忠于陛下的,可以拟一道圣旨,命令各路兵马保护圣驾,讨伐逆贼窦武、窦绍。

  圣旨一出,整个京师乱成了一锅粥。

  混乱之中,谁都没有注意到,郭禧轻车简从,直奔洛阳城外。

  是夜,虎贲军、羽林军,长水、射声、屯骑、越骑校尉营等军队共同讨伐窦武。

  护匈奴中郎将张奂大破羌人凯旋班师,刚到洛阳没多长时间,稀里糊涂地接了平叛的圣旨,也率军讨伐大将军窦武。

  张奂是个优秀的统帅,他指挥着各路人马,一步步将窦武围困起来。还特意组织了一队大嗓门的士兵对着包围圈内的人喊话:“窦武谋反,你们都是禁军,应当保卫皇宫,为什么要追随一个反贼?投降可以免罪,先投降的还有赏赐。”

  围剿持续了一整夜,步兵校尉营的士兵逃散过半,有很多人投降反水。窦绍战死,窦武在重重围困之中拔剑自刎。

  窦太后被软禁于云台。

  一夜之间,窦氏子弟,以及他们的姻亲、宾客、心腹皆遭灭族之祸,受到牵连殒命的多达万人,洛阳城中血漫长街。窦氏满门只有窦武两岁的孙儿窦辅被胡腾救走,逃过一劫。

  王甫听着心腹小黄门的禀报,冷笑一声说,“全城戒严,胡腾那病鸡似的文弱儒生,带着一个两岁的小儿,还能甩掉杀手逃出洛阳,你逗谁呢?”

  小黄门战战兢兢,说话也磕磕巴巴:“有、有人……接应他们,这些人十分凶悍,不怕死,像是训练过的游侠儿。”

  胡腾确实被神秘侠客护送着逃出了洛阳城,但他们一行人绕着城郊逃了大半个圈之后,他又被打扮成马夫,赶着郭禧的马车回了洛阳城。只有两辆空车继续北上,还在岔路口选了不同的方向。

  可叹王甫派了许多人手去追捕胡腾,各地关隘的盘查加倍严密,唯独没想到胡腾会潜回他的眼皮子底下藏着。

  原来事发那天,还没到规定的时辰,宫门却提前关闭了。郭禧嗅出一丝阴谋的味道,立即派人去找荀昱,人没找到,他也不敢耽搁,先把妻子儿女,还有荀爽一起送走了。回来的路上恰巧撞见胡腾正在逃命,就顺便帮他一把。

  胡腾是个聪明人,没有多问什么。像阳翟郭氏这样执掌延尉府上百年的家族,得罪的多是大人物,面对的大多是一些穷凶极恶的罪犯,很容易遭到打击报复。为了人身安全,非常有必要暗中蓄养一些游侠儿,培植一些隐秘势力时刻护卫着。

  过了几个月,风声渐缓,胡腾在郭禧和令史张敞的帮助下逃亡到零陵地界,谎称窦辅是他的儿子胡辅,将窦辅抚养长大。

  本来是两虎相争的局面,现在外戚没了,宦官一家独大,颇有些只手遮天的势头。

  尤其是王甫,在危急关头,王甫展现出的机智和魄力让他取代曹节,成了宦官第一人。战利品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只要伺候好小皇帝,想杀哪个就杀哪个,想折腾谁就折腾谁。

  王甫心中盘算:第一个要杀的当然是李膺。那个自以为是的正人君子,从前仗着先帝的宠信处处和咱家作对,咱家看你不爽已经很久了!还有荀昱和荀爽,窦氏这棵大树已被连根拔起,那些躲在树下搞事情的人,自然也不能放过。

  除了杀人立威,还要拉拢一些有眼色有能力的官儿给咱家办事,比如逼迫窦武自刎的那位护匈奴中郎将张奂,真是大才呀。还有帮着拟旨的闻人龚,也是好样的。

  于是李膺和荀昱、荀昙等人被罢官免职。

  闻人龚官拜太尉。

  张奂官拜大司农,因功封侯。直到这时,险些被吐沫淹死的张奂张大人才回过味来:他被宦官给耍了,太后懿旨是假的,圣旨恐怕也有问题

  张奂自认为是士大夫这边的人,却一不小心成了宦官的帮凶,还一不留神成了“借刀杀人”的那把刀,每天都要顶着同僚们异样的目光,身后总是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一句也听不清楚,偏偏又能感受到那嘲讽的语调。

  里外不是人,张奂无比心塞。他上书推辞,不肯受封侯爵。

  话说建宁二年四月,小皇帝刘宏召集文武百官在温德殿议事。刘宏刚刚坐下(跪坐),席子都还没捂热呢,殿角狂风骤起,伴随着呼啸而过的穿堂冷风,一条青蛇从梁上飞窜下来,好巧不巧,正好落在刘宏脚边。只见那青蛇昂首吐信,似要择人而噬。

  殿内顿时一阵骚乱,刘宏受到惊吓,躲避时一脚踏空,跌下御阶。

  几个宦官七手八脚地抬起刘宏去了后宫。留下文武百官面面相觑。

  须臾,青蛇不见了,天上电闪雷鸣,先是瓢泼大雨,到夜间,风雨中渐渐裹挟了冰雹。狂风将参天大树连根拔起,也让从天而降的冰雹变成可怕的极速飞落的冰弹,密密麻麻,砸毁房屋、砸伤人畜无数。

  翌日,张央上疏,从冰雹灾异说起,为窦武和陈蕃鸣冤。

  在王甫等把持朝政的大宦官的阴影中,群臣讨论的结果是:太尉主天,司空主地,司徒主人。所以天象异常,日月星辰失序,天灾频发的责任在于太尉。山崩水竭,五谷六畜不兴的责任在于司空。君臣失和,百姓怨愤,国家盗贼四起的责任在于司徒。

  当然,这种追究责任的方法也不是凭空捏造的,有旧例可循。

  突然发现天降冰雹居然和自己扯上关系的太尉闻人龚呆立在朝堂上,一脸懵逼。

  张奂被剥夺兵权,迁为太常,罚俸三个月。被踩进淤泥中的名誉稍稍有点回升。

  建宁二年五月,太尉闻人龚被罢免。

  张奂再次上书,举荐李膺担任太尉。

  王甫终于忍无可忍,翻出李膺旧案。中常侍侯览落井下石,举报正在逃亡的通缉犯张俭和李膺、荀昱等名士互相勾结,意图不轨。多名官员牵涉其中。

  为了稳住局面,由宗室出身的官员刘宠担任太尉。

  建宁二年(公元169年)十月,刘宏下令揖捕涉案人员。

  李膺和荀昱在北寺狱受酷刑而死。前前后后有七百多士人受到牵连,或死刑、或囚禁、或流放,或罢免。为他们喊冤的太学生也纷纷被捕,太学生的领袖南阳名士何颙逃亡。

  张奂被贬为布衣,永不录用。

  荀昙被禁锢终身。荀爽成了被通缉的逃犯。吏卒搜遍了各地都找不到荀爽,居然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逃走的,又藏身何处?

  “三君”、“八俊”、“八顾”、“八及”等士人领袖一个都不少,全部变成了通缉犯。他们的族人和门生故旧都遭到禁锢,被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有些人故意诬陷仇家,或者把看不顺眼的同僚牵连入狱,因为一点小小的过节,弄得家破人亡。

  朝中人人自危。

  王甫特意派了一个小黄门,把荀昱在北寺狱中“暴病身亡”的消息告诉郭禧。

  郭禧听了面色如常,只是隐在袖中的手暗暗握紧。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和平日一样,该上朝上朝,该听曲听曲。只不过独自待在书房的时间,比以往稍长。

  王甫一看见这个姓郭的就来气,他费了点心思,找了几个抗不住大刑的软骨头出面攀咬郭禧,把郭禧定性为李膺的同伙。当北寺狱的差役接到命令,去郭府拿人的时候,他们惊愕地发现:人早就被同行给带走了。据说是曹节让抓的,目前正在廷尉诏狱吃牢饭呢。

  王甫去找曹节探口风,恰逢曹节正在数钱,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儿,“哦,你说那个郭太仆呀?他送了我整整一车钱,外加许多奇珍异宝。不求升迁,也不求消灾,只求坐大牢的时候关在廷尉诏狱,不去北寺狱,也不去尚书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