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大大小小、风格各异的美人聚会是什么样?可以参考荀彧的全家福。

  说真的,荀家没有不好看的人。

  是时万里晴空,澄澈明净,没有一丝云雾。荀绲、荀靖等荀氏八龙之中的五位,依长幼次序坐在堂前宴饮,相似的高冠博带,却穿出完全不同的风格,或庄重大方、或旷达萧疏、或清新自然……可谓是各领风骚。

  荀爽舞剑,衣袂翻飞,轩轩如朝霞飘举,朗朗如明月入怀。

  座中还有几位女眷,或雍容、或妩媚、或清丽,春兰秋菊,各有千秋。

  廊下另有一席,是清一色的男子,年纪较长的荀悦和荀衍在对奕,荀谌挤在一旁观棋。

  七八岁的小荀彧垂手站在不远处,脸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他没有和一众兄弟、侄子一起玩耍,而是独自看他的六叔荀爽舞剑。

  原来荀彧小时候这么可爱!

  郭嘉有一种透过画卷捏一把小脸蛋的冲动。

  那些他缺席的时光,只能说一句:恨不早相逢。

  在一众如珠如玉的俊青年、美少年、俏童子的光辉交映之中,荀彧依然是最显眼最出众的那一个。

  小小年纪,就如此妖孽。也难怪《三国志》这么一本正经的史书,居然要反复提及荀彧的美貌,什么“清秀通雅”、“彧有仪容”、“风姿奇美”等等之类的描写,足足能找出一箩筐来。

  “荀令留香”一直是美男子的代名词。

  “如冰之清,如玉之絜。法而不威,和而不亵。百僚士庶,欷嘘沾缨。机女投杼,农夫辍耕。轮给辄而不转,马悲呜而倚衡。”-曹植

  郭嘉:我的眼光真不错。纵观天南海北,我看上的人最好,

  他不仅这么想,还轻轻捏一捏荀彧的脸,直接唱起宋朝的《白石郎曲》,只唱最后几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虽然剽窃可耻,但只有这曲子能稍稍衬托出荀彧的气质,还符合汉诗的韵律。

  不过,郭嘉不知道,在他眼中特别可爱的荀彧,在别人面前,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人,基本很少露出笑容。少到什么程度呢?

  据说,曹丕有一回打猎的时候,向荀彧炫耀他的射术和骑术,譬如:左右手都能开弓、可以在马背上玩花式杂耍,曹丕兴致勃勃地卖弄着,荀彧听完,微微一笑,就只说了两个字:“乃尔。”

  “乃尔”翻译一下,就是不咸不淡的一句:“这样啊。”这句话,甚至有点像在敷衍。

  就这样,曹丕还专门把荀彧笑了这件事,记录在他的著作《典论》的开头。这像不像一个小迷弟把偶像逗笑,满心荡漾地回家写日记留念?

  在郭嘉唱歌、看画、走神的时候。

  荀彧已经研好墨,他很喜欢郭嘉唱的曲子,提笔记录在竹简上。优雅端正的字迹,像苍松翠柏一样峻拔整肃,风骨俨然。

  郭嘉的眼眸深处光芒明亮,显出一种惊人的灵动神采,一指剩下的画卷:“哪些是有你的,我都想看。”

  “很多。”荀彧有些不适应郭嘉的小迷弟行为,微微一低头,耳朵绯红。

  郭嘉倚着卧榻的护栏,一幅一幅看画。他右手揽着荀彧,左手每拿起一个卷轴,荀彧就抬起手,配合他将画展开。默契十足,协调无比,就像一个人的左右手在分工似的。

  这年头也没个照相机、相册什么的东西,这些画就相当于荀彧的家庭影集。

  从垂髫到少年,荀彧总是形单影只。天才的寂寞也好,宦官女婿的身份导致的孤立也罢。若细细对比,就会发现,荀彧那独特的气质和魅力,就是这样一点点打磨凝练出来的。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郭嘉的心口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微微疼痛。他用力将荀彧抱在怀中,突然说:“我以前真混账,到处浪,都没怎么陪你。”在书院的时候,他都是课余玩耍找郭图和辛评,翘课、整蛊找戏璕,被罚抄才会第一个想到荀彧。

  虽然和荀彧坐在一张席子上读书,不过真是很专心、很用功的做学问,就连闲聊,也是一本正经地讨论些诗赋文章、经史典故。

  荀彧:“不,你很好。”一路走来,磕磕绊绊,宦官女婿的讥议、王佐之才的称赞,他被人孤立过,也被人礼敬过,郭嘉始终都站在他身侧,从未因为任何人的看法,改变对他的态度。

  很多年前,他问过郭嘉:“那些议论,你听不到吗?”

  当时,郭嘉说:“你就是你,独一无二。他们的毁谤贬低无法给你减一分光,他们的赞誉追捧也不能给你添一分采。我又不是没长眼珠子,看不见你,干嘛要听他们说?”

  这是荀彧第一回 这样被郭嘉抱在怀里,这个怀抱,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郭嘉太清瘦,肩头微微有点硌人,手指还是凉的。不过,他感觉很温暖,宁静欢喜。

  他们就这么互相依偎着,将过往的时光一段段拾起。这些画,大多数是荀彧的家人、族人的画像,也有他的单人像,一看就是荀家请来的画师。

  倒是有几张友人的画,明显是荀彧的丹青妙笔,技法虽不像画师那样老练,审美和情趣显然不是画师能够媲美的。戏璕和郭嘉同框的画最多,或打闹互损、一起挨罚。或青梅煮酒、谈笑风生。

  并没有看到上回一起泡温泉的时候,荀彧新画的那张半裸图。

  郭嘉的目光落在一只上锁的木匣子上,也许藏在那里?不过,他更想要荀彧的画像。只是一时不知道挑哪一幅好,只要是这个人的肖像,他都喜欢。

  灯半昏,月半明。

  荀彧一觉醒来,仍然在郭嘉的怀中。他抬头一看,郭嘉两颊清减,半阖着双目,眼中神光敛去,苍白的面色就再也掩饰不住,显出一丝疲态。

  他怎么能就那样睡着,让这人用瘦弱的身子骨,支撑着他的体重?

  荀彧有些自责地坐起来,他一动,郭嘉的眼睛就睁开来,有这双灵气十足的眸子点缀着,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完全看不出方才的憔悴。

  荀彧揉着郭嘉的肩:“彧睡了多久?”

  “就一小会儿,已经展开的画,嘉还没看够呢。”郭嘉没有动,他身子发麻,尤其是肩头和手臂,完全动不了。“文若的画像都好看,你随意给我一幅,那个偃甲人就归你。”

  荀彧不由分说,替郭嘉清洁洗漱,完了直接把人抱上卧榻。卧榻边的金丝楠木小几上垒着几卷竹简,像是《春秋公羊传》,郭嘉还想看一卷再睡,伸手去够,被荀彧用双臂一圈,直接带倒。

  郭嘉耍赖:“我要看一卷书,不然睡不着。”

  荀彧一拉锦被,将他盖严实,起身放下纱帐:“你躺好,我念给你听。”

  “隐公十年,春,王二月。公会齐侯、郑伯于中丘……”

  郭嘉听了没几句,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恍惚中,他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还是姓郭名嘉,字奉孝,但要年长三四岁,也并没有辅佐曹操,而是住在山中,夏天坦腹垂钓,冬日围炉赏雪,悠哉悠哉,过着有闲、有钱、有点田的小日子。

  不过他不是隐士,而是向往着姜太公得遇周文王,千载一遇的幸事。希望也能遇到属于他的明主。

  这个郭嘉的经历,和他不太一样。

  同样是自幼丧父,这位郭嘉的童年要惨得多。没有伯父郭禧当靠山,家中的田庄产业被族人瓜分一空,日子过得十分拮据,到了该进学的年纪,郭母居然拿不出给他请先生用的束脩,只得开口像族人借。

  好在郭嘉读书上进,很快从一群小辈之中脱颖而出,并且在腊月祭祖的时候,很有心计的引起了伯父郭禧的关注,从此在伯父的资助之下求学,再也不用发愁,拿不出给先生的束脩和节礼。

  这个郭嘉和荀彧相识的也比较晚,他好不容易进入书院读书,才在一次友人聚会上,第一次和荀彧相见,也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短短一年不到,荀彧就完成学业,前往颍川郡的治所阳翟,在太守府担任一名主簿。

  距离并不妨碍他们之间的友谊,俩人书信往来一直不断。

  不过,这个郭嘉和荀彧的缘分,似乎不是一般的浅,总是前后脚错过,等郭嘉完成学业,回到阳翟老家,荀彧又举孝廉,去洛阳赴任守宫令一职。

  后来,天下大乱,群雄并起。郭嘉被郭图和辛评引荐给袁绍,他到达袁营,听说荀彧才刚刚离开袁营三天,离开时还问起他。

  一直到郭嘉也离开袁绍的阵营,他们的交集才渐渐变多。甚至在一次偶然的事件中,发展出特殊的情愫。

  也是这样梅花盛开、冰雪未融的早春。山中不大不小的木屋,竹帘半卷,卧榻也没有帷幔遮挡。炭盆足足摆了四个,有一点闷热。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满地青霜。

  万籁俱寂中,身旁之人平稳的呼吸声格外清晰,是荀彧。但和他常见的荀彧不太一样,这一位的神情更端肃一些,睡梦中,五官的轮廓被月光勾勒,像个玉雕的人儿。衣襟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恰到好处的胸肌。

  荀彧的锁骨上赫然有一处牙印,嫣红醒目,衬得肤色更洁白。

  不知道为什么,郭嘉就是知道,这个印记是他咬的,而且他还想再咬一口。荀彧在替曹操做事,却不让他去。

  荀彧担任过一段时间的行军司马,跟随曹操南征北战,打黑山白绕,战青州黄巾,他知道军营里的生活条件有多艰苦,不愿意郭嘉去受那份罪,关键是郭嘉这身子骨,也确实经不起那样折腾。

  但郭嘉还是想去,他求学数载,熟读经史和兵书,还在袁绍那里混了大半年,将各个兵种的作战特点都归纳总结,难道是为了默默无闻,隐居一辈子吗?

  伯父知道他的志向,已经厚着脸皮,给早些年在洛阳做官时结交的友人、现在的司徒赵温写信,请赵温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把他弄到许都去。

  赵温回信说:许都局势不明,请耐心等待一段时间,最迟明年三月,他会征辟郭嘉去司徒府,担任司徒长史。

  也就是说,不管荀彧答不答应,他们大约、明年就会在许都见面。

  可能是他走神的时候,手按着荀彧锁骨上的牙印,荀彧醒来,伸手勾住他的腰,把彼此的距离拉近一些。

  然后,郭嘉就梦醒了,纱帐的缝隙中透着一缕月光,博山炉中青烟袅袅,他仍然躺在荀彧的卧榻上,好巧不巧,荀彧不知是做梦还是……也正勾住他的腰,将他贴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