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有点蹊跷,曹嵩一把年纪,有些怕冷,去年腊月,他给曹操回信说,想在气候比较温暖的海边过冬,等到春天冰融雪消的时候,再来兖州。

  曹操自然应允。

  曹洪肩负接人的使命,也不曾怠慢,早早到了华县等着。

  至于为什么到华县等,这就涉及到一个领地范围的问题:曹嵩隐居在琅邪县,这个地方属于徐州。和琅邪交界的华县,属于兖州,然而目前,华县被陶谦占据着。

  在正史上,曹操带兵驱逐袁术的时候,兖州兵力空虚,陶谦趁机攻占兖州的三个县:华县、费县和任城。曹操气急,顾不上继续追击袁术,直接调转军队去攻打陶谦,收复失地,并反夺徐州十来个县。

  双方的梁子就此结大了。曹嵩之死,陶谦是头号嫌疑人。

  曹操为父报仇,猛攻徐州,杀戮过万。

  但现在的情况是:曹操被郭嘉劝住,没有和陶谦开战。双方不存在可能祸及家人的矛盾。

  陈登收到郭嘉的信,也安排一百个部曲护送曹嵩。这些部曲人数虽然少,但他们代表着徐州最有影响力的豪门望族之一,下邳陈,相当于徐州地界的通行证、兼护身符。

  曹操他爹曹嵩却依然遭到袭击。曹操的亲弟弟曹德,在徐州和兖州的交界处,琅邪和华县之间的驿馆里,被人一刀夺走小命。

  救人不易,杀人顶多就是一眨眼的工夫。要不是陈登的部曲抵挡了片刻,曹嵩恐怕等不到曹洪前去相救。

  曹洪脸上颇有风霜之色,衣甲上还凝着颜色发暗的血污,他免冠赤足,跪在地上请罪。一双眼睛下边乌青一片,黑眼圈很明显。

  任谁都能看出来,曹洪好多天都不曾安睡,可能是日夜照料曹嵩,还要行军赶路。曹嵩携带的一百多车辎重,没有一点儿损失,全部运到濮阳。

  曹操不忍再责备曹洪,将他扶起来。这时,门外一阵乱哄哄,曹昂、曹安民等人七手八脚地抬着一张厚木板,向后院走。

  木板上铺着锦缎被褥,曹嵩只露出一个脑袋,两颊凹陷,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曹操快步趋出门,也加入抬着曹嵩的队伍,整个人罕见地有些仓皇,眼睛红红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由于突发事件,主公离开得很急,把郭嘉这位幕僚落在花厅里,继续汇报工作是不可能了。

  曹洪没有跟出去,而是对郭嘉说:“洪有负郭先生所托。”看他的神色,竟然比在曹操面前请罪的时候还要惭愧三分。

  郭嘉:“尽人事,听天命,将军不必自责。”果然是他先前太唠叨,给曹洪造成了心理压力?他拍拍曹洪的肩:“打陶谦,让你当先锋。”

  曹洪恢复一些精神:“好嘞,先谢过先生!”

  曹嵩这件事,在郭嘉的反复叮嘱之后,仍然演变成现在的样子。郭嘉心口沉甸甸,连下邳陈的招牌都镇不住,袭击者还诈称是曹操的麾下,那恐怕不是什么散兵游勇、小鱼小虾见财起意,而是有预谋的劫杀。

  郭嘉踱到廊下,半个身子隐在柳阴之中。

  春日的阳光在疏疏密密的柳枝间挥洒,每一片嫩叶,都透着像碧玉一样柔和的光泽。

  当今天下,是继战国之后的又一个大争之世,群雄逐鹿,烽烟四起。君臣相贼,豪杰相杀。没有谁能独善其身。

  北边,袁绍和公孙瓒再次开战,青州刺史田楷是公孙瓒任命的,黑山张燕已经和公孙瓒结盟,袁绍虽强,然而双拳难敌四手,战事一度陷入胶着状态。

  南边,袁术刚缓过来一口气,虎踞淮南,和长安朝廷新任命的扬州刺史刘繇争夺扬州的地盘。

  很多百姓为了躲避战火,携家带口,迁徙到徐州。然而,曹操和陶谦也要开打,那些百姓若想躲过这场劫难,大约只能搬到荆州、江东、蜀中等地。都是一些遥远的地方,迁徙的路上就能饿死一小半人。何况沿途还有重重险阻。

  对于这些缺衣少食、雇不起车的人来说,行路之难,不仅在山、在水,还在人情反覆间。

  翌日,陈登送来一封信,袭击曹嵩的两百骑兵,是从徐州最精锐的丹阳兵之中,精挑细选的低阶小校。和书信一起送来的,还有两套陈登的部曲缴获的骑兵装备,是官方特制的玄甲,在整个徐州地界,就只有徐州牧陶谦、和徐州别驾麋竺能拿出这种玩意儿。

  曹嵩的病情不太乐观,嚷嚷着要曹操发兵,给他弟弟报仇。

  郭嘉决定,做两手准备。

  除了常规的备战。还得让妖道左慈发挥一下神棍的积极作用,引导徐州百姓。

  万一曹嵩没挺住,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仇恨值突破天际的曹操带领着复仇之师,必将展现出他性格中最残酷的一面。

  到那时,左慈应该能减少百姓对曹操的敌意,避免不必要的武力反抗导致的屠城。

  时人迷信鬼神,而装神弄鬼,本来就是左慈的特长。

  郭嘉还打算给他准备一样道具:焰火。这东西在后世就是好看,还因为污染空气、安全隐患等问题被禁止燃放。但若焰火出现在东汉的夜空,无疑会被当作神迹。配上左仙翁炉火纯青的装逼技巧,以及关于他的各种神奇传说,效果应该还能获得加成。

  《天工开物》中记载:竖直发射的火藥,硝石和硫磺的比例是九比一。

  先前郭嘉从冀州收购的硝石,加上左俭这些年炼丹得到的硫磺。经过郭嘉和左俭小心翼翼的实验,才三天,就制作出红色的焰火。

  后世的课本上好像有说过:在火藥中混合上金属粉末,就能制出彩色的烟花,不过这样成本太高,研发起来也有一定的危险,郭嘉果断一个字也没提。

  不过据左俭说,郭嘉提供的比例不太合用,再加入适量的木炭粉更好,并且为了使用安全,左俭用粘土给竹筒封底,把引线留得很长。

  于是,郭嘉收获了一根有点长的竹筒子,外形酷似后世的烟花礼炮,区别只是外包装,不是硬纸筒,燃烧材料填充在竹筒之中。

  左慈不太乐意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非要郭嘉请他喝花酒,让他坐拥颦翠楼里最俏丽的小娘子一夜,才肯效劳。

  这事容易,郭嘉很爽快地请客,左慈左拥右抱,听着花魁娘子尤怜卿演唱的极品小曲儿,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不辱使命。

  仲春时节,乍暖还寒。郭嘉喝得微醺,没留神被一个女郎用手中的花枝戳了一下脸。他提前结账,从颦翠楼里出来的时候,一勾弯月正挂在柳梢头,杏花疏影,踏月而归,倒也别有一番滋味。然后,他就悲剧了。

  荀彧最近有些公务繁忙,一连几天都没去郭府,对于郭嘉早退数次,不曾听说有什么事,却没有来找过他,一回都没有,其实是有点小幽怨的。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他今天特意在郭嘉的卧房中等着,闻到郭嘉身上的酒气和脂粉气,已经酸的不行,若细看,这浪子的脸上还沾着一点可疑的胭脂。

  郭嘉不太喜欢青楼的脂粉味,太浓重,有点呛人。他一进屋就让小厮打热水,脱下衣裳,泡进浴桶中,将周身都洗刷一遍。

  荀彧来给他送衣裳,问:“去喝花酒了?”

  “嗯。”郭嘉擦拭着身上的水珠,微微眯眼,意犹未尽:“颦翠楼的尤怜卿,唱曲很好听呢。”

  荀彧醋罐子打翻,将郭嘉抵在梅花檀木长几上,一阵强势的唇齿掠夺。

  郭嘉猝不及防地被按倒,想起又起不来,胳膊和腿遭到全方位压制,几乎动弹不得。他感觉到荀彧手上的力气一直持续着,本来只是亲亲,在他挣扎了一下之后,荀彧突然一口咬下来。

  檀木长几承受了郭嘉的体重,和荀彧的力道,发出吱吱呀呀,不堪重负的声音。

  郭嘉:我收回“咬人是不对的”这句话,被咬还觉得很嗨是什么鬼?简直没救,捂脸。

  他摸了摸荀彧的发顶,发出轻浅的呼吸声:“文若,你弄疼我了。”

  荀彧的动作一顿,瞬间怔住,连身子都是半僵的,似乎无法面对自个儿刚才咬人的行为,过了半晌,他松开压制着郭嘉的力道,手指颤颤地抚过郭嘉脖颈上粉红的牙印,有些无措地道歉:“对不住。”

  郭嘉很没节操地握住荀彧的手,低头在他指尖轻轻一吮,莞尔:“我喜欢的,只是有点吃不消而已,下次轻轻地咬,嗯?”

  借着荀彧发呆的机会,郭嘉迅速起身,拿起单衣披在身上。荀彧替他系上衣带,低头轻轻咬了咬他的耳朵,气息微微加重,仿佛压抑着什么。

  郭嘉:“嘉好饿。”他在颦翠楼里净喝酒,都没吃几口菜。

  荀彧去厨下看了看,加热一些食物,用漆盘端给郭嘉。一碗山参乳鸽汤、几张胡饼,一盘蒿菜烩豆腐,一碟梅子蜜饯,一壶杏花春酒。

  郭嘉把乳鸽汤推到荀彧的面前,又替他摆好食箸(筷子)和酒器,才开始进食。

  荀彧却只看着他吃,不动筷子。

  郭嘉:“不合胃口?想吃什么?”

  荀彧眸色深深:“彧想吃……”奉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