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走刘华的侍卫庚柒,是刘涣一生的转折点。在这之前,他作为嫡长子,在家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这之后,他开始为从前造的孽付出代价。

  先是他的父亲刘普觉得他无论是才能,还是品行,都有严重缺陷。

  比如夫人的临终遗言,让儿子报仇。小儿子刘华当时年纪小,不知道轻重,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大儿子刘涣当时已经十四岁,也没有转述半个字。

  再比如:刘华杀人之前,去找过兄长刘涣。兄弟俩密谈许久。

  刘普把两个儿子叫到一起,询问他们谈话的内容。刘涣支支吾吾半天,说是和刘华煮茶。睁着眼睛说瞎话,煮茶用得着让所有仆从都退下吗?

  说谎欺骗父亲已然是不孝,关键是连谎话都编不好,这样不成器的东西,将来怎么继承家业?

  反倒是刘华的解释听起来更合理:听说宠妾又害了一个人,想起母亲的遗言,去请兄长一起动手为母亲报仇,兄长不肯,于是就一个人去了。

  十三岁的亲弟弟要去杀人,目标是父亲的宠妾,刘涣却毫无反应,既没有阻拦兄弟,也不曾向父亲禀报。要知道,刘涣已经是弱冠之年,开始接管一部分家业。这可不仅仅是凉薄、愚蠢能够解释的。

  杀掉父亲的宠妾,不管有什么理由,刘华的风评都要受到影响,将来想举孝廉出仕怕是很难。

  刘普心中拔凉拔凉的,他还没死呢,刘涣就看着亲兄弟犯错受罚,而无动于衷,还能指望他以后善待那些庶出的兄弟姊妹吗?

  刘涣感觉有点冤,刘华也在说假话,但他却没法反驳。因为真相是:他看上了刘华的侍卫庚柒,多次开口讨要,被拒绝之后,屏退众人,威逼利诱。这种事可不能让父亲知道。

  随着刘普的怒气渐渐平息,他开始重新审视两个儿子。

  嫡长子刘涣,文不成武不就,又缺德好色,什么人都敢往后院里塞,连俊秀一点的死士都要弄上卧榻。

  嫡次子刘华,从七岁起就立志要手刃仇人,每日读书习武,从不间断,说明他性情坚韧。被关在祠堂那么多天,听庚壹说,不哭不闹,镇定如常,饿得狠了就躺着睡觉,没有为难过看守的侍卫。说明他在困境中能够冷静下来。

  刘普认为小儿子有点意思,把他叫来问话:“为父把你关在祠堂,还不让人去送饭,你心中怨恨吗?”

  刘华许多天不曾沐浴更衣,深衣皱皱巴巴,身上有一股子淡淡的异味,但举止仍然大方得体。

  他恭恭敬敬地拜了拜:“父亲管教儿子,是为儿子好。这些天,孩儿反思从前的所作所为,深感惭愧。再说,庚柒每夜来送食物,也是父亲默许,才能送到。父亲还是疼我的。”

  刘普颇感欣慰,抚着长长的胡须:“深感惭愧?假如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还会杀婳茹(宠妾)吗?”

  刘华紧紧地抿着唇,过了片刻才说:“婳姨娘秉性善妒,诬害他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留着迟早都会惹祸,哪怕没有母亲的遗命,为了父亲的安危,也应该除掉此人。”

  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刘普一把掀翻几案,怒斥:“枉你五岁启蒙,圣贤书读了整整八年,还像个鲁莽匹夫一般,提剑杀人!”

  刘华:“投毒、请刺客代劳,都很容易,可是万一误伤父亲呢?孩儿宁愿自己动手。”

  刘普沉默片刻,对刘涣有看法了:刘涣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他有可能被误杀。

  一边是烂到骨子里、朽木不可雕的刘涣,另一边是坚忍、果决、文武双全,心眼还挺多的刘华。

  刘普有些动摇,刘华的才能显然更出众,但嫡长子继承家业,是祖宗留下的规矩。就在刘普犹豫不决的这段时间里,又出了一件事。

  刘涣是色中饿鬼,他已经没有耐心再和庚柒兜圈子了。就像摆在面前的美食,那种诱人的味道,馋得他直咽唾沫,却偏偏吃不到嘴里。

  俊秀的人虽然少,也不算难得,但又俊秀,又有气质的人,就十分罕见。庚柒长年陪着刘华读书习武,谈吐不凡,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场。那些书童、小厮、侍卫往他跟前一站,好似失去光泽的死鱼眼珠子,让人生厌。

  讨好庚柒、或者疏远他、甚至故意为难,都起不到一丁点作用。他永远是那副冷淡的样子。

  在初春朝湿的夜晚,刘涣让丁壹和丁叁把庚柒绑起来,送到卧房。

  丁壹他们去绑人的时候,庚叁不忍从前的同伴受辱,把消息透给庚壹,庚壹跪在地上,求刘华去救人。

  救人的过程意外顺利,庚壹负责引开那些侍卫。刘华请幼弟缠住刘涣,尽量拖延时间。刘华翻窗潜入刘涣的卧房。

  屋内点着红烛,就着摇曳的烛光,能看见轻纱帐半掩半开,戏志才(庚柒)的眼睛上蒙着黑布,被绑成一个很是销魂的姿势。

  刘华早就听说过刘涣的种种荒唐行径,但真的亲眼看见,还是受到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外间有几个侍女,刘华不敢发出声音,也不能闹出太明显的动静,他摸出匕首,准备割断戏志才手上的牛筋绳,不知碰到卧榻上的什么机关,铁栏杆突然升高了一截,把戏志才的腿吊得更高。

  还好这个机关没有发出明显的声音。

  刘华用手指在戏志才的胸口写:“勿喊。”

  戏志才的反应有点奇怪,他原本是静静地待着,这时却拧着眉,把头偏向卧榻内侧,一副十分厌恶被触碰的模样。

  为了不发出声音,也不伤着戏志才,刘华的动作并不快。绳子快割断的时候,还把戏志才的手的移了一下,几圈深深的红色勒痕,印在白皙的手腕上,异常醒目,刘华忍不住抚了抚,很想问他庝不疼。

  然而,刘华万万没想到,戏志才的双手一恢复自由,一只手胡乱扯着他的衣襟,用醉酒一般的口吻说:“别再绑着我,我想通了,庚柒愿意侍奉公子。”说着,就去解自个儿的腰带。就在刘华怔愣的时候,戏志才陡然抽出藏在腰带中的软剑,刺了他一剑。

  这一剑的速度太快,距离太近,刘华根本躲不开。谁能想到,上一刻还说要侍奉他的人,下一刻就痛下杀手,是把他当成兄长刘涣了吗?

  戏志才一击得手,摘下蒙在眼睛上的黑布,才发现刺错了人。幸好刘华年少,比刘涣矮小一些,应该没有伤到要害。

  由于痛极,又不能大喊大叫,刘华的脸都扭曲了,压低声音说:“阿柒,你走,快走,再也别回来。”

  就在这时,刘涣突然进屋,在他发出声音之前,戏志才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剑。

  戏志才受过死士训练,那种程度的绑缚,只要他愿意,随时有办法脱身而去。之所以不跑,就是为了等刘涣身边没有侍卫的时候,有仇报仇。

  刘涣变成瘫痪,脖子以下,都不能动。刘华伤得不重,但需要休养。

  这一下,刘普再也不用纠结,是把家业传给长子还是次子?长子刘涣彻底废了。

  刘普怒不可遏,一连派出几批死士,去追杀庚柒。这时,众人才发现:庚柒居然隐藏了实力,真的要搏命,连戊壹也不是他的对手。

  从淮南到颍川,刘家的死士一路纠缠,直到戏志才被荀彧救起,改名换姓。颍川书院,名士满地走。没人敢把书院的学子戏志才,和侍卫庚柒联系在一起,关键是也想不到。